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时间太晚了, 周围的人慢慢撤了摊,街市也变得冷清了下来,西初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了下来, 逐渐离去的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走去,而西初一天的末尾是回到那个庄子里。
像是笼子里的鸟,主人高兴了打开了笼子, 但是飞不远,它的脚上被绑上了链子,它只能飞翔在笼子的周围, 等主人一叫唤, 又得回到笼子里去。
西初没有家。
在这个世界她没有归属感,认识的人与事在死亡之后就会被刷新,迎接她的是陌生的人与事,费尽心思去建立的人际关系永远都在被重新清除的路上。
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们走到了这条热闹长街的尽头, 这边没有任何的灯火照明, 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随后, 她听见唰的一声,磬声在她身旁点燃了火折子, 微弱的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磬声那算不得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要过去吗?”
西初沉默着看着那漆黑的道路,哪怕有光照耀着,依旧只是一小块地方的光亮,她摇了摇头, 拒绝了磬声的提议。
今日的游玩到此画下了句号。
西初回到了马车, 磬声与她一起坐在马车内,车夫驾驶着马车缓缓前行, 身下晃荡的感觉让西初悄悄动了下,她掀开了帘子,往外头看去。
刚刚走过的街市在抛在了身后,她们距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马车驶向了回庄子的道路。
西初眨了眨眼,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回去时,磬声冷不丁说了一句:“又不是不能出来了。”
西初抬眼看她。
“想出来就出来,你是客。”磬声的语气硬邦邦的,听着很生硬,不过西初知道,她是在哄西初开心。
西初想,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居多的。
她总会在某时某地,遇见一个又一个待她好的人。
西初开心地弯了弯眉眼,说了句:谢谢。
磬声没吭声,只是稍微扭过了头。
到庄子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庄子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不知道是谁的,随行的丫鬟们看见这辆马车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孤裳更是直接走到了西初的面前,指引着她入庄的方向。
“小鲛姑娘往这边走。”
就像是要避开什么。西初又特意去看了那辆马车一样,很简朴的马车,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像是集市上会售卖的普通马车。
西初的小动作被孤裳看在了眼里,她又低低喊了一声:“小鲛姑娘。”
西初乖乖收回自己那好奇的目光,跟着孤裳的脚步回去。
她面上不显,心里头却一直在想:会让孤裳这么忌讳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西初沐浴更衣完坐在床上也没有被打消。
直到伺候她的孤裳要熄灯前与她说了一句:“小鲛姑娘,王爷现下不在庄子里,那人若是与姑娘起了冲突,便是孤裳,也只能护小鲛姑娘一个性命无忧。”
她用了只能,这让西初很难不乱想。
意思是她只能保证西初能够活着,没有什么生命威胁,但是不能保证其他的,比如那些不影响到她活着这件事发生的事情。
西初拉了下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被子,想着这辈子真是意外居多。
闭眼睡下时,西初又想起了今日在那算命摊前的事情。
她写了一个名字,算命先生吓跑了,磬声又说了她无法听到的话,这是什么呢?
那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呢?这是西初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这种好像触犯了世界禁忌,以至于被消除的感觉。
这个名字一定代表着某个秘密,某个与她一直不断重生相关的秘密。
西初想,世界好像就是喜欢这么无理取闹,明明她现在已经不再去找什么为什么了,那些事情却突然冒了出来,像是在故意引导着她去探索。
第二天还未完全清醒时,西初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很吵,女人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期间没有旁的人的声音,只有她恼怒的谩骂声,肆意地辱骂旁人。
西初转过头,便彻底醒了过来,她坐起身,那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西初皱着眉头下了床,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
在她将要到达门口时,那扇挡住了那道声音的门被人推开了。
光从外头照了进来,西初抬起了手,遮住了照射到双眼上的刺眼阳光。
模糊的女声悄然响起,等她放下手时,一只手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听见那道锐利的声音落了下来。
“又是你,又是你,阴魂不散——”
随着手被拉开,西初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此时却因为愤怒变得狰狞扭曲了的脸。
那是西初曾经见过的那张脸,指使着下人将她丢进冰冷的湖水之中,害得她死去,又让她满心期待过的一张脸。
那是黎云宵的小姑姑。
那个占据了真正小姑姑身体的坏人。
她气恼地叫唤着,孤裳在此时来到了西初的身边,她轻轻拉扯了西初的衣角,让西初退至她的身后,同时她迎面对上了暴怒中的黎郡主。
“郡主,这是王爷特意请来的贵客。”
黎郡主嗤笑一声:“贵客?你觉得本郡主瞎了吗?那日在黎云宵那里,我分明见过她,她就是黎云宵专门请回来的狐媚子,这个贱人,这张脸——可真是,真是——来人,给我抓住她!”
她气恼极了,什么胡话都冒了出来,与她随行的人却极其听话,在她的吩咐下达的同时,就走上了前,隔开了护着西初的人。
在一左一右将西初拉住时,又有侍从弯着腰将一把精致的匕首送到了黎郡主的面前。
西初只在最开始挣扎了下,两下过后就放弃了挣扎,她看着穿着白衣的黎郡主逐步靠近自己,而后凶狠地取出了匕首。
黎郡主怒气冲冲地握着匕首朝着西初的脸上一划,西初适时闭上了眼,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但西初还是听见了血液流淌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脸。
是被人拉开了的孤裳伸出了手。
西初扭头看向了她,孤裳紧抿着唇,这点伤对她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相反在匕首划伤了她的手后,她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西初不明白,只是黎郡主在发现自己伤错了人后,气恼变成了惊恐,随后又变成了无边的恼怒。
“你竟敢,你竟敢——贱婢,给我拖下去。”
那几人领了命,抓住了孤裳将她带了出去。
这场牵扯到西初的闹剧莫名的开始,又莫名的落下,并没有人来救下被带走的孤裳,这个地方除了那些安静的婢女后就只剩下了对她满眼憎恨的黎郡主以及西初自己。
“你别以为今日你躲过去了,明日便能躲得过去。”面容精致的黎郡主放着狠话,她面目不再狰狞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摄政王爱慕的小姑姑的模样。
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西初没怎么听进去。
毕竟这件事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见西初无动于衷,黎郡主又说:“她是我的。”
西初没讲话。
黎郡主气恼地瞪了她好一会儿后,带着自己带来的人又离开了。
她们一走,屋里头才恢复了安静,几个婢女木然地去打扫着屋里,不管是谁都没有往外走一走,看看被带出去的孤裳。
西初走了出去。
孤裳躺在了冰凉的地上,她的手边都是血,原先干净的侍女服上全是泥印子。
那些人真的打了她,西初走近了些,蹲下-身去瞧孤裳脸上的红印子更盛。
她垂下眸子,双手捧起了孤裳还在流血的手臂,用着随身的手帕给她擦去了上面的血渍。
西初小心为她清理着伤口,匕首划伤的地方很深,看得出黎郡主下了很重的手,她是真的想要毁了西初的脸的。
血虽然止住了,但是疼痛是西初无法止住的东西,她缓缓将孤裳的手放下,看着孤裳专心盯着自己的模样,西初微微好奇地问了一句:她是你故意引来的吗?
这种场面,西初上一次也遇到了。
那次也是像现在这样子。
黎郡主突然来到她的面前,突然对她发了狠话,突然要打她,突然有人护住了她——
然后,第二天她就见到了那个摄政王。
西初知道孤裳看不懂,问了也是白问,不过在她出口的那一瞬间,婢女微微睁大了的双眼好似透露着什么。
西初不高兴地抿着唇,想生气走开,又觉得趴在地上满身伤的孤裳可怜。
但西初又觉得西初也很可怜。
她生气了一会儿,说:下次不要再这样子了,想试探什么又不一定需要玩什么苦肉计,很容易被看穿的。
*
“磬声不曾出手,那匕首离小鲛姑娘仅有一指的距离,她都不曾出来。”
“今次郡主突然到来,想必是庄中的人泄露了什么消息,昨日奴婢便已经派人着手处理此事了,想必今日……”孤裳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主位上的人打断了她的话,她跟着停住了尾话,等待着对方的指令。
“此事并非她们所为。”
一个大胆的想法陡然冒了出来,孤裳心中讶异,那话将要冒出时,主位上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她好似在问,又好似从未问过,孤裳只听见一声模糊的低喃。
“沈雨宁如此护着她,是因为那是……雨宁吗?”
第252章
东雨人一直便有前世之说。
他们认为, 人皆有前世与来世。
此世死去的人将会拥有着来世,对此世人念念不忘之人会因为此去往东雨寻找那人的来世,企盼能与那人再续前缘。
人皆贪婪, 拥有了便想一直拥有。
正好比,东雨的皇帝。
究竟在那帝位上坐着的,究竟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位帝王了, 殷家人一手遮天,千百年来,外间众说纷纭, 关于殷家的猜测并非全无, 只是其他三国巴不得东雨便这样一直下去。
孤裳也曾听说过东雨之说,也曾见过。
那时她还在摄政王身边伺候,跟着她去往东雨时,路过霜雪城便见到过。
那是霜雪城中有名的一个富家公子, 富家公子与一少女青梅竹马, 只是年轻时富家公子对少女并不上心, 少女整日追着他,他瞧都不瞧她, 后来少女病逝,富家公子惊觉自己对少女的感情,只是佳人已逝,再难挽回。
此后几年,富家公子郁郁寡欢,而后去了珩京, 只盼能与那人再遇。
殷家的人给他指明了方向。
富家公子便寻了过去, 他找见了少女,富家公子很快便将她迎娶过门, 他们二人结发为夫妻,富家公子待少女很好,哪怕这一世少女的名声并不好,是当地有名的恶女,坏事做尽,手头上虽不曾沾过半条人命,不过却有许多人因为她的命令死去。
听闻过去富家公子喜欢的少女极其善良,便是在林间见着了受伤的兔子都会掉泪心疼,如今的少女与过去的少女全然没有半分相似,富家公子却像是着了魔般,一颗心全然放在了少女身上。
一年后,孤裳陪着摄政王前往东雨,路过霜雪城时听闻,富家公子疯了。
好奇打听了下,富家公子所要寻找的少女转世早早便死在了他的妻子手中。
这一年的恩爱仿佛成了笑话,他不曾认出所爱之人,因着旁人的三言两语,便以为这与对方毫无半点瓜葛之人便是她。
孤裳也不知那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事可笑。
东雨人可笑。
现如今——
孤裳停驻在了拱门之外,看向了里头,平日里少女会坐在树下,她双手捧着本书,被雪压弯了的枝条垂了下来,一点点的雪抖落,铺了她捧着的书满页。少女仰起了头,还没做什么动作,枝条上的雪梭梭落了下来。
她被砸了个正着,连连捂住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露出一点指缝,见无人注意她这才安心放下手。
然后悄悄挪了个雪,拂去书上的雪,只是这一次的注意力没有那么专注了,她时不时还会用余光去偷瞄头顶上的雪。
分明满脸都写着怕它落下来会被砸到,可自己又不离开那里。每当这时,孤裳的嘴角总会微微弯起,一抹嘲讽的笑跃于脸上,在未被他人发现前又被抚平,换上了平日里一贯的温柔假笑。
她生得好看,不似凡人能拥有的相貌,就算是养在皇城中的公主郡主也没有这般精致容颜,她是孤裳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她很柔弱,还是个哑巴,这般姿色于她而言便是灾难。
不过她很幸运,遇见了黎云宵,所以那些祸事不曾降临在她的身上,如今更是因为黎云宵被摄政王庇护着。
孤裳并不喜欢她。
天真的人都活不长久,对他人抱有过多善心的人活不长久,不知好坏的人活不长久。
她全身上下仿佛都好似写着找死二字。
与她相处时,她总是在说些天真的话。
摄政王喜欢天真的人,许是自己从未拥有过,因而向往着。
孤裳倒不是这样的,她见着天真的人便想着去破坏。
而现下。
树下并没有人。
平日里熟悉的身影并不在那里。
那位名叫小鲛的天真少女夜里突发急病,此时正躺在屋中,山脚下的大夫全都被请了过来。
说是全部的大夫也仅有少少的两位,他们进去后便摇着头出来,两个人皆说趁人还有一口气在,早做打算吧。
她要死了。
孤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怎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不见,那个生着气还在对她说着不要用苦肉计了的家伙怎么就要死了呢?
孤裳推开门。
少女躺在了床上,婢女正候在床边,时不时给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她好似很痛苦,睡梦中都是皱着脸,蜷缩着身体。
若是会说话的话,只怕她都能听见她一直在叫嚷着疼了。
孤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昨日有人将黎郡主引了过来,她们借计让黎郡主来到了小鲛的面前,她又以身为饵试探了一番,再之后她去与摄政王回禀,摄政王猜测小鲛是沈雨宁重要之人。她心生一计,便打算对小鲛动手,让沈雨宁自己暴露,只是还不待她去做些什么,便听婢女匆匆来报,她说:小鲛姑娘昏倒了。
当时摄政王脸色有些不太寻常,不知想起了些什么。
孤裳已来不及思考那些,在摄政王的吩咐下,她去寻了大夫,去抓了那个白衣祭司,只是他们全都只会摇头。
真奇怪。
就连北阴的祭司都摇头了,定然是他废物,不然怎会连一小小的热症都无法医治呢?
再后来,磬声昨夜连夜下了山,想来此时应当在王城中与她的主子禀告着在这庄子上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小鲛的事情。
会怎么做呢?
按照王爷的猜测,小鲛是沈雨宁重要之人,那么听闻她出事,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可孤裳觉得此事蹊跷极了,小鲛若真是沈雨宁重要之人,当初又为何要将她送至王爷身边呢?
亦或者说,像她们这种人都是不懂得珍惜身旁之人的人?非得等到他人出点什么祸事了,方知要珍惜?就与她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富家公子一样?
孤裳让婢女退了下去,自己打湿了毛巾,给西初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轻声说着:“小鲛姑娘不是方说过,苦肉计是很容易被看穿的吗?”
“我明明什么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干呢,你怎么就要死了呢?”
*
王城,沈府之中。
磬声连夜下了山,入城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骑着马入了城,待到沈府已经快到晌午,她着急下了马入了府,见到了雪青面对她惊喜的呼唤磬声也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腕询问着她朱槿在哪。
雪青愣愣给她指了个方向。
磬声着急跑了过去。
书房中还有旁的人在,她突然闯入,屋里头的人都闭了声,雪青着急跟了过来,指了指磬声,道:“姑娘,磬声她突然回来了……”
朱槿对书房中的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先下去。
无关的人一走,磬声立马说起了庄子里发生的事情。
小鲛昏迷了。
突然就昏了过去,没有任何征兆的,大夫们都说无力回天,怕是这两日也撑不过去了。
朱槿并无太大的表情变化,她好似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事情,这让磬声小小地皱了下眉,她忍不住说:“我原以为你那日对我说出那番话来,她在你心中便是极其重要之人,她还比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吗?”
朱槿很是平静的讶异了下,她不解地看着磬声,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磬声能够说出这样子的话,“小鲛是小鲛,雨宁是雨宁,我从未将小鲛看作过是雨宁的替代品,她与雨宁不同。”
这是磬声不喜欢的话。
她闭上了眼,犹豫了下,再睁开眼时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她说:“我昨日看见她喊了一声朱槿。”
朱槿一愣。
磬声又道:“你都将此事告知她了,我以为她对你来说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人,如今想来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来寻,你当日让我跟在她的身边守着她,如今她病了,我确实应当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来寻你方是对的。”
被她指责的人愣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下,反问了一句:“你在为她抱不平吗?”
这次反而是磬声愣住了,她皱起了眉头,又见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开了口:“小鲛是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
磬声皱着眉看着她,只见她眉眼弯弯,笑容却不达眼底。
磬声气恼,转身出了门。
她一走,听了个全程的雪青看着磬声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朱槿,她心中不安,忍不住便问了一句:“姑娘,你为何不去呢?”
朱槿收回视线,却没有去看雪青,她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回答着:“雪青,我不能去。”
雪青又问:“因为小鲛不是雨宁吗?”
朱槿笑了笑,喃喃道:“是啊,正因为她不是雨宁。”
末了她又问:“你在怪我吗?”
“雪青永远都不会怪姑娘的,只是姑娘明明满脸都写着担心小鲛,雪青不想让姑娘后悔。”雪青摇着头,她并不想让朱槿为难,只是抬眼去看她时,隐隐见着朱槿唇角边的嘲弄笑容,她好似说了一句什么,极轻极轻的一句话,雪青听得并不清楚。
“我若是去了,怕是才要后悔。”
第253章
今日有些冷, 天阴沉沉的,瞧着像着要下雪了,少女小心地抱着外袍穿过廊道, 期间与府中的下人相遇时,他们纷纷停下喊了她一声,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少女也跟着停下脚步, 冲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走向了内院,行至院门,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平日里鲜少见到的人突然来了这个偏僻的小院里,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从守在外头的那些侍卫身上扫过,最后抱紧了自己怀里的衣服,给自己打了口气, 然后硬着头皮从侍卫们跟前走过。
她并没有被拦下来, 那些人就跟没有看到她一样, 目不斜视。
她得以进入了院中。
自打她被姑姑看上领到了身边,府里头的人待她的态度便变了许多。
她也知自己现下的一切都是姑姑给的, 哪怕姑姑有时待她并不好,她也知姑姑才是她最该抓住的人。
姑姑会是她最大的靠山,只要她没有做出让姑姑生厌的事情,她能在姑姑身边待着享尽荣华富贵。
她也知道姑姑身边受宠的不止她一个,在她之前还有着很多人,不过她们都没了。
怎么没的呢?大概是惹了姑姑不快, 分明是讨姑姑欢心的工具, 却做出了惹姑姑不快的事情,这当然是活不长的啦。
少女弯了弯眉眼, 将怀里的外袍抱的更紧了一些。
她可不一样。
她最听姑姑话了。
“她养了个姑娘,黎云宵待她很亲近,之前在王府中的时候我便见到过她,前些日子她离了府,我便以为只是寻常朋友,可你知道吗?我在庄子里见到她了。她偷偷将那姑娘藏了起来,所有人都拦着我,说那是她的贵客,她这些年来哪如此过?”
有声音从屋里头传了出来,少女不敢再靠近,但心里头好奇,这个声音她很是熟悉,是郡主的,只是郡主和姑姑不太对付,甚至从来不愿意踏入这里。
府里头的气氛很奇怪,她们两个一为主一为仆,身为主子的怕极了身为奴的,而府中的人明知此事,却从未有人敢于站出来指责姑姑的欺上。
她好奇但却不想因着这份好奇丢了姑姑的宠爱,因而退了两步,下了阶梯,站在院中等着里头的郡主与姑姑讲完话,自己再进去。
她离得远了,里头的声音也远了一些。
“你便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若不是那事,如今得她喜爱的应当是你最疼爱的小郡主啊。”
环翡抬眸看她,不冷不淡地说着:“你不过是嫉恨谢清妩看不上你。”
愤恨中的黎郡主一顿,满心的怒火都在环翡的冷漠中消了大半,她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异常的恼怒在心中跃动着,脑子却明白对方并不是自己能够随意处置的家伙。
她想了又想,放轻了语气:“我是,可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她留着我,你留着我都是因着小郡主,可如今她心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个小丫头,她轻而易举就将小郡主丢下了,你并不会为小郡主——”
她想挑起环翡的情绪,于是千方百计表演着,而瞧着她这场拙劣表演的观众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身上,在她逐步推进将要抵达高-潮时,观众忽然打断了她的表演。
“小除。”环翡突然喊了声。
黎郡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去,外头不知何时蹲了个人,她离屋里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她们的对话,她听了多少。
蹲在地上的人很快就站了起来,她欣喜地转过了脸,黎郡主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带着笑的模样与过去那些曾经消失在她面前的那些人很是相似。
啊,又是一个“小初”。
她想着。
“姑姑!”小除小步跑进了屋里,经过黎郡主身边前,又与黎郡主问了安,随后到了环翡的身边,她满是笑容地将怀里头的东西往环翡手边塞去,面上高兴地说着:“姑姑你看,小除特意做的。”
环翡没有细看,甚至只是扫了一眼,她便对着小除说:“这种事情不应你来做。”
那话中带了一丝的冷意,黎郡主听得出她的不高兴。
这些年来她养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初”,希望她们与小郡主一般,自己又对着她们做不到待小郡主那般。
黎郡主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可与她一起的环翡也是个笑话。
“可是姑姑待小除这么好,小除也想给姑姑做点什么,小除什么都不会,就只能跟着绣娘学一下这个。”
“你不该。”环翡当即就冷下了脸,话语中的冷漠让小除闭上了嘴,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她,低声说了句:“小除知错了。”
环翡又说:“你不该说错了。”
小除不敢说话了,怕自己说多错多。
黎郡主在旁看了一会儿,眼里起了几分的嘲弄,在二人的气氛即将平和下去后,她哎呀了一声,“我记得,上次那个,叫小出吧?明明在你三令五申之下还闯入了那里,就连小郡主的牌位都摔了——”
她故意的一句话惹来了环翡的注视,环翡很讨厌别人提起那些个“小初”,尤其讨厌之前的那一个,不知是因为自己格外喜欢那个“小初”,还是因为那个“小初”摔了里头的牌位。
环翡冷声道:“你应当知晓你这是沾了谁的光,若不是她,你恐怕。”
她并不想见到这个人,甚至厌恶于从外边传来的那些北阴郡主爱慕摄政王的流言,她的郡主不该与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有任何牵扯,哪怕一个假人也不该。
黎郡主却说:“可若没有我,来到这里的便是她。”
“你觉得,你是她的恩人不成?”
这么一句话落了下来,黎郡主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与她辩驳,她的手一点一点悄然握紧。
在她们争执之中,倚靠在环翡怀里的少女无辜地看了过来,那般单纯无辜的模样好似在嘲笑着她。
黎郡主气恼极了。
一时间面前这个倚靠在环翡怀中的少女竟比山庄中的姑娘更惹人可恨些。
她厌极了这些人。
她从未见过那个小郡主,那个让她冒名顶替的小郡主。
从前她以为她与小郡主生得相似,因而她才被环翡带到了南雪,可环翡身边的那些“小初”与她生得截然不同,她甚至无法从那些人身上寻到与自己相似的一星半点。
她与小郡主并不相似。
所以谢清妩眼中没有她,谢清妩看着她的时候从不晃神。
她并未感恩过那个小郡主,只觉得这人可恨极了,若不是她,她无需踏上异国,来到陌生的地方,若不是她,环翡不会一直看不到她,若不是她,谢清妩也不会不喜欢她。
这一切全是小郡主的错。
她与环翡相伴十三年,只是因为她晚来了一些,那个小郡主比她早来了十三年,环翡眼中便一直都看不到她。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黎郡主清醒了过来,她浑身的戾气卸下,换上了委屈又无辜的模样,她本就生得美貌,当年也全凭着这张脸才被瞧上,选作了小郡主的替身,“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能有现在都是沾了小郡主的光,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我才缠在她的身边。我有私欲不假,可我也只是想要替小郡主守住她的东西而已,环翡你不是说过吗?小郡主最喜欢她了,若是小郡主回来了,瞧见她身边有了其他人,一定会伤心吧?她心里头明明伤心的厉害,又不忍伤害他人,便只会躲起来悄悄哭泣。她便是那样的人吧,善良温柔,见不得他人受伤,就只会让委屈往肚里咽。”
黎郡主双眼含泪,委委屈屈问着:“你那么疼她,便舍得见她委屈吗?”
不舍得的,环翡心里头的那个小郡主是天上月,她恨不得将世间万物都捧到她的面前,只盼她能展露一个笑颜。
环翡垂下眸,轻轻抚摸着趴在自己膝上的小除。
小除与她记忆中的郡主并不相似,只是偶尔的侧脸看上去很像她。
最像郡主的,是上一个小出。
相貌有几分相似,笑起来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委屈的模样有几分的相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端着的是郡主的天真。
她最疼爱那个小出了。
只是,郡主的牌位裂了。
环翡的手穿过小除的发间,微微加重的力度让小除皱起了眉头,只一瞬,小除又闭上了眼,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来阻止环翡的动作。
环翡想,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出。
环翡松了口:“既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也应当知会她一声。”
黎郡主心中一喜,又不敢太过明显,她又小心试探着:“可她整日都忙着贺府那个丫头的事情,哪有什么闲心去管别的。”
面前的人没有如她所愿,环翡只是轻轻抚摸着小除的脑袋,低声问着:“你知道,贺先在做什么吗?”
她好似也不指望黎郡主会知道这些,于是在问出之后,自己又说了句:“你自是不知道的。”
黎郡主;……
第254章
西初好疼, 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灵魂仿佛要与□□切割开,她疼得只想幻出一把刀来将痛苦切除, 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下手。
耳边的声音很吵,断断续续的,西初听得并不真切, 只是隐约觉得在哪听过似的。
【■■身份正逐步■散。】
“小鲛姑娘……”
【请在……被……■■驱逐前……】
“不是说了吗?”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西初不知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假,又或者它们皆是真, 皆是假。
眼皮又累的厉害, 西初睁不开眼,看不见,听不清,只觉得自己浑身又疼又累。
想要彻底昏过去, 与这痛楚彻底隔绝。
要死了吗?
那为什么还没有死?
往常, 也只是痛上一瞬, 她也就从那无边的黑暗中醒来了,然后是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人与事以及陌生的她。
这么想着,西初觉得自己的手好似变轻了些,她好像能抬手了,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她试图想要做些什么。
“她居然连你都找了。”说话的人有些惊讶,她上下打量了下同样处于惊讶之中的人, 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弧度, 她又说:“这可真是惊喜呢。”
所有的动作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吵闹之中被停止,她听到了极其尖锐的一声——
【——■告】
西初好疼, 心脏好似被人给攥住,那个人正用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喘不过气来,难以呼吸。
“她……王爷什么时候将小鲛姐姐请了过来的?我原先还想着过些时日便去见一见小鲛姐姐的,没想到王爷先将小鲛姐姐请了过来。”
“云宵不生气?”
“怎会生气呢?我很喜欢小鲛姐姐,王爷能与我一样也喜欢小鲛姐姐,我很高兴。”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不生气是假的,没有人会喜欢这样子,至少黎云宵不愿意,后半句话却是真的,若摄政王也喜欢小鲛的话,黎云宵想她会嫉妒会不喜,可终归也是会有那么一点高兴的,她喜欢的珍宝被人发现了,他人知晓她所珍爱的宝物是怎样美好的存在。
“我原先以为云宵知道了此事定会与我闹上一番。”
黎云宵不敢,她也不能,因而哪怕拳头攥得再紧,尖锐的指甲再怎么刺入掌心,她也只是笑了笑,将这件事带过。
她不能与摄政王闹翻,她知道摄政王想要做些什么,这些年来摄政王待她很好,而这份好建立在许许多多的缘由之上,有小姑姑,也有着北阴祭司的原因。
“刚刚进来时,听庄子的管事庄上有个姑娘一直昏迷不醒,他说的原来是小鲛姐姐吗?”
谢清妩点了点头。
黎云宵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持不住了:“怎么会如此?”
这件事该如何说,如何去解释,说她突然之间就昏迷不醒?虽是事实,但黎云宵并不会信。
思索之间,谢清妩给出了最坦诚的答案:“突生急病。”便也只能这般说了。
黎云宵的脸色不太好,进来前她有意询问庄上的情况,管事便对她说了一些,说的最多的是一个昏睡不醒的姑娘,不会说话,突然就昏了过来,许多大夫来看了都无用……
她的嘴唇微动,想询问更清楚些,有人率先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
“能让我试试吗?我或许可以救她。”
说话的是黎云宵带来的人,那是个生得楚楚可怜的少女,长得一副好相貌,倒是惹人怜。
谢清妩虽未见过她,但也知道,面前这个说话的少女便是近来王城中闹得风风雨雨的话题人物,那位贺先口中的鲛人少女。
瞧着模样与书中记载的绝色鲛人并不相似,前人所留下的记载中在提到鲛人时所用的词都离不开绝色二字,鲛人生得美貌,是凡人见了便会倾倒的相貌,而面前这个被称作鲛人的少女,仅仅只是尚可。
还不如床上的那位更符合话本中的鲛人相貌。
只是……在小鲛到黎云宵身边后,谢清妩就派人查过她的身份,凭空出现的人,与明姣一起被黎云宵带回,蹊跷的是关押明姣的村落坏人皆以伏法,而在那段时期,另一个村落被大水淹没,村子里没有一个活口,就连一具尸体都寻不到。
【——■■】
黎云宵没有立马答应。
明姣紧张极了,她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说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小鲛姑娘……我只是不想看着小鲛姑娘那么痛苦。”
“我带你来并不是想让你做这个。”黎云宵垂下眼眸,拒绝了她。
“那便试试吧。”应下的是谢清妩。
她点了头,旁人也没有说不行的权力,黎云宵没有再说话,明姣偷偷看了眼黎云宵,见她没有太多的不耐后,明姣这才慢慢走上了前。
守在西初身边的孤裳打量了她一眼后,不甘地让开了自己身后的人,走开前还与明姣小声说了一句:“不要耍什么手段。”
明姣像极了只小兔,受到了威胁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她小声说着:“我不会的,我只是想救救小鲛姑娘。”
孤裳的小动作本来并没有人发现,明姣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去,谢清妩的眸光更是冷了许多,她低声威胁着:“孤裳。”
孤裳抿了下唇,低下了素来骄傲的头颅。
明姣坐到了床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她忐忑不安地伸出了手,而后手腕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明姣怯怯地扭头,“能给我一把小刀吗?”
孤裳第一时间看向了谢清妩,等谢清妩对着她点了头后,孤裳这才将袖中的匕首放到了明姣的手中。
明姣颤抖着手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她的动作指向特别明显,明显到旁人都知她接下来想要做的是什么。
在后边瞧着明姣动作的谢清妩忽然说着:“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黎云宵回答着:“她并不是什么坏人。”
这个答案谢清妩并不意外,她唇角的笑微微掠过,她看着黎云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问着:“哪怕她抢了贺留?”
她向来关心黎云宵,哪怕自己不在南雪境内,关于黎云宵的事情,每日都会被整理成书册置于她的桌案前。
贺留一直纠缠着黎云宵的事情也并不什么秘密。
黎云宵在南雪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来贺留缠着她对黎云宵来说反而算不上是一件值得讨厌的事情。
黎云宵沉默地说着:“贺留从来便不是我的,没什么抢不抢的。”
“我该说你脾性好还是该说贺留真是不幸?”谢清妩摇摇头,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在看着明姣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流血的伤处对向西初的口中时,谢清妩又问:“你今日怎会来此?”
“我想让王爷留下明姣。”
“贺先不过是想进献个女子,你又何必三番四次阻拦……”
谢清妩什么都知道,黎云宵都知道的,谢清妩偏偏喜欢跟她打马虎眼,许多事情都喜欢这样子模棱两可,这是黎云宵不喜欢的事情。
“王爷应当知道的,不管明姣是不是鲛人,若是她能治好西晴的女帝,云宵都不愿让她入宫去。”
“在这个王城中,唯有您会护着北阴。”
这是假话,黎云宵一点都不信。
谢清妩的笑敛了去,她不冷不热地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个自己从北阴亲手带回来的孩子,在安静了片刻后,谢清妩询问着:“你便如此确定?”
“您将我带了回来,只要我在南雪一日,您便不会再起战事,小姑姑说您是好人,云宵愿意去信。”黎云宵说的诚恳,言语中没有半分虚假。
谢清妩没有太多的反应,她只是问了句:“这个小姑姑吗?”
安静了会儿,黎云宵说出了对方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是过去的小姑姑。”
谢清妩又问:“你觉得现在的黎云初与过去的黎云初,像吗?”
黎云宵摇了摇头。
谢清妩笑了起来。
她的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黎云宵又说:“人都是会变的,您怀念过去那个模样的小姑姑,您想要小姑姑变回过去的模样,我也是一样的,过去的小姑姑总是会抱着我,揉着我的脑袋,可是……小姑姑便是小姑姑,若是因为小姑姑性情大变我便觉得她这般不好那般不好,小姑姑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你总是有着这么多无用的怜悯。”
黎云宵眼神微黯:“有很多事情,你们都不愿告诉我,不是吗?”
“是啊,我为何不愿告诉你呢?”谢清妩喃喃道,为何她一直都不愿意将这件事说出来呢?为何从来都不告诉黎云宵现在的那个黎云初并非是当年的那个小郡主呢?
她不知当年的事实如何,只是那年她带着黎云宵去见环翡时,环翡那一瞬的错愕与绝望她不曾遗漏,小郡主的死与黎云宵有关,那究竟是她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谢清妩想了许多,最后想,凭着小郡主的性子,应当是自愿的居多。
而黎云宵并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个黎云初并不是她的小姑姑。
谢清妩有时恨透了她,有时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小姑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环翡讨厌着她,她是如此的可怜又可恨。
第255章
谢清妩嫉妒黎云宵。
嫉妒她是被选择了的人。
可有时候想想, 她又哪有的立场去嫉妒呢?
凭着那短短数月的交情?凭着小郡主那待人皆一样的善心?
谢清妩从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时候出现在北阴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也会得到小郡主的特殊对待,她是因着可怜才得来了小郡主的同情。
哪怕是同情, 她也不愿放弃。
她这一生,得到的不多,失去的也不多, 因为从未得到过,就不曾有过失去。
有时看着黎云宵时,她会想起那个整日穿着白衣的小郡主, 过去的小郡主偶尔也会抱着还年幼的黎云宵与她说着话, 黎云宵与她很像,像到她不忍去伤害黎云宵,可黎云宵的存在也在提醒着她,为什么小郡主会消失不见。
“你真是好命。”谢清妩忽然说着。
黎云宵不解, 还未问, 那头的明姣已经放了血喂了西初, 她的血根本就喂不进去,大量的血从西初的口中吐出。
【■告——】
谢清妩的好奇被勾起,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不愿放开手的明姣出了神,她随口提了一句:“你知道吗?在南雪的传说中,鲛人甚至可以让死者复生。”
【■■,■■,■散——】
原本也与她一样在看着那边情况的黎云宵猛地扭头,被她注视的人并未转头看她, 谢清妩的目光依旧在明姣的身上, 说的却是旁的不相干的东西:“在被世人掩埋了的过去,南雪皇为了得到鲛人的心, 哄骗它,甚至爱上它,最后又杀了鲛人的全族,只因他并未得到长生不老。如果只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话,你说,他又为什么要杀尽鲛人呢?”
为什么?
因为鲛人不愿说。
因为长生不老是假的,南雪皇恼羞成怒。
因为……
这个问题背后藏着的许多答案在黎云宵脑中闪过,她找不到那个最真切的答案,恍惚中谢清妩转过了脸来,她的目光与谢清妩那稍显漠然的目光对上。
“她若真的是鲛人的话,我不会保她。”
“西晴的女帝一直在寻一个人,原先她是寻到了的,现如今她是否还想找寻那人,谁也不知,可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复活的机会,让重要之人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与自己再续前缘,云宵,若是你又当如何呢?”
【■——】
这样子没有意义的问题黎云宵从来都不愿去想,就像是她过去做过无数次回到被北阴的梦一样,那些均是假的,人总是会为了讨好自己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话,让自己去期望,去掩饰无望现实的残酷。
她轻声道:“那确实是一件很难拒绝的事情,只是……”
谢清妩并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她看着黎云宵,好奇地问了一句:“若是小鲛姑娘没了,你会拿明姣的命去换吗?”
她的话听上去很是平静,不夹一丝恶意,就好像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好奇这件事,好奇黎云宵会怎么去做。
*
“陛下说:她既已是小鲛,便不该让不属于她的过往来打扰她。”
磬声之前送了封信回去,那封信送出后,她一直没有收到来信,直到现在,信件的内容被同僚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送信前,她也曾想过,这封信若是送出会如何,那个不会说话的小鲛姑娘会变成怎般模样,她与南雪的摄政王有关,若是西晴需要她,哪怕是朱槿的请求,磬声也会将小鲛带到西晴去。
她原是这么想的。
于是便送出了那封信。
信上写了小鲛,写了南雪的摄政王,写了小鲛与摄政王的联系,她写的不多,也只是将那日算卦先生落荒而逃一事给记上了。
“文先生与使臣一同,还要过几日才能到南雪王城,这是她让我给你带来的,虽不知对小鲛的病是否有用,不过文先生说怎么都能将人的命吊着一口气等她来了。”
“她还说,你难得对一人上心,她定会尽全力去医治她的。”
“磬声,我不懂那些,但你若真是在意那个姑娘,那件事就该忘了,于我们而言,她或许是摄政王的故人,可于她而言,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认不得什么摄政王。”
磬声接过了她手中的药,听着她话里话外的那些暗示,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否了一句:“不是。”
昭乐不解:“不是什么?”
磬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很好。”
昭乐知道她答非所问,但也只是哼哼两声:“陛下自然是很好的,不过如今你被陛下派来守着朱槿姑娘了,我可不会将护卫陛下这事让给旁人了,往后你要是回来了……”
她一说话,压根就管不住嘴,磬声还有事情要做,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走了。”
“喂,磬声——”
骑上马往别庄的方向赶回的磬声想,若是陛下需要小鲛,她便将小鲛从别庄里偷回去,西晴地广物博,南雪找不到医治她的大夫,西晴未必找不到。
陛下待人很好,不会因为小鲛与摄政王有关联便去伤害她。
在西晴,她也能护住小鲛。
不过现在,既然陛下说了,那就让她好好当自己的小鲛吧。
【——■。】
黎云宵沉默着。
在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黎云宵终是摇了摇头,她说:“小鲛姐姐会不高兴的。”
她落入海中时,小鲛人一次又一次救了她,在离去时又一直在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出现了。
她那时大可直接离开,而不是来告诉她。
“若是我用他人的性命来换她的话,小鲛姐姐醒来后会很难过,那些难过会将她困住,化作茧,将她困在一方角落,她看不见蓝天,看不见碧海,再不得自由。”
黎云宵看过鲛人在海里的模样,银白色鱼尾在海中游摆着,鲛人从水下跃出再落入水中时,海水溅了起来,在层层的水幕褪去后,她见到的是游在海中的鲛人,紧张、不安、恐惧、害怕,同时又有一点小小的期望。
于是她抓住了鲛人的手,询问着鲛人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与鲛人说话。
也是第一次听见了鲛人的声音。
就跟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说的那样,鲛人的声音是这世间最为惑人的声音。
从前有人说若是在海上航行,水手听见了鲛人的声音,船就会撞上暗礁葬身海底。
他们总是说那是害人的妖物,愚昧的人总是将美好的不符合自己认知的生物当作妖物,因为那些人深知自己无法掌控它们,于是就只能妖化它们,将它们比作怪物,比作邪神,比作这世间最为可怖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去害怕它,恐惧它,进而伤害它。
失血过多的明姣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孤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明姣着急地说:“我没事的,她还没醒——”
黎云宵走了过去,她拉开了明姣的手,在明姣的挣扎中,制止了她无用的行为,“就到这里吧。”
孤裳扶着一脸落寞的明姣退下。
黎云宵并未再说话,她取过温热的毛巾,坐在床边擦拭掉沾染了西初满脸却未被她喝进去半分的血液。
她很久都没有见过小鲛人了,那次送它回去后,黎云宵想,或许就不会再见到了,她没有想过小鲛人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这种方式。
为什么还在岸上呢?
黎云宵不明白,岸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黎云宵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只想到了那个让小鲛人失去了声音换来了双腿的人类。
真是可恶呢,她那么喜欢的鲛人,被那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给骗了去。
她专心地擦拭着西初脸上的血,身后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她的手停了一下,黎云宵又讲:“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也曾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需要她时,便见得到她。”
黎云宵从前是这么想的,想过很多次,将小鲛人鲛人骗上岸,让它回不了大海,然后她会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将小鲛人关起来——
从此往后,鲛人便只能与她一人说话,鲛人便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待到她寿命将尽时,她或许会舍不得鲛人,若是离了她,鲛人也不知会在这世上遇到什么事,到了那时,她应当会带着鲛人一起离开。
只是……
谢清妩略微惊讶的话语响了起来,这般模样的黎云宵是她第一次见,会诉说着自己欲-望的黎云宵,“我以为你像你的小姑姑,她天真愚昧,像是不小心掉进狼群的羊。”
讶异过后,她冷静了下来,又道:“你与我是同类人。”
黎云宵看着床上的西初,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小姑姑会生气吗?”
谢清妩毫不犹豫:“她爱着你。”
所以,我也会像她一样待你。
所以——
“她既是你的小鲛,便也只能是你的小鲛了。”
无论她曾是谁,又与谁有过瓜葛,如今的她只能是小鲛,不能是旁人。
第256章
西初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伴随着无数的疼痛一起涌来的梦, 那是一个漫长到看不见边际的梦,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奔跑着,追逐着, 前方的亮光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她好像怎么都跑不到尽头的那一处。
周围有无数人影从她身边走过,它们纷纷朝着西初伸出手, 它们好像在说着什么,身体太疼了,疼到大脑都开始颤栗, 她无法听清那些话, 又无法控制着自己在这种情形下继续迈开脚步。
一声又一声的听不见的话语,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它们从西初的身边走过,朝着西初伸出手, 西初大步地朝前走去, 那些人影被她抛在了后面。
直到——
“雨■。”
“■初。”
那些听不见的声音忽然落了下来, 前行的西初停下了脚步,她驻足在原地, 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看不清模样的人在喊着她。
喊着她什么呢?
喊着她……西初不知道,西初听不见,她恐慌地朝着说话的人影跑去,可她越是靠近,那人影就离她越远,最后她被绊倒在了寂静的黑暗之中。
西初抬起了头, 那个人影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西初重新爬起,没两步又摔倒, 摔倒的时候很痛,浑身的骨头都在喊着痛,西初摔了好几次,那个人影就一直在原地看着她。
等西初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站立时,她朝着那个人影伸出了手。
西初不知道那是谁,她感觉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如果在这个时候放弃了的话,会怎么样呢?不知道,西初不知道,这份不知道让她觉得恐慌。
于是她害怕地伸出了手,无声地乞求着:别走。
人影无动于衷,在注视了西初好一会儿后,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西初心里头一痛。
压在身上的痛楚皆数离去,西初浑身一轻,有声音喊着她:——
【小鲛。】
“小鲛姐姐。”
无边际的梦醒了过来。
那是个漫长又短暂的梦。
西初分得清现实与梦境,也知道那恍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只是睁开眼看见这个本该是她熟悉的世界时,西初有点害怕。
这份害怕源自何处?西初压着自己的心头,寻不到根源的恐惧让她更加恐慌。
“小鲛姐姐。”
坐在她面前的人又喊了她一声。
西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她脑袋微歪,对上了对上那关心急切的眼眸,西初嘴巴微张,喑哑嘶鸣的啊啊声响了起来,那声音与西初脑子里想说的话全然对不上,这让她在开了第一次口后就又闭上了。
她不会说话。
为什么?
她好像一直都不会说话。
为什么呢?
可西初又记得自己是会说话的。
她听过自己的声音,很多次。
有人坐在她的对面,她与那人说着话,有时她的话很多,说到后面,坐在她对面的人只能摇了摇头轻轻笑着;有时她的话又很少,与其说少,不如说是难,坐在她对面的人同样是笑着,然后说了很多,很多……好像很重要的话。
“小鲛姐姐你怎么了?”
西初看着她那双眼睛,原本不想说的话,慢慢也说了出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满心的不安,祈求这份不安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丝的平静,以求自己不再那么惶恐。
黎云宵看懂了她的话,纵使那时她觉得往后再也不会看见她在冬日里遇见的奇迹了,黎云宵也还是偷偷去学了,不知鲛人回了海中后是否会不会有她的鲛人姐妹送来一把匕首让她去杀死那个让她与神灵交换了美丽歌喉的家伙,或者回了海中的鲛人依旧不会说话……种种的不知中,黎云宵每夜都在学着如何去读他人的话语。
为什么醒来后的小鲛人会问出这种话来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知道小鲛人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很多她不知道,小鲛人也不会告诉她的秘密。小鲛人现在的烦恼应该和她的那些秘密有关,黎云宵不知道,但她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人,纵使那可能没有什么用。
“重要的事情是不会被忘记的,如果会被忘记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至少那件事在你的心里占据的位置并不多。”
西初觉得心在痛。
那一刻说不出的酸涩涌了上来,她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这种无意义的话,西初也会讲,甚至很熟悉,她并不会被这种话安慰到。
只是,很多时候,这种清醒是无用的。
她看着黎云宵,回忆着过往与黎云宵相处时的模样,最后一点一点地拉扯着自己的唇角,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嗯。
醒来的第一天,西初见到的是许久未见的黎云宵,不知道黎云宵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黎云宵也没有为这件事做什么解释。
第二天,西初见到了孤裳,然后从孤裳口中得知了黎云宵是带着一个少女过来的,并不是专程为她而来,那名少女的名字叫做明姣。
孤裳依旧是西初熟悉的模样,做不得乖巧模样又偏偏要在她面前扮乖,如此也就算了,还总爱时不时冒出来嘲讽一两句,就好像这样子能够打击到西初。
实际上西初并不在意这件事,黎云宵是不是为了她来的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去计较的事情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西初忙碌的时候也是一样,不会有人一整天十二个时辰全身心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更何况,西初和黎云宵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
只是黎云宵救了落难的西初而已,在这种关系之下,她这个被救的来要求那个救人的,是不是有点不太知恩图报了?
西初的冷淡反应让孤裳的脸色异常。
安静了一会儿后,孤裳凑到西初的面前问了一句:“你真不在意?”
西初看她。
对自己的猜测游移不定的孤裳有了答案,她扬了下眉,和刚刚刻薄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笑着轻哼了声:“真可怜。”
西初茫然。
第二天的晚上,西初见到了第三个人,风尘仆仆的磬声。
于磬声的记忆西初是清楚的,沈姑娘派到她身边的人,沈姑娘是个好人,在沈家的那段时间,西初并没有被当作犯人一样看管,沈姑娘甚至好几次都想要放她走。
西初回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沈姑娘明明是商人,但却做了很多商人不会做的事情,比如说在西初这件事情上,沈姑娘选择了做亏本的买卖。
不过,她确确实实是个好人。
磬声原是很着急地冲进来的,也没听外头的人说这两日她不在时别庄的情况,她一路着急赶回,闯进来时就看到离开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人正在孤裳的伺候下喝着小米粥。
她没与西初说话,在西初注意到她并看过来时,磬声转身就走。
“磬声姑娘可十分担心小鲛姑娘呢,小鲛姑娘一出事,她就去寻了自己的主子,只可惜主子不理她,磬声姑娘便一直在外寻访名医……小鲛姑娘生得这般祸水模样,也难怪……呢。”
孤裳为她盛着粥,同时又阴阳怪气地说着话。
西初完全不听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喝完粥抬起头时,孤裳又是一脸不开心的模样了。
第三天西初见的人有点多了,有之前就见过了的黎云宵,还有醒来后也没见过的摄政王,也有这两日被孤裳放在嘴里一直念个不停的明姣。
她说,明姣那天为了救她可是放了好多血,那可是鲛人的血,珍贵无比。
若是孤裳只是说了前一句倒也还好,可孤裳偏偏说了后一句。
西初并不觉得鲛人的血能够治病疗伤,至少她的血流过自己的伤口时完全没有要愈合的神奇现象发生。
西初怀疑着鲛人之说的可信度,又在猜想着可能鲛人对自己免疫也说不准。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穿着白衣的祭司,那位来自北阴的祭司。
看见他西初才是真的奇怪。
北阴的公主在南雪摄政王这里,北阴的祭司在南雪的摄政王这里,他们分别是摄政王的客人,而身为北阴公主的黎云宵却还要通过南雪摄政王来认识自己王国的祭司。
这看上去多少有点讽刺。
不过黎云宵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她好像压根就不在意北阴祭司在摄政王府上的这件事。
而在祭司为西初诊治时,她的脸色才有了一些变化。
“有点倒是奇怪,姑娘身上有我看不见的东西,姑娘先前是对自己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吗?这世界万事万物皆有灵,北阴祭司沟通天地,以自身为媒介与神明沟通,北阴祭司只是学着去掌握了这份力量,但不乏有人自生来便有这番能力。姑娘兴许是在不经意间起了个念头,这个念头被神明看到,继而困住了姑娘。先前我从姑娘身上尚且还看得到一二,可现在……姑娘身上好似有了其他的变化。”
他说的神神叨叨的,像是江湖骗子,就那种走在街上贴着白胡子的中年男子朝着她吆呼一声说上一句:姑娘你今日眉心有煞,今日想必定有血光之灾,我这手中有一道灵符可保姑娘今日平安。
既视感很强烈。
西初听着,略显犹豫。
倒是黎云宵满脸认真听了进去,在白衣祭司说完,她又急忙问着:“那该怎么做?”
白衣祭司摆摆手,安抚着黎云宵,他又说:“殿下莫要着急,任何事都有擅长应对的人,东雨殷氏一脉便是这擅长之人,东雨离南雪着实有些距离,小鲛姑娘身体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前几日我曾听友人说在南雪境内看见过楼家姑娘身旁的小丫鬟七窍,殿下若有意不妨去寻一下。”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黎云宵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谢清妩,谢清妩同样看她,解释着:“我与她不过是泛泛之交。”
白衣祭司没听到她俩的交流,他感慨了一声,又道:“只是,要趁早,那楼家姑娘未必会愿意出手。”
“毕竟楼家姑娘的生辰只有几月了。”
第257章
白衣祭司的话一落下, 西初明显感觉出了屋里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黎云宵,黎云宵没看她,思绪游移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 黎云宵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西初,她刚要开口, 旁边的白衣祭司又说:“这变化不一定是什么坏事,殿下也无需担心。”
黎云宵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后, 她拉着白衣祭司往一旁走去, 那模样看着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西初心里头好奇,但谢清妩却走了过来,让西初不得不按耐住自己心里头的那份好奇,不知黎云宵在和那个祭司说什么。
她心里头猜测他们交谈的话与自己有关, 因为牵连上了自己, 因为是自己在意的人, 所以没法去忽视。
“你醒了,朱槿应当会很高兴。”
西初微愣, 她茫然地看向谢清妩,不懂这个摄政王在说些什么。
她的反应让谢清妩惊奇,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谢清妩忽的笑起,“原来是我猜错了,她也只是个俗人。”
西初更疑惑了, 她想问, 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想了一番后, 和白衣祭司交谈的黎云宵走了回来,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西初有点担心,刚要站起,只听黎云宵对着那个摄政王问了一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意思就是要避开她们了。
西初心里一慌,想问黎云宵怎么了,张了口,比了手势,黎云宵都没转头看她。黎云宵与谢清妩不知说了什么,谢清妩一脸冷淡,不复平日里的温柔假意。
她们的模样让西初心中更是好奇,想要走过去的念头愈发强烈,只是他人在谈话时过去打扰不好,西初不想做那样子没礼貌的人。她心里头有些失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以至于孤裳来到了她的身后西初都没发现,直到她那带着几分不明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对小鲛姑娘还真是上心。”
西初一激灵,被吓了一跳,她慌张回头看去,对上的是孤裳那张带着笑的脸。
西初心里说不出的奇怪,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视线的余光中,原先在谈话的两人已经没了踪影,西初四处看了看,等她抓到两人的身影时,她们已经出了屋门。
西初心里有点不舒服,对于自己未知的事情感到的不舒服。
“小鲛姑娘。”她一扭头,对上的是明姣那张秀丽的脸。
明姣的模样总是给人一种无辜可怜的感觉,像是他人常说的白莲花长相,倒也不是贬义的那种,就是看着她很容易让人生起几分妹妹这么乖巧,不要作妖就更好了的奇怪心态。
西初看她。
乖巧的妹妹露出了不安犹豫的表情来,她看上去很纠结的模样,像是在思考着自己的措辞又像是在等待着西初的主动询问。
西初没有问,她说不了话,就算是能说,也不想主动去说。
安静了好一会儿,明姣才怯怯地说:“小鲛姑娘,宵姐姐和贺留吵架了,你能劝劝宵姐姐不要生气了吗?”
西初:?
“宵姐姐那么喜欢小鲛姑娘,小鲛姑娘去劝的话,宵姐姐一定会听你的话和贺留和好的。贺留一直都很难过,他喜欢宵姐姐,宵姐姐不理他,他就一直借酒浇愁。”
明姣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担心的样子,真切地在为她口中的贺留担心难过着,这么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女孩西初应当是不讨厌的,但西初心里头又觉得她讨厌。
黎云宵跟贺留的如何那是黎云宵的事情,为什么她要插手指指点点?不管贺留是好是坏,黎云宵和他在一起会好,黎云宵和他在一起会不好,那都该是黎云宵的事情。
西初抿着唇,不快从唇缝间透了一二,她对着明姣摇了摇头。
“小鲛姑娘为什么不愿意?是怕失去宵姐姐对你的宠爱吗?”西初的拒绝好像打开了她的什么开关,明姣顿时着急了起来,她着急就要上手,孤裳站在西初的身后冷眼看着她,明姣被这么一吓,手中的东西有些迟缓,她委屈地收回了手,又说:“宵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个好人,她不会因为喜欢贺留就冷落你的,小鲛姑娘你不可以那么自私的,你喜欢宵姐姐的话就该让她得到幸福不是吗?”
西初:……?
西初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人话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的种族发生了变更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听不太懂明姣的话了。
在西初思考的时候,一直站在西初后方的孤裳突然问:“明姣小姐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孤裳接话太过突然了,西初的脑子嗡的一下,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孤裳的模样,就看见面前的明姣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她辩解着:“我没有……”
“我只是想宵姐姐和贺留早点和好,不要因为我的关系……”
“那和我们小鲛姑娘有什么关系?小鲛姑娘生了病,现在刚醒来,可是虚弱得很。”
“更别提殿下和小贺将军的事情与她无关,就算是有关,小鲛姑娘又为什么要去趟浑水呢?”
明姣试图辩解着:“宵姐姐对你很好,她一直很照顾你……”
孤裳一挑眉,又问:“所以你是在挟恩图报吗?”
孤裳不太喜欢给人留情面,说话一直都不招人喜欢,但西初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场面,孤裳的尖酸刻薄对准其他人,而西初是被她护在身后的人。
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或许是明姣惹怒了孤裳,孤裳借题发挥而已。
“你——”明姣略显恼怒。
西初看她,觉得明姣已经败了,于是回头看向后方的孤裳,她只是刚转头,后边的孤裳正巧低下头与她对上眼,相视之间,孤裳抬起了手。
西初的世界被黑暗笼罩,孤裳遮住了她的双眼,在黑暗中,孤裳的声音都变得捉摸不透了起来。
“小鲛姑娘今日累了,该休息了。”
话好像是对西初说的,但西初感觉她的话不是在对自己说。
孤裳在赶客,借着西初的名义来赶客。
意识到这一点后,西初就被她莫名其妙地送回了床上,至于明姣?在孤裳说西初该休息的时候就被赶了出去。
西初还有点懵,坐在床上看着孤裳时,脑子还有点僵硬,她还没能从今天发生过的一系列,甚至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中抽身,只能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孤裳。
看她这个模样,孤裳适时地将笔和纸塞进了她的手里。
西初看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小鲛姑娘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这几日你很安静,我与你说话你也总是当作听不见的模样,很恼怒吧?”孤裳解释着。
西初抿了下唇,她是有好多话想要说想要问……西初又看了眼孤裳,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让西初不是很想说,不知道一说孤裳又要说些什么意味不明的话来了。
想了想,西初安静地摇了摇头,她将纸笔放回了孤裳手里,自己指了指床榻,表示要睡觉了。
在孤裳略显讶异的目光中,西初身体一倒,拉过被子直接盖住了脑袋。
她藏了起来,将讨厌的人与事关在了被窝外面。
西初想,她确实要好好休息了。
“小鲛姑娘?”孤裳轻声喊着。
床上的人没有搭理她。
好像睡熟了过去。
孤裳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低声笑开,“都学会生气了呀,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我不对,她们很好的话呢。”
“为什么要生气呢?小鲛姑娘不喜欢和我说话了吗?”她自言自语着,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唇角边的笑容始终没有放下。
*
“王爷与楼家姑娘相识已久,她的去处……”
谢清妩问着:“我为何要帮你?”
黎云宵犹豫了一下,她开口:“求您了。”
谢清妩又问:“商人重利,云宵,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的小鲛姐姐在你心中的位置比那些重要吗?”
这个问题让黎云宵更是犹豫,她抓紧了双手,各样的情绪在心头拉扯着,让她无法决定。
“您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就算要付出性命也不能做的。”
“你觉得你的性命轻贱,但你的小鲛姐姐呢?”
黎云宵低着头,轻声说着:“他是您的人。”
“你也可以不信,不过……云宵,你愿意去赌吗?你若赢了,自当什么都没有变化,可你若输了,她没了,今后会有什么变化自然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谢清妩说的是实话,黎云宵没法否认,她不能赌也不敢赌。
谢清妩想要什么,黎云宵不知道,但谢清妩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黎云宵知道,那是不能给的东西。
是哪怕要付出她的性命都不能说出的秘密。
只是……
只是……
那人说:她获得生的机会,自然是要失去一些东西的,这世间万事万物难有公平一说,而神灵是最为公平的,神灵赠予北阴,而北阴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第258章
西初睡到半夜就醒了。
本来是睡不着的, 毕竟已经睡了那么多天了,假意躺在床上闭上眼不去听不去想,之后就睡了过去。
然后一醒来就看见了一室的月光。
她的床边还趴了个人。
是孤裳?
西初皱起了眉, 对方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趴在床边守着她的人,她看了好一会儿,正要伸手去扒开那人挡在脸上的手。
床边的人翻了个方向, 月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是黎云宵。
西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清了那张脸后, 西初收回了手。
细数起来, 她和黎云宵也不算是很久没见,只是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事导致了时间这个概念被拉长,实际上也就过去了那么久而已。
“小鲛姐姐?我吵醒你了?”
西初发着呆, 忽然听见黎云宵那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 她回过神, 目光落到了黎云宵的身上,黎云宵揉了下眼, 坐直了身体,刚醒来的迷糊已在一会儿后散去。
西初冲她摇了摇头。
她是自己醒的,不存在什么吵醒。
一时之间很安静。
黎云宵不说话,西初不能说话。
说实在话,现在就算西初能够说话,西初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和黎云宵好久没见了, 和黎云宵的见面场合很……尴尬, 情况又有那么一点复杂,西初着实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而好久这个词代表着陌生与距离,西初无法从自己的记忆库里找到什么能与黎云宵说的。
不管是日常的,还是非日常的,哪一件事情都不是能够轻轻松松地与她说出来,就跟今天天气真好,你最近怎么样了?那样子的随口完全无法说出。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浅薄的东西,时间的流逝会带来疏离感,曾经的无话不谈,曾经的亲密无间,都会被时间无情的分离。
就跟西初的那些个过去一样。
她想不太起来了。
这一次醒来的时候,西初忽然发现过去的那些时光对她很遥远,而那些事情好像本来就是很遥远的事情,毕竟是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不远呢?
“小鲛姐姐之前也是这样子看着我的。”黎云宵忽然说着,在这被月光笼罩的室内,黎云宵的脸庞闯入了西初的眸中,她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却带上了几分愁思。
西初不解地轻轻眨了下眼,视线没有从黎云宵的脸上移开,她依旧看着黎云宵的眼,西初张了张嘴,想说你的视力真好,想说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些都只是在唇齿间转了一圈,西初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在海珩城的那片树林里,我与小鲛姐姐明明都见过好多次了,明明小鲛姐姐救过我好多次了,但那次的小鲛姐姐看着我像个陌生人,小鲛姐姐记得自己曾经救过掉下大海里的……人类吗?小鲛姐姐于我而言是特殊的,是不同的,我于小鲛姐姐来说或许只是自己救过的普通人类中的一员,偶尔也做过贪婪的梦,我于小鲛姐姐而言是特殊的,小鲛姐姐只救过我,只救我,小鲛姐姐的出现是因为我……醒来后的我留恋着那个梦又唾弃着那个梦。”
“小鲛姐姐……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又是一个陌生人吗?”
这样子的黎云宵看上去很脆弱,像个急于想要得到一点点关爱的孤独者。
西初本该安抚着她,像个成熟又理智的大人,学会树立城墙,学会戴上假面具,学会口不对心,学会不将那些陌生又难堪的情绪摆在明面上,学会做个他人喜欢的人,然后说一句不是的,再说上一句安抚住黎云宵的话。
但那些念头仅仅只是闪过,西初没有动。
西初没办法做到那些,没办法去说不是的。
她想将自己藏起来,缩起来,不去面对这个世界。
醒来之后的世界很陌生,脑子里空了很多的感觉很可怕,那些人看上去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可西初找不到一点点关于她们的熟悉感。
黎云宵等了很久,外头的月亮渐渐落下,东边的太阳初升,阳光洒入室内的那一刻,她看见处于晨曦之中的鲛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不免让人有点失落,不过还好,黎云宵想,还好,她的小鲛姐姐没有选择对她撒谎。
“那么,请允许我向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黎云宵,是北阴不争气的公主。”
不争气的公主殿下微笑着朝着西初伸出了手,西初听见她落在自己耳旁的声音,那是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声音。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西初看着她伸出的手,微微往前倾了倾,她抬起手在不争气的公主殿下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不同于上一次的文字。
那是属于她真真正正的姓名。
不是别人,不是鲛人,而是她。
*
西初还是第一次跟着摄政王一起外出。
过了午,孤裳忽然说王爷要带她一同出去,西初不明所以,就被孤裳打包着送到了摄政王的面前,坐上了马车,跟着她一同出了别庄。
具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西初也不知道,摄政王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西初也不想问她什么,她说了,西初便乖乖跟着就是了。
南雪的摄政王,在西初那少得可怜的记忆里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
西初也觉得奇怪,对方长得也不错,怎么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呢?
与她一同坐在马车中时,西初好奇地投去了打量的目光,摄政王便只是坐在那里,任她端详,一旁的孤裳倒是会低声在她耳边警告着她。
马车走走停停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了许久,马车在城门被拦下,孤裳掀开了帘子去了外头,与守卫表明了身份。
这时马车上就只剩下西初和摄政王两个人,西初坐在角落的一旁,也不看她了,抱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而一直闭目小憩的摄政王忽然睁开了眼。
“前几日,云宵去了你房中。”
西初伸手的动作僵了下,即将够到的糕点被她放弃,她老实收回了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乖乖点了点头。
是想要问她黎云宵那时候和她说了什么吗?
西初回忆了下那天晚上到早上的事情,大概就是她和黎云宵重新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黎云宵说了这段时间来自己遇到的事情,有好有不好,也不像是只会报喜不报忧的喜剧人。
她也想问西初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不过西初不知道她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
再然后呢?不争气的公主殿下说:我想成为像小鲛姐姐一样的人,我也想像小鲛姐姐救了我那样,成为一个能够保护小鲛姐姐的人。
西初想告诉她,不要像西初这样子,西初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
只是那天早上的西初没来得及说出这些话,她在黎云宵的碎碎叨叨中睡着了,醒来后,黎云宵就走了。
她问过孤裳,孤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小鲛姑娘可真是招人啊。
“云宵真的很喜欢你啊。”摄政王感慨着,西初不知道怎么去接这句话,想了想,她安静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坐直了身体,聆听南雪这位尊贵的摄政王的教诲。
谢清妩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我不喜欢她。”
准备接受尊贵的摄政王教诲的西初打出了一个问号。
凭着西初超高智商的成年人思维着实无法理解这话前后应该怎么接起来。
“你很幸运。”
西初下意识露出个礼貌性的微笑。
摄政王又说:“不过我讨厌幸运的人。”
西初:?
马车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孤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西初听见她说:“王爷,沈姑娘到了。”
帘子被掀开,西初抬眼看向了外头,热闹的街市映入眼帘,紧跟着一起的是从另一辆马车上刚刚下来的人。
西初第一眼就瞧见了她。
西初轻轻眨了眼,在与对方的目光对上后,西初转头看向了马车内的摄政王。
谢清妩弯了弯唇,不似刚刚的冷漠模样,她与西初说了声:“下去吧,你也很久都没见过沈姑娘了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怪异极了,但西初并没有反驳她,乖乖跟在她的身后下了马车。
摄政王与沈雨宁约见的地方是在摄政王府,她们专门从偏僻的别庄回到了这里,这一切好像是在宣告外人,西初被她抓起来了的这件事不用再掩藏起来了。
从黎云宵踏入别庄的那一刻起,这就不再是什么需要掩藏的秘密了。
想到这里,西初看了眼摄政王,心里只觉得这个人奇怪,她拿西初威胁到人了吗?
她们一起进了王府。
跟在沈雨宁身边的丫鬟频频看向西初,西初不解地扭头看她,每一次她一回头,沈雨宁身边的丫鬟都会很高兴,她会悄悄跟西初挥手,但又害怕别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在挥手之后又会立马偷偷藏起手来,然后摆出一副很正经严肃的模样来。
西初想了想,也学着她的动作,朝着她挥了挥,然后立马收回手,负在身后,摆出严肃的模样跟在摄政王的身后。
只是做出正经模样时,余光瞥见了丫鬟主人那熟悉的脸庞,自刚刚起便一直冷着的一张脸好像在看见自家丫鬟那偷偷的动作时,她的嘴角好像扬了那么一下。
第259章
摄政王与沈雨宁在屋里头谈话, 西初得到了暂时性的“自由”,孤裳正跟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磬声也跟着她。
西初哪都去不了,她也只能跟着沈雨宁的丫鬟一样, 守在屋子外面,等着里头的人谈完话出来。
“小鲛小鲛你还好吗?那天磬声回来突然说你病重了,你现在没事了吗?病好了吗?出来吹风没事吗?还疼吗?”
西初记得她, 在她还是雨宁时就一直跟在朱槿身边的丫鬟雪青, 西初之前与她一直不算熟悉,记忆里也不是经常一起玩耍的关系,说是一起共事的也不太称得上。
就是……西初回想了下,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着实少的可怜, 她想应该就像是那无数个在西初短暂的生命中路过的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吧。
一个人活着就会遇见无数个人, 有只是擦身而过的, 有交谈过几句的,这样子的陌生人会有很多很多个。
作为雨宁时, 就已经是陌生人了,更何况她现在是和她毫无关系的小鲛,那大概就是陌生人中的陌生人吧?
西初觉得她们是陌生人,应当保持一定的距离,但目光在对上雪青那满是关怀的一双眼时,她将言语的疏离咽了下去, 只是平静地冲着她摇了摇头。
雪青张了张嘴, 更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抬手想去拉西初袖子的行为也因着西初眸中的那几分陌生止住了念头。
雪青觉得好奇怪啊, 先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小鲛不是这个样子的,小鲛很亲近人……
她想喊一声小鲛,可声音被卡在了喉间,最后她只得咬着唇,冲着西初扬起一个笑来,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
西初被她吓到了,心里一慌,拉开了距离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她双手摆了摆,询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雪青摇了摇头,对上西初询问的一双眼,她又一次摇了摇头。雪青弯着身子仰头看她,视线中的人很是不安地抿着唇,一双也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局促不安的模样让雪青想起了很多个月以前,被姑娘很喜欢的雨宁也是这么个模样。
想起了这个,雪青又觉得难过。
难怪姑娘会不想去看生病了的小鲛,因为小鲛和雨宁真的很像啊……
“对不起。”雪青低声说着。
西初愣了下,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就要哭了的人为什么突然和她道歉,之前她们是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她想了一圈都没在脑子里找到相对应的那些西初觉得可以称得上不愉快的事情。
没找到答案的西初只得问她: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
“天灾人祸,近几年来山匪肆虐,百姓被欺压,王都一片歌舞升平……被逼到绝境的百姓落草为寇,国内正掀起一股新的风波,官府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王都以外的地方穷困潦倒,哪怕有着顾天洋的帮忙,也难以改变什么……北阴,怕是不用等南雪出兵就该亡在那些不作为的王室手中了。”
“国师如何了?”
“哪怕是北阴国内混乱不堪,祭祀庙依旧被重兵把守着,我派去的人没有一个进得去那里。”
“你觉得他,如何呢?”
她所想知的那位国师,沈雨宁倒是用了其他办法见到了,不似外人传的是个年迈的长者,而是个盲人少女,见面那日,她身着祭司的长袍,双目被白纱遮掩,她不会说话,也看不见,听不见,眉目之间看着与身在南雪的黎云宵有两分相似。
她是什么身份,在成为国师前该是什么人,这点沈雨宁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了,她像是个毫无过往的人,生来便是北阴的国师。
北阴人都说,唯有王室中人方能登上这国师,可这一任北阴王膝下仅有黎云宵一女,这不明的少女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这些沈雨宁不打算与谢清妩细说,她只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一直都十分淡然的女子在那一瞬生起了几分的阴郁狠厉,谢清妩皱着眉头也不说话,她似乎不太喜欢沈雨宁的这句话,甚至于希望能从沈雨宁听到一些别的,她想听到的话。
沈雨宁自是不会说的,她低着头,轻摇了下杯盏,看着杯中的点点波澜,她又说:“说来倒是有另一件事,只是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她的话含糊极了,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不过谢清妩还是冲她点了点头,“那便说来听听。”
“王爷可还记得静南王府?”
“回程时遇见了一伙山匪,我的人便杀了山匪,救下了还未遭受山匪侵害的妇人,妇人抱着婴孩希望我们能送她回边境……”
这期间的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原是不想带上这么一个累赘的,只是妇人一人孤身在外,还带了个奶娃娃,她便同意了捎她一程,让雪青看着她一些,雪青面善又爱与他人说话,这一路妇人说了不少事。
她是边境人,年轻时曾跟着郡主一同入京,郡主远嫁时,只带上了贴身伺候着她的环翡,而她们这些曾经侍奉郡主的丫鬟们曾被留在了王府中,过了几年,就被放出了府。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平日里也没怎么在郡主跟前伺候。
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十六年前,云初郡主离京的前一日,云初郡主就住的院落被封了起来,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外头全是人,不允许旁的人进去,就连她们这些曾经在郡主身边伺候过的人也不允许靠近那里。”
——“我知身为奴婢不该多问主子的事情,可我那日着实是好奇极了,夜里怎么都睡不着,便瞒着其他人偷偷去瞧了几眼,我也不敢靠近,就在那外头……院子里传来了哭声,凄厉的女声,似乎一直在喊着“环翡、环翡”那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的名字,郡主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这位环翡姑姑一手操办的。我那时想,郡主应当是不愿嫁去南雪的。”
——“第二日,环翡姑姑便与郡主一同离府,我们这些伺候郡主的丫鬟们一个都没被选上,只有环翡姑姑一人陪着郡主。和亲队伍走后,郡主住的院子,门上的那些木条才被拆了下来,院里的声音很大,直到有丫鬟惊叫着说去传大夫——院里乱成了一遭,即使是如此也不允许旁的人进去,我好奇多看了一会儿,出去的丫鬟领回了大夫,丫鬟对大夫解释着是府中的丫鬟生了病,倒在地上发了高烧。我们这样子的人哪有那么金贵,生了病若是捱过去了便是命大,若是捱不过去便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她说的分明是搪塞之言,院里头的那位根本就不是什么丫鬟。那时的我并未多想,只是后来……后来离了府后,听异商说……说……倒也没什么,这事压在我心底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郡主她平日里和我们并不亲近,只是有时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可惜,郡主她那时还小……”
沈雨宁挑了些话说,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摄政王,对方的面色从一开始就很平静,若不是听到她说到府中的丫鬟生了病请了大夫时有些变化,沈雨宁倒要觉得自己可能是猜错了。
“这么蹊跷的事也能被你给遇见,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呢?”
沈雨宁笑而不语。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这是她专程让人去寻的。
妇人是真的,事也是真的,只是并非是在路上救下的无辜路人,而是有意寻的。
初来南雪时,她便觉得不对,因而谢清妩让她去北阴时,她一直派人暗中查访着,寻了几月,才有了这么一个线索。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北阴人对于王室极为推崇,哪怕如今的王室不堪,也不曾有人想着要出卖王室。
她能寻到也确实是运气。
谢清妩一直都知道。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查探这么多年来,她只有一个结果。
她的小郡主在那座山上,那座她曾经与小郡主提起,极为好奇的地方。
“沈雨宁,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便不怕,我生气吗?”
沈雨宁只道:“王爷并非是那般喜怒无常之人。”
屋里的气氛稍显沉闷,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谢清妩才站起,朝着外头走去,她的神色如常,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不是她接下来的话,沈雨宁也会觉得自己兴许是猜错了。
“走吧,你也许久未见小鲛了吧。”
她推开了门,外头的人齐齐转过了脸来盯着屋里头的两人,谢清妩却未看向她们,而是回头笑着与沈雨宁说:“要不要与她说几句?之前在府上你们相处的也不错,她很像雨宁吧?”
沈雨宁的脚步一顿,她的目光率先从外头一脸茫然的少女身上掠过,她并未驻足太久,很快便迎上了谢清妩那恶意的眸中,她坦然地露出了个笑,“是很像。”
第260章
说着话的沈雨宁并没有上前去与她口中的那个很像的人打招呼, 谢清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转头看向了外边的西初,她说:“小鲛替我送送客吧。”
熟稔的语气就好像西初是她身边很值得信赖的人, 西初不免意外地看了她好几眼,不过并没有拒绝谢清妩。
沈雨宁带着雪青告了退,西初便乖乖跟在她们的身后, 孤裳留在了原地与谢清妩一同看着她们三人离去。
送客这个词对西初来说有点陌生,简单一点就是她没干过。
而且这个客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沈雨宁还是朱槿时, 在西初还是雨宁时, 朱槿对她很好,有多好?西初不太记得了,所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对她很好的人呢?
亲近一些?不好,她现在是小鲛。
生疏一些?不好, 对方之前很照顾她。
怎么都拿不准那个点, 不过好在西初不会说话, 不用故意去打破沉默说些尴尬的话来让气氛更加尴尬。
前厅到大门的路也没有太长,西初感觉一路走过来转眼间就到了门口了, 沈雨宁与雪青站在门外,她拦下了西初,不让西初再往前,“送到这便好了,麻烦小鲛姑娘了。”
沈雨宁说话客客气气的,让人找不出一点差错来。
西初抬眼看她, 对方的表情很平静, 看着她的模样也很平静,西初听着却有点不大高兴, 心里头不太舒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很客气,她为什么要觉得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让她稍稍皱了下眉。
“小鲛姑娘。”她又喊了一声。
西初从失神中醒来,抬眼去看喊她的沈雨宁,露出了些微的不解。
沈雨宁正盯着她,与刚刚的平静不同,对方神色复杂的模样让人读不太懂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西初想问她怎么了,余光瞥见沈雨宁身边的小丫鬟走开时,西初又默默闭上了嘴。
在安静等待之中,西初听见了沈雨宁的话,她在询问着自己:“你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之前?西初不记得自己之前和沈雨宁有过什么约定,上辈子或许有过,可这辈子她跟沈雨宁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
西初的茫然换来了沈雨宁极轻的一声自嘲:“不记得了啊……”
等西初寻过去时,沈雨宁又换上了副笑脸,她说着:“无碍的,不记得了也好。”
西初对这张脸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总是会用着温柔的表情注视着自己,就跟现在一样,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她总是这样站在西初的面前,对着西初说——
说什么了呢?
好像……
“要好好活下去,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沈雨宁低声说着,这是她的期望,在过去也是西初的希望。
希望能够活下去,希望能够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活下去,不需要什么太不寻常的身份背景,只是一个异世界里普普通通靠着自己的双手在努力工作努力活下去的人类。
在很多过早抵达人生终点的那些时间前,她都是这么希望着的。
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希望自己这一辈子能够活的久一些。
后来,西初就没有了那样的希望了。
后来她在想什么呢?
她好像是在想:就算是死去,也不想太过痛苦。
还有一些话,我想与你说。沈雨宁的嘴唇动了动,她看着西初茫然又痛苦的模样,那些抵达唇边的话终是散了去。
有些时候,想说,不一定要说。
那只是当下的某种情绪驱动,就算是说出来了又能如何呢?她无法改变现状,无法让面前的这个人变回她所熟识的人,无法给与这个人她能所给出的最好的一切。
最后,沈雨宁松了口,那些藏于心间的欲-望败倒在难堪的现实面前,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西初的距离,同时说:“那么我便告辞了。”
西初看着她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头也不曾回过。
在西初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目光中,与马车旁的雪青低语两句,上了马车,一次都不曾回过头来。
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舍得,这么想要对方回过头,这么希望对方如同以前那般,突然冒出来找到——
西初一愣,找到什么?
她发呆之间,那辆载着她所惦念着的人的马车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内了,西初不太想动,她慢慢蹲下了身体,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西初觉得很难过。
西初想,她好像被丢下了。
可西初怎么就被丢下了呢?
马车上的雪青忧心忡忡地收回了目光,她看了两眼一旁的沈雨宁,心中半是犹豫,半是发愁,在她的目光频频投过去时,一直不说话的沈雨宁扭过了头来,问了她一声。
雪青耷拉着耳朵,很不开心地说着:“姑娘,小鲛好像不记得我了,她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啊。”
沈雨宁慢声开了口:“她与我们牵扯上关系没什么好事,忘了也好。”
雪青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子的答案,她讶异地抬头,看见的是沈雨宁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姑娘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熟悉又让她陌生的模样,雪青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可姑娘……雪青觉得你在难过。”
“我不难过,雪青。”
这是假话,也是实话。
朱槿不知道她的雨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曾见面前便在想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见了面后便知,她忘记了。
倒也不能说忘了……只是想要的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小鲛看向她的目光全然陌生,没有朱槿熟悉的那份亲昵,小鲛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爱写在脸上,她如今是真的与她是个陌生人了。
她缓缓闭上眼,喉间有几分的痒意,她取出一块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轻轻咳了几下,在马车上的小丫鬟反应过来还没瞧见帕子上的那抹红意前,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好了帕子,以着对方最熟悉的模样闭目小憩着。
这世间之事。
哪是人所能控的。
*
“如何?”
西初听见有人在喊她,她抬起头往后看去,是带着虚假笑意的摄政王,再往后一点是平日里伺候摄政王的婢女们,西初不大想回她,收回了目光,打算站起来。
她没能站起来,失去了知觉的双腿让她无法掌控,只得继续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蹲在原地,等着那份酥麻过去,她才好重新掌管自己的身体。
西初的不开心被谢清妩看在眼里,不过她并不想去哄一个小丫头,更不想去哄被一个与她闹了些不愉快的家伙喜欢着的小丫头。
“沈雨宁先前心上放了个人,若不是我提了沈家,怕是那时候的她早就没了,我原以为这样的人心也该随着对方的离去而死去。”
“不过……我该说是云宵的幸还是不幸呢?你可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呢,她们二人那般待你,你却一点都不在意她们。”
西初没在听,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的双腿上,等她好不容易站起能够迈出一步没有那么严重的缺失感了,西初才去看她。
这一看的结果就是这个号称南雪背后掌权者的摄政王一脸复杂地盯着她看。
西初觉得她好奇怪。
然后,之后的日子里她就一直被谢清妩带在了身边。
谢清妩很忙,一整日的,总是在见那些官员,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闲了,现在孽力回馈的原因,她进了书房就没怎么出过门,连带着这些日子被迫跟着她的西初也要被关在书房里。
西初闲着觉得无聊就开始扒拉谢清妩书房里的书。
很多奇怪的书都有,像是装饰品,主人好像没怎么翻阅过。
西初随手就扒了两三本书下来,翻开一看,全是北阴文字。西初就站在书架旁边捧着书朝着书桌前的谢清妩投去了略显微妙的目光。
明明是个南雪人……不过西初好像是听说过这个摄政王曾经嫁去过北阴,后来又回来了。
怎么说呢她就是西初完全应付不来,见了面就想躲闪的那种冷酷无情大御姐存在。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其他基本塞回去,留下了一本捧在手心里。
她勉强能看个七七八八。
看不懂的部分连蒙带猜,总不至于跟看古文一样,同样的字眼意思截然不同吧?
于是,西初久久都不曾伸出手翻下一页。
“这话的意思是祭司的话便是神谕,既是神的意愿,那么所有的人都要听从。”谢清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站在西初的身后,与西初解释着西初看不懂的那一句话,解释了过后,她又说了两句:“若北阴祭司真是神灵的代言人,如今也不该沦落成这副模样,不过是欺骗愚民的手段。”
书里写了啥西初没记住,但这位南雪摄政王的意思西初听出来了,很好,这是个无神论者,对于盲目相信神灵,相信祭司的北阴人很嘲讽。
“北阴人对于北阴国师的话十分推崇,他们信奉它的话便是神谕,因而在北阴,国师位于皇室之上。”
“而历代北阴国师向来只有皇族才能继任。”
“听着与西晴很像吧?不过西晴的凤女我倒真见过,她于火中而生,却死在了兵刃之下。”她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那愚昧的信仰还是在笑别的什么,她只是短暂地提了一句,又说回了最开始的北阴:“北阴的祭司除了那两次战争,我可从未见过他们给北阴带来了什么福祉。”
南雪的摄政王还真是讨厌北阴。西初想着,然后她默默合上了书。
看着她动作的谢清妩又笑了下,她心情很好地说着:“好孩子是不该知道太多的事情。”
听着她的话,西初差点又把那本夸赞祭司的书又翻开,在那之前,谢清妩先往她的手中塞了本书。
“比起那些,不如看看这个。”
谢清妩给她的是一本风土人情记,一些闲事,都是在说北阴各地的一些风俗,比起祭司那些传记倒是要好看一些。
“往后说不准,你是要与云宵回北阴的。”
西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谢清妩并未看她,她看着西初手中的书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来。
西初听见她说:“她也喜欢看这些,从前她不识字的时候,她问我如何写自己的名字,我教了她,不过写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我的。”
“你不曾喜欢过人,应当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我从前也不懂,只是那时候看着她的模样便想让她记着我的姓名,我俯下身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姓名,写完后她开心地问我——”
西初捂住了耳朵,在谢清妩的目光中,慢慢动了动嘴皮子,她说:我是好孩子。
所以不听不听。
谢清妩的话一下子被止住,安静了一瞬,她笑了起来:“你是好孩子。”
谢清妩在她面前时总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过去与小郡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兴许这个人真有什么异常的能力,让她总是在回忆往昔的日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