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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25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1章


    西初有时候不太明白时间, 有时候别人说两天,未必就是两天,有时候说过两天也未必就是过了两天。


    因为她在沈府又待了两天。


    西初还记得之前朱槿说过两日她就要回去摄政王那边, 这两天西初一直忐忑着,心里头做好了准备,要离开这里, 要去到陌生的地方,要一个人,这些足以让她建立起坚强内心的准备在很多时候又会让西初觉得害怕。


    第二天才刚入夜, 西初就被雪青拉到了主厅, 朱槿和磬声坐在里头,雪青与西初是姗姗来迟的那两个。


    西初茫然了一下,就听雪青说:“姑娘说近来得闲,便一起吃顿饭。”


    桌上摆了好几盘菜, 有荤有素, 大多是东雨菜, 只有少少的两盘是南雪才有的菜式。


    桌上还摆了酒,只一坛, 不过地上还摆了好几坛酒,似乎是打算桌上的饮完,便拿地上的补上。


    看着架势好像是要不醉不归。


    西初心里头打鼓着,只觉得今晚这顿饭像极了鸿门宴。


    至于为什么会是鸿门宴,西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脏处稍微有些不舒服, 有什么在那里捣鼓着, 她有些疼,又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番疼, 好似有人轻轻握住了那一块心脏,有一下没一下,松开又轻握,牵动之中,细微的疼痛朝着四肢蔓延。


    西初坐在了朱槿的对面,四个人,两两正对,她不敢往朱槿身边坐去,便与她隔开,左手边是雪青,右手边是不熟的磬声,朱槿与她相反。


    这么个位置,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朱槿,她的眉目温柔,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也与先前有所不同。


    西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雨宁一样是个哑巴的共同点才让朱槿这么看她的。


    但想了又想,朱槿本来就对人很温柔,并不是什么天天板着脸的家伙,先前那个模样的她才是西初陌生的。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应当要保持安静,只是这场饭局摆明了就不是什么安安静静吃顿饭就好。


    朱槿会与磬声说着那些西初不太明白的事情,偶尔雪青也会插上一句话,雪青说完后看见西初的碗里少了菜,又会伸手给西初夹上一块,顺带盛了一碗汤给西初,之后又觉得她们一直在说话没顾上西初又会在西初的耳边悄悄说:“等你吃好了我就带你出去。”


    西初自然是高兴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吃饭时,旁边的雪青两杯酒下了肚,开始说起了胡话。


    见雪青醉了,西初连忙将自己那碗没动过的汤递给了雪青,西初是真害怕雪青像那天一样喝了酒就直接醉了,那样她要和朱槿,磬声待在一个空间里。


    西初觉得不自在。


    哪哪都不自在。


    雪青傻兮兮笑了两声,接过了西初递过来的汤,她迷迷糊糊说着:“小鲛真好。”


    然后她将汤放下,又喝了一碗酒下去。


    朱槿也没有阻拦她,看着她将酒喝完,又给满上了。


    西初忽然意识到了朱槿是故意的,故意要灌醉雪青。


    为什么?


    忽然对上朱槿的那双眼时,西初什么都找不见,那些愁容与悲哀被困惑取代,她只是用着打量的目光审视着西初,这让西初感觉自己是不是脱去了名为小鲛的皮,顶着雨宁的脸坐在了朱槿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


    这很奇怪。


    西初甚至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有露出过什么马脚来,第一次见到朱槿的时候,也只是匆匆而过,她的失神并未落在朱槿的眼中。


    雪青醉了下去,磬声喝了一碗酒后便离了席,此间就剩下西初和朱槿在内。


    朱槿给自己倒了碗酒,要将酒坛放回去前,她拎着酒坛子晃了晃,问询着:“喝吗?”


    西初抿着唇,紧张到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只得在朱槿的温柔注目下摇了摇头。


    西初不喝酒,喝酒误事,不管西初有没有好酒量,能造成许许多多的意外因素的东西,西初碰都不想碰。


    得了西初的拒绝,朱槿放下了酒坛,将自己那碗酒一口饮尽,又重新满上。


    今日她们聊天的内容也只是一些闲话,并非是什么正经内容也不是什么西初听不得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西初才觉得这场饭局左右都写着有问题三个大字,她想跟磬声一样离席,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饱了?说自己累了?这些说出来后,朱槿会放她回去吗?


    西初不太确定,慌乱的情绪从踏入这个厅子后就没有停歇过。


    “我很可怕吗?”对面的朱槿忽然问着。


    西初摇头。


    “那你为何如此紧张的模样?”


    西初张嘴就要解释,对面的朱槿笑了笑,没给西初解释的机会,又问:“你累了吗?”


    西初下意识往趴在桌上的雪青那里看去,朱槿又说:“无事,待会会有人送她回房的。”


    西初点点头,没有再多的动作。


    朱槿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西初犹豫了一下,跟上了朱槿的脚步。


    一步两步,西初总是会落后她两三步,西初有意去控制两个人的距离,前方的人不知是否意识到了她的疏远,倒是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她。


    只是走出了门口,踩上白色的雪路时,前方的人忽然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西初的脚步骤停。


    前方的人笑了起来,笑声中好似带上了几分的难过,西初听见她说:“我知你不是她。”


    “她总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脸上,不懂得去藏匿自己,我不愿她变得太过复杂,她简单好懂,我也能寻到她,只是……有时我又想,她将自己藏了起来,旁人都找不见了,偏偏只有我才能寻到她,那于我而言,真是莫大的荣幸。”


    西初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无言的害怕将她紧裹,随后她又听到朱槿说:“若是不想让他人发现,便不要去在意那人,视他为无物。”


    像是警告,更像是告诫。


    那话好似风,悄然拂过,在西初还未意识到什么时,朱槿又问:“你与黎云宵是怎么认识的?”前头的人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西初。


    西初愕然,猝不及防就要撞上她,还是她伸出了手将西初拦了下来,又很快收回了手。


    西初退了两步,在雪地中开了口:她救了我。


    “这样么……”朱槿喃喃应着,她微微歪了下头,看向西初的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的笑意,“我并不喜欢她,但她确实算得上是个好人。”


    这话又岔开了之前的话,西初的不安稍稍落了定,她掩住自己那些慌乱的情绪,试图镇定地与她交流:……是因为她是北阴人吗?


    朱槿点了点头,她又笑:“是啊,若非是北阴人,我如今……应当也是有家的吧?可……就算没有北阴,也会有南阴,西阴,她并不是那个原因。”


    西初听着这话有点难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去安慰朱槿吗?该怎么安慰?这种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感受得到她的半分痛苦?


    她心里头难过着,又听见朱槿说:“小鲛,不要可怜我,不要同情我,不要对我心生任何怜悯。”


    西初急忙摆手,解释着: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槿张了张嘴,上下唇瓣轻轻碰了碰,那些话语在舌尖微转,最后归于了寂静,她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路变得格外的安静,西初只听到靴子踩入雪地的声音,走了好一会儿,便到了她的住处,朱槿停了下来,让开了路,西初瞧见前方的屋里头有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那人在看清她们这里时又停下待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西初本想走过去,中止今天由莫名其妙的饭局带来的莫名其妙的谈话,一旁的朱槿忽然开了口:“楼家的小姐曾经告诉我,雨宁不会有来生。”


    “我本该……她确实没有说谎。”朱槿的字句斟酌再三,她迟疑着开口又闭上了嘴,在那漫长的沉寂中,西初只听见了零星的几句话,她好似肯定了西初不是过去的那个人,西初今日的所有感觉都只是错觉。


    “我从前觉得雨宁是幸,她自小被百般宠爱,爹爹娘亲恩爱,与她同龄的姐姐爱她护她,她不曾有过一丝的烦恼。她是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于是,我便将雨宁赠与了她,我希望她如雨宁一般,快乐无忧。可我忘了,雨宁家逢巨变,她没了爹爹,没了娘亲,姐姐也因她而去,她是祸。”


    “她是旁人都嫌弃的祸。”


    “而我将祸赠予了她。”


    西初的心脏抽痛,她看着朱槿的模样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心里头想问着那她如今改名为雨宁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觉得自己应当将这个祸背上吗?


    西初朝着她伸出了手,一只手伸了过去,站在她前头的人却避开了她的手,就像西初一直以来的躲避一样。


    西初的双眼微红,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站于她面前的人却朝着她走了过来,轻轻将她搂入了怀中。


    西初听见了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也听见了对方置于她头顶上方的声音,“小鲛,你不是雨宁,你应当……”


    朱槿朱槿朱槿朱槿朱槿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西初在心里头喊着,她埋在朱槿的怀里哭泣着,双手将面前的人抱的死紧,先搂住她的人却松开了手,西初听见她的笑声,无力的、悲哀的、却又带着点释然:“我很高兴。”


    “往后,你也要高高兴兴的。”


    朱槿想,她终究是恨的。


    若是早一些,若是再早一些……


    这世间众人在漫长的时间中悔恨,却不得回头。


    只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第242章


    那天晚上后, 西初没有再见过朱槿。


    因为她这一次真的在第二天就离开了,摄政王的马车早早就在外头等着她,雪青没有来送她, 朱槿也没有,唯一一个带着西初走出大门的是和西初不熟的磬声。


    来接她的人恭恭敬敬的,西初也乖乖上了马车, 才刚坐好,马车上又上来一个人,是领着她一起出来的磬声。


    西初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想着是要把她送到摄政王那里才安心吗?


    在西初的茫然注视下, 磬声也没有跟西初解释上一句话。


    她安静极了。


    西初忽然想到了过去。


    那个时候磬声也跟在了她的身边。


    西初心有所感,她掀开了车帘朝着后头的沈府看去,原本空荡荡的沈府门口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 只看得出是穿着黄衫的一团人影。


    那是朱槿。


    对她避而不见的朱槿。


    西初想下马车, 想回去, 不过在她起身的时候,磬声稍稍拦了她一下, “你不要乱跑,我不会让旁人伤了你的性命的。”


    什么意思?


    但西初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她已经不是那个朱槿身边的雨宁了,雨宁有着很多可以朝着朱槿跑去的理由,西初没有,身为小鲛的西初也没有。


    她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可以肆无忌惮地跑向朱槿。


    马车走了很久,一路颠簸, 西初偶尔会掀开帘子往外看, 她们从热闹的城中离开了,马车前行的方向西初并不知道, 只知道她们出了城,正一路向南。


    地上落着雪,马匹在上面走过,落下蹄印还有两道车轱辘印。


    她们好似在朝着无人的深山老林前进。


    这放在之前或许还会引来西初的恐慌,只是她一扭头,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的磬声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倒并不是因为磬声武力值高,西初很信任她。


    只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们走了很久,午时马车在林间停下稍作休息,之后又启程然后上了山。


    一直到了日暮时分,她们到了山上的一处庄子,庄子炊烟袅袅,现下已经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磬声先下了马车,在其他人开始卸随行马车上的货物时,她朝着西初伸出了手。


    西初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借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然后站在原地不动。


    庄子的管事在她们下来后就迎了过来,他笑着,看样子像是认识磬声的,与磬声打着招呼的模样透着几分的熟稔。


    不过磬声很冷漠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管事没有被冷落的感觉,伸手迎了迎:“今日真是麻烦磬声姑娘专门送一程了,王爷已在庄内等候多时了,我就带着人去见王爷了,姑娘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可要留下来住上一夜,明日再走?”


    磬声这才皱了下眉,她指了指西初,“我跟她一起。”


    管事一愣,“这……”


    “带我去见王爷吧。”


    西初也是懵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一起去见摄政王?还是今晚留下来明天再走的意思?


    疑惑在见到了那个南雪国内最有权势的女人后,有了答案。


    磬声说:“姑娘让我跟着她。”


    摄政王倒也没有气恼,只是用着十分有趣的目光打量着西初,“这还真是有意思。”


    她是对着西初说的。


    西初能够意识到她话里的古怪,就好像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西初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西初不想跟她去辩解这个奇怪。


    然后坐在主位上的女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小鲛姑娘还真是魅力非凡,不过短短几日,就连这冷面的沈雨宁都对你青睐有加,这倒是让我好奇极了。”


    “云宵涉世未深,遇见个漂亮小姑娘便喜欢了也不是什么寻常事。但沈雨宁可与云宵不同,她心里头可是藏了一个人的。”


    西初想避开她的眼睛,念头刚生,还没来得及行动,谢清妩便从她面前走开了。


    西初搞不懂她想要做什么,她只是朝着西初笑了笑,唤来了管事,交代了两句让管事给她安排住处,又提了一句磬声,磬声在一旁补了一句:“不用,我与她一起便好。”


    谢清妩点点头,吩咐着:“那便如此吧。”


    她们离开大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庄子都亮起了灯,在这寂静无人的山中,这个亮着灯的庄子像是沙漠中的绿洲,诱人前行。


    西初左右看了看,庄子内部的模样落入她的眼中,庭院中有一条河,像是贯穿了整座庄子,她们从桥上走过,西初看不见院中河的源头与尽头。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整个庄子,院中的花草被白雪压了身,行走的人视若无睹。


    管事走在前头,她与磬声处于中间,后头是两名掌灯的小丫头。


    过去被人带着新到一个地方时,那个带着她的人总是跟个NPC一样,尽忠尽职地给西初介绍着这里那里,哪怕西初没有主动问上一句。


    现在却不一样,庄子的管事是个安静的人。


    也可能是西初的身份不一样,是个需要被看管的人质,对于人质而言不需要像对待客人那样子周道。


    过了两座桥,便到了住处。


    管事让她们在外头稍微等一下,转头吩咐着丫头们去点亮了屋里头的灯,将屋里收拾妥当了,才回头来说上一句:“姑娘们请进。”


    琐碎的事情处理完,管事带着丫头们离开,屋里头就只剩下了西初与磬声两个人,这个时候,西初才有空闲的时间去和磬声交流。


    “雨宁姑娘让我跟着你。”磬声大概是看出了西初想要问什么,先说了出口。


    “只是跟着你。”在西初那略显困扰的目光之中,磬声又补充一句。


    其实原话并非是这个,只是她不大想提起来昨日那人对自己说了怎般话。


    她确实也想不明白,正如摄政王说的那样,不过短短几日,甚至朱槿与她相处的时间也没有两日,怎么就变作了现在这个模样?


    ——“你帮帮我,去守着她。”


    ——“陛下要我听你命令,你自当可以直接对我下达命令,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思的,你又何必如此?”


    ——“这是我的请求。”


    ——“她究竟是谁?你为何……”


    ——“我已经没有雨宁了,我不想见着她落入和雨宁一样的境地。”


    ——“你真是死性不改。”


    昨日夜里,朱槿忽然找到了她,对着她提出了这番请求,是请求而非命令,这更是让磬声觉得气恼,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几日,朱槿就被这人迷得神魂颠倒。


    “你是什么山野精怪吗?”唯一能够解释的便只有这个了,不然那个满心全是雨宁的家伙又怎么会看得上旁人呢?


    西初面无表情,说了两字:不是。


    说出来怕吓死你,她是海底鲛人。


    她们的谈话并不顺利。


    因为磬声的不诚实,因为西初的无意深究。


    细想之下,西初也能想明白,朱槿是让磬声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西初放弃了逃离的机会,朱槿没法插手过多,就只能这样子来保护她。


    朱槿很温柔,哪怕对着她这个陌生人,仅仅只是因为西初与雨宁相似。


    夜深人静时,西初也会想,要是雨宁不是西初,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雨宁陪在朱槿身边就好了。


    朱槿那样好的人,不该和西初这样子的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她应该幸福快乐。


    庄子里有一处温泉,这是她与磬声谈完话之后,跟着管事的丫头匆匆过来说的,于是西初就跟着丫头一起去了那处温泉,磬声没说去不去,但西初一跟着去了,磬声也自觉跟上了西初的脚步。


    她好似真的严格遵守着朱槿说的那句跟着她的指令在执行。


    西初其实不大敢泡温泉的,怕里头有别人,怕自己的异样被发现,不过好在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磬声也没有进来,只是守在了外头。


    在西初进来前,磬声特意指了指西初手上的铃铛,“有事便摇。”


    她不能说话,这东西是之前雪青给她的,说是给雨宁准备的,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她的手上。


    西初沉默着将自己泡入了水中。


    在山上庄子的第一个晚上,西初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夜里反反复复醒了两三次,起床走到窗户边,看到的是被黑夜包裹住的天空,以及庭院里那没有熄灭的灯光。


    磬声并不在屋里,西初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她也无意去寻。


    西初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床上的。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多到西初还没整理出个一二三,新的事情又到了。


    朱槿说摄政王要对黎云宵图谋不轨,打的什么主意谁都不知道,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到黎云宵的把柄。


    说到底还是自己之前太傻了,别人说什么都信了,既然黎云宵身上有摄政王要的东西,那么在她得到前就不可能对黎云宵下手,西初简直是白给。


    想到这里,西初又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时走了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种种问题了。


    说不定西初正在海底下,穿过巨大的岩石洞,在遇见深海的大鱼时匆匆逃离,又或者扒开了一片海藻丛,在那后面有什么东西等着西初去发现。


    西初需要开始努力了。


    她想着。


    至少得去做点什么。


    第243章


    西初第二天起晚了, 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声响后再睁开的眼。


    她迷糊地坐了起来,正在收拾屋子的婢女们停下了手头的活,纷纷看向了西初的方向, 距离西初的位置最近的婢女率先出了声:“是奴婢们毛手毛脚吵醒了姑娘。”


    那是近乎道歉与自责的言语。


    西初怔愣了下,又很快摇了摇头。


    她觉得有点奇怪,不是一点的奇怪。现下发生在她面前的事情与她认知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西初以为自己是人质。


    人质大多不都是那种吗?那种被人反手捆在椅子上, 不给水不给吃,饿个好几天后再慢悠悠施舍一碗隔夜饭,在她饿到发昏扑过去吃的时候还要一脚踢掉碗让她趴在地上吃, 将她的尊严一脚踩碎。


    ——大致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这有点夸张过了头, 结合一下实际情况那个摄政王也不是这种绑架犯。


    但是,她手底下的人对西初毕恭毕敬的,这比欺负她还要更加不可思议吧?


    西初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让西初很迷惑。


    婢女们在她没有进行任何的处罚时朝着她走了过来,服侍着她穿衣穿鞋, 就连洗手洗脸都是她们一手代劳, 若不是漱口这种事情只能西初自己来做, 她们怕也能替西初做了。


    西初有点不自在,双手比划着, 婢女们又看不懂她的话,于是她们对西初笑了笑。


    她们长得都好看,西初没法拒绝好看的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于是便昏沉沉地被领到了饭桌前。


    她们还想给西初喂饭,西初差点就要成为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废物了,好在西初只当了一半的废物就清醒了过来。


    西初急忙自己接过了饭碗,用力地冲她们摇了摇头。


    婢女们互相看看, 最后乖巧地笑笑, 站在了西初的身边,注视着她进餐。


    讲真, 这有点尴尬。


    被人盯着吃饭,西初不敢吃很多,匆匆咽下两三口粥后立马擦嘴巴表示自己不吃了。


    西初不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在发现西初不会说话的时候,她们也一直保持了安静,对着西初露出最多的表示是微笑,不说话,也只是冲着西初比划着,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外头,她们试图以这样的行为来跟西初沟通着。


    西初看的有点懵,她猜测着对方的意思,没猜出来。


    因为西初没法讲自己猜的是什么,她自己比划这个答案,对方看不懂,而对方比划的,她觉得自己猜出来了,又反过来比划询问她们。


    结果就是陷入了死循环。


    西初想不通,为什么不选择和她说话,她只是个哑巴又不是聋子啊。


    西初抱头,无声地啊了一声。


    最后还是一开始和西初说话的婢女去取来了一支笔与一叠纸,她往西初面前推了推,示意西初往上面写字。


    西初脑袋一歪,用着目光询问着,婢女冲她微微一笑,西初这下看懂了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她能看懂。


    很好。


    西初趴在桌子上努力写着:我听得到,和我讲话就好了。


    写完后西初反手一亮,婢女仔细看了眼,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小鲛姑娘。”


    能交流,西初点头,又继续写:是摄政王,西初下笔了摄政王三个字后又回头大笔一涂,这话看上去不太礼貌,不能这样子写,于是西初又重新写着:是王爷让你们这样子伺候我的吗?


    婢女又点头:“王爷说小鲛姑娘是她的贵客,让我们好生照顾小鲛姑娘。”


    西初觉得这是言语交流上的差异导致的结果。


    可能摄政王的好生照顾别有深意,但天真的婢女们只是字面去理解了这个意思。


    西初想了想,又写:我觉得她并不是让你们这样子照顾我。


    婢女看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解地询问着:“小鲛姑娘希望我们怎么照顾您?”


    西初摆摆手,表示不是自己的意思,她为难地又继续在纸张上写着:不是,不是我希望你们怎么照顾我,我觉得是你们理解错了王爷的话,我可是被绑来的人质,你们是要看管我的。


    “小鲛姑娘是客人,不是人质,您是王爷特意请来的贵客,我们自当是要好好照顾小鲛姑娘的,小鲛姑娘莫要说胡话了。”婢女疑惑地摇晃着头,她满脸都写着对西初发言的困惑,在西初那极其无奈的目光之下,婢女恍然大悟,她又问:“还是说小鲛姑娘不喜欢这样子?小鲛姑娘更想我们与您玩人质游戏吗?如果小鲛姑娘有那个爱好的话,奴婢们也可配合小鲛姑娘。”


    西初:……才没有!


    西初不想搭理她了。


    在过了一会儿后,不想搭理人的西初又重新握上了笔,闷着写了一会儿后,西初将纸张递给了婢女:和我一起来的人回去了吗?


    “小鲛姑娘是在问磬声姑娘吗?若是的话,磬声姑娘一直都在外间哦。”


    西初:……


    西初偷偷往外面看去,她没看到婢女说的在外间的磬声,认真寻找时,婢女来到她的身后,她从西初的方向伸出了手,指向了前方,同时说着:“在那。”


    西初没看到。


    婢女伸手扶着西初的小脑袋轻移,纠正着西初的方位,她又说:“看到了吗?”


    西初很尴尬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外头的磬声双目对视,然后匆匆别过了脑袋,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看到了。


    明明是无声的话语,可婢女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似的,温声说了一句:“那便好。”


    晚些时候西初了解到了这个一直在主动和她聊天的婢女叫什么,她叫做孤裳,身份地位,大概就是今天这伙伺候她的人中的大丫鬟地位吧。


    西初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她要去哪里,孤裳都会笑着领着西初去,这个庄子不管是哪处,西初都可以自由进出,除了那扇大门。


    在经过庄子大门时孤裳会指着紧闭的大门告诉西初:“小鲛姑娘便是从这扇门进来的,不过小鲛姑娘往后可要离这里远一些,小鲛姑娘可不能往外头跑,不然奴婢们不好与王爷交代的。”


    到了这种时候,西初才有了自己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人质的实质感。


    并不是真的在将她当作一个客人对待,只是在没有做出让摄政王觉得不悦的事情时,她愿意将西初看作一个客人。


    西初有点烦躁。


    她并不是讨厌这样子将礼貌刻入骨子里的人,只是当处于对立面的时候,她会觉得这种人讨厌。


    因为棘手难应付。


    一天的时间,西初走了半个庄子。


    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对于西初的疑问,孤裳都是知无不言的状态,她尽心尽责。


    从她口中西初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这个庄子是摄政王名下,这个猜也能猜到,并不需要特意去问了。


    摄政王一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过来庄子住上一段时间。这个信息的出现让西初小小的猜测了一下,关于某种金屋藏娇的言论。不过她没听孤裳提起庄子上有除摄政王以外的主人,那么金屋藏娇的言论就变成了睹物思人的发展。


    每年总会重游故地,回忆一下往昔什么的。


    不过……西初觉得有点奇怪。


    按照之前和摄政王交谈的发展来看,摄政王心里头的人确实是黎云宵的小姑姑,黎云宵是北阴人,小姑姑也是北阴人,摄政王是南雪人,一个北阴人是怎么和一个南雪人在南雪有着共同回忆的地方呢?


    ……小姑姑是什么时候不是小姑姑了的?


    西初左右看了看,心想,这座庄子可能曾经是摄政王和小姑姑的定情之地,后来物是人非,她找不见小姑姑,小姑姑被异世游魂占据了身体,她无法去伤害那具身体,又害怕自己不看住她,那个人又会拿小姑姑的身体做些坏事,于是只能偶尔躲到庄子里来睹物思人,回忆往昔的一切甜蜜。


    西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不值得同情,不值得。


    西初晃晃脑袋,把脑子里想的事情甩出去。


    见西初摇头,孤裳不禁问着:“小鲛姑娘是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不妨说与奴婢听,或许奴婢还能替小鲛姑娘分忧呢。”


    西初抬眼看向在自己面前微微屈身的孤裳,心里头想了想:我想的是你主子的那些恋爱二三事,这种事情怎么能讲嘛。


    于是西初摇摇手。


    *


    “奴婢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过她确实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下的处境。”


    婢女递上了一叠纸张,与她交代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身边便有人走了过去将她交上来的东西呈了上来。


    她轻轻伸手翻了下,同时说着:“好生跟着。”


    “是。”婢女领了命退了下去。


    稍显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女人偶尔的翻阅声,那一叠被婢女交上来的纸张全是被西初使用过的,那上面写满了今日西初与孤裳的交谈内容。


    单方面的提问发言。


    第244章


    她们今日去了湖边, 在庄子上有一口大湖,细看之下,湖里头还有鱼儿在游着, 孤裳指了指那个湖,说那是出自南雪有名的工匠,精雕细琢的一个湖, 这庄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摄政王精心打造的。


    西初往那处看了看,没有上前。


    孤裳看着她,好奇问了一句:“小鲛姑娘是怕水吗?”


    西初的双手捏的死紧, 在孤裳看过来时立即将手松开了些, 她仰头看着孤裳,摇了摇头,然后退了两步,写了下来:并不是害怕, 只是不喜欢人工湖。


    她死在这种地方有好多次。


    曾经是害怕水的, 因为死在这种地方好多次, 可身为鲛人的她与水亲近,她偏好水。水灌入口鼻, 夺走所有呼吸的时候很恐怖,那种记忆西初无法忘记,这具身体的特殊让她忘却了这样子的恐惧,唯一留下的便是对这种位于家居之中的湖。


    她被推进去过。 再也没有出来。


    孤裳停下不说,她带着西初只往边上走,也不靠近, 边走边说着:“王爷平日里喜欢来此处喂食湖里的鱼, 它们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殊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它们被养在此处,丝毫不知为何自由,瞧着多少有几分可怜。”


    “小鲛姑娘觉得呢?”


    西初摇头,认认真真回答着她的问题。


    孤裳讶异了下,用着极为惊讶的表情看着西初,似乎是想要看出她这是真心还是假意,看了一会儿,也没寻到个所以然,孤裳又道:“小鲛姑娘不介意?”


    西初满脸疑惑:为何要觉得介意?不管是被人养着还是自己努力,我不都是活着吗?


    “小鲛姑娘不会觉得没有自尊吗?”


    *


    ——并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人工湖。


    女人的手从纸张上滑过,指腹下的笔触让她愣了神,上头的文字清晰可见,一板一眼的南雪文字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又翻了一张过去,在书写的人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她慢慢扫了过去,站在底下正等着她指令的人一直在不安地瞧向她,她翻过一张,底下的人便看她一眼。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若是自己也是湖中的一条鱼,偶尔主人会过来抛洒一下饵食,湖里的鱼群蜂拥而至,等待着我的并不是被捕获,成为主人餐桌上的一道鱼料理,那我想,我应当不介意这样子被豢养的人生。


    到了下一张,女人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她看了许久,随着这些纸张上的文字,对方在什么情景下写出的文字,她仿佛都能窥见一二。


    像是个不知隐藏的孩子,旁人问了什么,便乖巧去答,有问便答,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与那湖中的鱼一般,生死全在湖中主人的掌控之中。


    ——为何要觉得介意?不管是被人养着还是自己努力,我不都是活着吗?


    ——可有没有尊严这种事不都是靠自己吗?你觉得自己没有尊严,那便没有尊严,你觉得你有尊严,旁人还能夺了去吗?


    她又翻了下去,这次停留的时间要稍微久一些。 “沈家的大夫怎么说的?”她忽然问了一句。


    底下的人连忙回答着:“大夫看不出是何病症,寻了两三个大夫后,他们都说小鲛姑娘是在装哑。”


    她安静了下,随后又问了一句:“她知道吗?”


    那人思索一会儿,猜想着她话里头的她是谁,揣摩住了方才对着她说:“这话自然是不敢当着小鲛姑娘的面说的,沈姑娘那日听了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大夫送出了门,不再请过一个大夫入门,小鲛姑娘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又问:“后来呢?”


    “沈姑娘没再寻过一个大夫。”


    问话的女人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墨迹,她喃喃自语着:“这样啊……”


    安静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到了最后的一张纸上。


    陌生又熟悉的文字让她出了神。


    “去让祭司过来看看。”她说着。


    底下的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低下了头,恭敬道:“是。”


    *


    “小鲛姑娘的意思是,并不讨厌在庄子里的生活吗?”


    西初摇头,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孤裳,觉得这样子写字交流真是不方便极了,对于某些话她想第一时间去反驳,可是做不到的时候,心里头会异常焦躁,她不开心地握着笔:自然是不喜欢。虽说我并不介意过上这样子的日子,可是我并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小鲛姑娘也不喜欢我吗?”孤裳欸了一声,略显伤心地询问着。


    西初老实回答着:是啊,你看起来很友好,可我也不喜欢你。


    孤裳笑笑:“那真可惜,奴婢以为小鲛姑娘在沈府那么亲近一个下人,来到这边,也会喜欢奴婢的呢。”


    西初顿时就不说话了,她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并不觉得和孤裳说这种话有什么问题,她需要说些讨好他人的话,需要扮作让人喜欢的人,她在这里是人质,作为人质喜欢绑匪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西初又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只是—— 孤裳微笑着看着她,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好似是在告诉西初,她在沈府里的事情摄政王全都知道。


    西初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子的话,就像她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个这两日在她身边一直挂着一张温和伪善笑脸的人朝着她露出了獠牙。 西初想:她那个时候说了什么不该的话吗?


    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情吗?


    朱槿想放她走的事情也被知道了吗?


    这是西初最害怕的事情。


    这份害怕让西初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孤裳。


    孤裳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要。西初努力地想要说话告诉她。


    孤裳看不懂,她稍稍皱了下眉,随即挂上了温和疏离的笑,她说:“奴婢看不懂小鲛姑娘在说些什么。”


    西初一个晃神,她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了两步,同时抿紧了唇。


    孤裳很好,这两日来对她充满了耐心,对于她的所有问题都是有问必答,从来不会对西初说上一句奴婢不知道。


    问多了,她还会反问西初。


    她像是在引导着西初说什么,问什么,有意地和西初交谈。


    每天西初写过字的那些纸张都找不到,明明西初一直拿着手上,第一天将它丢了,也没怎么在意,第二天觉得自己有点浪费,留了下来,再去找的时候发现东西不见了。


    一问起说是被丢了。


    第三天,也还是丢了。


    是真的丢了还是假的丢了,西初不知道。


    她唯一能猜到的就是在孤裳背后的人。


    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拿起了笔,又写着:她想做什么?


    *


    ——让你接近我,自己躲在后面,像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家伙。


    谢清妩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子的人,曾经她以为像北阴那种吃人的地方出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可一窝的奸诈小人之辈中出了个异类。


    天真不谙世事的云初郡主好似是抱养来的,与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说着天真的话,做着天真的事情,那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去维护着她的这份天真。


    谢清妩也不知,最后害了她的是不是这份异于他人的天真。


    而如今,黎云宵身边出现的这个人,也一样。


    想不通,想不明白。


    于是便不想去想这些了。


    外头的人在门外轻喊着,谢清妩抬头望去,着白衣的祭司跟着庄子里的下人走了进来,而后在她面前停下,与她行了个礼。


    这是北阴的祭司,这是愚昧的效忠者。


    为了他们可怜的小主人,前仆后继来到南雪,而后愚蠢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小皇帝为了那个位置费尽心思,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明,将这些人一个又一个送到了她的身边,只为将她引出南雪,好为自己争取时间谋划。


    谢清妩站了起来,她看着底下的祭司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治好一个人。”


    祭司什么都不曾问,他低着头,闭着眼,将她的命令奉为圣听。


    *


    那日的谈话没了后续,孤裳整日还在西初身边伺候着,可多少还是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西初不再喜欢和她一块出门了。


    西初想,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模样,她要好好呆在这个地方。


    人质的生活在白衣的祭司被下人们领着到西初面前时发生了新的变化。


    西初疑惑地看向了孤裳,磬声却在第一时间来到了西初的面前。


    她伸手挡下了白衣的祭司。


    孤裳恭恭敬敬地回着话:“这是来自北阴的祭司大人,是王爷特意请来为小鲛姑娘治疗嗓子的。”


    西初摇头。


    挡在她身前的磬声没看到,在听到那样子的话后,她便放下了手,将身后的西初让了出来。


    白衣的祭司抬起了头,冷漠的双眸注视着西初略显惨白的脸,他的眼中泛着光,西初想要躲开这份打量。


    他看了好一会儿,在西初的躲避之中发出了一声咦。


    似是疑惑,又似惊奇。


    好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面前。


    第245章


    “似是咒。”白衣祭司说着。


    磬声好奇地看向了西初, 疑惑的目光左右在她脸上扫了扫,那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了西初的喉咙处,好似是在问着什么是咒。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以血为媒,对她下了这等咒术。”


    其他人还在恍惚着,西初却听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有人对西初下了咒, 所以西初才没办法说话。


    虽然是这样子的没错,只是……并不是别人。


    说是下咒,西初更愿意将这个看做是等价交换。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为了上岸与巫婆换取了一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付出了自己那被赞美的歌声, 西初同样用着自己的声音换取了一双腿, 一双不再会被当作异类的腿。


    那时的她,拔去了尾巴上的鳞片,血流了满地,西初以为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在她昏倒过去前, 她的双腿依旧是那银色的鱼尾, 它丑陋,肮脏, 原本藏于鳞片缝隙中的那些污垢因为失去了遮掩物,全数暴露在了西初的面前。


    西初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怪物。 与人不同,与海中的游鱼不同,她是人首鱼身称不上好看的怪物。


    濒死之前她在想,当有人路过时,会好心将她埋葬了?还是将她拖回家中, 食她的血肉, 以求长生呢?


    后来,雨落到了她的脸上, 西初的眼睫毛轻轻扫开了坠落的雨滴,她没有死。


    潮湿的气息,湿润的地面,身上轻轻泛着的疼痛让她明白,她还活着。


    睁开眼时也曾想过,是不是又换了具身体,作为怪物的她已经死去,而现在等待着她的又是新的陌生世界,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并不是的。


    而后她瞧见了自己的双腿,沐浴在血泊之中的双腿处处都透着狰狞的伤痕。


    西初以为她在另一个同样死在了林子里的人类身上活了过来,然而没一会儿便发现了不是那样的。


    她在自己的双腿上发现了残缺的鳞片,而她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西初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习惯了爬行的她,行走这件事变得艰难了起来,哪怕脑子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身体依旧没法协调好四肢。


    她费了很长时间去重新习惯用双腿行走。


    再之后,她去猎户家盗取了衣服,又偷了人家的匕首。


    那猎户就一直追着她不放。


    直到躲进了那停留在林子外的马车上,西初得了一些喘息。


    然后,黎云宵上了马车。


    西初回过神来,只听孤裳询问着:“该如何解?”


    随着孤裳的提问,西初也好奇地看向了这个陌生人,她先前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担心对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来,她会重新落回先前的处境中。


    一个渔村她都难以逃离,更何况是在一个手握着政权的人身边。


    “古书记载,此为……此咒……无解。”白衣祭司犹豫着,他并不敢去看孤裳的眼,说话时目光一直有所躲闪,像是在撒谎。


    孤裳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她不高兴地骂了一句:“无用的家伙。”


    白衣祭司并未反驳,只是语气略加卑微,他是乞求的模样。


    “能否让我再近一些瞧瞧?” 孤裳点了点头,西初却有些紧张。


    白衣祭司大喜,他往西初面前靠了靠,同时又伸出了手,朝着西初的脸颊袭去,就要接近西初时,孤裳拦了下来,“既没得治,那便无需再看了。”


    白衣祭司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口不认,他皱着眉头,心里头委屈极了,又只能不甘地看了西初好几眼,西初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抓着白衣祭司借机塞给她的东西,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他一走,这个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孤裳站在她面前,打量了西初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西初怕她是不是看到了刚刚那个人的东西,一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同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留下来是要做什么,心中紧张着,面上也难免露出几分的紧张神色。


    “小鲛姑娘害怕他?”好半天都不说话的孤裳问着。


    西初一愣,对于孤裳的话很是意外,不明白她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西初迟疑地摇了摇头。


    孤裳却一口咬定:“小鲛姑娘不诚实哦,刚刚明明满脸都写着抗拒,小鲛姑娘分明就是在害怕,是在哪里见过他吗?唔,公主殿下身边的人看来也并非全都是能够接受您的呢。”


    西初不懂。 孤裳自言自语着,好似自己真的找到了答案,她满脸都挂着笑。


    西初有时候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微妙,一开始的时候孤裳还会对她表示友好,哪怕是虚假的关怀,而现在,随着西初与她认识的时间逐渐变长,她在西初面前也越加不掩饰。


    孤裳也没待多久,说了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后又出去了。


    西初猜想她可能是去摄政王那里了,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家伙。


    西初晃晃脑袋,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私心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刚刚交给了你什么?”磬声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了起来,西初被她这么一吓,手里头的东西从手心滑落,只听到一声清脆的争鸣声,西初急忙弯腰去捡,磬声的手先一步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西初着急,却也没那么急,那个人她并不认识,对方突然塞过来的东西带着一丝的凉意,摸着触感西初也只是猜测应当是什么玉质的东西,不是什么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只是一样用来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西初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塞这种东西给她,祭司这个称谓,西初深想之下也只能想起那个知晓她身份的黎云宵。


    可能是黎云宵派来的人,她是这么想着的。


    磬声看了一会儿,将那块被她捡起来的玉放回了西初的手中,“这是北阴那位公主殿下的东西。”


    西初沉默。


    “那个公主殿下看着柔柔弱弱的,想不到也不是个吃素的主,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与北阴联系,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她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趁你还在沈府时将你救走呢?是说你在她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呢?你还不值得让她暴露自己的实力在摄政王面前。”


    磬声说着,那些充满猜疑的话语好像是一根根的刺直往西初的心头扎去,她觉得不太舒服。


    听着不太舒服,并不是话中的内容代表着的那些对西初有害的意思,而是她话里话外都在表示着黎云宵的不对。


    西初觉得黎云宵不是那样子的人。


    而且这件事追根究底,是西初跟着他们回来的,是西初给黎云宵带来了麻烦,又怎么能将这件事的责任推到黎云宵的身上去?


    你不要这样子说。西初不高兴地与她说着。


    磬声闭上了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难得露出了几分气恼表情的小鲛姑娘,看了一会儿,她笑了下,道:“你生气了?因为我说了她的坏话?但这些不都是事实吗?”


    她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朱槿会青睐于她,这个人与那个雨宁又有多相似才能让朱槿做出这种会引来摄政王多疑的事情。


    是生气了,你说的并非就是事实,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不可以光凭猜测就给别人定罪。西初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同时比划着,朝着磬声比划着自己的不满。 她再一次说着:黎云宵是个好人。


    是西初遇见的第一个好人,她向着西初伸出了援手,在西初疼痛的夜里会用奇怪的力量来帮助西初,知晓西初的身份想着的也只是帮西初隐瞒,而不是利用西初伤害西初。


    在不知事情的全貌之前,就不该用着大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磬声愣住了,面前这个无法言语的小鲛姑娘用着行动在对她表述着自己的不高兴,她并没有意识到,若是自己惹到了她会引来什么样的祸事,她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


    若是我说了朱——西初刚冒头的话语卡在了喉口,她没有将后续的那段话说出,而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将那段话咽了回去。


    西初不能用这种比喻来跟磬声辩解。


    朱槿也很好,在西初的心里头,朱槿没有哪里是不好的,她很好。


    所以西初不该说那种假如朱槿不好的坏话,那是不对的。


    西初不开心地别过脑袋,不打算和磬声争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是的,这没有任何的意义。


    磬声怎么想,和西初怎么想是两码事。


    朱槿虽然让磬声在她身边待着,但这并不表明磬声和朱槿就是同样的可靠了。


    西初可以在朱槿面前肆无忌惮,可以不去担心朱槿会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是因为朱槿是个好人,她不会做出那样子的事情来。


    磬声不一样。


    西初不了解她。


    磬声也不是朱槿。


    西初突然有点难过,心里头说不出的难过。


    第246章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 谢清妩站在了高台上,看着庄子内被匆忙送走的人,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的房屋内。


    服侍了她十几年的香幽立于身后, 正等待着她的吩咐。


    “你说,这个世界上,天真的人是否都很相似?”


    被问到的人摇了摇头, 她如实回答着:“奴婢不知。”


    “也是,这种事问你,又怎么会有答案。”


    谢清妩又问:“他如何说?”


    “那祭司口中没一句实话,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是认识小鲛的。”


    谢清妩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当年她将黎云宵带回南雪并不是一番风顺,路上遭了不少难,那些北阴人极其在意他们的小公主,不愿黎云宵离开。


    那本就不是一件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


    后来有一次, 她让底下的人留了个活口, 她去审问时那名刺客什么都不愿与她说, 只是她提到了黎云初,为何黎云初就能被轻而易举送往南雪, 而黎云宵不能呢?


    可惜的是刺客并没有被她套出什么话来,从头到尾,他都说只是谢清妩作恶多端,他看不惯,要为这黎民百姓出头。


    思及此,谢清妩淡淡道:“北阴祭司之力本就古怪, 有些隐秘法子并不稀奇。”


    过往的事情不该再被翻出。


    “楼洇的行踪查到了吗?”


    香幽答道:“她在海珩城与贺老将军说了一番话后就不知去向了。”


    这事说来也古怪, 那楼洇身子虚弱,从未离开过珩京, 十几年来头一遭出了楼家,见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南雪的将军。


    “一个东雨人,为何要插手南雪的闲事呢?那日她与沈雨宁做了何番交易呢。”


    香幽却不懂自家主子为何忧心这个,东雨式微,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想了想,道:“东雨人愚昧,世代只知寻老皇帝,他们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谢清妩摇头轻笑着,她不再与对方谈论这个得不到任何肯定答案的问题。


    当年寻上楼洇时,楼洇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体弱多病,只能躺在软榻上见人的孩子。


    楼家的这一个孩子面带亡相,她活不长久,这是所有东雨人都知晓的事情,她当日也并非是为了寻楼洇,只是楼洇先找上的她。


    楼洇问她:贵客可是要寻那下落不明的北阴郡主?


    北阴战败,北阴为了平息战争,将郡主送至南雪,天下人皆知。


    至于送来的北阴郡主是真是假,无人怀疑过,唯有楼洇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珩京还在传,楼家小姐是天纵奇才,生来便瞧得见过去,看得见未来,此等能耐也不该活得长久。


    此事并非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谢清妩又问了王城内的情况,香幽一一说来,小皇帝身边新进了个红人,很讨他的欢心,小皇帝已为此人做了不少糊涂事。


    大臣纷纷阻拦,被小皇帝处罚,不少官员都被他下了禁足令。


    说了这些,又说到了沈家的那个女儿,近来她与顾家起了些争议,似乎是在抢顾家的生意。


    说到后面,香幽看了看谢清妩的脸色,提了一句贺家。


    “贺老将军妄想将那小姑娘送入宫中,但被云宵殿下阻止了,那小姑娘虽整日缠着贺世子,可也知在遇见这样的事情后,谁才是能够帮她的。”


    谢清妩道:“她倒是会挑人,这皇城之中谁都不会出手帮她,唯有云宵才会朝着她伸出手。”


    香幽立马道:“云宵殿下心善,也是王爷教导有方。”


    这种话语谢清妩并不爱听,她并未教导过黎云宵,黎云宵于她而言,像是一根刺。


    又不愿拔出。


    她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句:“去帮她一把吧。”


    香幽点点头,心想主子果然很喜欢云宵殿下,当即便道:“若是让贺老将军成事——王爷与云宵殿下一同努力维护的,北阴与南雪这十几年的和平便将毁于一旦了。”


    谢清妩忽的转过头,她看向了满脸喜色的香幽,挑了下眉,嘴角挂上了止不住的森冷笑容,“南雪国中有那么多郡主公主,你知当年为何是我吗?”


    虽然跟在谢清妩身边已有十几年了,不过有时候香幽也猜不到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她犹豫着猜了猜:“老王爷不作为,任凭继王妃欺辱您。”


    谢清妩冷漠笑了笑,“当年是我亲自向先帝求来的圣旨。先帝被奸人所瞒,下令斩杀沈将军一家,沈将军身份特殊,这一斩,便将南雪与西晴两国之前的情谊斩得个干干净净。”


    只是不曾想,出了个变故。


    她在北阴三年,等来了一个天真的北阴小郡主。


    *


    王城,贺家。


    此时的贺家并不太平,家中最有权威的老将军与将要继承衣钵的小少爷吵了起来。


    两人已在书房中吵了许久,府中的下人路过都只是加快了步子离开,生怕听进了什么不该听的,惹得主人家不快。


    房中,贺留与贺先争得个面红耳赤,他满口说着些不行,不可以。


    “祖父,您不能如此,明姣是我的救命恩人。”


    贺先却不想听他说这些无用的话,他呵斥着,为自己的孙儿这般拎不清感到气恼:“她生得貌美,又是鲛人之身,陛下定会喜欢,这普天之下皆是皇土,明姣就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又如何?她是陛下的。”


    贺留着急辩解着:“她不是。祖父您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明姣去讨得陛下的欢心,这些年来南雪百姓安居乐业,边关也再无战事,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摄政王当年将云宵带回,为的就是两国的安邦,而今您只想破坏这份和平。”


    他明晃晃地说着自己祖父的不是,却没发现长者已经逐渐阴沉的脸色。


    他说得起劲,贺先的一声怒吼落了下来。


    “出去——”


    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一双眼愤怒地瞪着贺留。


    贺留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害怕,不由得退了半步,这一退,气势便弱了半分。


    只是,贺留不能退。


    他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对上自己这个自小便亲近也害怕的祖父。


    “祖父,您可知战事若起,南雪国内便再无安宁了。”


    气恼的长者忽的安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好一会儿,与他说了一个故事:“从前南雪有一将军,他自幼跟着父亲学习武艺,在你还在跟母亲哭着讨玩具时,他已经上了沙场,随父征战。军营中的人都尊称他为少将军,并非是因其父,而是他配得上旁人的一声少将军。后来老将军离世,他便接下了父亲的重担,此后十年驻守边关。这十年,北阴人不敢来犯,南雪在他庇护之下,四海升平。”


    “北阴人怕他,惧他,南雪人又何尝不是将他看作冷面将军。”


    “后来,将军被西晴的皇女看上,将军不愿成为皇女后院中的夫侍,那皇女便舍了尊贵身份随着他一同回了南雪,婚后二人诞下了一对双生子,是极聪慧的孩子,那是少将军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


    贺留听说过,自小听到大的事,祖父当年便是在这名少将军麾下,少将军是天生的将才,只要有他在,南雪从未有过败仗。


    后来,少将军被皇帝处死,南雪军战败,再无人能敌北阴,祖父虽在那时候接过了少将军的担子,但他终究不是少将军。


    摄政王便是在那时,被送去了北阴,就与现在的黎云宵一样,说是两国交好的象征,实际上是两国若是开战,第一时间便会被推出的弃子。


    贺留犹豫着,一字一句在心中反复斟酌,在看着祖父那双浑浊的眼,他低下了头,还是坚持着:“祖父……沈将军之事,孙儿知晓您痛心,可沈将军戎马一生便是为了让南雪百姓们过上安生的日子,如今您怎能如此呢?”


    “北阴人,当杀。”


    “他们可恨。”


    “若不是他们,当年少将军便不会被急招回京,更不会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沈家便不会被满门抄斩,你可知那两孩子才多大吗?”


    贺留当然知道,这些事情祖父提了许多遍,他自小便听着这些话,只是,北阴人可恨,沈家无辜,那也不该挑起战事。


    “祖父……纵使如此,您也不该挑起战事。”


    贺先心中失望,他看着不敢看他的贺留,提了一句:“北阴的那小公主。”


    贺留立马大喊一声:“祖父——”


    贺先顿时笑了起来:“你可知,就算祖父愿意接受她过门,她也不愿意嫁与你。”


    “……孙儿晓得。”


    贺先又道:“你怎么可能晓得?那是因为她是北阴的公主,只要北阴不亡,她便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你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先的言语中充满了嘲弄,他的心思好似就这么被人剥开,赤-裸地躺在了明面上,贺留觉得难堪极了,被祖父这么说,被祖父这般羞辱,很难堪。


    贺先的话还在继续,他没有再给贺留什么颜面:“可若她成了亡国公主,那又不同了,届时她便是阶下囚,哪有你贺家的小少爷配得上配不上的,只有她配不配。”


    “……祖父。”


    第247章


    今天的天气很好, 西初想要晒会太阳,她在屋里头搬了张凳子,丫鬟们见到她的动作纷纷上前想要接过她手里头的凳子, 西初冲她们晃晃脑袋,丫鬟们迟疑了下走开了一些,然后就看着西初搬着凳子出了屋门。


    她们紧张地跟在了西初的后头, 直到西初在外头的树旁放下了凳子。


    阳光正好,没有下雪,太阳洒落时只让人觉得浑身都是暖烘烘的。


    西初坐在凳子上, 她微微仰着头, 看了一会儿,觉得阳光有些扎眼,又低下了头,然后闭上了双眼。


    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有担心的丫鬟走了过来, 在她面前踌躇了两下, 又回头进了屋子取了件披风出来给西初披上。


    西初能感觉到微凉的披风落到身上时的温度,她的手指微动。


    西初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就一下,但是她不管躲到哪里去,都有人,很多人,全都在盯着她。


    可西初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像是被父母关在了家里头的可怜小孩,父母都不在家, 没有人陪她, 她一个人玩腻了,然后就会靠着墙壁, 屈起双膝用双手环抱住。


    她会低着头数着自己面前地砖的纹路,会不自觉的哭泣然后胡乱地伸出手背去抹自己脸上的泪水,直到双手被打湿她再也擦不干脸上的泪水,又或者,会仰着头看着白净的天花板,发着呆。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西初也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单纯发着呆,然后时间流逝。


    她感觉过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了。


    她以为外出的人该回来了,结果一看时间,好像才过去了几分钟,十几分钟。


    平时总是跑的很快的时间在她需要的时候永远都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朝着前方走去。


    她不会自己打开家门,不会去到外面,因为外面很危险。


    西初只能待在原地,待在家里头,等待着别人从外头回来,然后她寂寥的人生就会变得热闹。


    就跟现在一样,她哪里都去不了,周围有很多人,但是没人可以和西初讲话。


    她们不知道西初在说什么,西初不知道和她们讲什么。


    那些东西,都不是西初想要说的。


    西初她好像一直都很被动,上了岸之后,遇见了各式的人之后,西初一直都在随着他人而行动着,不管是从海珩城还是到王城,她都是一直跟着别人行动。


    西初觉得好奇怪。


    好奇怪。


    她不由得将自己抱紧了一些,过了一会儿,西初下了小凳子,披风依旧在她肩上没被抖落,西初也不看它,蹲在地上朝着地上的雪伸出了手。


    她听见了有人靠近的声音,随后较为陌生的女声落在了她的耳畔,并不是这些日子里熟悉的孤裳的声音,而是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她问着:“你在看什么?”


    西初没有回头看她,她只是伸手在雪地里划了两下,然后手指头觉得冷又快速收了回来,她看了看,捡起了块石头在雪地里写着歪歪曲曲的大字:看风景。


    那个人又问着:“看出了什么吗?”


    西初摇头。


    对方似乎是笑了下,西初又听见她说:“你在想什么?”


    西初没说话,她听出这是谁了,虽然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只是说过两三次,但西初还是听出来了。


    那个人坐到了被西初放弃了的凳子上,她侧目看着蹲在地上的西初,看着她身上披着的披风,又看向了西初在地上写的字,她忽然说着:“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被关在一个四方的院子里,见不得外人,整日见到的只有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香幽。”


    西初不想听这些。


    这个人的过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兴趣听,不想知道。


    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没什么心思去当什么知心姐姐为别人排忧解难。


    于是西初不开心地在地上写着:我不想知道。


    “可我想与你说。”对方回了一句很讨人厌的话。


    西初不开心地抬头,与她的双眼对上。


    说着讨人厌的话的人正温柔地盯着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漂亮的人对自己微笑时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的。


    西初稍稍抿了下唇。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她说着:“你不是想见我吗?”


    西初低下头,沉默地在地上写着:可我现在不想了。


    “我与静南王成婚的那日,与我拜堂的是只公鸡,我听到了满堂宾客的笑声。我在房内等了很久,等到蜡烛燃完,天将亮,香幽推开了门,我方知静南王一夜未归。其实我并不在意与我成婚的是谁,从我成为和亲郡主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未来我的一切都可以为了南雪牺牲。”


    西初看她,询问着: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没理西初,只是说:“那时候,王府中的人并不待见我,就算我有意为自己谋求什么,王府的主人也没给我那个机会。”


    “许是太过年幼了,就算想使些美人计,旁人也看不上。”


    西初不太高兴地拿着石头敲了敲写了字的雪地,她没能敲出什么声响来,倒是对方看见她的动作,笑了笑。


    “北阴是个很无趣的地方,整日阴沉沉的,我在王府的那三年,天天看着那片天,我在想,是否有一天,天会塌下来,将王府给压了呢?”


    “在那日先到来前,我先见到了她。”


    “倒是很奇怪的事情,那只是我的一次试探,恰巧有了个理由撞了上来,我有了机会去试探这个突然来到王府的小郡主。”


    “她什么都知晓,知晓我是不能沾手的祸害,可还是对着我伸出了手,她身边的人都在与她说,不要接近我,可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纵使有着我的几分刻意为之。”


    “小鲛姑娘,你说,究竟是为何呢?为何我会对她念念不忘,为何她偏偏就在那时出现了呢?”


    她很想小姑姑。


    西初心想,她也是挺可怜的,悲惨的前半生,遇见了个小姑姑,后来自己成为人上人了,过去曾经在意的小姑姑也没了。


    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西初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活该。


    年轻时不懂得珍惜了,现在来后悔有什么用?但是西初不敢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西初思考了一下措辞,与她说着:都怪她太好了。


    西初曾经听过一句话,年少时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于摄政王而言,小姑姑就是那个惊艳了她半生的人,又早早于她的生命中退场。西初不知道小姑姑是怎么样的人,从摄政王,从黎云宵的口中了解到的小姑姑是个非常善良且温柔的女孩子。或许小姑姑并没有那么完美,只是在摄政王的记忆里被日复一日的美化了。


    她喜欢的并不一定就是那个小姑姑,她喜欢的只是记忆里象征着美好过去的小姑姑。


    但是这种西初并不想和她说。


    西初和摄政王的关系没到这种可以说这些话的程度。


    摄政王半天都没有应西初的这一句话,她沉默着看了西初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云宵还不知你在我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西初不明白。


    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时,摄政王又说:“我先前是打算告诉她的,我想知道一件事,那件事只有云宵才知道。”


    西初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是小姑姑?


    摄政王笑了下,问着:“你很在意她?”


    西初点头,坦白着:我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我想见她。


    “你先前不曾答应我。”


    西初又答:我不想伤害黎云宵。


    这种话与她说其实是不应该的,人没有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说着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但看着摄政王的那双眼,西初犹豫了下还是与她说了:人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去伤害他人,我需要什么,都不该建立在会伤害到别人的情况下。我想见小姑姑,可如果见小姑姑这件事会伤害到黎云宵,我……已经自私过一次了,不该再自私第二次了。


    上一次已经很不顾黎云宵的意愿了。


    西初上一次已经伤害到黎云宵了。


    谢清妩不知在想什么,她看着西初乖巧的模样出了神,许多年前的夜里,小郡主乖巧靠在她的身边与她说着闲时的话语,那时的小郡主提到了往后,小郡主希望她做一个普通的人,“我曾想,小郡主长大会是什么模样,是与如今的黎郡主一般模样,若是有人宠着便会变坏,还是与黎云宵一般,是个天真的家伙。”


    “但那些都不是她,我的小郡主,天真不知世事,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肮脏的。”


    她站起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西初,西初愣愣地仰头看她,只听见她说:“我庆幸又痛恨着这个世界对她的残忍。”


    谢清妩的曾经,遇见过一个小傻子。


    她知道很多,又不知道很多。


    她知道谢清妩并不是什么好人,可还是选择了放谢清妩离开。


    她希望谢清妩当一个普通人,不再是什么北阴王妃,南雪郡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谢清妩。


    可最后谢清妩成了南雪的摄政王。


    与她所希望的背道而驰。


    第248章


    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过去的时候光有些晃眼, 让西初下意识闭上了眼,她抬手去挡面前的光,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没两下, 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向了谢清妩,谢清妩伸手扶住了她。


    近距离的接触让西初一抬眼就能看见她那张冷漠的, 带着几分惊愕的脸。


    南雪的摄政王长得漂亮,先前几次碰面中西初就知道了,一个漂亮的不好相处的女性, 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一个曾经被送去和亲的郡主在几年后成为了一个王国的幕后掌权者, 这种事情得是多魔幻才会发生呢?


    西初不知道。


    因为现在这件事确确实实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间心里头想了很多事情,西初重新站好,与谢清妩道了声谢,谢清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西初再次看向她时, 不免恍惚了下。


    西初觉得这张脸有点……奇怪。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脸, 又和这张脸不太像。


    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


    她恍惚着,朝着对方的脸颊伸出了手, 她张了下口:你是不——


    开口的那一瞬间,细密的疼痛爬了上来,西初伸出的手止于半空,那只手折返扶了下隐隐刺痛的脑袋,奇异的声音悄然响起。


    谢清妩看着她的模样疑惑了下,问了声:“怎么了?”


    【——】


    “王爷。”


    她的声音与旁人的声音叠到了一起, 西初有些分不清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哪个声音, 她茫然地站于谢清妩的身前,左右看了看, 确定了声源的方向,她朝着身后看去,是昨日见到的穿着白衣的祭司。


    是,他在说话吗?


    但是,好像不是,那是……


    那是……


    西初想不太起来了。


    脑袋忽然空荡荡的,刚刚在想什么,刚刚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她记不起来刚刚想的是什么了……


    想不起来了,刚刚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王爷。”白衣的祭司又喊了一声。


    谢清妩的目光从西初的身上扫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谢清妩才慢悠悠看向了白衣祭司,随后越过西初,走到西初的身前,挡住了她,她恰似无意地询问着:“何事?”


    “昨日回去后,我又细细想了一下,翻阅旧籍,这姑娘的哑疾甚是蹊跷,若是能给我个几日,我定是能研究出医治她的方法来。”


    谢清妩思索了下,询问着西初:“你想吗?”


    西初从恍惚中醒神,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想什么?她不禁反问着。


    西初没敢说自己走神了,她一对上谢清妩的眼就觉得心虚,只得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句:想,吧……


    她是略带迟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的,不过放在旁人的眼中却没了这么个意思。


    谢清妩朝着白衣祭司点了点头。


    白衣祭司大喜。


    他急忙上前,急切的模样将西初吓了一跳,她往谢清妩身后躲了些,白衣祭司一愣,急忙看向了谢清妩,“王爷,您让一让。”


    他虽然着急,可对上谢清妩的眼,急切也变得心虚了起来。


    谢清妩回身看了西初一眼,见她紧张地抿着唇,不由得露出个宽容的笑,她轻声道:“别紧张,他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看看。”


    看看你身上,黎云宵的痕迹。


    西初轻轻点了点头。


    白衣祭司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与西初交流着:“姑娘是否能伸出手来?”


    西初犹豫着,想抬头去看谢清妩,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奇怪极了,她皱着眉摁下自己奇怪的心思,将手伸了出去。


    白衣祭司并未抓住她的手,在西初伸出手时,他将自己的手也伸了出来,停在了西初的手心上方,同时闭上了眼。


    昨日这人来得匆忙,西初也没怎么瞧过他的模样,现下闭着眼站在自己的面前,西初才有了空闲的时间去打量他。


    看着模样西初着实猜不出他究竟多大了,二十多岁的面容,但停在西初手心上方的那一只手,布满了苍老的痕迹,像极了老者的手。


    与他的模样截然不同的手。


    西初觉得奇怪极了,又去看他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被宽大的袖子遮掩住了几分,西初看的并不真切,只是朦胧之间瞧见了一角。


    与现下看到的这只手不一样,他的右手光洁无痕,身旁这个久居高位的王爷手上都有些岁月留下的茧子,但他却不一样,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沾手过风霜的一只手。


    “北阴的祭司,是以自身为媒介与北阴的神灵进行……祈福。”


    “有古籍曾记载,北阴的祭司一族拥有神之血脉,他们是神灵的后裔,因而祭司们可与神灵沟通,请求神恩降临。”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传说或许只是前人为了模糊事实而刻意编造出来的,比起北阴祭司的神灵后裔一说,西晴的凤女倒更像是被神灵赐福了的存在。”


    不讲小姑姑的时候,这位摄政王像是一个正常人,一个什么都能和你说上一两句正常聪明人。


    和朱槿有点像。


    西初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丢了出去,朱槿和这个王爷并不像,聪明的人在聪明这一点上像,但每个人面对同一件事的处理方法截然不同。


    白衣的祭司睁开了眼,他的手从西初的手上移开,抬头看向西初的目光都变得奇怪了起来,他动了动嘴唇,说话好像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一句话反复斟酌再三:“您与,您身上的咒,是否有……旁的人接触过?”


    西初不解地摇了下头,不知他看出了什么来,不过看样子好像是没发现西初身上的秘密,这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我学艺不精,瞧不出太多的门道来,只是……您身上曾有他人留下的一些……之力。”


    他像是个谜语人,说到关键的地方时就含糊了过去,西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不过看着他说一句听一句,目光总是悄悄让她身旁的摄政王飘去时,西初忽然明白了什么。


    昨日被他留下的那块玉西初还带在身上。


    他话里头那些不敢细说的地方,应该是与黎云宵有关。


    他是北阴的祭司,黎云宵是北阴的公主,黎云宵可能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黎云宵。


    而摄政王是南雪人,一个北阴祭司为什么会听从一个南雪王爷的命令呢?要么他是个坏人,背弃了北阴的坏人,要么就是忍辱负重为了黎云宵甘愿给摄政王卖命的忠诚下属。


    西初想,应该是后者,如果是前者的话,何必这么模棱两可说话,她听不明白,摄政王也听不明白。


    “那份力量,掩盖着您身上的咒,似乎是想将它藏起来,这个咒,我曾在古籍上看过,当年也曾听大国师讲过,不过这世上着实少见……姑娘可是曾对他人下过咒?”


    西初摇了摇头,她不会这种奇怪的东西,给人下咒?这东西想想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虽然说她现在整个人的存在也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姑娘可能是忘记了,您身上留存的力量是不会骗人的。我能感受到……任何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您也因此付出了您的代价,您或许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但神灵从您身上收取了这份代价,并且实现了您的愿望。”


    ……什么东西?西初听得越来越糊涂了。


    “您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让您痛苦的事情?容我大胆猜测一番,您或许遭遇过性命攸关之事,在我能够感受的那份记忆里,是痛苦以及无望,你曾经于深海之中绝望沉堕,我想,我想……”


    【——■告。】


    西初听见了一道锐利又刺耳的声音,大脑霎时间处于空白。


    “咳——”


    白衣的祭司却吐出了一口血,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他整个人突然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咳着血。


    西初被吓到了,害怕地僵在了原地,又在脑子呆愣几秒后匆忙蹲下身,浑身搜了下,一条手帕递到了她的身边,西初急忙接过手然后递给了白衣的祭司。


    她询问着:你没事吧?


    白衣祭司咳着血,红色的血落在雪地上格外的刺眼,西初看的害怕又着急,祭司只是冲她摇了摇头,反手将嘴角边的血擦去后,露出了个镇定的笑后又继续说着:“无碍的,这是惩戒,神灵为了惩治愚昧无知的凡民降下的惩罚。”


    西初茫然。


    白衣的祭司却说:“这是神灵并未赐予我们的东西。”


    “您身上的咒并非无法解除,神灵是很公平的,您得到了什么便失去了什么,同时你失去了什么,也将得到什么。”


    西初听不太懂,但她又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祭司说的话,她突然红了眼,抓住了祭司的手,她问着:你知道了什么吗?


    祭司没有回答西初的问题,他只是问着:“姑娘,您想要寻回来吗?”


    西初点头。


    祭司又说:“这或许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并不知道您当初为何要做出这种交换来,您的声音……我也不知神灵为何愿意与您进行这种交换……只是……”


    西初听见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祭司那双干净的双眼,那双眼中,是茫然恍惚的西初,还有站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的摄政王。


    西初张了张嘴,她无声啊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原来是这个啊……


    无声的眼泪落了下来,西初松开了抓着祭司的那一只手,她冲着祭司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第249章


    “你不想会说话吗?”


    磬声有点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小鲛姑娘了, 那日白衣祭司来了之后,她便将自己关了起来,旁人进不去, 她也不愿出来。


    她那日其实一直在附近看着,她分明是愿意的,可那日祭司说完了话后她又变得不愿了。


    于是她便来到了窗前, 询问着屋里头的人。


    里头的人看着她,那双眼睛黯淡无光,她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她拒绝着与旁人的沟通。


    磬声又说:“那个祭司可以治好你。”


    她抿着唇, 又摇了摇头。


    磬声猜测着:“你怀疑他?”


    摇头。


    “那你是不想?”


    摇头。


    不管她问了什么,里头的人好似只会摇头,没有给过她其他的反应,问久了, 磬声也觉得累了, 她看着屋里头的西初, 想着若是旁人在这里的话会是怎样的呢?


    从前陛下也不爱理人,那时是萧光莹与昭乐一起将陛下哄骗了出去, 萧光莹跟在陛下身边很久了,陛下还只是皇女的时候,萧光莹就在陛下身边了。


    陛下那时也惦记着一个人。


    萧光莹说,那是个丑丫头,哪哪都丑,她曾被火烧过, 因而面容丑陋不堪, 能吓得小儿啼哭,她还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也写不得字,她的手又因受了刑罚,握不住笔。


    陛下为了她去学了很多东西。


    很多本无需学习的东西。


    只是后来,丑丫头死了,陛下变得不爱说话了起来。


    丑丫头于陛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那是只有陛下才知道的事情。


    磬声说着:“你想要出去吗?”


    “外头很热闹,很多人在集市上,有很多的表演,行走江湖的艺人会在街头卖艺,有会喷火的,砸石的,跳圈的,转盘的——很多,很多,你想去看看吗?”


    这次西初连摇头都没了,她伸手关上了窗,将磬声关在了外头。


    也将她的声音关在了外头。


    屋里一片寂静。


    距离白衣的祭司到来已经过了两日了,这两日西初没出过门,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西初也不是故意想要这种闹情绪。


    只是,讨厌的情绪忽然就涌了出来,怎么都消不掉,西初没法控制那些糟糕的情绪冒出来,它们充斥在西初的大脑之中,让她看到旁人就觉得无端的生气与委屈,那很糟糕。


    西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总是一而再地冒出一些让她开心的事情来,又很快的将这些事情一一都消除。


    它们好像是故意的。


    故意在让西初变得不开心。


    窗外的磬声又说着:“如果你想要出去的话,那就摇一声铃,不想要的话摇两声。”


    西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铃铛,她沉默着解开了铃铛放到了桌上,走了两三步后,西初又回身将那个铃铛抓了回来,她晃了两下铃,然后朝着冰冷的床榻走去。


    西初缩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盖的严实。


    她没有躺下,就只是屈着双腿裹着被子。


    西初还能摸到自己腿上未好的伤,白日里的她总像个正常人,正常的行走,正常的与人说话聊天,正常的……正常到西初有时候都会忘记这份疼痛。


    好难过啊。西初想着。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子难过啊,要快点快点好起来才行,要快点快点积极去面对这个世界才行,要快点快点对着其他人露出个微笑才行。


    可是笑不出来,笑不出来,西初怎么都笑不出来。


    西初攥紧了被子,她低下头,无声地哭泣着。


    该怎么办,要怎么办,西初才能快点好起来呢?


    又过了一日,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黑暗的房里透进了光,孤裳让人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光刺痛了西初的眼,她微微朝外睁了下,然后用手遮去了光。


    孤裳领着人走到了床前,她说:“王爷说,若是能治,便治。”


    西初没讲话。


    白衣祭司站在了孤裳的身后,他与孤裳一番眼神交流,搬了张小凳,坐到了床前。


    孤裳领着人走了出去。


    门被再次关上,外头喧嚣的风从窗户爬了进来。


    西初抓紧了自己的小被子,白衣祭司站在她的身前,自言自语说着:“在北阴多年,我第一次看见殿下的力量,您对殿下而言,想必是很重要的人。”


    “王爷说让我治好您……我应当问您一声您想要被治好吗?只是,我应当按照王爷的命令行事,您身上也有殿下的痕迹,殿下她……殿下她也是想要治好您的,我也应当满足殿下的愿望。”


    他说了这样的话,西初这才抬眼看他,白衣祭司的后一句话落了下来:“姑娘,您的意愿并非是我需遵守的。”


    西初抓着被子,轻轻摇了摇头,不要。


    不要。


    不要。


    她拒绝着。


    无声拒绝着。


    白衣祭司却没有将她的拒绝放在眼里,正如他一开始所说的那样,西初的意愿并非是他需要遵从的东西。


    西初往后退去,身后是冰凉的石墙,西初好像没什么地步退了。


    她想她会被这个人揭穿身份,然后西初会成为阶下囚,被人关起来,就和那些人关着她时一样。


    西初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的恐慌。


    该怎么办?


    她抓起了床上的枕头丢向了白衣祭司,白衣祭司脑袋微偏,躲过了西初的攻击。


    随着枕头落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白衣祭司朝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有光自他的掌心显现,空气中好似有什么在流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汇聚在了一块。


    一把利刃破空袭来,从白衣祭司的脸颊擦过,在他偏头的一瞬,利刃刺入了坚硬的石墙之中。


    磬声站在了窗外,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白衣祭司看过来时,磬声也只是冷静地收回了手,对上他投过来的气恼目光。


    “我可是在帮她。”


    “她满脸都写着不愿意,你没看出来吗?”磬声冷声说着。


    来时的那个夜里,朱槿对她说,帮帮她。


    朱槿说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去做了自己不愿的事情。


    磬声想: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今日会发生的事情。


    磬声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接受了朱槿的请求,那么就要保护好朱槿在意的这个人。


    纵使她在朱槿心中是雨宁的代替品,纵使朱槿再也无法从雨宁的世界中走出。


    磬声从窗外翻了进来,白衣祭司看着她,很是无奈,“您这样子,我很难与王爷交代。”


    磬声没说什么,她只是亮了亮手中的武器,锐利的刀身上闪着银色的光,白衣祭司退了一步,讪讪道:“这都是为她好。”


    “出去。”


    白衣祭司又说:“您不如去与王爷说一声,我定是不会再动的。”


    “出去。”


    白衣祭司对她有着忌讳,他不甘地往西初所在的位置看了又看,他没能看见西初,看到的只是磬声那张冷漠异常的脸。


    这是他惹不起的人。


    一个沈雨宁倒也不是得罪不起,这人背后站着的西晴皇室才是他惹不起的对象。


    他心中百般不甘,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这也是为了小鲛姑娘好,磬声姑娘往后指不定还要来寻我为她医治。”


    磬声没搭理他,目送着他出了门,她才去地上捡起了那串铃铛,她拿着铃铛走回床边,伸出手将铃铛递给了西初。


    西初看着她手中的铃铛并没有动,床边的磬声却说:“我与你说一声铃便是出去,二声铃是不出去。今日铃铛响了一次,那么便是出去了。”


    听着这话,西初仰头看她。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你整日憋着,我就算看得懂你在说什么,也读不懂你的心在想什么。我不是沈雨宁,瞧不出你的脑袋瓜子里装了些啥。”


    西初心里头低落,她不想出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边上的磬声却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西初的手腕,将她往外拽了些。磬声也不敢太用力,小鲛姑娘细皮嫩肉的,她看着就觉得自己轻轻一握便能折断她的手腕。


    “走吧。”


    西初单手晃晃,着急地说:不可以。


    “是不可以还是不想去?”


    西初没回答,磬声又说:“你是摄政王的客人,可不是什么阶下囚。我带你出去走走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晚点便会回来的。”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多的话。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这个人的行为奇怪极了,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为什么西初不开心就要跟着她出去走一圈,为什么她要这样子来哄着西初?


    在排除了那些莫名其妙后,西初是有被哄到的。


    虽然磬声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西初在为什么不高兴,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与她本人毫不相符的方式来试图让西初变得高兴一点。


    西初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磬声不高兴地看着她,警告着:“不要耍性子。”


    西初有点难为情,小声说着:衣服没换。


    磬声:……


    第250章


    最后是磬声冷着脸去唤了其他人进来给西初穿衣, 从西初说出那句话后她好像就自动把西初默认成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的废物中的废物,西初有点被打击到。


    哪怕她积极着要自己穿衣服,磬声站在一旁冷冷地递过来一个眼神, 好似是在说:废物就老实当好自己的废物,不要浪费时间折腾。


    西初一下子就蔫了。


    说是出门,不如说是外出放风, 因为除了她们两个人以外,还跟上了孤裳和其他人等,美其名曰热闹一些。


    西初觉得很不自在, 好在她们并没有贴身跟随, 这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出入庄子依旧是乘坐的马车,只是这次没在马车上待多久她们就下了车。


    庄子建于山腰,山下自成一个热闹的集市。


    向来也是,如果建在荒山野岭的话, 平日里送进庄里的那些新鲜果蔬恐怕一样也见不到。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集市上有零散的摊贩叫卖着, 甚至有些摊贩都准备收摊回家去了,她们这一趟确实是有些晚了。


    赶集一般都是早间人会多些, 到了黄昏大多回去了,更别提现在已经入了夜。


    夜里集市上更多的是卖艺的江湖客,摆了个锣在地上,他们在划出的小场地里表演着各般武艺,引得路人连连叫好,但是扔进锣中的铜板并不多。


    今天的人也少, 西初想象中的集市应当是人挤人的, 很多人围在这里看戏,她需要穿过重重人海才能看到里面的人。


    “这对兄弟在这里卖艺很多天了, 他们这种人寻常百姓也只是看个新奇,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没人看了。”


    西初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磬声,磬声被她这么一看,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开了口,她懊恼地扭过头,犹豫了一下,给西初解释着为什么:“又不是人人都知道见好就收,况且这是被划分入摄政王管辖中的地方,不愁无人。”


    “南雪国境内,无人不想讨好这个摄政王。”


    西初兴趣寥寥地点了点头,她左右看了看,出了喷火卖艺的摊子,拉着磬声的手就朝着还燃着灯的摊贩走去。


    是一个还在做糖画的摊子,西初的眼睛一亮,磬声那算不得高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要一个糖画,就她这样的。”


    糖画人高高兴兴应了一声,瞅了西初两下之后就用糖画了一个简笔的西初,西初看着自己慢慢成型,无声地哇了两下,在摊主的夸赞下接过了糖画西初。


    西初舍不得咬,高高兴兴举着糖画走向了下一个摊子。


    濒临收摊,西初看见了一个还没有一点收摊动静的小摊子,围了不少人在跟前,西初好奇踮了踮脚,磬声就拉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是一个射箭的摊子,射中了红心就能得到奖品。


    西初顿时就不好奇了,射不中的,弓箭多多少少都被动过手脚的。


    她摇摇头,就要钻出去,磬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精致物品,“来都来了,试试。”


    西初歪头看她,今日与她出来游玩,磬声难得换上了一身不太利落的裙装,头发没有怎么打理,只是随手用发带束起。磬声平日里都是一副随时要藏起来的打扮,像是西初刻板印象里总是给反派打工在阴暗角落里应话的那种影子人,而影子人磬声正盯着那墙上的奖品,饶有兴致地问着她:“想要什么?”


    西初想了想,指了指墙上的一根玉簪。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喜欢这种玩意。”磬声挑眉,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又与摊主交流后拿起了摊上的弓箭,她挽弓的姿势很漂亮,西初不太懂这东西,只觉得她拉开弦的时候让人忍不住都要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然后——


    咻的一声。


    听着声音看着姿势像极了百发百中的厉害角色。


    西初扭头看向了弓箭射中的地方。


    她射歪了,并没有很梦幻的开局就正中红心,开启一个大杀特杀的玛丽苏现场。


    不过磬声并没有因为没射中就懊恼地丢开弓箭,她好似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射偏,又很快拉开了第二支箭。


    摊主夸了磬声几句,将她得来的奖品送到了磬声面前,磬声用下巴点了点,摊主识趣地将玉簪送到了西初的面前。


    簪子通体晶莹剔透,西初一样就看到了它,好看的东西总是能够引来别人的第一眼注意。


    “走吧。”


    西初指了指那个弓箭小摊,刚刚还在观望的人因为磬声的举动纷纷拿起了摊子前的弓箭,他们跃跃欲试,都想拿下一个好彩头。


    你不继续玩吗?西初问着她。


    磬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来,“为何要继续?”


    西初想了想这个被丢回来的问题,她给出了一个自己也不太确定的答案:因为你很厉害?


    “那你还有想要的吗?”


    西初摇摇头。


    “那就没有什么好继续的了。”


    西初一手抓着自己的糖画,一手抓着簪子,她说着无声的话语,同时用着双手比划着:可是刚刚好多人都在哇哇哇呢,刚刚的你超级——


    磬声的手落了下来,按住了西初的脑袋,遮住了她闪闪发亮的双眼,西初听见磬声那算不得友善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若是会说话一定叽叽喳喳吵死个人,怪不得之前能和雪青玩到一块去。”


    西初顿时就撇了撇嘴,她晃晃脑袋,将磬声的手甩开,自己大步朝着前头走去。


    磬声无言,正跟着她的脚步一同往前,西初又折返了回来,她三步化作两步,在磬声的跟前停下。


    磬声不解看她。


    西初仰头,示意她蹲下来一些。


    磬声疑惑着,蹲了下来,与西初的身高持平。


    然后西初踮起了脚,将刚刚磬声得来的簪子插进了磬声的发间,在磬声错愕的目光中,西初哼哼了两声:既然都打扮的这么好看了,那再加点好看的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说完话,西初立马就转身朝前大步走去。


    说实话,西初有点害怕被磬声叫住然后被她说什么自己不需要这东西,西初觉得自己会很尴尬的,当然了这么送东西西初也觉得很尴尬,不说这是拿别人家的东西送别人,光是在这种情形下送东西——


    “小姑娘——”


    就很尴尬了……西初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要不要算算姻缘啊?”


    西初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留着超长白胡子的老头,戴着破旧的帽子,支了个摊,摊边插着的幡上写着四个大字:算命先生。


    西初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下巴处微微翘起的一角,想着这个地方的江湖骗子有点水平不高,胡子都不知道买好一点的粘粘,摸两下接口处都起来了。


    西初不大想搭理,对方又叫唤了两声,“我一看姑娘面相,就知姑娘如今身陷桃花债,姑娘如此面相,老朽平生少见……”


    西初一扭头,就要走,算命先生又说:“不妨让老朽为姑娘卜上一卦,不收钱。”


    西初想了想,捏着自己的糖画人走了过去。


    她在小摊前坐了下来,算命先生给她递了支笔,让她在面前的白纸上写字。


    “姑娘写个名字吧。”


    西初握着笔,又看了眼面前的算命先生。


    名字?


    她犹豫着,磬声在她写字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等磬声接近,西初已经写完了字,将纸张反转朝向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摸着自己的假胡须,故弄玄虚地点着头,听着西初的动作睁开了眼,他本是信誓旦旦的模样,却在睁眼的那一刻血色尽褪,他的嘴唇微颤,“姑娘你怕不是在吓小老儿,这可算不得算不得——”


    算命先生起身,连连摆手,自己摊上的东西也不管了,急忙就走开了。


    西初还愣着不明白对方为何是这个反应,那头磬声看着他们的奇怪举动已经伸出手拿过了那张写了名字将摊主吓跑的白纸。


    “你为何要写这个名字?”


    我初学南雪文时,旁人教我写的她的名字,她说她出嫁时家中妹妹还小,便借故让我写了她的名,我应允过她不会忘的,刚刚那个人说写一个印象深刻的名字……


    西初活了那么久,有过那么多个名字,但是那些名字都不能写出来,西初不想冒那个风险,除了那些个名字以外,印象深刻的也就是这个名字了,旁的名字都不能写,唯有这个名字算得上安全。


    磬声捏着纸张的一角,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拿出了火折子就要将其烧尽,又在火苗窜起的一瞬间,将火给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把纸张揉成了团,叮嘱着:“以后莫要再写这个名字了。”


    西初问:为何?


    “■■■■■■■■■■■。”


    西初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你真的是■■■吗?这可是■■■,■■■■■。”


    西初没听见,磬声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西初愣是什么都没听清,是那道古怪的声音遮掩住了磬声的声音亦或者是西初的耳朵被人捂了起来,她没有听见磬声的话。


    那是,藏着什么秘密的名字吗?她怔怔地看着磬声捏着纸团的那只手想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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