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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8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71章


    北阴是怎么样的呢?


    记忆中的北阴总是阴沉沉的天, 父皇曾牵着她的手走上城楼,底下的百姓们纷纷仰头望着他们,父皇说, 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子民,等黎云宵长大以后, 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就跟西晴的女帝一样。


    那个时候,北阴看上去也不好, 比起黎云宵见过的南雪要糟糕很多很多, 不过那个时候的北阴百姓们脸上挂着笑容,对当下生活满足的笑容。


    现在,她只听到了哭喊声,那些绝望的声音全都传进她的耳中, 她无法去忽视。


    掀开帘子往外看, 是抱着孩子在哭泣的妇人, 是年迈走不动被丢弃的老人,是明明正值青年身强体壮却瘦弱枯槁的男人。


    那些人, 与黎云宵记忆里的人都不一样。


    在南雪的时候,每一年每一年她都能听到北阴的消息,守在她身边的祭司们会说北阴一切无忧,陛下将北阴治理的很好,公主再耐心一些,陛下很快就会将公主接回国了。


    她每一年都相信着。


    每一年摄政王也会告诉她, 北阴现在的情况如何, 北阴很糟糕。所以她一直在警告着黎云宵自己如果离开了南雪,当年的契约会被撕毁, 北阴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战争。


    时间久了,黎云宵也长大了,也渐渐能够分出什么是威胁她的真话,什么是什么欺瞒她的假话。


    “殿下,属下相信您会带着北阴繁荣昌盛的。”


    名为恒芥的白衣祭司这么说着。


    黎云宵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按照白衣祭司的意愿点了点头。


    一路从边境行至王都,黎云宵见到了许多,纵使没有战争,北阴的子民也没有因此过上良好的生活。


    她有意询问为什么会这样,白衣的祭司说都是天灾,是神灵降下了处罚,因为公主离开了北阴,北阴人护不住神的眷属,所以神惩罚了北阴。


    但是现在公主回来了,神灵的怒火将会被平息,北阴会恢复成她记忆里的那个北阴,甚至要更好。


    黎云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白衣祭司在她面前发表狂热的言语,然后无声冲他笑着。


    黎云宵什么都做不到,黎云宵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黎云宵接手了许多事务,现下摆在她面前的,最要紧的是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朝廷需要发放救济粮,还需要派祭司去往各地救助受了伤的人。她想优先去处理这些事情,然而被送到她面前的是朝中的官员明争暗斗,王都内的大小琐事,甲官员设计诬陷乙官员,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甲官员与丙官员私下密谋,而乙官员为了反将一军,假装入局,带出了他俩与叛军为伍的证据。


    这个问题的出现,带来了更严重的问题。


    叛军。


    她离开北阴没多久,母后便因为思念成疾,连带着她未出世的弟弟,去世了。


    母后去世后,北阴便闹起了饥荒。


    因为母后的离去,父皇越是想念起她这个身处异国的女儿,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进攻南雪,接回在南雪的公主,便着手起了征兵一事。因为多年战争的缘故,国库空虚,北阴王为了练兵只得加重赋税,强行征兵。


    许许多多的问题赶在了一起,才导致了北阴如今的糟糕险境。


    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开始还好,到了后面,他无法上朝,朝中的大小事务就被祭祀庙接手。


    祭祀庙也只是做了个传话者,真正下决定的依旧是因为重病而不得不卧床休憩的北阴王。


    这些事情全都是白衣祭祀告诉她的。


    黎云宵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假。


    再说回她想救济灾民一事,国库空虚,各种都有灾情,各地都在造反,祭司的意思是平定叛军,黎云宵手中有北阴王为了接回她特意打造的一支军队,那支军队只听从北阴王与北阴公主的命令,只要她下令,国内的叛乱必定能够平息。至于那些与叛军同流合污的百姓,从他们对着北阴举起反叛的旗帜开始,就不再是北阴的子民了。


    黎云宵不太喜欢他的说法,那些人之所以会如此也是因为王室的作为,她不能在知道了原因的情况下,依旧采用如此强制的手段。


    黎云宵想和叛军的首领谈一下,王室与叛军的战争,最后受苦的依旧是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叛军也是因为王室下达的政策,不让人活了,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件事,恒芥也不愿意。黎云宵是知道的,特别是在知道了有那么一支只听命于她的军队存在,恒芥这一路对她的那些言语都有了缘由。


    接她回来并不是必须的,一个在南雪长大的公主回到北阴又有什么用呢?若是这个公主乐不思蜀,回到北阴指不定哪一天在敌人攻入国门时还会给他们大开城门。


    接她回来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父皇为她所培养出来的那一支军队。


    黎云宵知晓了自己手中的筹码,态度更是坚决了些。


    恒芥看着她,却说:“难道您忘记了郡主是怎么死的吗?若不是他们那些贱民与南雪人合谋,郡主怎会客死异乡?如今就连尸首都回不了国。”


    “您与郡主相依为命十几年,难不成就能如此眼睁睁看着郡主枉死吗?”


    黎云宵想起了这些日子被她刻意忽视掉的那件事,早在恒芥他们找上来的那一日,黎云宵便知道了这件事。


    她的小姑姑死了。


    死在与摄政王成婚的那一日。


    小姑姑盼了许多年,她一直很喜欢摄政王,她等了摄政王很多年,终于等来了摄政王的侧目,可小姑姑死了。


    黎云宵相信那是旁人虽害,但她不愿去信那是摄政王与他人一起合谋,为什么呢?若她真想杀了小姑姑,这些年来,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取走小姑姑的性命,为何偏偏是那一日?


    黎云宵不明白。


    黎云宵逃了,在恒芥的咄咄逼人下,她躲进了儿时的宫殿,将所有人关在了外头,不允许人接近。


    在南雪时,黎云宵总会想,等以后她回了北阴,她的父皇,她的母后,还有她那个弟弟会一起来接她。


    她想过很多,也看过很多普通人家。


    他们都很幸福。


    黎云宵想,她也会有那么幸福的一天的。


    但父皇、母后、弟弟,对于黎云宵而言,是一个代号。


    黎云宵要在记忆里翻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他们。


    所以听到了他们的死讯,黎云宵会不舒服,会很难过,可那也是暂时的。他们对黎云宵而言太陌生了,他们缺席了黎云宵长大成人里最重要的时光。


    而在这段时间里,是小姑姑填补了那个位置。


    纵使小姑姑并不喜欢她,从来不抱她,从来不会喊她的名字,从来都不会和黎云宵在除夕夜吃上一顿团圆饭,黎云宵依旧喜欢她。


    因为南雪真的太冷了,所以小姑姑才会变了个模样,小姑姑才不会抱着黎云宵哄着她入睡。黎云宵在陌生的南雪很害怕,而小姑姑比她早来了那么久,一定一定比她还要害怕,而那样的小姑姑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抱着她哭泣。


    黎云宵都知道的,黎云宵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孩子,黎云宵知道自己要快点长大,然后成为小姑姑在异国也可以肆意抱着哭泣的倚靠。


    可是那样的小姑姑死去了,死在了北阴人对于王权的贪婪之中。


    小姑姑又做错了什么呢?


    黎云宵看着昏暗的大殿,她跪坐在地上,无声地抱紧了自己,“小鲛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黎云宵在昏暗的大殿中待了很久。


    她在殿内待了多久,伺候她的宫人们就在殿外等了多久。


    直到她调整好情绪再度推开殿门时,带她回来的祭司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他希望黎云宵能下达平定叛军的决定,那支军队只听从公主殿下的指令,因而……他需要哄得黎云宵同意。


    黎云宵冲着他摇摇头,还是决定与叛军首领会面。


    祭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连声高呼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公主——黎云宵!”


    黎云宵回头看他。


    祭司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卑微模样,他柔声劝着:“殿下,他们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贼人,并非我北阴的子民啊,您莫要被欺骗了。”


    黎云宵看他,只道:“我已下了决定,恒芥祭司这是觉得我这个公主殿下的命令是可以无视的吗?”


    祭司气愤地咬住了后槽牙,在黎云宵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不甘地道上一声:“臣不敢。”


    朝中虽有贪官污吏,但也有那么几个干实事的在,和叛军和谈的日子很快就约好了,不在叛军的大本营,也不在王都,而是位处于两者之间,最富庶的明庭城。


    快马加鞭,一日便能到。


    黎云宵带了十几名侍卫,匆匆赶往了明庭城。


    祭司在她走后,入了祭祀庙。


    祭祀庙外重兵把守,在往里走,出现在这里的是穿着白衣的使者们,他们是伺候主祭与国师之人,同时也是未来的祭司。


    恒芥走入了主殿。


    少女跪坐在神像前,无数的白衣侍女守着她,在祭司进来后,守在一边的白衣侍女全部退下并带上了主殿的大门。


    恒芥不曾在神像前久留,目光也从未在少女的身上停驻,他转头就绕过了神像,打开了外头的一处暗门。


    男人居于密室之中,他头发苍白,瞧着年岁已有花甲,这般年纪本该有儿孙膝下承欢,却躲在了这无人的密室。


    他的双腿不便,坐于轮椅之上,在恒芥进来时,冷然的目光落到了恒芥的身上。


    恒芥顿时停下了脚步,不敢随意上前,在男人收回了目光之后,恒芥这才往前一步,然后跪了下来:“王爷。”


    男人点点头。


    恒芥在他面前说了许多事情,黎云宵回到王都之中的种种事迹,他一一都与男人细细说来,就连黎云宵听到了黎郡主的死讯躲进了殿中的小事也未曾放过。


    男人原本没有任何的表情,直到听到恒芥说起黎云宵因为黎郡主的死躲到殿中时才发出了一声冷笑。


    “不过是一个假货,也值得她如此。”


    恒芥不敢多言,又说黎云宵坚持与叛军首领会面一事。


    “优柔寡断,不堪重任。口口声声说着那是她亲姑姑,结果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有几分情义,她就与她父皇一样,虚伪无耻。”


    恒芥不敢多言。


    “既如此,便给她一个教训。”


    恒芥领了命,伏低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密室,外头的少女依旧跪在神像之前,像个虔诚的信徒,日夜做着祷告。


    一块轻纱遮住了她的双眼,掩去了她身上许多异于常人之处,就算是旁人看出了她的不寻常,也只会说上一句,那于她而言便该如此。


    那是祭祀庙如今的国师。


    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见的,替代品。


    第272章


    离开祭祀庙后, 他们就遇上了南雪的士兵。


    正如祭祀庙里的祭司所说的那样,南雪攻入了北阴,守城的将士已亡, 这座干净的城市本不该再起什么风波,然而那一支南雪士兵见了他们就亮出了武器。


    见面的第一眼,他们说了一句:“居然还有活口?”就拔出武器冲了上来。


    川流无意与一队南雪士兵起冲突, 解释着:“我们并非北阴人。”


    那人冷笑一声:“管你是不是,贺将军吩咐了,只要是在北阴境内的所有活物, 都只能一起下那黄泉。”


    川流无奈, 拔出武器挥刀相向。


    第一个人倒地之后,川流放下了西初,他握紧刀,转身冲进了人群之中。


    在遇见朱槿前, 他曾是一名杀手, 是因为遇见了朱槿, 他才不想手中再沾鲜血。


    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眨眼之下夺走他人性命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杀红了眼, 南雪士兵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一些人还在与川流纠缠,一些人步步后退,忽的看见了被放到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西初,有人举起了武器,指向了西初:“杀了她, 那个女人, 杀了她。”


    他们转变了目标,朝着西初袭去。


    西初仰头看向逐步朝自己奔进的南雪士兵, 川流被一部分人挡住了去路,来不及杀死那即将来到西初面前的士兵。


    她抓紧那把毁了自己一张脸的匕首,数着对方靠近的时间,士兵手里的刀很长,就算不接近西初也能处在一定的距离一刀砍下。


    无言的紧张将西初给淹没,她看见士兵脸上狰狞的笑容,对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与西初正跳的厉害的心跳声在西初的耳边放大。


    怦、怦、怦——


    并非是害怕,并非是恐惧,而是另一种情绪在作祟。


    在他挥刀砍下的那一刻,西初扑上了前,一把将匕首刺进了对方的胸膛之中,她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致命处,匕首也只是堪堪穿过了对方的甲胄,让他因为这一时的意外而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在他反应过来后,他面露愠色踢开了西初,嘴里怒喊着:“我杀了你——”


    你字刚刚出了口,只听噗哧一声,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浑身僵住,睁着眼睛在西初的面前倒了下去。


    西初倒在地上回头看去,被士兵们包围着的川流投掷了手上的武器,在确定了对西初有危害的士兵死去后,川流一脚踢开了围上来的士兵,转手从对方手中夺了武器,连连砍下身边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朝着西初跑了过来。


    他顺手抽出了穿透士兵身体的武器,将自己从敌人手中夺来的武器朝后掷去,刀刃入体,又是一人倒了下去。


    川流将西初拉去,扛着她就往前方跑去。


    后头那些人的声音不断传入西初的耳中,随着川流逐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躲进了枯林之中,那些声音才渐渐落了下去。


    川流将西初从肩上放下,西初捂着自己的小腹,她咳了几声,腹部的疼痛让她皱起了眉,止不住疼痛的咳嗽在这枯林中回响着。


    所有糟糕的情绪将西初淹没,疼痛与差点杀了人的恐惧占据着她的躯体,她害怕,她惊恐,但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收拾这些情绪,在面对川流无声的担忧时,西初只能勉强着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事情。


    “我应当带你去西晴的。”他说着。


    西初忍着疼冲着川流摇了摇头。


    这不是川流的错,这是西初的错,如果不是西初先动的手,川流也不会带着西初偏了方向。


    现在不是互相追责的时候。


    西初比划着,跟着露出个友好的笑来表示自己现在的行为,希望川流能看懂。


    只是她的笑脸多少有些可怖,川流默默移开了眼,他低声道:“朱槿曾与北阴人做过生意,我们去找那个人,他会想办法送我们离开北阴的。”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是朱槿与北阴反叛军的交易,朱槿提供反叛军们武器,而他们在取得北阴之后,需要攻入南雪。


    而现在,并非是北阴进攻了南雪,而是南雪先发制人。


    这些事情其中的弯弯绕绕,川流都不知道,他从前是个杀人的工具,就算跟了朱槿,也从未去想过杀人以外的事情。


    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外,他很担心那个身在南雪的朱槿。


    而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便该将她送往西晴,那张脸本就是她为了减少麻烦才毁去的。


    川流想了很多,那些事情他一个字都没向西初提起,只是在对上西初那略显焦躁的目光时,川流说了一句:“无须担忧。”


    他将西初的所有害怕都定为了是对未来的不安。


    而更多的注意力落到了西初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被裹上了层层的纱,比起一开始的大量出血,现在裹在纱上的近黄色的液体,她的脸正在化脓,再过不久便会发烂,再之后整张脸都会烂掉,拖得更久一些,或许这条命就没了。


    川流未曾见过这般景象,纵使他见过无数的尸体。


    大夫给她做过简单的处理,那并没有什么用。


    在步行了一日后,他们到了一个小村落,本是想着寻个落脚地,找村里的大夫买些伤药,但进了村便发现满地都是血,尸横遍野,就连田地早已枯死的作物上也沾满了血。


    西初抓紧了川流的肩,她低下头不忍再去看那些,川流低声说着:“闭上眼,等到了,我再喊你。”


    西初活了很久,大概从很多年前活到了现在,她成为过很多人,可那时候,一直在死去的是西初,而不是别人。


    现在在西初面前死了很多人,要怎么才能停下来?


    要怎么才能阻止这场战争呢?


    西初想知道。


    又过了两日,他们到了一座新的城市,比起无人的边境,这里的人多了许多,只是城里混乱不堪,许多的马车拖家带口出了城,鲜少会有进城的,他们两个在这成了显眼的存在。


    人人都想逃离的地方,他们反而闯了进来。


    川流背着西初并未去在意那些目光,他寻到了一所商行,那是东雨容家在此处的商行,容家还在时,这些便是朱槿在打理。容府被抄家后,这些产业便落到了摄政王手中,而之后还是被摄政王交给了朱槿打理。


    对了暗号,商行的掌柜便带着川流与西初前往他们在这里的一所宅院,又吩咐底下的人去请大夫过来。


    在大夫重新给西初的脸敷上药后,川流稍微安心了些。


    他与掌柜交流着北阴的情况,商行的人在不久后就要全部撤出北阴了,届时南雪的士兵会攻入这所城市。好歹是在这里待了几年,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自打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掌柜也透了一些消息出来,故而这几日,城中只出不进。


    川流又问了一些祭祀庙的消息,掌柜如实告知,自打叛军拿下这里后,祭祀庙的祭司就被他们抓去了。


    川流一愣,问了叛军如今的所在地,匆匆离去。


    临走前,还在上药的西初慌张地往他这边看了眼,川流没有过多在意。


    *


    川流很快就到了北阴叛军驻扎的营地,他表明了身份,营地里的小兵将他迎了进去,很快就见到了这里主事的人,是叛军的二把手,林如棋。


    川流表示自己想要见一见之前被他们绑来的祭司。


    林如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边露出无奈的表情来,道:“我们确实是抓了那个祭祀庙里的祭司,不过他们在离开祭祀庙的第二日便自杀了。他们不愿帮我们,他们忠于王室。”


    川流略显失望,他点点头,谢过了林如棋就要离开,那个说着自己没有任何办法的二把手又说着:“不过……若是王室的公主殿下开口,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阁下带着的那位姑娘与公主殿下相熟,想来公主殿下定然会愿意出手相助。”说到这里,林如棋露出了个友好的笑来,“巧的是,前两日公主殿下去了明庭城,不过阁下可要抓紧一些,公主殿下可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


    川流一愣,抬了下手,与林如棋道了谢,“谢谢。”


    林如棋微笑着摇了摇头。


    川流一走,又有人走了进来。


    “二哥,前两日抓到的那几个祭司怎么都不愿松口,你说这祭祀庙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林如棋冲着他摇了摇头,“听说公主殿下在南雪时与一个姑娘关系极其亲密,为了她甚至三番两次去顶撞南雪那位摄政王。”


    来人一愣:“二哥这是……”


    “恰巧,那姑娘与沈雨宁关系匪浅,这位川流公子可是沈雨宁身边的一条狗,她来北阴时,他可从未离开过沈雨宁半步,如今川流来了北阴,沈雨宁却还在南雪。你说我们的小公主会不会想念她的那位心上人呢?”


    “我这便派人去将她抓来!”


    *


    川流回了宅院,与西初交代了一番要去一趟明庭城,具体是做些什么川流并未细说,只说自己要去个四五日,让西初待在宅子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宅子里的人。


    西初不想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她想跟着川流一起去。这个请求被川流拒绝了,川流希望西初能够留在这里养伤。


    川流是为了她好,西初知道的,可西初不愿意也不想,她难过地伸出手拽住了川流的衣袖,恳求着: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说的话没人看懂,但猜也能猜到几分,他刚刚离开时小鲛就已经浑身都在颤抖了,那时候她还能勉强着自己一人留在这个宅子里,现在听到自己要走好几日,怕是不愿。想到此,川流也没办法,一路上不知会出些什么事,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西初的请求:“带着你会很麻烦。”


    这样子的话,西初是第二次听了。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在更多的不适占据心头前,西初松开了手,她低下头,回答着:我会乖乖听话的。


    第273章


    夜里的时候, 西初在屋里头看到了宅院里的人在收拾东西,各种零碎的东西打包整理好了之后就搁置在了院中,等着第二天将东西装上马车。


    他们要离开了。


    西初隐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里的人没有跟她主动聊天, 也没有人会刻意接近她哄着她说些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确实是有些安静。


    西初看了一会儿后,关上了窗。


    她脱了鞋袜,躺到了干净的床上, 盖在身上的被褥有几分清香,西初闭了眼,又很快睁开了眼。


    她转过身, 面朝着里墙, 背后升起的异样让西初急忙忙起了身,她往外边看去,屋里空荡荡的。


    西初重新躺了下去,这一次是面朝着门口。


    西初试着让自己陷入睡眠中, 眼睛一睁一闭, 反复了十来次, 西初压根就无法控制着自己。


    睡不着,也不敢睡。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屋子许久,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响起,西初急忙起了身,同时抓过了枕边的匕首。


    不带一点犹豫的,她迅速下了床,走到了房门前。


    外头的脚步声停下,有人大喊着:“姑娘——”


    “小鲛姑娘, 快醒醒。”


    他大声喊着西初的名字, 同时又不停地拍打着门,焦虑从外头传了进来, 西初卸下了心里的那点不安,她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是今天见过面的掌柜,西初疑惑地看着他,掌柜的看到她松了口气,连忙道:“姑娘快跟我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要西初跟他一起走。西初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躲了躲,不知是该听他的话还是不听。


    她和这个人并不认识,是川流将她带过来的,川流信任他,西初没法去信任这么一个人。


    她迟疑了一下,背着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间的匕首,西初这才冲着他点了点头。


    掌柜的脚步很快,西初需要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掌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催促着西初快一点。


    “林如棋的人过来商行要人了,他们并不知这里的存在,不过商行的人也拦不住多久,若是他们在商行大开杀戒的话……我不能眼看着我的伙计们去死,川流公子将您交付给我,我自然也是不能将您交出去的。”


    路上掌柜解释着他今晚的奇怪举动,并不是像西初想象中的那样,对方是个坏人,这样子的答案让不安的西初松了口气。


    她并不在意那些,更在意的反而是来到她面前的人会不会伤害她。


    掌柜开了后院的门,后边有伙计牵着一匹马等在了那里。


    “这里面是今天大夫给开的一些药,还有部分的干粮与银票,您要藏好一些,还有这个……您要贴身放着,若是遇到危险也可防身。川流公子去了明庭城,您出了城,一路自南边走。”


    掌柜说着话,将伙计手里头的包裹交到了西初的手里,又将一把匕首拿了出来。


    “本该派人送您去的,只是林如棋要抓您,若是让商行里的人跟在您身边,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的。您孤身一人,他们反而不知。”


    西初点点头,抱住了那个包裹,又将匕首好好地收在了腰间。


    掌柜又给西初戴上了帷帽,遮去了西初可怖的那张脸。西初抬手摸了下,隔着一层黑纱面前掌柜的模样看着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无声的谢谢从唇齿间溢出。


    西初在伙计的帮助下上了马,她小心拉着缰绳,下边掌柜还在说着话,絮絮叨叨的,全是对西初的叮咛。


    西初不停地点头,然后冲着他挥挥手。


    西初一走,掌柜拉着伙计关上了后院的门,他整理了下衣襟,一脸严肃地抬起头往着前院走去。


    这是西初第一次骑马,以前都是坐在马车里,很少说自己骑着马到处跑,她拉着缰绳其实还有点怕,怕自己被马摔下去,自己坐不稳摔下去,自己拽着马突然冲撞了人群摔下去。


    很多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只是有样学样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挥动鞭子驱使着马儿往前跑。


    城门口并没有人拦着她。


    就算是夜里,出城的百姓依旧很多,她混在这些人里面根本不起眼。


    出了城,就与那些人的方向不同了。


    他们向北,西初则是向南。有人发现了她离开的方向不同,急忙喊了她两声:“错了错了。”


    西初听到了,她没停。


    骑着马跑了半夜,西初进了野林,找到了有小河的地方,将马牵到了河边,让它喝水,自己则是站在它的一边等着。


    等待的时候,西初往后头看去。


    后边的林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北阴的白天阴沉,到了晚上更加是一点光都看不到。


    天上看不见繁星,看不见月亮,只有漆黑的幕布。


    休息了半个时辰,西初牵着马离开了河边,她没有上马,也没有进林,这路上太黑了,西初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骑着马撞上了树,她只能这样子小心地牵着马沿着河岸边走。


    她找了块地,将绳子捆在树干上,自己则坐在一边,等着天亮再继续赶路。


    天刚亮,西初就睁开了眼,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过来,西初解开了那个掌柜给自己的包裹,里面放了几瓶药,一套衣服,还有另外包起来的几张饼。


    西初撕了半张饼,拿过马身上的水囊喝了几口,将另外半张饼喂给了马儿。一人一马都吃了之后,西初解开了脸上的纱布,随意对着自己的伤口抹了点药后,又将被她戴到背后的帷帽戴好。


    西初小心牵着缰绳拉着马儿转了个方向后才上了马。


    一路往着南边跑。


    西初不敢走官道,怕后头的人追过来,怕跟前面的人撞上,她更多的是走难走的林间路,比较崎岖的地方她就牵着马儿走过去。


    一路走走停停,也在路上遇见过逃难的人,他们过来时西初正在休息,大老远就听见了有脚步,立马拉着马儿绕了边,也没有立即上马离开,就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西初避着人,没有与人交流就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她想打听一些消息。


    人在停下来时,会聊天,无意义的有意义的,总归都会聊上那么一点。就算是一些目前的家长里短,好与不好的情况也能让西初判断出一些情况来。


    她在石头后边躲了好一会儿,那些人的话题从给当地的大户人家做工难,再到以后就见不到某些地方的姑娘,话题换了又换,最后才提起了北阴的现况。


    言语里虽有担忧,但完全没有过多的恐慌。


    南雪与北阴的战况激烈,前线死了很多人,今次攻打北阴的不单单是南雪,还有西晴,这一次就好像是十三年前的复刻。


    当年也是南雪和西晴联手,不过那一次北阴没有败,他们现在也依旧认为,哪怕如今北阴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要国师出手,战争都会结束的。


    而他们只是在战事停止前,需要找个地方活下去而已。


    说是这么说,那些人说到后面也起了一点不信任。


    “听说这几年的祭祀,国师也没有出过祭祀庙,怎么都会担心的吧?以前就听说了,国师没了……”


    北阴的国师是个很神秘的人。


    西初想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伙人说着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村子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西初在石头后面等了一会儿,上了马继续朝着她的南边跑去。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五日。


    川流那个时候说四五日便会回来,如今已经过去了五日,如果巧的话,西初可能会在路上遇见他,也不知道错过了没?还是说川流已经回去了,发现了她不在又会追过来?


    西初在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后是有点不知所措的。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掌柜让她去明庭城就是为了让她和川流接头的,如果川流不在明庭城,西初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西初想了两天,最后还是打算继续朝着明庭城走。


    又过了一日,西初到了明庭城,比起后方那些正值战乱的城市,明庭城这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城门有人检查着过往的行人,城内热热闹闹的,看不出一点混乱。


    这里是北阴的另一个贸易城市,是几年前顾天洋一手扶持起来的,那个时候北阴饥荒,顾天洋为了给他的红颜知己积德行善便来了北阴。


    北阴缺钱缺粮,顾天洋正好都不缺。


    明庭城的百姓对顾天洋很感激。


    西初进了一个客栈,就听到有客人在那里谈顾天洋的善举,说都是因为有了顾天洋才有了明庭城的现在。


    西初对于顾天洋这个人的记忆并不多,他是和他的那个红颜知己绑定在一起的,那个曾经服用了鲛珠,变成了怪物模样的红颜知己,而顾天洋为了救她,到处求医。


    西初想,顾天洋会来到这里估计也是打着祭司的主意,想要拥有神奇力量的祭司出手救他的心上人。


    第274章


    西初在客栈里洗了个澡, 她腿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那些鳞片又生了出来,西初不知道等到鳞片全都长出来自己的腿是不是又会变回鱼尾巴了, 西初不想要,于是在鳞片长出来的时候都会去拔掉它。


    希望它晚些好。


    就算双腿一直都是丑陋的模样,西初也不在乎。


    她在浴桶里咕噜咕噜泡了半个时辰, 出来时,踩在地上的双腿向她传来了名为疼痛的感觉。


    西初缩了缩自己的脚趾头,快步走到了床前, 然后穿好了鞋。


    越是痛就越要走路, 痛习惯了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


    西初顶着自个疼痛的双腿下了楼。


    她去了后院的马厩看自己的骑了一路的马儿。


    马厩里有很多只马,颜色大小都有点差异,西初的那只马是普通的枣红色,在这个马厩里有着三只一样颜色的马, 西初看了一圈就找到了自己的那匹马。


    她走过去, 马儿正在吃饲料, 店小二给它洗过澡了。


    看到她找过来,马儿很亲昵地探出了头蹭了蹭西初伸出去的手。


    西初轻轻摸着它的脑袋, 在马厩待了一会儿后,西初才回房。


    晚些时候,店小二送了一些食物上来。


    西初将食物放到了桌上,店小二还在上面放了一小瓶酒,西初将酒拿开,放到了一边, 自己则是小心地吃了一口食物。


    她有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吃过东西了。


    一直都是在赶路, 能吃的也就是方便携带的干粮,之前和川流在一起的时候, 吃的种类会多一些。


    西初吃了两口后放下了筷子。


    她走到窗户边,夜风微凉,外头的街市都静了下来,这是一个难得安静的夜晚,也是西初不用去想一些糟糕事的夜晚。


    那些缠绕在西初心头上的事情,好像被这风轻轻吹拂着,就会跟着它一同远去。


    西初闭目吹了会凉风。


    生活要是能够这么平静就好了,每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找一个乡野小地方,开垦一块田地,买上一些种子,早上醒来就扛着自己的锄头带上洒水壶去地上照顾作物,忙到中午吃个午饭然后躺在乘凉的大树下睡个午觉,醒来后可以去山里探索一下,再之后踩着黄昏的霞光回到家里头,这一天就这么画下了句号。


    不过那样子的日子太静了,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西初又想起了在海底的生活。


    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吧?有目标的生活和没有目标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因为找不到每天要去做什么,所以一整天就会显得特别无聊,在海底翻滚,抓住小鱼,拿着海草自言自语……要是她有事情干的话,就不会觉得很孤单了。


    在困倦袭上心头时,西初打了个哈欠,她慢慢走回了床上。


    盖上被子闭上眼,西初宣告了这一天的结束。


    明日要做什么呢?


    是要在这里等待着川流找过来?还是从现在开始考虑一下属于西初的未来?


    这一个晚上,西初睡的还不错。


    早上西初下了楼,戴着帷帽到一楼大堂里吃的早饭,包子配粥,看上去还行。


    与她一同在大堂里吃饭的还有别人,她戴着帷帽在这里面是有点特殊,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向她投过来什么特殊的目光,并非因为这是什么很稀疏平常的事情,而是他们口中交谈之事比起一个打扮怪异的陌生要更重要一些。


    西初撕开热腾腾的包子小心吹了两下后才往嘴里放了一块,安静咀嚼着放进口中的包子,然后听着大堂里的人谈着北阴的战事。


    这好像是在听故事。


    这里的人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当着其他人的面却能侃侃而谈,就好像自己亲临现场,亲眼所见了般。


    西初小心吹了两口粥,尝了口后,又吹了两下。


    堂中人已经从前线的战事说到了王都之中的公主殿下。


    “什么南雪西晴的,公主现如今已回了国,她定能打着我北阴的战士们击溃敌军,为我们带回胜利。”


    “公主虽小,可她终究是皇室正统的继承人,国师定会帮她。”


    “北阴可是被神灵庇护的国家,四国中,唯有北阴被神灵注视着,拥有神灵宠爱的北阴与那些家伙自然是不一样的。”


    “前两天,祭司还出来了说今次北阴也会与过去一样,逢凶化吉。那些人可真是胆小,听到南雪打进来了便慌张的不行。”


    明庭城的人与其他地方的人都不太一样,西初在来的路上遇见过的那些人口中对于祭司的存在并不在意,明庭城的人却对他们有种盲目的信任。


    他们昨天还在说着顾天洋,今天就换做了祭祀庙。


    北阴的神灵,西初其实也很好奇。


    记得很久以前,西初还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她压根就不是原主,别人会把她抓起来,拖到祭祀庙里,用水浇用火烤,将她当作一个妖魔鬼怪来看待。


    西初又喝下了一口粥,勺子无法将碗里的粥舀起,西初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起身走向了客栈的柜台。


    西初对于今天剩下的时间有了安排。


    费了一点劲,西初问到了明庭城祭祀庙的位置,城中最大的那个建造物,离开了客栈往右边一看,就能看到了。


    西初听着话,出了客栈。


    边境的祭祀庙很小,那个时候庙里还跟遭了贼一样,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神奇。在听着那些人的描述时,西初也以为那个祭祀庙应当时什么很宏伟的建筑物,然后里面有着很神奇的东西,就连人也都应该是一股神秘风,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给她一种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神奇感觉——


    现实确实与她认知的不太一样。


    祭祀庙很大,外头有着专门看守的护卫,穿着铠甲握着长-枪,一板一眼站在门口,完全不在意路人向他们投过来的目光。


    而在里面,每一个在祭祀庙里的人都是穿着白色的衣袍。


    西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耐脏,可能是干过很多年的丫鬟,洗过很多年的衣服,在第一时间看到一大堆白色衣服扎堆就有点头疼。


    西初走进了祭祀庙,门口的守卫并没有拦下她,这里是对民众开放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祭祀庙祈福。


    许多人手中拿着已经点燃的香走到了祭祀庙的正殿,他们没有进入正殿,而是在门外设立的巨大香炉中将自己手上的香插-了进去,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以求神灵的庇佑。


    西初也跟在了人群中,她看着正殿里头,那里供奉着一尊神像,双手合十做着祈祷状,再往上看一点,神像的脸上雕刻了一块面纱,使得面容藏了起来,那是一尊少女像。


    那是北阴的神灵。


    具体叫什么,西初并没有从这些虔诚的信徒口中得知,北阴的神灵并没有名字。


    西初原本来祭祀庙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想知道一些事情,一些西初不知道答案的事情。


    但真的来到了祭祀庙,看着殿中的神像,西初又不想知道了。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的话,这一路上西初就不会看到那些糟糕的事情了,北阴的百姓不会背井离乡,北阴的战士不会死伤无数,南雪的大军甚至也不会攻入北阴。


    若真的有神灵的话,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北阴人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那么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神灵也一定不是什么好神灵。


    结束了祈福,祭司领着正殿前的民众去了偏殿,那里又是好几个人守在门口,参拜的民众一个一个进入了偏殿的门口,又从另一道门离开。


    西初排在人群后头,对于将要进去的地方不太感兴趣。


    等轮到了她时,白衣的祭司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摘下自己头上的帷帽,“对于接见你们的主祭大人,你应当要更加虔诚坦然一些。”


    面对这种情况西初当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把已经写好了的纸张递给祭司看,表明自己长得太吓人,所以才这样子挡住脸的。


    “没关系的,□□的一切并不代表什么,神爱世人,神灵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子民是长得美或丑,神灵看得到你们的心。”


    西初听得不太自在,她是个无神论者,哪怕她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事情,西初也没办法去相信真有那么一个超脱世间一切存在于这些之上,拥有什么翻江倒海能力的神灵存在。


    虽然……北阴的祭司确实有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存在。


    西初乖乖摘下了帷帽放在手上,祭司并没有因为她脸上的骇人模样吓到,而是推开了门,示意西初走了进去。


    西初抬脚走了进去。


    偏殿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两个穿白衣的年轻祭司站在他的左右两侧。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位被祭司称为主祭的老人冲着西初挥了挥手,“孩子,过来吧。”


    西初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老人对着她笑得慈眉善目的,他同时伸出手想要摸西初脸上的那两道疤。


    西初看见他的手,下意识避了避。


    老人什么都没有说,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西初说着:“你的心中一定有着很多的困扰,不过没关系,你目前所担忧的事情在不久后都会迎刃而解,而你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在那些事情到来之前,安心等待着。”


    “要小心,靠近的人。”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神灵会庇护你的。”


    西初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奇怪线路,她有点想抬杠。


    说一些自己又不是什么北阴人,北阴的神为什么要庇护她?再细论一下,西初也不算是人了,要信仰也该去信仰什么鲛人的神吧?


    这些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纵使西初知道这是假话,但对方只是处在自己的身份上对她说了一番自己应该讲的话而已。


    西初想了想,对着他说了一声谢谢。


    第275章


    西初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外头又有一个白衣祭司等在那里,见到西初出来,白衣祭司引着路就要带西初去下一个地方。西初看见在自己前头的人都往着门口去了, 并没有被引着去下一个地方,她想了想,冲祭司摇了摇头, 同时指了指离开的那些人,表示自己也要走了,不想继续参观祭祀庙了。


    白衣祭司没有理会西初的拒绝, 他为西初指明前路, 又说:“请跟我来。”


    西初不想去,她戴上自己的帷帽,乖乖向白衣祭司点了点头,对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来, 走在前头带着路, 西初假意跟着他走了两步后, 立马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后面的人怎么样,有没有追上来?


    西初不敢回头去看, 怕自己回头去看的时间,紧追在后头的祭司就追了上来了。


    跑下石阶时,西初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她也这样子跑过,大步大步朝着门口跑去,身后有人在追赶着她, 要是不跑快点, 要是被追上的话——


    西初踩住了刹车。


    两名穿着白衣的祭司拦在了她的面前,她愣了愣, 就要往左,注意到她小动作的祭司眉一挑就要动手,西初退无可退,但是不能回去,也不能被抓住。


    西初咬了咬牙,就要冲上去,肩膀忽然落下了一只手,突然的状况让西初浑身一颤,她害怕地回头看去,抓住她肩膀的是刚刚那个为西初引路的祭司。


    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来,依旧和刚刚一样的表情,就连语调也是一模一样,“请跟我来。”


    西初不想去,但看样子好像也没办法不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单单就拦下了她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到北阴来过,第一次来北阴,第一次来到明庭城,为什么祭祀庙的祭司要抓她这么一个陌生人?


    ……只有可能是黎云宵了。


    西初只认识这么一个北阴人。


    而且,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之前听人说过,国师是北阴的皇室中人,祭祀庙很有可能是黎云宵的势力了,而现任国师可能是黎云宵的长辈……这样的话,那要见她的会不会是黎云宵呢?


    生出了这样子的猜想后,西初稍微松了口气,这并非是什么毫无依据的事情,确实是有迹可循,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对西初动粗。


    依照西初以往的经验来看,自己落单在陌生的地方被抓住,之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她当场去世。在被拦下的那一刻,死亡的刀子就该落下了,而不是在这里依旧对着她说话。


    他们走了一段路,绕过了偏殿,穿过了花园,逐渐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地方,过了桥,最后到了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并不算偏僻,往后看去是漂亮的花园,不知道等到了春天的时候,这个花园里的花会不会和其他地方的花一样盛开。在这个奇怪的北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这些花也只是存在于此,它们不会开花。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外来的人了,西初能看到的都是穿着白衣的祭司,也不多,一个两个,从这边路过。


    白衣祭司在屋子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对着西初恭敬地说着:“恒芥大人在里面等您。”


    他的态度异常,不像是对待一个即将要被抓起来的犯人,西初不免升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但同时又确定了,今天的这些奇怪后面应该就是黎云宵了,不过为什么黎云宵要这样子弯弯绕绕的呢?


    西初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了那道门。


    屋里面的人转过了脸来,是一张陌生的脸,除了这个陌生的男人,西初没在屋子里看到她想象中的黎云宵。黎云宵并没有如西初所想的那样子,背对着门口,等她推开门,黎云宵就转过身来,冲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果然是想多了啊……西初讪讪,她打量起了屋里头的陌生男人。


    他同样穿着白色的长袍,与祭祀庙里的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的袍子上多了一些的纹样,用着金线勾勒出来的花纹,这似乎是表明了他的身份与其他祭司们的不一样,应当是地位要高一些。


    金线勾勒出来的图案西初看着有点眼熟,不过也只是眼熟,西初想这大概是既视感,又或者是因为看了一天这些穿白袍的祭司了,所以看到会觉得眼熟。


    男人也在打量着西初,在看着西初头上的帷帽后,他也没有说什么让西初摘下来的话,只是相当友好地与西初打着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恒芥,是北阴祭祀庙的主祭。今次前来,是因为国师想见你。”


    “姑娘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他笑着说出了威胁人的话语,“只要你乖乖听话。”


    推开门进来后,对方的第一句话中表露出来的友好让西初松了口气,但是第二句话就完全抹消掉了西初刚升起来的好印象。她完全说不上话,这个名叫恒芥的祭司两三句话间就决定了西初的未来。


    一个听上去不太好的未来。


    在与恒芥见过面后,西初就被打包送到了一辆马车上,马车即将离开祭祀庙的时候,西初抓住了一个眼熟的白衣祭司,她比划了一下,那个把西初带着恒芥面前的祭司疑惑地看着她,马车上的人催促了两下,白衣祭司让他稍等,自己又与身边的人说了句话,他旁边的人立马跑回了祭祀庙内。


    过了一会儿,进去的人捧着纸和笔出来了。


    西初很是感激地对白衣祭祀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她在纸上写了两句。


    一句是希望白衣祭祀能够帮她照看一下在客栈里的枣红马,一句是谢谢。


    白衣祭司点了点头,答应了西初的请求。


    西初这才如愿地爬上了马车,临走前,白衣祭司又上了马车,把刚刚带来的纸笔全都塞给了西初,“您带在身边会方便许多。”


    西初抱着厚重的纸张,咧开一个笑,又说了一句:谢谢。


    马车出发了。


    朝着王都。


    赶车的是祭祀庙里的祭司,北阴的祭祀庙很奇怪,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一眼看过去一身白的祭司们。


    他们都是祭司。


    却不单单只会向着神灵祈福欺骗迷信的百姓,一些普通人会的东西,他们也都会。


    赶了两天路,马车进入了王都,入城门时,马车是被直接放行的,西初听到外面的人说了一声祭祀庙。


    这大概就是北阴的祭司力量。


    之前明明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北阴的祭司没落了,要是没落了还能有这种特权的话,没没落之前,北阴完全是祭司的一言堂吧?


    难怪北阴被打成那样子,明明是自己的主场,百姓们逃亡,不愿意留在故土。


    一个靠国师治国的国家,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跟她那个时候一样,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只要是她的愿望,那些人总是说着……说什么了?西初忘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不管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北阴的人都会为了她去实现。


    就算是她想要皇帝的命,只要这是她吩咐的,那些人也会摘下皇帝的首级提到她的面前来。


    西初闭上了眼,重重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前行。


    西初从明庭城的祭祀庙到了王都的祭祀庙。


    两个祭祀庙的模样很像,但王都的祭祀庙看上去要更大一些,防守也要比明庭城的要严密一些。


    她下了马车,仰头看着不输于皇宫的庞大建筑物,隐隐听到围观的人群中的细碎声响,有路人悄悄与同伴说着话:“那是谁啊?”


    “迹惊祭司居然亲自来接……”


    “前不久祭祀庙不是传出了神谕吗?说是有……会带来北阴的……”


    “那应该就是她了吧?”


    “听说恒芥大人亲自……”


    西初看了过去,有些话她听的并不是很清楚,就在她想要走过去的时候,在祭祀庙外等候的祭司迎了上来,他说着:“请跟我来。”


    王都的祭祀庙,不对民众开放,外头是王都的禁卫军,里头是轮岗的白衣祭司,这里并不是一般人能够踏入的地方。


    明庭城用来给民众来祈福的大殿,在王都是只对国师开放的场所。


    祭司领着西初到了大殿前,祭司让她在门后候着,而他则是要去通禀,西初等的无聊,踮了踮脚,面前大殿的门紧闭,她好奇走了过去,有条细缝能够看清里面的情况。


    里面除了与明庭城一样的神像外,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女。


    头上戴着白纱,不知道是装饰还是什么,西初只看见了背影,对方跪在神像前,很虔诚的模样。


    在她的两侧,又有几名白袍的祭司候着她。


    西初还想再观察一下,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立马退了两步,陌生的祭司匆匆赶了过来,他在西初的面前停下,着急地拽着西初的胳膊往外走。


    “不要打扰国师。”他说着话,将西初拉离大殿后,祭司就松开了手,又说:“恒芥大人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你既已入了祭祀庙,就要遵守祭祀庙的规矩。”


    “不可以靠近国师,国师不爱与人接触,你莫要因为仰慕国师就凑上前去,若是惊扰了国师,你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外头的人虽都称我们为祭司,但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北阴的祭司有着十分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


    从国师到主祭再到司祭再到祭司,祭司是最低等的,而祭司中又分了三等,一等祭司、二等祭司、三等祭司,最下等的祭司负责了祭祀庙的杂务活。祭祀庙里不允许外人的存在,这里的所有人不是有能力的祭司就是即将成为祭司的人。


    祭司的等级是会变的,并非是看在祭祀庙的时间,而是看自身的能力,强大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能坐上主祭的位置。


    王都的祭祀庙有着三位主祭,西初那天在明庭城里见到的恒芥就是三位主祭中的一位。


    祭司讲的很认真,西初想他可能是把她的身份认错了,以为她也是即将进入祭祀庙的祭司。


    “往后,你就住这里了,之后要安排你去何处还得看恒芥大人,不过你是恒芥大人领回来的人,应当是要去他手底下的。”


    第276章


    如果西初这是身处游戏里的话, 那么现在应该会有系统的提示音,【叮,恭喜玩家获得新装备[祭祀服]*1】。


    西初抱着被陌生祭司送过来的白色衣袍不禁这么想着。


    她好像真的被他们当作了是新进祭祀庙的祭司了耶。


    “侍奉神明需要心灵的纯洁无垢, 凡人是看不到心的,所以在祭祀庙的所有人都需着白衣来表示自己心灵的纯洁。”


    认为自己是暂时带西初这个新来的小祭司的祭司这么为西初解释着。


    西初抱着衣服呆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听到, 不是知道。


    西初不太理解,不,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这些事情都摆在她面前稍微有点很无语?


    心里的种种想法并没有妨碍到现实, 西初老实换好了衣服,为了遮掩自己脸上的伤,祭司还给西初带来了一张足以遮掩住脸上伤疤的面具。


    祭司说将自己遮掩起来是对神明的大不敬,不过因为她的面目丑陋, 所以不以真容示人也是能够被允许的。


    总之用简单点的话来讲就是西初可以戴着面具不吓人。


    祭祀庙的祭司们天还不亮就要去殿中做每日的晨礼, 之后就要开始每日的工作, 低级的祭司们需要负责祭祀庙里的琐碎活,打扫、洗衣、做饭, 这些全是他们做。


    西初有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丫鬟时期的感觉。


    毕竟这种事情以前常干。


    但与小丫鬟时期还是有不同的,除了干这些杂活,每天还要与神明祈祷,赞美神明,祈愿神明护佑北阴等等。


    除了身体上的劳累,还要感受一波精神上的折磨。


    西初好累哦。


    这样子的生活持续了几天, 名为恒芥的祭司回来了, 在忙完了一天的事情,打算入睡时, 西初收到了召唤,祭司说恒芥大人要见她。


    于是西初只能重新穿上祭司服,跟着祭司去往恒芥的主殿。


    这是西初第二次见到这位名叫恒芥的祭司了,说实话,西初完全没从他身上感受出一点神职人员应有的那种神圣感,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上了祭司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将西初带到后,祭司就退了下去,恒芥上下打量着西初,目光在西初脸上的面具停留了很久,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笑:“这么挡着,你觉得我们那位尊贵的……能认出你来吗?”


    西初出了神,只听了个半,等她意识到恒芥刚有在说话时,恒芥已经收回了目光,往外走去了。


    西初一愣,急忙跟了上去。


    恒芥要去的是祭祀庙的正殿,也就是那位国师一直在的地方。


    说起那位国师也是个很神秘的人,其他祭司跟西初说国师不爱和人接近,不要去打扰国师,要是惹怒了国师会有不好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能够接触到国师的份上。


    事实上,他们压根就看不到国师,国师每天都待在正殿为北阴祈福,他们能见到的也就只有在国师身边伺候着的人。


    说是不要惹怒国师,倒不如说是不要惹怒国师身边的祭司才对。


    西初第一次踏入正殿,那位神秘的国师今天也和之前见到的那样子跪在神像前。西初好奇地看了过去,国师的眼睛上缠了一层白纱,遮挡住了她的双眼,对于外人的到来,国师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她全都没有因为外界的打扰而动摇。


    比起不像神职人员的恒芥,这位国师倒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虔诚与神秘。


    不过看起来有点过于年轻了。


    恒芥恭敬地向国师行了礼。


    正殿中除了国师与她身边伺候的人外,还有两名着白衣的祭司,他们身上的衣着与普通祭司不同,与恒芥身上的却一样。


    西初想他们大概就是祭祀庙的其他两位主祭了。


    大晚上的他们聚在一起应该是要商量什么事情,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唯一的不符合是因为恒芥带上了西初。


    西初不是祭祀庙的人,西初是被绑架来的,纵使他们没有对西初动手动脚,也改不了一开始是完全无视了西初本人的意愿带她过来的。


    西初也没有祭司的力量,完全不符合什么是祭祀庙找了许多年的天才祭司。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西初小心地打量着其他两位主祭,一男一女,男的有些发福了,是真正符合他年纪的模样,西初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序砂。至于那位女性主祭似乎是叫做号音,有种足以让人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移开的美貌,因为上了年纪,这份美貌像是酒,越发醇香。这位美貌主祭的性格不太好,在其他祭司口中是属于能避则避的存在。


    他们一一落座后,跪在神像前祈祷的国师也被人搀扶着走了过去,在主位坐下。


    蒙着白纱的少女双手合十,依旧做着祈祷状,她低着头好像是在聆听着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像被什么光给笼罩住,让人难以接近。


    西初站在了恒芥后面,等着这一场不知名的祭司会议展开,但他们在这里坐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很奇怪。


    于是西初发呆,并且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少女国师。


    西初很在意。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开口说过话,但是少女国师没有出过声,她整个人都充满了神秘感。


    在过了漫长的时间后,正殿外传来了些声响,是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挥舞长矛的声音,再下一秒一声高昂的“公主殿下到”响了起来。


    座位上的三名主祭反应各不相同。


    序砂欣喜地站了起来。


    号音坐在位置上笑得微妙。


    西初身边的恒芥依旧是板着一张脸。


    至于主位上的国师,全然没有变化。


    人对于神秘事物总是会抱有许多的好奇心的,西初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那位不说话的少女国师身上。


    哪怕是即将到来的公主殿下也只是堪堪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一下,在以西初退了半步,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以免被发现结束。


    西初不太想被黎云宵发现。


    她落到了坏人手里,按理来说是应该要寻找可以帮助她拜托困境的人帮忙的。


    但西初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应该和黎云宵有着很大的关联,比如说恒芥将她带回来和黎云宵有关系,至于这个目的是好是坏,西初不知道,很大可能性是坏的那一面,不然……在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应该有黎云宵的人来告诉她,不要害怕,这是公主的命令。


    又或者,西初会在大半夜看见偷偷来到祭祀庙里的黎云宵才对,但这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西初很有可能成了被恒芥拿来威胁黎云宵的存在。


    西初的躲避并没有多少用,因为在黎云宵进来后,偏殿中除了主祭与国师以外的人都退了出去,西初作为跟在恒芥进来的小祭司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偏殿,他们在外守着,等待着大人物们谈话结束。


    里面完全被封闭了起来,一点声都没传出来,西初就算是想偷听也听不到什么。


    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待在祭祀庙的这些天,外界的事情完全传不到祭祀庙里来,外面闹得再凶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提上一句。


    这和明庭城的情况完全不同,明庭城的人是自信于国师,自信于公主能够击退敌军。


    祭祀庙是完全不理会外界的事情。


    就连现在跟她一起在外面等着的几名祭司也没有要私底下说些悄悄话的意思,他们站的都很开,每个人身边泾渭分明,谁都不去靠近谁。


    不过总有目光会落到西初的身上来,她脸上的面具太过显眼了,显眼到进来的人第一眼看的总是西初而不是别人。


    等西初意识到这一点而摸上脸上冰冷的面具时,紧闭着的大门从里面推开了来,第一个出现的是面色冷冽的公主殿下。


    她原是要朝着外头的侍卫们走去的,但在经过西初身边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很突然在西初身边停下,然后伸出手袭向了西初脸上的面具。


    西初瞪大眼睛,被吓得退了一步,一只手护着自己的面具不让它往下掉。


    黎云宵抿着唇,生气的情绪不知是因为西初而起还是因为刚刚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那份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那无言的气压好似都在表明着一件事。


    西初不敢与她对视,周遭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在黎云宵沉默好一会儿后,西初才听见她的声音响了起来,“祭祀庙里是不允许戴着面具的。”


    恒芥笑着上前一步,拉开了西初与黎云宵的距离,他解释着:“公主误会了,她并不是有意要欺瞒神灵,只是因为相貌丑陋,怕惊扰到他人,故而才以面具遮掩一二。”


    “相貌丑陋?”黎云宵着重念着这几个字,她微微上挑的眉毛好似在对恒芥说:你是在说什么鬼话?


    在黎云宵的质疑声中,恒芥转手拿下了西初脸上的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警,西初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此起彼伏的惊讶声,甚至还有人捂住了嘴巴退了半步。


    比起这些过于夸张的举动,黎云宵从头到尾就没有退过半步,也没有将目光从西初的脸上移开,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让黎云宵悄悄握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拳头,她的上下唇瓣微微一碰,什么都没说出口。


    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后,黎云宵咬了咬下唇,她低声询问着:“怎么弄的?”


    恒芥捏着那张被拿下来的面具,在黎云宵的质问后,他慢悠悠地笑了下,而后指着西初的脸说着:“南雪侵入北阴后,为了自保,她才划伤了自己的脸,这张脸要是还是原来的模样的话,想也知道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公主,这一切皆是因为您的优柔寡断。”


    第277章


    西初应该要做些什么的。


    要藏起来, 要否定恒芥的话。


    但是黎云宵的表情变得很糟糕,她很难过。西初看见她低下了头,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低低地说着:“……是吗?”


    飘忽的,带着几分的不自信以及自责。


    西初走上前一步,恒芥抓住了她的胳膊, 迫使西初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恒芥的强制中,西初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离开正殿,走前她时不时往后边看去, 黎云宵依旧站在那里, 低垂着脑袋,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情绪之中。


    西初咬着牙,挣了挣,前头的恒芥警告着:“我不介意在这个时候让你消失, 毕竟我们的公主殿下正因为你而痛苦着, 若是没有你, 她应该就不会再犹豫了吧?”


    你们想做什么?西初问着。


    恒芥没有回答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西初在说什么, 她的愤怒,她的质问,很多时候都无法传达出去。


    她被关了起来,她还在原来的屋子里住着,没有被捆住手脚,没有被不允许活动, 只是被不允许离开屋子。


    西初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人质, 这几天的祭司生活迷惑了她,让她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境。


    一个人质, 一个用来威胁黎云宵的人质。


    这一辈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被人抓起来,被人抓起来,被人抓起来,她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就算是不得自由也好,西初也不想要这样子成为他人的累赘。


    刚被关起来的第一天,有人送了药过来。


    送药的人说敷在脸上,伤口就会好得快一些。


    那是个陌生人,没有穿着白色的祭司服,应当是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是黎云宵的人。


    西初握着那小瓶药看着这个陌生人,想问他黎云宵怎么样了,对方却匆匆走开了。


    再之后,是送饭的祭司。


    之后的几天,那个给西初送药的人没有再来过,会过来的只有送饭的祭司。


    西初坐在窗台前看在外边的天空,北阴这几天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阴沉沉的,不像往常,更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这个奇怪的国家是很少会下雨的。


    记忆中,西初也只见过一次。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扭头看向前几天被送到她手上,然后被自己放到镜子前的小药瓶。


    那个人说用了药,她脸上的伤会好。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脸上的伤疤,她并不是不相信,只是……西初不太想用药,不想治好,也不想治好后还要在某一天又对自己的脸下手。很痛,西初还记得那种痛苦,不想再承受一次,她完全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


    她踮起脚,小脑袋靠了上去。


    偶尔也会想,为什么自己没有金手指呢?


    什么系统,什么空间,什么神秘血脉,什么隐藏在身体内部还在沉睡中的力量。


    一个都没有。


    就连一个平凡的人生都没有过。


    在某些时候,西初也很想当个力量觉醒拯救世界的女主角,那样子的话受再多的伤起码都是有义务的,西初拥有着拯救他人的力量,西初可以对着每一个人露出积极向上的力量,西初可以鼓舞着他人活下去。


    而不是待在这里,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自艾自怜。


    担心着自己的存在是否又会给黎云宵带来麻烦。


    西初委屈看着小药瓶好一会儿,她扭过脸,低落地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


    西初不想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夜晚降临时,西初点亮了烛火,在过不久,送饭的祭司会过来。


    属于西初自己的东西其实并没有被收起来,她只是单纯被关了起来,不允许外出。


    西初拥有一把小匕首,那把匕首除了划伤她自己的脸外,没有被西初用来做其他用处。


    西初拿着匕首忍不住想着:在下个人开门进来的时候,西初大可以用匕首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威胁着他,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不一定能够成功,很有可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糟糕。


    不过再怎么糟糕,对于人来说也就是死了。


    西初怕死,西初也不怕死。


    西初又看了眼被自己放在了镜子前的药瓶,她想,逃出去,起码自己不知生死,没有被人抓在手里的时候,就不会害得黎云宵要在他人的胁迫中做出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


    听到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时,西初小心地抓紧了匕首走到了房门口,不安让她的心脏跳得比往常都要快上许多。


    她闭上了眼,在门被推开时,西初睁开眼同时挥出了匕首,贴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冰凉的刀刃触碰到了温热的脖颈,西初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低吟,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笑。


    “我记得,小鲛姐姐那次也是这样子,我才刚上马车,你就把武器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西初愣了愣,转过来的那张脸让她无言地张了张嘴,而后西初沉默地收回了匕首。


    黎云宵打量着她,看着她的赤足,又看着她手边的匕首,黎云宵什么都没有说,拉着西初走到床边,让西初坐下后,自己翻找了一下旁边的柜子。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再次回到西初面前时,黎云宵在她面前蹲下-身,然后将西初的一只脚抬起,拿过自己找来的袜子就要给西初穿进去,西初意识到了她的行为,挣扎拒绝着。


    力气的比拼是西初输了,黎云宵成功地给西初穿上了一只袜子,在她要为西初穿上另一只袜子时,西初坚决表示了自己的拒绝,黎云宵却在此时露出了个难过的表情来,“我每次见到小鲛姐姐,你都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样子。每一次我都很后悔,没有将小鲛姐姐绑在身边。”


    西初,“……”


    西初没法拒绝柔弱的黎云宵的难过表情。


    于是黎云宵得到了另一只袜子的处理权。


    她小心地为西初穿上了另一只袜子,低头的模样很是认真,西初看着她,觉得面前沉稳的公主殿下与她认识的黎云宵有点不太像。


    “小鲛姐姐是想要挟持祭司逃出去吗?”黎云宵突然问着,她没有抬头看西初,目光顺着穿上的袜子落到了西初被裙摆遮掩住的腿上,在那层薄纱之后,是布满伤痕的腿。


    黎云宵的呼吸乱了些,在难过要侵入她的心头时,她仰头看向了呆愣中的西初。


    她为之难过的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来,然后移开了眼,不敢与她对视,又觉得自己这样子不太好,她又偷偷看了黎云宵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真可爱。黎云宵想着,她放下了西初的腿,依旧蹲在地上仰头看她:“为什么?恒芥应该不敢伤害你才对。啊啊,是我问了傻话,小鲛姐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里,被关起来的生活一定很讨厌吧?”


    西初摇头。


    对于被关起来,西初其实算不上讨厌,毕竟正如黎云宵说的那样,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被要求待在这里不许离开而已。西初没有什么太过伟大的志向,对于无用的她来说,能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去高兴的事情了。而被关在这里,每天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并不是什么太过糟糕的事情。


    西初能够忍受这样子的生活。


    无法忍受的只是因为待在这里会成为威胁到他人的工具。


    黎云宵看着西初的摇头,突然沉默了下来,掩饰的笑容也从脸上消失。她看着西初脸上的伤,想伸手又不敢伸手,那只手藏于袖间,随着主人的意志被压制着。黎云宵别过头,落寞的情绪悄然溢出,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饱含歉意的:“小鲛姐姐,对不起。”


    西初坐到地上,主动与黎云宵处于一个平面上,她对着黎云宵摆了摆手,又很无奈地说着:你总是在说对不起。


    被拉回注意力地黎云宵无声笑了笑,她又说:“小鲛姐姐,你有过什么无法实现的愿望吗?”


    这过于跳跃的话题让西初迟疑了下,她看着黎云宵好奇的双眼,然后摇了摇头。


    黎云宵没有追问到底,她又笑,天真无邪的笑,带着独属于她的活泼,“我有哦。”


    “很多很多。”


    西初觉得黎云宵不太对劲。


    今天黎云宵过来应该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才对,比如说外头的情况,恒芥抓她的原因,恒芥要用她来威胁黎云宵做什么事情,这些……比起现在黎云宵所说的话才是更要紧的东西。


    她想主动去询问黎云宵,这份主动在触及黎云宵那双漂亮的眼睛时又咽了回去。


    “幼时我喜欢小姑姑,想要和小姑姑一直在一起,但是某一天一觉醒来,小姑姑不见了,他们说小姑姑去了南雪。后来我想要与父皇母后一直在一起,可父皇母后也消失了。我意识到了我不该有那些念头,于是我再也不奢望什么……”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愿望的展开,西初窥见了一点黎云宵心中的不安,她伸手握住了黎云宵略显冰凉的手掌心,黎云宵冲着她笑了笑,又说:“有一天我遇见了一只鲛人,她救了我,她与我说了第一句话,她始终没告诉过我她的姓名。”


    这是在讲她了,西初想着。


    “我有点遗憾,因为再次见到的鲛人失去了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人类,也不再会说话了。”


    “我想听见小鲛姐姐的声音。”


    西初没办法实现黎云宵的这个愿望,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黎云宵同样对着她摇头,她双手捧着西初的脸,很认真地对着西初笑着:“我想要鲛人回到大海,回到能让她自由自在的世界里去。可因为我的缘故,鲛人留在了陆面。说实在话,我因为小鲛姐姐的选择难过,可又有点卑劣的高兴,高兴小鲛姐姐选了我,高兴自己在小鲛姐姐心里头并不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这样子的话西初着实不知道该给出怎么样的反应来,她只得保持安静。


    黎云宵放下了手,继续说着:“再后来,我回到了北阴,北阴的子民在哭泣,我想带给他们不再哭泣的生活,我想要让他们幸福快乐,但是……就跟那些个我曾经想过但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一般,我做不到。”


    听到这,西初安慰地拍了拍黎云宵的脑袋,希望她能够打起精神,不要再陷进这种糟糕的自我折磨情绪之中。


    黎云宵咧开了嘴,她又笑,带着几分难过的笑,她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诉说着:“摄政王她,想毁了北阴。”


    “前几日在明庭城我见到她了。”


    “她说她早就想毁了北阴了,毁了这个夺走小姑姑的北阴。小姑姑明明是被她害死的,她和北阴的乱党谋和,害死了小姑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护着北阴十几年,又能对北阴抱着那么大的恨。”


    西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伸出双手给予这个正在难过中的公主殿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


    黎云宵还小,在西初眼里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因为生下来在皇室,所以得了一个公主的身份,所以要去承担属于她这个公主的责任。


    她本人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不应该做什么。


    所以她从来都不任性妄为。


    被抱紧的那一刻黎云宵愣住了,无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想伸手将对方推开,让自己不去贪恋这份温暖,可抬起的双手显得那般无力。


    黎云宵不想推开。


    可也不能再进一步。


    她只得依照着对方的意思,在她怀里小声的、难过的、绝望的哭泣着。


    “小鲛姐姐,纵使是那样,我依旧不想动用国师的力量。恒芥说,只要开启祭礼,现下北阴的困境都会消失,那些践踏北阴国土的谋逆者都会消失,神灵会降下天罚,惩戒这些外来者。”


    黎云宵靠在西初的怀里,她想了很多事情,该说的事情不该说的事情全都搅成一团,最后落在黎云宵心头的是难以出口的一句:“我……”


    她闭上眼,将那些话全部咽了回来,出口的话成了愧疚的言语:“小鲛姐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是我能早一点决定的话,你就不会受到这种伤害了。在我回到北阴的第一日,恒芥便说只要我愿意……”


    “小鲛姐姐……”


    在她怀里的黎云宵一直在哭,像个孩子,哭起来就停不下来。


    黎云宵已经没有家人了。


    所有人都要求她坚强起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不可以再像个小姑娘躲在父母的背后哭泣。


    黎云宵从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西初只得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没关系的,不愿意就不愿意,不想做就不去做,没有什么必须一定要做的事情。


    被安慰的黎云宵攥紧了手,她又说:“小鲛姐姐,我曾经想把你关起来。”


    “在你潜出水面见我的那一天,我就想把你关起来。小皇帝打造了一个巨大的水缸将明姣放了进去,他觉得明姣是鲛人,所以就要将她放进水中,但是很多天过去了,明姣都没有变出鱼尾巴来,小皇帝很生气。西晴的使者为了她们的女皇想要拥有神奇力量的鲛人,小皇帝无法将鲛人给她们。”


    “我以前也想过,要打造一个专属于你的水牢,将你放进去,每天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到你。但是……那样子的话,你待在那个笼子里,一定会很难过,你会一天天消瘦,直到最后,我再次推开门,见到的是你倒在地上的尸体。”


    黎云宵梦见过好多次,她将柔弱的鲛人关了起来,不让别人去看她,不让鲛人接触外界,鲛人所能看到她的只有她。


    然后漂亮的鲛人失去了神采,在无人的地方黯然死去。


    黎云宵很讨厌那个梦,也很讨厌有着那种想法的自己。


    “我很害怕,所以我不敢那么做。”


    “我想要你属于我,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去做。”


    西初捧起黎云宵的脸,泪水洗刷过黎云宵的眼,使得她看人的双眼变得朦胧了许多。


    被捧起脸的黎云宵稍微愣了下,她企图伸出手,但依旧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认真注视着她的人开了口,唇瓣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什么话,黎云宵没有去看,光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想要触碰她。


    莫名的欲-望悄然滋生。


    黎云宵出了神,她毫无自知地出了声:“小鲛姐姐,我能摸摸它吗?”


    她请求着,在本可以无视对方意愿的情况,压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渴求。


    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理智的人,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不会伤害到喜欢的人的存在。


    她不想变成噩梦里的自己。


    无视着鲛人的诉求,将自己所有卑劣的念头全都付诸在鲛人的身上。


    那并不是喜欢,那只是她难堪、丑陋、无法示人的欲-望。


    被问到的西初稍微愣了下,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害怕的情绪让她躲闪着,在黎云宵要打消这个念头,西初又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被拒绝的黎云宵笑了起来,她虔诚地抚摸着西初脸上的伤。


    那只手从上至今,西初脸上的伤口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地抚摸着,感觉有些奇怪,西初忍不住皱起了眉。


    想逃,又不得克制住自己想逃离的心思。


    最后,黎云宵的手在西初的脸颊上停了下来,她轻声询问着:“小鲛姐姐为什么会变成人类呢?”


    西初自暴自弃地回答着:因为,不想被人关起来,不想被割下身上的肉,不想被当作一个怪物。


    得到答案的黎云宵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抚摸着西初脸上的伤口,在西初露出逃避的神色时,她稍微倾了下身,亲吻着她脸颊上那道极深的伤疤。


    “小鲛姐姐,我喜欢你。”


    被亲吻的地方隐隐发烫,西初瞪大了眼,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退了好几步,同时难以置信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无法抵抗的困顿却在下一秒席卷而来,西初的脑袋昏沉,在逐渐消散的意识中,她看见的是因为哭泣而双眼泛红的一双眼。


    再之后,西初倒向了黎云宵的怀里。


    黎云宵跪坐在地上,单手抱着西初,她低声呢喃着:“很喜欢。”


    “我不想说你不是鲛人我也会喜欢你,这样子的话,一开始我们就不会相遇。”黎云宵的指尖再次触上了那道可怖的伤疤,她的双眼微红,比起刚刚顺势而为的哭泣,现下心中却是实打实的难过。


    黎云宵沉默了好一会儿,盈光在她的指尖跃动,纠缠了一会儿后,那些光如数地进入了西初脸上的伤疤之中。


    “小鲛姐姐想听到的或许是别的话,我知道你在抗拒着这个身份,可正是因为你是鲛人,我才会遇见你,才会喜欢你。”


    若是非要选择的话,黎云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喜欢的鲛人并不想成为鲛人,而她喜欢着身为鲛人的她。


    有一天,鲛人不再是鲛人了,黎云宵还会喜欢她吗?


    黎云宵也不知道。


    这份无法预测的未来,黎云宵看不见。


    但是——


    有一件事,黎云宵很肯定。


    “我遇见的那只鲛人不是你的话,我大概不会这么喜欢。”


    她低声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西初的脸上,落进西初的伤口中,盈光在黎云宵的指尖骤然增多,它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修复着西初受伤的脸。


    在那张脸恢复如初后,黎云宵松开了手,她抱着昏睡过去的人回到了床上。


    黎云宵为她小心地盖上了被子,理了理落到了脸上的碎发,而后她又靠近了一下,用着极轻极轻的力气碰触了她的眼皮。


    她喊着:“……小鲛姐姐。”


    睡着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就算是醒来后也无法给予她回应。


    黎云宵站起了身,她理了下自己的衣摆,走向了门口。


    在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黎云宵又回过了头。


    黎云宵这辈子拥有过很多东西,但它们都在之后一一消失了。


    现在,黎云宵不想失去更多的东西了。


    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她需要庇护的子民。


    她推开门。


    门后候着的祭司们冲着她低下了头,他们齐声喊着:“公主。”


    越过那些齐排站着的祭司们,是祭祀庙的三大主祭,恒芥、号音、序砂。


    北阴的国师站在了最前面,而在她的身边是一位废了双腿,只能靠着轮椅行动的老人。


    那是北阴的昭王,她唯一的亲人。


    黎云宵走下了台阶,朝着最前头的人走去。


    北阴的祭礼,要开始了。


    第278章


    哗啦——啦——


    西初听见了雨声。


    来势汹汹的雨声在她耳边不断地回响着。


    她抓着柔软的被子猛然惊醒。


    屋里头点了一盏灯, 微弱的烛光在外头漆黑的大雨中显得很是可怜无助。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


    熟悉的伤疤从自己的脸上消失了,她慌张地起身, 下床时险些从床上摔了下去,西初着急跑到了镜子前。


    在看清了镜中面容的自己,西初因为失去了力气而跪倒在地上。


    她还是她。


    她的脸被治好了。


    西初想到昏睡前的景象, 恍惚看见了黎云宵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能猜到的就只有黎云宵治好了她这件事。


    那么黎云宵呢?


    屋里头没有黎云宵的影子。


    这里是西初所熟悉的地方,她并没有被转移地方。


    那么……


    西初扭头看向了外头漆黑的雨幕。


    落雨声, 很大。


    北阴是不会下雨的。


    这个世界很奇怪, 这个名为北阴的国家是不会下雨的,现在她不在北阴了吗?


    可是屋里的一切是她熟悉的环境,她还在北阴的祭祀庙里。


    为什么,下雨了呢?


    西初慢慢走到了窗前, 她伸出手, 便落了满手的雨水。


    这场雨……


    西初很久以前也在北阴看过一场雨。


    那是,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久到, 西初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都在疼,像是被烧灼的疼。


    她恐惧地蹲下了身,双手环抱住了自己。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害怕呢?


    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西初的恐惧全数消退,她扭头看向了门的方向,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许久不见的川流终于找了过来。


    他满是着急的模样, 在看见西初完好的脸时, 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是松开了些。


    “快跟我走。”


    “虽然下了雨,路不太好走, 但是难得祭祀庙里没有多少人,要离开这里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发生什么事了?西初问着。


    下一秒她就被川流扛起然后打包送到了外头的马车上。


    如川流所说的那样,祭祀庙里没有多少人在这里看守着,因为下雨,祭司们在屋里头,外头的守卫虽然还坚持在岗,不过太黑了,谁都看不见,哪怕看到提着灯的人也只会认为是祭祀庙中的祭司走动,而不是有人要逃离。


    西初拉下脸上被川流丢过来的毛巾,她再一次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川流避开她的脸就要出去外面驾驶马车,西初很生气地拉住他的手腕,十分强硬地再次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不要瞒着我,你看得懂,我知道。


    川流与她对视三秒,坚持不说的念头在心里头转了转,最后只得叹气,“明庭城被攻下了,北阴的反叛军与外敌合谋,北阴的防线被击溃,若单单只是这样可能北阴的这场战役还不会那么快就结束,但是……西晴也出手了。再过不久,南雪的大军就要来到王都了。北阴……就要亡了。”


    西初听得茫然,她不理解:西晴为什么会出手?


    “我不知,朱槿曾经从北阴的叛军手里得到过一封书信,那是十六年前,北阴皇帝与西晴女帝的密函。”


    “不过那未必就是最终的结果,只要北阴的国师还在,北阴就不会亡,所有人都相信着。”


    “祭祀庙里没什么人你看到了吧?他们去举行祭礼了。”


    “一切都会跟十几年前的那两场祭祀一样,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消失。”


    不对,不对,不对……


    西初摇着头,她拉着川流的手摇着头,在听见祭礼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西初害怕地抓紧了川流的手腕。


    会死人的。


    会死人的。


    她会死的。


    无形中,有一只手扼住了西初的喉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离,西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无法得到一点缓解。


    去,那里,去那里,去那里,去那个地方……去,去……


    “去——”


    开口的那一瞬间,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西初缩在地上,被刻意掩藏起来的双腿长满了鳞片,西初的耳朵冒出了鱼鳍,有鲜血从她的耳朵中流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牵扯着她的身体,她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身体的各处都在叫嚣着,疼,好疼,没有一处不在喊着疼。


    川流惊慌地看着她对自己的自残,想拦住她的所有行为,却在看清了她耳朵上冒出的鱼鳍时呆住了。


    “你……”


    【——】


    西初倒在了地上,倾斜的角度让她没法很好的分辨出面前人的模样,她隐约看见了地上的血渍,西初单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伸出另一只手,沾了血,在地上写着:去祭台。


    一笔一划都拖得格外冗重。


    求你了,去祭台,去那里,去那里,拜托了,带我过去。


    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迫切的感觉,明明这么疼,明明应该闭上眼睛就这么疼昏过去的,可是……她要是不去的话,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


    西初绝望地看向躲避着她的川流,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眼泪怎么都无法止住。


    川流呆了许久才强迫着自己从西初那双不正常的耳朵上移开眼,她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从心中闪过,与之一起的答案也跟着浮了出来,这个人……朱槿知道吗?


    川流闭上眼,将所有的疑问甩开,他只说:“你不要说话,我们去祭台。”


    *


    下雨了。


    不见雨的北阴下雨了。


    黎云宵将要坐上马车时忽然看见了漫天的雨落了下来,她伸出手,还未触碰到什么,底下就有人催促着:“公主快一些,不要在这里耽误了时辰。”


    黎云宵收回了手,进入了马车中。


    她以前也看过北阴下雨。


    小时候还窝在小姑姑怀里说过,北阴下过雨,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那场雨很大,下了很久。


    后来。


    也下过一场雨。


    那一天她换上了新衣,与小姑姑一样的衣物,只是她的要小上很多,小姑姑总喜欢捏她的脸,说她可爱。那天的她站在镜前,在想:今天的宵儿也很可爱,小姑姑会不会更喜欢宵儿一点?


    然后提起裙摆跑到了母后的宫中,高兴地踮起脚问着母后:今日宵儿能不能去找小姑姑玩?宵儿今天——很可爱,宵儿想要小姑姑更喜欢宵儿一点。


    她很高兴,高兴到看不到母后落了泪,母后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身体,母后说今天不可以去见小姑姑了,母后说小姑姑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母后还说宵儿也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宵儿要保佑小姑姑平安。


    母后说了很多。


    黎云宵听的茫然,最后她只是下意识地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因为每次她这样子笑,大家都会开心的,开心地对着她笑,开心地抱起她,开心地与她玩耍。


    但是那天的母后抱着她哭了起来。


    “公主还记得吗?很多年前,也下过这么一场雨。”外头有人在说着话,隔着雨幕,黎云宵有点听不出是谁在说话。


    黎云宵抬头看向外头,雨下大了很多,天空不再时黎云宵记忆里的阴沉,此时的天空完全被黑色的幕布取代。


    “那时候公主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外头的人说着,断断续续地传进来,黎云宵侧目去看,祭司穿着蓑衣戴着斗笠。


    她曾经见过,在很久以前也曾经见过这种扮相的人。


    在她恍惚之中,外边的恒芥又说:“我记得很清楚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了几分飘然。


    黎云宵总觉得那话里头带着刺,她听不明听不懂,恒芥一直对她怀有恶意。


    起先不太懂,后来见到了昭王就懂了,昭王可能是记恨着王室,所以她这个出身王室的公主也被记恨着。


    但,又有一点不同。


    那份恨,是冲着她来的。


    黎云宵藏起自己的懵懂,藏起自己的不安,她低着头,回答着:“我当时还小,没什么记忆了。”


    她还记得那场大雨,大雨过后,就听到了小姑姑去了南雪。


    那一日她醒来的时候,总是想着小姑姑,想见小姑姑,过往再怎么想去见小姑姑都没有像那日那么迫切。


    她还是穿着白衣,跑到了母后宫中,急切地告诉母后想要出宫,想要去见小姑姑,今日也想在王府过夜,想要小姑姑再给她讲睡前故事。


    但是母后说不可以,她抱着年幼的自己,哭着说小姑姑去南雪了,往后宵儿都见不到小姑姑了。


    她当时闹了一场。


    那是向来乖巧听话的自己第一次与母后发脾气。


    母后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在她闹完之后,蹲下了身来,询问着她怎么突然那么想见小姑姑?


    那时——


    “忘了吗?公主可真是健忘呢,明明那么喜欢你的小姑姑不是吗?”


    黎云宵摸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红了眼。


    那时她仰着头,哭着对母后说梦见了小姑姑,小姑姑很温柔地笑着,小姑姑对宵儿说了好温柔的话,但是宵儿想不起来了,宵儿想见小姑姑。


    黎云宵微微颤抖着,她低声说着:“我不会忘记小姑姑的,他们害死了小姑姑,我会为小姑姑报仇的,我会杀了谢清妩的。”


    小姑姑很喜欢她。


    黎云宵也很喜欢她。


    可是没办法。


    没办法的。


    自打她们生下来,就是仇敌。


    “公主——”


    “恒芥。”


    祭司的话被打断,唤回他的是一直都不与黎云宵主动说话的昭王。


    黎云宵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前行的队伍点起了灯,在这黑暗的雨幕中,她隐约看见了和国师坐在一块的昭王。


    恒芥回到了昭王的身边,他在边上不知与昭王说了什么,很激动的样子。


    “王爷,难保公主会逃跑——”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昭王这么说着,他浑浊的眼已经看不太清周围的模样了,不过再过多少年,他依旧都忘不掉北阴下雨时的模样。


    完全看不见天空的模样,除了黑压压的雨便是雨。


    那时的天都冷上了一些。


    他每每闭上眼,都会梦到下雨的那几日。


    *


    雨下的更大了些,嘈杂的雨声中,黎云宵听见了急切的马蹄声,有人匆匆纵马赶了过来,又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黎云宵一抬头就看到了来到她面前的号音主祭,对方笑着,一张艳丽的脸因为这笑显得更漂亮了些,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很少有人能够拒绝她。


    应当是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吧?


    黎云宵想着。


    面前的主祭开了口,“殿下便不怕吗?”


    为何要问这种话呢?黎云宵不理解,她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哪怕对方从年纪上而言算得上她的长辈,“主祭大人不怕我逃了吗?”


    “殿下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殿下不会逃的。”


    “主祭大人说的好像很了解我。”


    “殿下不记得了吗?十三年前,也是我从宫门前接过您的,当时您牵着我的手,很可爱呢,公主殿下踮着脚——”


    黎云宵不想再听这种话,她冷着声打断了号音的话,直言道:“你想说什么?”


    被打断了的女人只是抬起了手掩住了唇,吃吃笑了两声,“殿下知道昭王为何这么恨您吗?”


    刹那间,雷声轰鸣。


    面前的女人露出了妖异的笑,她毫不留情地说着:“十三年前,本该死去的,是您啊。”


    过重的雷声让黎云宵恍惚了下,她不太明白号音的话,“什么,意思?”


    号音神秘地笑着,她没有再说话,留下了对于黎云宵而言不明不白的话语后就退了下去,所有的声响与轨迹都在这场雨幕中被掩了去。


    一时间,马车内除了外头的雨声,便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湿冷的天气让黎云宵稍微感觉到了一丝的冷意,她圈起身体,过往的事情桩桩件件在脑海中闪过,最后留下的是,一个模糊的温柔笑脸。


    那只人对她说着:——


    黎云宵低下头,不安与恐惧让她闭紧了双眼。


    “……小鲛姐姐,我好害怕。”


    第279章


    到了山下, 马车无法上去,祭司们抬起了轿子,穿着白袍手持白幡的侍女居于两侧, 一条长龙逐步朝着山上走去。


    雨打在枝叶发出嗖嗖的声响,黎云宵看了过去,黑暗中好似有人站在了那里。


    再一眨眼, 隐约瞧见的人影消失不见了。


    往前,是三位主祭,往后, 是国师以及昭王。


    那位国师总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黎云宵回来后也仅见过她三次,她从未与国师说过话。


    开启祭礼是国师的意思,也是昭王的意思。


    黎云宵知道这是应当去做的。


    再过不久,他们到达山顶, 祭礼将会正式开始。


    要怎么做, 该如何做, 黎云宵全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是这场祭礼中的祭品。


    风夹着雨吹了进来, 黎云宵微微昂头,寒风亲吻着她的脸颊,黎云宵闭上了眼,她忽然想起了在祭祀庙里的人,她走的时候窗户好像没关上?屋里会冷吧?不过她盖好了被子,应该不会冷到……


    很担心, 很在意。


    现在也只有这些才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


    很多年前, 西初曾经来过一次祭台。


    北阴开启过两次祭礼,十六年前一次, 十三年前一次。


    两次都是因为南雪攻入北阴,第一次南雪落败,南雪的将军因为通敌被满门抄斩,名为……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她会记不起来呢?西初的头好痛,那些事情明明近在咫尺,明明感觉就在那里,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第二次是什么?


    西初是哪一次死去的?


    西初那一次,又是为什么死了呢?


    外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川流掀开了帘子,他看着倒在地上一副痛苦模样的西初,随着她的挣扎,那双腿多少露了几分出来,并非是常人应有的光滑肌肤,而是一双布满了奇怪鳞片的腿。


    川流想起了很多年前,他曾接下委托,在树下蹲守时那位四国皆有名的顾天洋曾带着他的红颜知己去到了他的目标人物家中,那时……风曾吹过对方戴着头上的帷帽。


    世人皆说,那淮河上的歌姬拥有着世间难得的美貌,是倾国倾城的佳人,然而藏在那底下的并非是让人瞧上一眼都不敢呼吸生怕惊扰到她的美貌,而是一张生满了黑色鳞片的脸。


    传闻中,鲛人人首鱼身。


    那个人,似人非人。


    与现下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像。


    她应当是鲛,利用了无名的办法变作了人类。


    故事中的鲛,凶悍,血腥,所以历史上那位南雪王才会将鲛人斩尽杀绝,至今数百年世间再无鲛人。


    那么她呢?


    是漏网之鱼?


    是……


    她柔弱,无法长时间步行。


    她心善,不忍路上所见的流民受苦,最后宁愿毁了自己的脸。


    她是人,比一般人还要像个人。


    她仅仅只是,模样上与人不同。


    “我背你。”


    西初被疼痛折磨着,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她微微抬头看向了陌生的男子,然后点了点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丢失的记忆以及身体上的痛感让她完全无法去思考对方的异样。


    这是可信的人。


    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西初朝着他伸出了手,川流拉着她一拽,反手将她背在背上,又将一盏灯塞给了她。


    “抱紧我,不要摔下去。”


    “我们要快一些,他们出发了很久,我们不一定能赶上,或许到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川流将西初往上提了些,他迈开步子,随即大步朝着陌生的山中小道跑了起来,雨扑打着西初的脸,让她因为疼痛而快要失去意识的脑子清醒了一些,雨夜中,川流陌生的话语传了过来,“你要有准备,不要太难过。”


    “北阴,就是这样子的国家。”


    “无能的君主将国的命运交付到神灵手中。你不想看见那位公主害人,但她背负着的是整个北阴,她没办法,她只能踏着尸骨走上那个位置。”


    川流的话很陌生,西初听着,无力地喘了几口气。


    她想要解释,不是那样子的。


    她的迫切,并不是源自那样子的原因。


    祭礼,是由国师开启的。


    心中有这么一个答案在这里,要开启祭礼的是那个从不说话,用白纱蒙眼的少女国师。


    只是……西初总觉得不对劲,这份不对劲来源于她那份缺失了的记忆。


    下雨的日子,路面变得泥泞,川流背着她的步伐也比往常慢了些,在这雨夜之中,西初手中的灯很是渺小,那光并无法替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要快一些。


    西初想着。


    她在川流的背上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


    “■■,请您救救■■——”


    “救救■■——”


    梦中有人在哭喊着。


    她看到有人跪在她的面前,不断地朝着她磕头,朝着她祈求着。


    救什么呢?


    她被人推着向前走着,她看见了泥泞的山路,看见了持着白幡的侍女,看见了藏着黑色地面之下隐约闪着红光的大地。


    然后……是一个偌大的祭祀台。


    很多人站在了那里,很多人,很多陌生的面孔。


    有男有女。


    他们全都看着她。


    她的身体好似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祭祀台。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孩子。


    穿着祭祀服,被打扮的像个仙童的小孩子,她看见自己,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又同时朝着她挥了挥手。


    她开心地喊着:“——■■■。”


    西初感觉到了身体的灼热,她低下头,有火在她的手中跳跃着,很烫,很烫,烫到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她醒了过来。


    雨还在下。


    天依旧是漆黑的,看不见一点天光。


    可前方的尽头,是一片光亮,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的雨水。


    前方好似堵了一面墙,无法前行。


    川流停了下来,他接连往前走了两次都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这个地方拒绝着外来者。


    拒绝所有企图踏入这里的外人。


    西初伸出了手,她的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存在阻碍了他们前行的道路,明明目的地就要到了,明明那个祭祀台就在他们眼前了……


    西初咬着下唇,她的手变作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了面前的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梦里的她明明……明明……


    “难怪一路过来都看不见守卫……”川流一路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一路上来,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拦他们,明明是很重要的祭礼,但却没有一个人在这条漫长的山路上守着。


    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


    在这条路的尽头,有着这么一堵无形的墙会将所有的闯入者拦下。


    *


    雨停了。


    入目的地方是漆黑的大地,再过去,是正在翻滚的熔浆,地面好似都变得滚烫了起来,前行的队伍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祭祀台闯入了她的眼中。


    黎云宵抬起头看向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正如她一开始的记忆般。


    主祭们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原地低声商量着什么,黎云宵看着他们慢慢收回了目光,她让抬轿的祭司放她下去。


    双脚站在地面上时,那份热意消退了许多,就好像一开始只是她的模糊错觉。


    她朝着祭祀台走了过去,越过了祭司,越过了三位主祭。


    她以前也走过这么一段路。


    有人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了祭祀台。


    那个人将她的手握的很紧,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对方的手抓着自己好疼,她不免娇气了起来,委屈地让那个人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她看见了在祭祀台上的人。


    年幼的她跑了过去——


    黎云宵也跑了过去。


    她的步子要比年幼的她迈的大一些,快一些。


    她越过了年幼的自己,站到了祭祀台上。


    她往上看。


    陌生的年轻父皇站在了台上。


    年幼的自己扑到了他的怀里。


    父皇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脑袋,然后牵着她的手往着台子中走了过去。


    黎云宵也走上了台阶。


    一步,两步。


    她看到了站立在父皇身后的自己。


    一脸茫然无措地揪着自己的双手,许多穿着白袍的人围着自己,她不安坏了,但也不敢从那个安全的背影后面走出来。


    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他们开口说了话,同时指向了供奉台。


    年幼的她点了点头。


    黎云宵跟着看向了陌生的供奉台。


    怔愣之间,有人从她的身侧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黎云宵扭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张脸,与她有些相像,又很不像。


    那是……


    “——小姑姑。”


    稚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黎云宵猛地回头,年幼的自己被侍女抱着走下了祭祀台。


    黎云宵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她惊恐地看向了无人的供奉台,双腿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她无力地跪倒在地,黎云宵抬手捂着自己的眼,可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


    她无法控制。


    内心深处的那只怪物放出了她被吞噬了十几年的记忆。


    “你想起来了啊。”昭王来到了她的身后,低声说着。


    黎云宵流着泪,她张开了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哭喊。


    他看着地上的黎云宵,笑了起来:“我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她长的好看吗?像我,还是像她的母妃?”


    “这些年来,每一天是如何的,我都记得很清楚,自从她母妃登上祭祀台后,每天每天……我都记得很清楚,然后那个孩子……突然就来到了王都。”


    “再之后,她与她母妃一样,没有回来。”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每次每次都一定要是她们呢?”


    “因为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所以就要被如此对待吗?”


    “既然你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啊?”


    黎云宵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像是被推进无边的深海,不得呼吸,她大口地喘着气,可那块压在心上的巨头,那句化作刀刃的话语,怎么都无法躲避。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为什么是她活下来了?


    很多年前,去到南雪的那一天有了解释。


    为什么小姑姑一直在避着她,为什么环翡姑姑第一眼看见她,是恨。


    为什么摄政王总是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她们总在说黎云宵是个幸运的人。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这样子的。


    只是她自己恬不知耻地活着。


    第280章


    无数次地拍打, 面前的屏障纹丝不动,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在过去的时候, 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为什么……


    浑身的疼痛让西初无法进行更多的思考,她只得重复地击打着面前的屏障, 直到有外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漠然的女声落在了她的耳旁,拉回了她将要涣散的思绪。


    “无用的。”


    西初看着她,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步步朝着西初走了过来, 川流往前一步将西初护在了身后,那个人不为所动,她只是说着:“祭礼开始了,便不会停下。”


    西初拉了下川流的衣角, 川流回头看她, 不安地依照西初的意思让开了路。


    来人笑了起来, 她在西初的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她的目光慢慢从西初的身上扫过, 那双耳朵上生出的鱼鳍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她看了一会儿,又落到了西初的脸上,她忽然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那双漂亮的眼看上去难过极了,这让谢清妩难得生出了几分不忍的情绪。


    不过……


    这是她盼了许久的事情,今日之事不会有意外, 也不该有意外。


    “我派人送你回去,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沈雨宁想送你去西晴, 你却来了这里,她若是知道了的话,会很难过的。”


    她站起身,丢下了话语,就在她身后的人要上前时,川流出手拦下了他们。


    谢清妩一愣,她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你是沈雨宁身边的人。”


    “我的任务是保护她。”


    “那就没办法了。”谢清妩无奈地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持刀的侍卫拔出了武器迎向了川流。


    兵刃相交的声响落在了西初的耳旁,她扭过头,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法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太多反应来,她只是看着前方的女人,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里拦着她?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


    西初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了。


    可是身体好痛,好痛。


    那双腿好痛,脑袋好痛,喉咙好痛,双手好痛,哪里都好痛……痛到西初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样子死去又很不甘心,一无所知的死去很不甘心。


    西初不想活得不明不白的。


    从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


    从她无数次死去然后再度睁开眼。


    她一直都活得不明不白。


    她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被操控的人偶,有了被操控的人生,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个短暂的人生就会迎来终结,高兴时,她就会多活一段时间。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不断重复着死亡,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一无所知。


    于是,她忍着那些疼痛,伸出了手。


    “告……”


    【——】


    奇异的声响掠过,西初痛苦地倒向了地面,她蜷缩着身体咳了起来,从心脏处蔓延开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心口,想挖出来,挖出来就不会痛了,没了它这具身体就不会再对她喊着痛了。


    她近乎自虐般的举动让谢清妩伸出了手。


    “你疯了吗?”


    在这般疼痛之下,西初抓住了谢清妩的手腕,“告——”


    她说着话,口中却不停地冒出鲜血。


    这是惩罚,对于她违背了约定的惩罚。


    谢清妩捂住了她的嘴,鲜血沾满了她的手,她清晰地闻见从面前这个鲛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她不想理会,又本能地去阻止这个人的举动。


    “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她也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不是吗?”


    她低声呢喃着,被她捂住了嘴的人依旧在挣扎着,她看上去很痛的样子,痛到面部表情都变得狰狞许多。


    她愣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便那么喜欢她吗?明明都这么痛了,还坚持来到这里……”


    西初张开嘴,咬住了那只捂住自己的嘴巴的手,她难受极了,各种缘由导致的痛苦,无法消除,无法清醒,她只得睁着眼睛去看着在面前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在脑子里纠缠,揉成团,找不到最开始的线,无法抽离,只得看着它们越缠越紧,越缠越紧,最后……看不见解。


    想过去,想离开这里,想要去到那里。


    纵使只要一想起来浑身便觉得疼,只要往深了去想,那份异常的灼热感就会涌现。


    西初害怕,可西初又不能害怕。


    在这里退了的话,在这个人面前露怯了的话。


    一定一定会发生西初觉得更害怕的事情。


    【——■■。】


    她又吐了口血,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她喉间涌出,西初彻底倒在了地上。


    浑身好疼,那双腿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余光之下,银白的鳞片快速生长,那双腿在她的疼痛之中变成了她最害怕、最厌恶的东西。


    她又变回了那只鲛人。


    那只拥有着银白色鱼尾的非人怪物。


    “啊啊——”


    谢清妩退了两步,与川流缠斗的侍从回到了她的身边,纷纷警惕地看向了突生异变的银白鲛人。


    痛苦的鲛人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断挣扎嘶吼着,那条漂亮的银白鱼尾砸向了前方无形的屏障。


    “咔、哒。”


    好似有什么裂开了。


    在寂静的长夜之中,那堵无形的墙化作了零星的碎屑在空中飘散。


    周遭的环境都换了个模样,他们从黑夜步入白昼。


    地上是漆黑的石块,隐约有红光在地上流淌,再往前,是站在祭祀台上穿着白衣的祭司们。


    祭祀遭到了打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穿着白衣的祭司们朝着这些突然闯入的人走了过来,他们持着武器,在一瞬间便决定了要将这些外来者赶出去。


    谢清妩看了眼即将过来的祭司,她的目光从那偌大的祭祀台上扫过,在那人群之间的人从她的眼中快速掠过,她稍稍出了下神,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最后她只是抵住了自己隐隐发颤的牙,露出了个嘲弄的笑容。


    “我们走。”


    川流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地上的鲛人,刚一伸手,鲛人毫无自知地翻滚了一下,将他伸出的手打掉。


    手掌疼得微微发胀,白衣的祭司们已然将他们围了起来。


    【■■破■。】


    好疼。


    【■■——!】


    好疼。


    【■■——!】


    脑袋好像要炸开似的。


    那些无法抓住的疼痛折磨着她,她又一次吐出了血,那条漂亮的银白色鱼尾也因为刚刚的撞击从尾部开始裂开,那些遍布在尾巴上的坚硬鳞片也在一瞬间全部碎开,红色的血不断地往外冒,她像个即将死去的人,倒在地上,身体再也无法被她肆意挥霍,她只得一点一点地抓住地上的石块,企图利用这微小的,来自外界的刺激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黎,云……”


    “宵……”


    *


    远处忽然传来了异响,祭祀台附近传来了不同于他人的声音,有祭司慌忙下了祭祀台。


    黎云宵跟着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闭上眼,跟着主祭的步伐站到了祭祀台的中间。


    三个主祭在前方跪了下来,他们吟诵着咒文,蒙着白纱的少女国师依旧站在昭王的旁边,她没有动,一直都是以着那样的表情站在那里。


    哪怕是祭礼开始时,她都没有动过。


    黎云宵抓着自己的袖口,接受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黎,云……”


    “宵……”


    有道声音传了进来,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咒文声中劈开了一道口子,落入了黎云宵的耳中。


    那是一道陌生的,极其虚弱的声音。


    她不应再被这些外物影响,不应在这种时刻心有杂念。


    但她还是转过了头。


    看向了发生异动的地方。


    祭司们将闯入的贼人抓了起来。


    她看见了被两名祭司抓着的银白鲛人。


    那只恐惧于地上的人类,害怕自己的样貌的鲛人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与她记忆里的那只鲛人要更狼狈一些。


    怎,怎么就到了这里呢?


    黎云宵问着。


    难过的情绪充斥在心间,她忍不住又掉了泪,她下意识便想迈出脚,离开脚下的祭祀台,朝着那只浑身是血的鲛人走去。


    可……


    不可以。


    黎云宵停在了原地。


    她不能离开。


    她无法离开。


    她只能在这里。


    白衣的祭司们带着闯入的人来到了祭祀台上,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隐约能听出他们是说着鲛人。


    黎云宵怔怔地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鲛人,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外围的昭王冷漠的声音落了下来,“待会将他们一起丢下去。”


    她猛地转身,愤怒的指控冲上心头却在触及昭王冷漠的双眼时又快速冷却了下来。


    她是个罪人。


    她无法去要求什么。


    只是……


    “放过她。”她小声祈求着。


    “放过她,不要伤害她。”


    “如果我说不,我们的公主殿下难道就要说,你要停下祭礼吗?”


    有什么扼住了黎云宵的喉咙,她什么话都无法出口,那座名为愧疚的大山将她压得无法起身,无法抬头。


    *


    西初睁开了眼,被血模糊了的视线之中是一片血雾,她看见了祭祀台中心的黎云宵,一直紧绷那根弦稍稍松了些,她抬起手,想要往前抓住她。


    “黎……”


    【■■。】


    【■■,■■异■。】


    “云……”


    【■■■将■■。】


    “云……”


    【■■。】


    那个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她将要失去意识时,朝着她走了过来。


    架着她的白衣祭司们松开了手,西初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下意识便抓紧了面前人的手,白色的衣袍很快就沾了满手血,被抓住的人仅是牢牢怀里的人抱紧。


    她轻轻喊着:“小鲛姐姐。”


    就如过去的很多时候一样。


    极轻极轻的一声。


    “小鲛姐姐。”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的哭腔,倒在她怀中的人呼吸渐弱,在那只手将要松开时,黎云宵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西初勉强睁开眼,看见的是黎云宵哭泣的双眼。


    不要哭。


    西初想着,同时朝着黎云宵的眼伸出了手,她想喊黎云宵的名字,但出口的变成了潜意识的话语:“……好疼。”


    黎云宵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她哭着说着:“不疼了,小鲛姐姐,很快就不疼了,你不要害怕。”


    西初听不太清她的话,那个声音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发出很尖锐的刺啦声,她听得好烦,身体也好疼,但是……


    她第一次能这么清楚地说出话来。


    “我们回去,好不好?”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无法说话,习惯了不去说话,习惯了张口不发声。


    而现在,很疼,说话好疼。


    喉咙好疼,如烈火烧灼般的疼痛。


    但她还是抓住了面前的人,不断不断说着让她疼痛不止的话。


    “不要,过去。”


    “不要,去当国师。”


    “不要……”


    她又吐了血,一张漂亮的脸被鲜血涂抹,看不清原貌,疼痛折磨着她,让她只想蜷缩着身体,让这具正在发出警告的身体各处都被压制着,让它无法再哭喊,无法再命令着西初停下来。


    “和我,一起,离开。”


    【——!】


    “公主殿下。”有人警告式地喊了一声。


    抱着她的人颤了下,西初看见黎云宵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她的手轻轻落在了西初的脸上,白色的袖子擦拭着西初脸上的血。


    她红着眼,触碰西初的手都在发颤。


    “我不能离开。”


    “小鲛姐姐,我没办法离开了。”


    “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自由,我有好多好多想要与你在一起要做的事情。”


    “有好多好多。”


    “但是,小鲛姐姐……”


    黎云宵早就该死了,在十三年前的那一天,死去的本该是黎云宵。


    现在的人生都是黎云宵偷来的,从小姑姑手中偷来的。


    那个温柔的小姑姑给了黎云宵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


    “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


    “很高兴。”


    “我本来很害怕的。”


    好害怕。


    一路上都很害怕。


    害怕的身体都在颤抖。


    “小鲛姐姐,现在我还是很害怕。”她笑了起来,哭着笑了起来,说着害怕的人却没有一点想要逃离的意思。


    不要。


    “我没办法说我现在很坚强,很勇敢……那是谎话。”


    不要。


    “不想欺骗你,不想在最后的最后,我在你心里只剩下大骗子的印象。”


    不要。


    “小鲛姐姐。”


    不要。


    “最后能见到你,我已经……抱歉,我本来想坚强一点,想跟你说我已经很知足了,但是……”


    想和你在一起。


    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想要与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黎云宵将西初轻轻放到了地上,十分虔诚地握紧了西初的手。


    “小鲛姐姐。”


    她笑着。


    真正地笑了起来,不含一丝阴霾的。


    西初摇着头,摇着头,她伸出手,却没抓住已经退开的手,她挣扎着往前,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抓到。


    在无望与痛苦之中,她看见那个人走上了供奉台。


    那个人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看见对方的嘴微动,一张一合,她说:“——■■■■。”


    而后,她认命般,朝着身后的深渊坠落。


    掺着血色的白色衣袍在她的面前一闪而逝。


    她看见浑身冒着火焰的巨兽从下面冲了出来。


    嘶鸣声响彻大地。


    地动山摇之间。


    身下的大地骤然裂开。


    祭台上的人东倒西歪,北阴的大地彻底龟裂开来,埋葬在这片大地上数以万计的怨魂冒了头,于异空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未曾撤离完毕的南雪军被掩葬在了裂开的缝隙间,赤色的岩浆滚动着涌入了开裂的地底。


    北阴被一道岩浆与外界彻底隔绝开。


    灰蒙的天空驱散了云雾,不见天光的北阴迎来了数千年来的第一缕阳光。


    幽暗的怨魂在阳光之下没了声响。


    西初茫然地倒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奇异地消散了,鱼尾重新化作了一双腿,皮下的心脏正强有力地跳动,原先那近乎死亡的感觉彻底从她的身体中消除。


    只剩下,一直不断在重复的那道声音。


    【中止。】


    ……


    【中止。】


    ……


    【中止。】


    ……


    【正在修复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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