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小鲛姑娘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要是雨宁真的变成了小鲛姑娘就好了,只是……我知道的,姑娘也知道的, 雨宁没了就是没了。”
“楼家小姐告诉姑娘,雨宁没了。”
那天的对话,以雪青一句稀里糊涂的雨宁没了结束。
西初没想明白那一句楼家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明白雨宁没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姐是个神棍,西初想说那是个骗子,要是说那是个骗子, 西初就得拿出证据来证明, 虽然说西初本身就是个最好的证据……
西初想,这样也挺好的。
人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之中,要学会走出来。
又过了两日,西初在沈府的日子很平静, 不会有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每天最奇怪的也就是一个雪青, 自打那日在西初面前哭了一场后,关系好像就拉近了, 天天在她身边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一点都不担心西初有一天反手能将她给卖出去。
西初的心里也因为她的亲近稍稍安定了一些。
自打那天以来西初一直都是混乱的,糊里糊涂跟着回到王府,见了一次王爷又转头被丢给了现在是陌生人的朱槿,朱槿又好几天见不到,好在还有个熟人在。
虽然雪青不知道, 但西初自觉和雪青曾经还是存在着革命友谊的。
安静下来后, 西初有了更多的事情去思考小姑姑的事情。
穿越很多种情况。
有原身死了被穿,有原身没死被穿。
后者又存在两种情况, 一原身互换,二原身与被穿者共存。
据西初的了解,摄政王对黎郡主几乎是有求必应,如果黎郡主害死了小姑姑,按照摄政王对小姑姑的喜欢,虽然摄政王否定了,但事实上她就是喜欢小姑姑,她是绝对不可能容忍害死了小姑姑的人还在自己面前蹦跶着的,更不可能说容忍她。
这剧本西初可熟了。
这必须是为爱容忍才会这样子。
小姑姑有很大的可能是和黎郡主共存,只是小姑姑的灵魂比较虚弱,抢不过黎郡主,所以大多时候是黎郡主在掌控身体,所以才有现在的摄政王除了娶黎郡主外什么都答应她的结果。
因为小姑姑在那具身体里,所以摄政王不得不忍耐黎郡主这个假小姑姑。
只是……为什么不告诉黎云宵呢?
如果需要黎云宵帮忙的话,那么告诉黎云宵的话,黎云宵一定会答应的吧?为什么非得绕着弯子这么折腾呢?
西初想了一圈,最终将这件事归结成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必须经历一系列狗血有坑的故事才能在一起。
雪青进来的时候,西初就趴在桌子上写字,她看了好一会儿,指着西初桌上那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问着:“小鲛你在写什么?”
“这么多,在写话本吗?”
“说起这个,你知道嘛,原来那些摄政王与北阴郡主的话本都是些闺阁小姐写的,要不是前两日与姑娘去拜访了那位小姐,我都不知道原来那些小姐们这么胆大,摄政王的故事都敢编排,也不知道该说她们胆子大呢还是什么。你也对这个感兴趣吗?你要是写好了我也让姑娘去给你送给书社,说不定我们小鲛——”
西初原本是害羞地捂着自己写的那些分析信息的,只是雪青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到最后西初已经能够面无表情,放开自己写在纸上的东西给她看,然后盯着她。
雪青被她盯得很不好意思,收敛了一些,她小声嘀咕了句:“不说了嘛,小鲛你别这样盯着我了啦,怪不好意思的。”
西初冷漠呵了一下。
雪青没读懂她的话,但是雪青明白自己被嘲讽,当即鼓起了腮帮子,她控诉着:“坏小鲛。”
西初果断扭过头,不搭理她。
没一会儿雪青又黏了上来,她说:“今日城中会放焰火,我特意问过姑娘了,能不能让你一起出去,你猜结果怎么样?”
西初捂住耳朵,她才不稀罕看那玩意。
捂住耳朵的西初最后还是被雪青收拾了一番拖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还有着朱槿在,好几日没见到朱槿,西初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好在雪青是个二愣子,自己活跃气氛,西初跟她呆在一起也不会不自在。
西初也没想到雪青说一起去看焰火的一起里面,还有着朱槿,西初以为朱槿很忙,因为对于她这么一个被摄政王特意托付过来的算得上重要角色的人,朱槿真的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朱槿很安静。
西初不会讲话,一路上就是雪青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怕没人回应她,她也没有半点失落,因为朱槿不说话很正常,但是她会过来捏西初的脸,非得让西初比划两下,给她捧捧场。
西初一脸生无可恋。
今日很热闹,她们也没在马车上待很久,很快就下了马车,选择了步行,雪青怕西初丢了,便一手牵住了西初的手,带着她朝着最热闹的地方钻进去。
朱槿与磬声两人都不是爱看热闹的,便一直跟在她俩的身后。
今日到处都是人,提着灯笼的人,戴着面具的人,很多人,雪青心情很好地抓着西初挤进了面具摊里。
哪怕鲛人对于大多南雪人来说只是个传说,也不妨碍他们利用鲛人的名头来赚取钱财。
摊子上摆着最多的就是鲛人的面具。
各种各样奇怪的鱼面具。
有鱼尾巴面具,鱼头面具,人首鱼身面具,各种花样的鱼面具摆了一摊子,雪青原本是开心要买面具的,但是一圈鱼面具看下来,想买面具的心一跌再跌,最后闭上眼随便挑了一个,她选中了一个最丑的鱼面具。
西初看着她手里头的小丑鱼面具无声笑了起来,还没笑一会儿,雪青鼓起腮帮子转手就给西初戴了上去。
西初反瞪着她,雪青立马说:“真好看。”
西初一点都没有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倒,她果断从摊子上抓起另一张面具给雪青戴了上去。
她手速很快,戴了就转身跑,雪青被她这一手打的有点懵,等摘下来看到西初给自己选了什么面具之后,气呼呼追上了西初。
西初果断往朱槿的身后躲去。
雪青顿时就不敢造次了,在朱槿看不到的角落里,雪青用着西初才看得到的气愤眼神瞪着西初,西初不甘示弱,一手拉着朱槿的衣角,一手做了半个鬼脸。
略略略。
她们打闹着也算是欢快。
原本安静跟着她们的朱槿倒是没想过西初会朝着她跑过来,更加没想过西初会直接拉住她的衣角。
她愣了愣,并没有拉开西初的手,而是任由着西初拉着她的衣角。
西初找了雪青不敢造次的靠山,雪青只得乖乖回到朱槿的身边,等找个机会把西初抓过来。
晚一些时,人又多起来了,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群乱哄哄,大量的人朝着前方跑去,她们几人被人潮给冲散,等雪青慌张喊着姑娘、小鲛的名字时她已经和西初她们分开了好远。
人一多,事故也容易发生,磬声眼疾手快地提溜起了雪青的后颈,远离了人群,落到了安静的地方。
她们一安静了,身边倒是什么人都没有了,雪青左右看了半天,回头看着磬声,有些着急:“姑娘不见了,小鲛也不见了。”
“你在这等着。”磬声点点头,就要去找朱槿她们,雪青又立马抓住了她的手,“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万一你也不见了怎么办?”
磬声想告诉她,她们都知道怎么回府,实在是找不见了那就回家去总是能找到的。
她们这边闹着,那边西初与朱槿到了另一处。
雪青被挤开的时候,朱槿就反手拉住了西初的手,拉着她往着无人的地方避去,只是她的动作晚了一点,她们还是被人群带出了老远,好在人并没有丢。
人流一少,朱槿就立马松开了抓着西初的那只手。
西初还愣着呢,猛地被松开手,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想了想,也确实不该这么亲近,不过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西初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犹豫了一会儿,西初伸出手小心戳了戳朱槿的肩,等朱槿回头看过来,西初示意了下自己不认识回去的路,要不要去给她买张地图,万一待会丢了西初还能问路回去。
西初说完了,仰头看着朱槿,她半天都没等到朱槿应好,不解地眨了眨眼,然后又重新要再讲一遍,朱槿开了口:“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
这有点问倒西初了,什么身份?暂居朱槿家的人质?
朱槿又说:“你要是现在跑了,摄政王也不会知道。”
西初知道,但是……
“你知道摄政王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你吗?”
西初摇了下头,西初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西初回答着:我要是从你这里跑了的话,她会怪罪你的。
“我听摄政王说,你是黎云宵喜欢的人,你知道你落在摄政王手里,对于黎云宵来说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
她的话语听上去冷漠极了,一点都不留半点情面。
西初一天的好心情全因这几句话跌到了谷底。
她想,朱槿真是个坏家伙,想要她跑的话,就好好说话嘛。
第232章
西初低下头, 不想与朱槿说话。
朱槿有朱槿的考量,西初也有西初的想法,至少……不管做什么, 西初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
西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给朱槿带来麻烦,摄政王将她交给了朱槿,那么如果西初从朱槿的手里头丢了的话, 她一定会怪罪朱槿的,朱槿人微言轻,在这个南雪国里摄政王是她的靠山, 西初不是很懂这些, 但是西初知道,去给别人打工的话,如果干砸了事情是会被开除的。
这个时代不一样,这个时代并不单单只是丢了工作的问题, 它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见西初久久不说话, 朱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只是看了眼前方的人流,跟西初说了句:“走吧。”
西初没有动, 她抬头看见朱槿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两三步后,西初追上了朱槿的脚步,然后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角。
朱槿回头看她。
西初比划着,同时也开了口:对不起。
朱槿看着她的模样, 悄然出了神, 出口的并不是她一贯的冷漠话语,而是一句:“你哑了多久?”
西初一愣, 不懂朱槿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再心里头盘算着自己究竟哑了多久,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吧?
西初大概算清了时间,就要回答朱槿的问题,挥动双手的那一刻,西初停了下来,她下意识退了半步,只开了口,没有再与她一起比划着:三个多月。
朱槿又问:“黎云宵看不懂你说的话,你与她是怎么沟通的?”
我会识字。西初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得搪塞。
好在这话也不是什么谎话,她与黎云宵在一起时也确实是写字沟通的,就是西初写的慢了一点,有时候为了写快点写到后面字都不成样了。
西初不知道朱槿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想到了雨宁,但是雪青说雨宁没了,那个神棍骗朱槿说她没了,既然是东雨很有名望的人,旁人应该都不会质疑她的断论。
那么朱槿现在问她这些是为了什么?
西初不知道,她只得小心翼翼打探着:你是在好奇我们哑巴是怎么与人沟通吗?
朱槿一直不曾说话,她盯着西初看的目光带上了几番的审视,在西初那逐渐紧张的模样下,朱槿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又说:“我认识一个姑娘,她与你一样。”
正常的交流的话,这种话后面是要接然后吧?西初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来做出怎样的回答才是最没问题的,她的手心冒出了些汗,她有些害怕与紧张,同时心里又没法忽视的冒出了一点的期待。
她很矛盾,害怕被认出,又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期待着被认出。
可这种时候,这种情况,西初不想被认出来。
她现在是个麻烦精。
西初想了想,反问了一句:与我一样?也是个哑巴吗?
朱槿想了下,回答着:“大夫给她看过病,她并不是不会讲话,只是习惯了不去讲话,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可以讲话。”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沈如初并非是沈如初的呢?从她看到沈如初开始。
那双眼睛并不像是一个曾经流落至风尘之地的人该有的一双眼,那双眼并未见过太多的黑暗,那双眼漂亮澄澈,是对世事的无知与懵懂。
她并非是沈如初,所以她便成了她的雨宁。
西初张了张口,她感觉有点不太对,细究下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西初想不到,就像当时朱槿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时,西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
然后呢?西初无法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恐慌,她只得掩下心头的种种,假装不知地继续问着。
她问着,朱槿也没有故意回避,只是轻声说着过去的那个故事,“她慢慢便学会了说话。”
“从前我一直在想,她若是会说话的时候是怎般的模样,她喊我名字时又该是怎般的动听。”
后来她拽着她的衣襟哭着喊着她的名字说着自己好害怕时,朱槿便知,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哭也不想听见她哭了。
面前的少女紧抿着唇,她与那个人一样,都很喜欢把所有的情绪表露在脸上,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朱槿朝着面前的人伸出了手,她轻轻拉了下,将西初戴在脑袋上的小丑鱼面具往下面拉去,那张面具遮盖住了她不似常人的面容,只剩下那双澄澈的双眼,那双她第一眼看见时以为是个盲人的漂亮双眼。
西初没敢动,她看着朱槿靠近的动作,只是稍微仰起了头,等朱槿给自己戴好了面具,她下意识便去摸了摸。
这个举止对于朱槿来说太过反常了,在西初的认知中,现在的朱槿不应当是这个会对别人做出太过亲密举动的人。
戴面具这种事情,应当是要很亲近的人才能做的。
她给雪青戴面具是因为她们两个玩的很好,可朱槿不是的,朱槿没有来看过她,这是她们自打从王府离开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们两个是陌生人,这种行为举止……对于朱槿来说是不合理的。
是猜到了吗?西初不禁想着,可朱槿的目光中并没有过去的那些熟稔,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个普通的有些认识的陌生人。
她心中想了一堆不安的事情,想要问询的情绪在唇舌间打转,西初攥紧了双手,正要问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云宵。”
西初的问话止于唇边,她扭头看着,隔着几个摊贩的位置处,站着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少年正围着她,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看见了她,西初不禁摸上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原来是这样啊……
西初没有再说话,身旁的朱槿也没有再说话,她们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黎云宵与贺留一同走过后,朱槿将西初往外边推了推,她的动作突然,西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踉跄了两步,险些就撞到了贺留身上,好在西初及时稳住了身体。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贺留满心都是身边的黎云宵,并未发现刚刚有人差一些就撞了过来。
西初转头看了眼远去的黎云宵,又回过头看向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槿,离着她仅有几步的朱槿对着她说:“现在还来得及。”
……笨蛋。
西初悄然在心中喊着。
笨蛋。
笨蛋。
大笨蛋。
西初低着头走向了朱槿,朱槿不解,问着她:“为什么?既是喜欢着她,那么回到她身边应当你是所想的事情,有人愿意让你逃离,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那你呢?又是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是从你身边跑了,你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吗?
“我既然做了,自是知道后果如何。”
那又是为什么?因为雨宁?
朱槿没有否认,她安静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极浅的笑,浅到西初以为那是自己看错了。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朱槿的笑。
从分别后再到现在,今日是第一次见她笑。
不知怎的,西初觉得眼中有些酸。
她听见朱槿说:“你与她很像。”
“我并非是什么好人,你是摄政王交给我的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不能放你离开。”
可是西初不是雨宁,雨宁死了,雨宁已经死了啊,为什么还要对一个死去的人这么在意,甚至连一个和她有些相似的人都愿意去护着呢?为什么不知道……不知道活着的人的性命要珍贵一些吗?死去的人已经死了,那是无法再挽回的事情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这么不顾自己的性命?就因为一个像字?
傻瓜,傻瓜,大傻瓜。
西初说着:我不会走的。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现在还来得及。”
西初猛摇头,她很生气地比划着:除非摄政王派人来接我回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长街上传来了热闹的欢呼声,再之后是焰火升腾飞上天空在空中绽开的模样,西初瞧见了五光十色的花,在那嘈杂的声音之下,她看见了冷漠的朱槿,以及她那一声被焰火声遮掩住的冷漠话语:“随你。”
西初朝前走了两步,然后主动地牵起了朱槿的手,她拉着朱槿往着燃放焰火的地方跑去,那是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她过于突然的动作让朱槿愣了一会儿,直到被她拽入了人群之中朱槿也没有那个机会甩开她的手。
在无数腾空的焰火之中,戴着小丑鱼面具的姑娘冲着她比划着,就如同很久以前那个朝着她跑过来的姑娘一般。
只是——
她在说:你说的那个姑娘,一定一定也非常喜欢你。
西初想告诉她,人要为了自己活,曾经的雨宁希望她为了自己多考虑一点,不要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院墙里,现在的雨宁依旧希望她多了为自己而活,不要被关在名为“雨宁”的囚笼之中了。
不要从一个牢笼,步入到另一个牢笼之中。
但是那些,应该不是朱槿想要听的话。
第233章
夜幕渐深。
她们是等到长街上的人渐渐离去才回的沈府。
朱槿与西初一前一后走着, 在看完了焰火之后,西初想起了与她们分开的雪青,朱槿说磬声跟在雪青身边不用太担心。
但西初还是不太放心, 便一路沿着原来的路找了回去,一边找一边问着街上的人,今日街上的人太多了, 来来往往走过了些什么人也没人记着。
当然了,问也不是西初去问,西初不会说话, 上去也只能跟别人比划两下, 今日的人哪有空停下来看她比了些什么,又能耐心与她说什么。
朱槿顺着西初的意问的,哪怕她并不是很愿意做这种事情,因为一开始朱槿就说了如果没找到人的话, 她们应该会先回沈府去的。
然而西初只是看着她, 什么话都没有说, 朱槿就转头去问了过路的人有没有看见两个姑娘。
看着朱槿的模样,西初也会想, 要是她不是鲛人就好了,要是她不是被摄政王抓起来要威胁黎云宵的人就好了。
要是西初普普通通,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的牵挂,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不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活的西初的话。
西初想, 她大概会在遇见朱槿的时候,去问上一句, 还缺一个她看得上也愿意当“雨宁”的人吗?
世事无常,西初并不是西初。
西初没法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确定了在外头寻不到人后,西初才和朱槿一路往回走,这一路上也很安静,朱槿不说话,西初没法说话,她得走到朱槿身边,等自己看向她的时候才能和朱槿交流。
西初不太想这样子,因为那样会有种被朱槿护着的感觉。
从前便是那样的,她与朱槿一起的时候,朱槿总会主动开口说话,然后停下来看西初。
快到沈府时,西初看见了蹲在外头石阶上的人,磬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雪青就那么委委屈屈蹲在地上,直到磬声与她说了什么,雪青一脸惊讶地转过脸来,她急忙跑了过来。
然后,摔了一跤。
好在地上还有层薄薄的雪,她不至于直接摔破相。
雪青从地上爬起来后连忙朝着朱槿跑了过来,她焦急的话语落在了西初的耳旁:“姑娘,你们都去了哪啊,奴婢担心死了,怎么都找不见你们的人。”
朱槿只是笑了下,安抚着她的情绪。看着她这个模样,雪青又是叹气,她转而看向了西初,大步一跨,走到了西初面前,伸手便拧了拧西初的鼻子:“你啊,还笑,要不是有姑娘跟在你身边,怕不是被人拐了去都找不回来了呢。”
西初想自己不笑还能干嘛呢。
想了想,便对雪青哼哼了两声。
她们二人先行进了府,朱槿与磬声落在了后边。
“贺先不知被谁撺掇着回了王城,眼下正抓着贺留带回来的姑娘……那个叫明姣的。”
“这是你的主意吗?”
西初隐约听到后边两人的交谈声,她们提到了西初有点熟悉的名字,西初不禁扭头看向了后边跟着的两人,雪青迷茫不解地跟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然后拉了拉西初的手臂,问着她:“怎么了?”
西初摇摇头,没什么。
回了住处,西初先把小丑鱼面具给收好,又去洗了澡,等她出来时就看到雪青已经在床上等着她了。
西初歪头看她。
雪青抱着被子瞪她:“快过来,跟我一起睡还能委屈你了不成?”
西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是有点。
雪青差点没拿枕头砸她。
西初利落地爬上床,雪青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此时的被窝里头暖烘烘的,在南雪这个天气里躺进这么一个被窝里,很是舒服。
西初舒舒服服地缩了进去,想着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又爬了起来,对着雪青比划着:你怎么不去给你们姑娘暖一下床?
“姑娘不喜欢。”雪青回答着,随即她反应了过来,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西初地脸颊:“你居然把我当暖床丫鬟来使?”
西初反捏回去,不甘示弱。
雪青瞪大眼睛看她,送了手便去掐她的腰间,西初一下子就笑开,连忙松了手,无声地去避雪青那不安分的手。
闹了好一会儿后,雪青才连忙说:“好了好了,不闹了,今日已经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西初乖乖点头,然后躺下。
屋中只留了一盏灯,说要睡下的人并没有乖乖入睡,而是在西初闭上眼后,又出了声:“你和姑娘今晚去了哪里啊?”
去看了焰火,还去找了你们。西初下意识在心里回答着,末了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她睁开眼想告诉雪青,但一睁眼就看到雪青的眼睛并不是盯着她的,而是正认真地看着头顶。
她也不是在问西初,只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今日出门时姑娘其实有说要把你送走的,她说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有人也在等着你回去,若是长时间见不到你的话怕是该着急了。”
听着她的话,西初又闭上了眼。
“今夜我和磬声姑娘等在门口的时候在想,待会见到的只有姑娘一个人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但也有点不高兴。”
“姑娘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多少都是能猜到一些的,你并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份……”
“小鲛,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小鲛……姑娘说人若是太心善的话是会被欺负的,我喜欢你,不想你被欺负,你不该回来的。若你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的话,下次姑娘再想送你离开的话,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很喜欢你,可我更喜欢姑娘,我不想姑娘受到伤害。”
西初想,朱槿有你在身边真好。
她想着,假装睡得香沉往雪青身边靠了靠,让她不再说这些话了。
她一动静,雪青也就安静了下来。西初感到雪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她听见雪青叹了一口气,没脾气地用食指推了推她的额头:“你呀。”
再之后,西初便彻底睡着了。
过往的梦靥没再缠着她,她这一晚上并没有做什么梦,好的坏的,什么梦都没有做,只是一觉醒来发现了床的一侧没有人,再往外瞧,透着窗她看见了落雪。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雪青从外头跑了进来,“小鲛快起,我们去堆雪人。”
西初没有犹豫,穿好了衣服简单洗漱之后跟着雪青一起出了门。
今天的雪有点大,天空飘落的雪没一下子就将西初的手掌心盖了一半,雪青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去拿了副手套给西初戴上。
她满心欢喜地蹲在檐下等着这场雪停,院中的雪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盖了上来,等到雪停了之后,这里的雪大概就够堆雪人了吧?
雪青不由得朝着西初挥了挥手,又喊了声:“小鲛。”
小鲛没理她,小鲛正看着从外头来的人发呆。
是提着药箱的药童还有上了年纪的大夫,前面走着的还有磬声,她没打伞,急匆匆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雪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磬声后也急忙忙冲了出去。
她忙喊着:“是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西初紧跟在她的身后。
磬声没理她,只是领着大夫一路朝前。
直到来到了朱槿住的房外,隐隐有几声咳嗽声传了出来,雪青眼中的担心更盛,急忙就往里面闯,磬声一把拉住了她,“只是风寒,昨夜忽然下了雪,她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
“姑娘才不是那种爱踢被子的人。”雪青反驳着,半点都不信磬声的话。
磬声当即挑眉,“你又见过?”
雪青瞪着她,“我自是没见过的,可你又见过吗?”
她们两个在门口跟小孩子似的吵了起来,西初绕过她俩跟着大夫一同进了屋。
进了屋听到了咳嗽声更加明显了些,西初往里头看去,朱槿躺在床上的模样看上去很憔悴。
昨夜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夜起来就变了个样子。
多少让人有些担心。
特别是这个人平时也很少生病,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是还在……西初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个人生了病也很倔强,压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乖乖躺在床上等大夫来医治,都是等到自己的身体跟她宣告不行了的时候。
西初跟在大夫身上,给大夫搬了凳子,在旁边等着他给朱槿把脉的结果,大夫说了是风寒后西初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大夫写了药方,西初拿着方子出了门就去找了雪青。
朱槿睁开眼看着外头的西初与雪青比划着,两人一同离开后才看向大夫,她忍下身体的不适,询问着:“如何?”
“还能再撑些时日,只是不能再如此亏损下去了,您这是有出无进,糟蹋自己的身体,若是沈将军泉下有知,怕……”
朱槿面不改色,“他死了那么多年,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大夫被她噎了一句,半晌也只冒出了一句:“您……好好保重身体。”
朱槿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第234章
“听说了吗?昨夜啊将军府可不得了呢!”
“怎么了?”
“有刺客刺杀贺老将军, 小将军挡了一刀,昨夜所有大夫都去了贺府呢,宫里头的, 宫外头的,全都被喊去了。”
“这贺家还真是权势滔天啊,宫里头的都全喊去了。”
“这可不是吗?”
“当年若不是贺老将军击退了北阴大军, 哪来我们现在的安生日子。”
“当年分明是沈将军骁勇善战,这才击退了北阴军,若不是当年那道圣旨, 指不定现在贺先还不知道在哪个军营里打杂呢。”
“骁勇善战?我呸, 他不过是一个北阴走狗,要我说前代皇帝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将他那西晴王爷妻子也一同杀了。”
她们不过是走了段路,一路上就有不少人在谈论着昨夜发生的事情,王城中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 事情只要发生了, 很快便能传遍这大街小巷,就连她们昨夜乖乖待在家中的人, 一出了门也都听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雪青拉着西初的手一路小跑,她什么话也不讲,原先还是好奇听着那些人的话,听到了后面一直板着张脸,进药铺之前,西初听到她说了句:“这王城中的人真是比我们村子里的婶子们还要长舌妇。”
西初没有应话, 她将药方递给了伙计, 抓好了药后一手提着药一手牵起了雪青的手。
她拎了拎手里头的药,示意着雪青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计较, 快些把药抓回去给朱槿煎药才是要紧的事情。
雪青撇撇嘴,应了声。 她们回到府中时大夫已经离开了,雪青去了厨房煎药,西初也不好在她没去找朱槿时去找朱槿,也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不过雪青没让西初进厨房门,说厨房油烟重,不给她进去。
西初只得在外头等着,抓了根树枝在铺满了雪的地上随意画着。
厨房的门开着,雪青往灶台下添着柴火,扭头看着西初那可怜的背影,不禁喊了她一声。
西初回过头,雪青坐在煎药的灶前冲她挥了挥手里头的木柴。 西初也跟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树枝。
“小鲛。”她喊着。 西初看着她,微微歪了下头,等着雪青的下一句。
雪青用扇子扇了下火,想了想,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西初点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姑娘,她原本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家道中落,她被家仆带离了籍贯地,到了另一个地方,没多久,家仆将她卖进了当地的一户大户人家为婢。小姑娘很聪明,小小年纪就当上了一等丫鬟,好多人嫉妒呢,觉得她不过是陪少爷玩的东西,怎么能当得了一等丫鬟。”
“小姑娘长得聪明伶俐,但是没多少人喜欢她,这种年纪的孩子,太聪明了就是祸害了。不过没有多少人喜欢她也并不代表没有人喜欢她,她还是有朋友的,只是那个朋友比较倒霉,早早就死了,小姑娘还没长出翅膀,她就没了。”
“后来聪明的小姑娘被那户人家的当家太太看上了,要到了身边去培养,太太知道她原本的出身,所以将家里头的好多事情都交给了她来做,所有人都认为太太疼她,宠她,可是呢……事实上不是那样子的,她要是做的不好的话,太太会打她,她要是做的好,太太也还是会打她,藤条抽到身上去,可疼啦。”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太太知道她有本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子对待她了,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了。”
她在说的是朱槿。 几乎是她一开口,西初就听出来了。
“她这一辈子……”雪青说到了一半,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西初等了一会儿,问着她:后来呢?
雪青看她,喃喃念了一句:“后来?后来她又捡回来了一个跳了水的姑娘,那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姑娘便把她带在身边,护着她,守着她,盼着她好。”
西初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她顿时沉默了下去,不太想听了。她刚站起来要打断雪青的故事,雪青笑了笑,又说:“再后来,小姑娘与主家闹翻,她就带着捡来的姑娘离了家,从此山高地远,与那姑娘携手同游。”
西初一愣,随后拍了拍手:这真是个好结局。
“是吧,我也觉得,要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个好结局就好了。”雪青弯了弯眉眼。
这样子,雨宁便会活着,姑娘就不会再变成雨宁,姑娘就会带着雨宁走遍四国,去往她们喜爱的地方,而不是回到南雪,被过去的恩恩怨怨牵绊无法脱身。
雪青煎完了药,她们便一起回去,到的时候磬声与朱槿正在谈话,雪青在外头敲了敲门,西初没有进去,就在外头等着她。
里头一直有声音传出来,西初尽量不去听,让自己的注意放到外头的雪上,奈何那些声音一直往耳朵里蹿。
西初听到雪青不确定地问着朱槿是不是真的没事,也听到朱槿回答着她,不是都听见了大夫的话了吗?怎么还在问这个?
之后雪青端着碗出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西初看了眼,朱槿将药给喝完了,并没有拒绝喝药。
西初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了? 雪青摇摇头。
西初继续追问着:怎么了? 雪青拉着她的手走了好远,才轻声与她说:“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姑娘喝了药,大夫也说了只是风寒,这只是寻常的病,但我就是不安。”
西初拍拍她的肩,安慰着她:别担心,没事的。
*
“贺留。”
“贺留。”
“贺留。”
贺留听见有声音一直在喊他,他在无边际的黑暗中一直茫然走着,忽然听见有人的声音,他便一直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去,跑了好久好久,那个声音也渐渐近了好多。
那是个不安的女声。
会是谁呢? 是云宵吗?
他想着,一定是云宵在哭泣,不行,他得快点快点找到她才可以。
“贺留。”
然后他抓到了那个声音。
贺留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心心念的那张脸,而是一张娇弱可怜的脸,那是明姣,几个月前被他带回王城的少女,这是黎云宵救下的人却一直在缠着他。
贺留恍惚了好一会儿,他的口中有些奇怪的味道,而明姣抓着他的胳膊一直在哭泣着:“贺留,贺留,你没事吧?”
贺留听着脑壳有些疼,他的胸口也很疼,浑身只要动上那么一下他便感觉到了那一处地方的疼痛,他当时是被一把剑刺穿了身体的,贺留低下头,却没在自己的身上看见太多的伤口。
他愣了愣,伸手去摸了下自己本该受伤的胸口,那个血洞不见了。 明姣伸开双手抱住了他,“贺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怎么你怎么可以扑上去,你差一点差一点就没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问,但是看着抱着他哭泣的少女,贺留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在屋中左右看了看,最后问了一句:“云宵呢?”
他记得昏迷之前时发生的事情,当时黎云宵便站在他的旁边,看见他被刺了一剑满脸的惊讶,一定是吓到她了吧?
听见他的话,明姣失落地松开了手,她低声说着:“宵姐姐回去了。”
贺留喃喃说着:“她定是被吓到了。”
明姣没有再哭着喊他的名字了,她站起了身,又说:“既然你醒了,我便先回去了。”
贺留点点头,目送着明姣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的祖父推开了房门。
贺留急忙要下床去迎,祖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他拍了拍贺留的脑袋,慈爱地说着:“好孩子。”
贺留询问着:“祖父您没受伤吧?”
“有你护着祖父,祖父又怎么会受伤。”贺先叹了口气,“倒是你,若不是明姣在,你这条小命恐怕就没了。”
“祖父年纪已经大了,就算是真的没了,活了这么多个念头也不算什么遗憾了,只是北阴扰我边境,终是我人生憾事。倒是你年纪轻轻也还没娶妻生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祖父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贺留讪讪,不太爱听祖父说这些话,转而又道:“祖父怎么说是明姣救了我,她又不是什么大夫,倒是我身上的伤,怎么就没了?”
贺先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他轻轻附抚摸着贺留的脑袋,“你啊,救了个好孩子回来呢。”
贺留不解。 贺先神神秘秘说着:“明姣她,是鲛。”
“是能够治百病,活死人的鲛人。”
贺留一愣,他急忙道:“祖父您是哪里弄错了吧?明姣她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就变成了鲛人了?”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没的?这可都是明姣放了血才救回你的。”
贺留彻底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隐隐还有血的腥味残留。 是明姣,救的他? 明姣是鲛人?
第235章
黎云宵坐在了礁石上, 远处的海浪一层推着一层扑向了她所在的礁石,一点水花都不曾溅到她的身上来。
而在她的身后,是一条漫着血色的路。
那血在这漫天的白雪之下像是雪中红梅, 更显得几分娇艳。
黎云宵的脸色苍白,她仰头看向了落雪的天空。
今日的海岸比起往常都要冷上一些,她来南雪多年, 从未见过这无边无际的大海结过冰,许是因为在这大海的深处有着与她们截然不同的异族在下面生存着。
黎云宵屈着双膝,她伸出左手, 浪花打到了她的手上, 洗去了她满手的血污,微微的痛感刺激着黎云宵的神经,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虚弱几分,等到自己快要受不住时, 黎云宵才慢慢收回了手。
昨日她与贺留到将军府时, 贺先已将明姣关押了起来, 派人审问着她,黎云宵一问便知, 贺先对明姣用了刑,他与那些人一样,因为鲛人的假说对着无辜的少女用了刑。
他们争执之间,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刺客闯了进来,那刺客要杀的是贺先,贺留却不顾自己的性命为贺先挡了一刀, 那一刀恰好砍入他的心口。
原先落于下风的贺先也在贺留受伤后斩杀了刺客。
随后大夫们被叫入了将军府。
所有的大夫都在摇头, 他们都说贺留无力回天了。
黎云宵一直在一旁看着,她看着贺先抱着贺留绝望哭泣, 又看着贺先吩咐着府里人去寻大夫,也看见了他身边的亲卫在他身旁安抚他的举动。
她看的更多的是躺在血泊中面无血色的贺留,贺留要死了。
她心中是平静的。
并且没有太多的真切感。
只是她想,贺留不能死。
于是她走向了贺留,她在贺留的面前蹲下,只是朝着贺留伸出手时,她被人推开了。
贺先怒视着她,好似她是那个伤害了贺留的罪人,黎云宵与他说着,她能够救贺留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向贺先证明自己的可靠,贺先却不愿意听她的那些辩解,他只是用着极其仇恨的目光看着她,“我贺家的子弟,就算是死也无需你这个北阴人惺惺作态。”
黎云宵倒在地上茫然地想着为什么?
贺留就要死了,为什么?
再之后,黎云宵看见了贺先的亲卫急匆匆领来了被关押起来的明姣,再见着明姣趴在贺留床前痛哭,她看着明姣哭着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给贺留喂了血。
黎云宵恍惚之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站在了一旁,看着贺留的伤势痊愈,看着贺先一脸惊喜地抓住了明姣的手向着她道谢。
这之后的事情,黎云宵已能猜见。
今夜发生的事情,全都只是为了哄骗那无辜的少女入这场局。
若是明姣是鲛人,那么她便能救贺留,若是明姣不能救,她与贺留一同长大,也不会放任贺留去死。
黎云宵看的分明。
心中从迷茫到恍惚,她觉得自己应当要生气的,只是看了那些后,黎云宵心中再无任何的感觉。
离了将军府,她一人行走在长街上,萧索的长街上忽然下起了雪,有路过的人在说着今日的焰火极美,她听着那些话,不知不觉又到了外城的海岸处。
听见了海风声时,她才回过神来,害怕的情绪在发酵,她想到了那个在不久前被自己送回了海里的鲛人。
她想,若是小鲛人被人抓到了该怎么办呢?
若是有人这般欺骗她,她该如何?
若有人利用她的善心来哄骗她,是不是这世上便不会有小鲛人了?
她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黎云宵不知,她也不知自己心心念的小鲛人并没有回了海底。
王公公领着人寻来时,黎云宵已在海岸边待了一夜,他心焦地大喊着,等侍卫说找到了公主时,他又急忙跑了过去。
黎云宵生了病,浑身都是滚烫的,身上有擦伤的痕迹,手掌心也有着不浅的伤痕,只是血都被冲上来的海浪洗净了。
王公公连忙喊着人来帮忙,他背着黎云宵往回走时,趴在他背上的黎云宵恍惚睁开了眼,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王公公。
王公公连忙哎了两声,又说:“殿下莫怕,殿下莫怕。”
黎云宵的脑袋昏沉沉的,王公公的话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下意识露出了个笑容,她问着:“贺留呢?”
王公公顿时静了下去。
昨夜的事情已在王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了,贺留受伤一事搬上了茶楼酒肆,不少说书客在那编排着,光是样式已说出了好几出,有离谱都传出了今日贺家已准备好了贺留的后事这番话来。
百姓们不知,只知这些人传人的虚话,他却是知道的。
昨日黎云宵与贺留一同去了贺家,后半夜时黎云宵从贺家离开,而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也都一清二楚。
听着背上人那微弱的喘息声,王公公踌躇了一番后,才轻声道:“殿下,贺留无事。”
黎云宵勉强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放了下来,她无力地应着:“……嗯。”
“殿下,殿下?”王公公忙喊着。
待在他背上的人没有回应,王公公吓得魂都快要丢了,好在一旁的护卫低头与他说着公主只是睡着了,王公公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头对着无能的护卫们又是一番谩骂。
“你们还不快一些,若是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没你们什么好果子吃。”
护卫们急忙扶着王公公的手,加快了脚步,若不是顾虑到被他背着的黎云宵,怕不是连人都能架起来。
回了王府,王公公忙前忙后的,让人入宫请了御医,恰逢摄政王回府,王公公又去了摄政王处与她禀告昨夜发生的事情。
听着王公公的回话,谢清妩不以为然,她只道:“云宵与她姑姑一般,贺留垂死,她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的。”
“只是救人的并非是殿下。”王公公跟打小报告似的,说一句话便要看一眼谢清妩的脸色,见她听了自己说的话后只是平静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句:“贺先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王公公犹豫着,又提了一句:“是贺世子从海珩城带回来的姑娘救了他。贺先将那屋子围了起来,就连大夫们也不让靠近,底下的人都说他们领了个姑娘进去后,便见着公主殿下出来了。”
他说的小心,一双眼一直暗自观察着谢清妩,直到谢清妩勾起了抹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与他的双眼对上,王公公这才匆匆低下了脑袋,没去看谢清妩的模样。
“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了,这海珩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宵儿从那里带回来了一个小鲛姑娘,贺留带回了一个明姣姑娘。”
王公公吞咽了口口水,他小心翼翼地打听着:“王爷,如今殿下病倒,这会不会扰乱王爷的计划?”
谢清妩漫不经心地问着:“你照顾云宵多久了?应有好几个年头了吧?”
王公公身体一僵,手心里被她这么一句话惊出了汗,王公公的脑袋越发低了些,他不安地回答着:“老奴照顾殿下已有十二个年头了。”
“你对她倒是上心。”
“老奴对王爷——”王公公急忙跪了下去,连番表达着自己的忠心,谢清妩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并无其他言语,也不曾要责罚于他,好似那话只是寻常的问话,并无其他深意。
王公公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下面的人又来报,说是公主那边出了事,王公公也顾不得细想,转头又去了初云院。
屋里头的人望着远处的落雪,白雪遮掩住了半个王城,所有的一切都藏于这雪下,不见天日。
谢清妩轻轻敲了敲那光洁的桌面,她低声道:“贺留既已无用,那么便剩下小鲛姑娘了。”
黑暗中有人轻轻应了她一声:“是。”
*
被雪铺满的南雪总是冷的,西初早早就爬上了床,将自己捂得严实,只是她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雪青的声音。
雪青恢复了平日里的朝气,在她的屋外头大声喊着:“小鲛,快出来。”
下午的时候朱槿的病便好了许多,雪青盯着她守了一个时辰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便确定了她今日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喝了药就好了许多。
确认了这件事后,雪青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雪青。
一整天就是拉着西初满园跑。
西初累得不行,一直蹲在原地不愿与雪青胡闹,天色一暗更是早早跑回了屋里。
此时一听见雪青的声音,西初果断地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脑袋,不听不听,雪青念经。
她的行为并没有让雪青对她升起多少的怜惜,在没有等到西初自己出来,雪青干脆走了进来。
然后用着自己刚摸了雪冻得冰凉得一双手扒开了西初的小被子,精准无比地贴了贴西初的后颈。
西初被冻得无声尖叫,她跳了起来,急忙往床里头躲去。
讨厌!
坏蛋!
西初大喊。
雪青视若无睹,她笑笑,“快来,我偷了两坛酒,下雪天喝些酒能暖和身子。”
西初摸着自己好像还有些凉的后颈,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很不情愿地挪动着步伐。
她动作太慢,雪青看的不耐烦了,在西初接近她时,雪青一把拉过西初的手,将她拽了下来。
“我可是亲手去厨房做了些小菜的,你怎么可以偷偷睡下。”
第236章
晚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雪青说出来吃饭喝酒,不过她却在把西初来出来后转头去寻了一把小铁锹。西初看不懂她这是要干嘛,雪青拿着小铁锹对她说需要先去挖一点东西。
西初茫然, 但还是跟着雪青一起去了。
去的地方是这座府邸比较冷清的庭院,西初平时也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说, 她在沈府的这些日子里,大多时间都在乖乖待在房间里,除了被拖出来, 她哪里都没有乱走。
饶是如此, 西初也依旧能够看出来那是唯一一处与这个府邸不太相符的地方,整个沈府看着虽有些陈旧,可却没有哪一处与这里一样,有着烧焦的痕迹。
这里的大树已经是棵死树了, 树身又粗又壮, 若不是焦黑的, 应当是棵需要被围起来的古树了。
雪青指了指树干,西初顺着看了过去, 雪青指的那一块地方被刻了几个小字,她走了过去,在那下方用着自己的双手扒开了雪。
在雪的底下是被藏起来的泥土,雪青用着小铁锹挖了几下,土壤有些松动后她又换上了双手去小心挖掘着。
西初看了看树干上写的几个小字,歪歪扭扭的, 看着像是小孩子刻上去的, 也就四个字。
一行写了个雨字,第二行也写了个雨字, 两个雨字的模样不太相同,应当是不同的人刻下的。
这里可能是朱槿她们搬进来前,上一户人家的孩子留下的,看着刻痕也有好些年头了,这里应该荒废了很多年才是。
西初看了两眼,就一起去帮雪青挖掘被埋在这底下的东西了,会被埋起来的东西除了酒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了。
只是……不是说偷了两坛酒吗?西初挖着土,满眼写着疑惑,她以为的偷,是从府里头的酒窖里偷出来了两坛酒,是摆在了桌上,只要她人过来就可以喝的酒。
但是要靠着自己从地里面挖出来的酒,这算是偷吗?
西初想着事情,动作也没停下,很快她们两个就挖到了在底下藏着的酒坛子。
“这是我们来南雪后埋下的。”
“刚进这个宅子的时候,姑娘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姑娘的过去,从前我不知晓,与她一起来了南雪后多少知道了些。她是曾经南雪大将军的女儿,这里曾经是她的家。”
“只是,这座宅院变了个模样,它与姑娘记忆里的那个家不一样了。我向别人打听过,他们说十几年前沈府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现在这座府邸都是在原先沈家的旧址上重建起来的,因为晦气……这里建好后也没有人愿意搬进来,只有我们这种无知的外地人才会花大价钱买下来。”
“姑娘当时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走到了这里来。”
“当时姑娘便蹲在了这棵树下,她说她出生时,爹爹给她们埋下了两坛酒,说等她们出嫁时再挖出来喝。这两坛酒埋了不到四年就被她们挖了出来,那两坛酒被她们玩闹间打翻,她们害怕被爹爹发现,自己又偷偷埋了两坛酒进去。”
“我们没在底下挖到那两坛酒,我趁着姑娘不在的时候,偷偷埋了两坛酒进去。”
西初沉默,问着:现在又为什么要挖出来?
“刚刚在拉你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我还埋了两坛酒。今日看到姑娘生了病,我其实很害怕。雨宁走的那一天,我害怕极了,因为姑娘不哭不闹的,我们给雨宁下葬时也不见姑娘掉一滴泪,雨宁分明是她疼爱极了的人,可姑娘都没有哭上一声,有人说姑娘真是冷血,往日里那么宠爱雨宁,雨宁没了也不见她哭,姑娘薄情。”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说,若她只是一个外人的话,她可以和雪青说很多,说朱槿不是那样的人,说朱槿一定也很难过,说那些事情是怎样怎样的,说很多,能够安慰人的话。
但偏偏西初是这件事的当事人,而她又不能告诉别人她是那个当事人,她要装作自己只是一个陌路人,这件事与她无关。
再怎么无关西初都没法真的把自己摘出去。
做不到。
她只能安静地去听着雪青的话,听着那些偶尔会被提起来的,关于她的过去的话。
“姑娘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但是就连我都觉得很难过,雨宁走了,我也很难过,那一直一直和雨宁在一起的姑娘,一定更加难过。”
雪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重重叹了口气,“小鲛,世事无常,若总是想着以后的话,岂不是会错过当下的种种?”雪青将酒坛给挖了出来,她小心擦掉上面沾染的泥块,又恢复了以往的轻快,她哼哼两声,“能喝到我精心放置的酒,你还是托了雨宁的福呢,若不是雨宁,我才不会想与你分享。”
西初,“……”那可真是荣幸。
挖完了酒,雪青就抱着酒朝着亭子里走去,她已经备好了小菜,桌上也早就放了两坛酒,只是她抱着两坛酒过来了,先前被摆上桌的那两坛酒就被她放到了一旁去。
雪青指了指它们,“我本来是去酒窖里偷了的,不过万一被发现了不太好,所以待会我们再偷偷把它们放回去。”
西初:……
雪青把自己那两坛酒开了封,给西初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没有用精致的小杯盛酒西初意外了下,因为她的意外,倒酒的时候雪青还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不足的底气大声与西初说着:“我去酒楼听书的时候,那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倒上一碗酒!没有一杯酒的!江湖儿女要豪情壮志!”
西初:……你可闭嘴吧。
无言以对的西初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她觉得不太对,西初盯着被倒了酒的碗看了看,又看了看在桌上没被放下去的酒坛,她比划了下,问着雪青:那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坛酒?那样不是更加符合说书人口中的江湖儿女要豪情壮志吗?
雪青:……
雪青鼓起了腮帮子瞪着西初,“你个小小小小鲛懂什么!姑娘家家的要矜持一点,大口喝酒淋了一身怎么办!”
西初:……那你可真是樱桃小嘴。
雪青没看懂西初的这句话,她双手撑在桌上,狐疑地盯着西初,“坏小鲛,你在说什么呢?”
西初果断摇头,然后双手捧起那碗酒递给了雪青:喝酒!
雪青没有接过酒,她上下打量了西初一番,总觉得西初心怀鬼胎,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啥,反而把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雪青嘴里嘟囔了两句,接过了句,大口一灌。
西初以为她这么豪情壮志一定是个酒中好手,没想到她一抬手一灌,呛个正着,生生咳了好一会儿眼角都带上了泪,然后冒出了一句:“好辣啊小鲛。”
西初无言。
西初叹气。
西初给她盛了碗汤递了过去。
雪青委屈巴巴接过了汤,喝了两□□了过来,又开始跑火车:“你那是什么表情嘛,这是因为酒在土里面放太久了,坏掉了。”
噢,坏掉了。西初敷衍地应着。
雪青气不过又抓起那碗酒喝了一口,这次她没被呛到,喝下去后还用着极其嚣张的表情看着西初,“哼,虽然很难——”她开口说了没到几个字又被酒里头的辣意辣到,顿时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然后连忙抓起了那碗汤,喝了好几口后又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舌头。
西初有点想笑,她扭过头,不好意思,又举起了两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她这动作太过明显了,像是掩耳盗铃,缓和了一些的雪青瞧见了她的动作后哇哇大叫着:“坏小鲛,你还笑你还笑,我是第一次!第一次!你第一次喝酒肯定也是这样子的!”
西初无声地咳了两下,她将手放下,这次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说着:是,我肯定也是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雪青猛点头,点完后发现好像又什么不太对,她又问:“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西初乖巧无害,顺从地说:雪青姑娘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雪青:“……你一定在偷偷讲我坏话。”
说是偷偷出来喝酒,其实也是雪青好奇没喝过酒想试上一试,一开始她拉着西初说自己偷了两坛酒,西初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个经常饮酒的惯犯,结果居然不会喝酒。
两坛酒,雪青并没有喝多久,为了自己自以为的威武形象她愣是喝了三碗下去,然后趴在桌上说着醉话。
西初倒是老老实实的,滴酒未沾,吃着雪青做的小菜,喝着雪青煮的汤,除了都有点凉了,其他的都还行。
她吃的七七八八了,就想着回去的问题了。
西初稍稍比划了一下雪青的体型,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感觉自己不太搬得动雪青。
放她一个人在这里说醉话等到明天怕是会被冻死的。
西初叹气,西初好难。
西初认命地起身去拉雪青的手。
说着胡话的醉鬼雪青靠在了西初的身上,双手挥舞着,还一直喊着:“我们姑娘最好啦——”
西初点头点头再点头,当作是应了雪青。
但她的点头雪青没看到,她只知道自己没听到西初的回答,于是醉鬼踉跄了两步,和西初拉开了两步的距离,她叉着腰,指着西初:“我没有听到你说对!”
她还好委屈的样子。
“快点夸我们姑娘,快点快点快点——”
西初面无表情,生无可恋,说着:朱槿最好了,朱槿天下第一好。
雪青还是很不满意,她哼了一声:“哼,我们姑娘——”她话没说话,脑袋一歪,栽雪地里去了。
西初:……救命。
第237章
西初一个人背不动雪青, 但是又不能让雪青在雪地里躺着,她费力把雪青拖回亭子里,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给她盖上, 确定这个傻子不会被冻坏后,西初急急忙跑了回去。
她只找来了阿浔,阿笙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不过西初也不需要太多人的人帮忙,两个人合力就能把雪青扶回去了。
虽然在阿浔看到雪青醉酒后还是被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西初稍显尴尬, 总不能和她说她和雪青偷偷出来喝酒结果雪青没喝过酒醉了?幸好西初不会说话, 阿浔也不指望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嘀咕了两句后,阿浔就将雪青扶了起来。
将雪青送了回去,西初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想起了喝酒前雪青说过的事, 西初急急忙又往回跑。
跑出了一段距离, 西初忽然听到阿浔在后面喊了她什么,西初停下来, 阿浔囔囔着,西初没听清,猜测她应该是问她大晚上去哪里,西初就冲着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去干嘛。
这种事情总不好拉着阿浔去做,要偷偷摸摸把东西放回去才对。
想着偷偷摸摸放回去的西初又回到了那个亭子。
与刚刚不太一样的是, 亭子里多了一个人。
西初原要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 进与退都变得艰难了起来,直到亭中人发现了她这么个人杵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 西初下意识便露出了个无害的笑来。
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衣服呢?”
西初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打扮,她把外面的衣服给了雪青,和阿浔搬运着雪青出了一身汗也就没觉得有几分冷意。
她想了想,不能把雪青供出来于是便说:我不冷。
对方也没在这个事情多较真,她收回了落在西初身上的目光,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亭中的那一片狼藉中。
西初的呼吸一乱,她急忙跑上前,向朱槿解释着:我晚上睡不着就让阿浔帮我准备了这些。
雪青说酒要偷偷放回去,不能被朱槿发现,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摆明就是被朱槿发现了。
西初紧张的不得了,谎话她也没少说,但是这种显而易见,容易被拆穿的谎话,她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像是明明她没有大翅膀非得对别人说自己有大翅膀,别人还不能否定她有大翅膀都得向着她的羞耻感。
朱槿没说话,在她的沉默与安静中,西初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她该怎么打破僵局?该怎么让朱槿离开这里自己去放酒,或者是……朱槿信了她说的话,就不会往雪青身上想去。
“雪青对你说的那些话,无需当真,只是两坛子酒,喝了便喝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是我平时拘着她,她认为这是不可以的罢了。”
她说话的瞬间,西初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等她一说完,西初更是觉得尴尬与不好意思,被知道了,而且还被猜的清清楚楚。
“雪青爱胡闹,来了南雪后,她身边也没几个人陪着她,整日跟在我身边过着乏趣的生活。”
西初抿唇,辩解着:她是喜欢你的,雪青喜欢跟在你身边,不管你在做什么,你做的事情在你看来有多么无聊和不值得,但是对于雪青来说,能陪在你身边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有时候人沉浸在某些事情里的时候,是看不到身边人的,朱槿未必是看不到,只是不想去看。
为什么呢? 西初忍不住在心里头发问着。
朱槿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笑了下,“你倒是了解她。”
西初又说:因为她什么都写脸上了,她真的真的很在乎你。
“我知道。”朱槿低声说着,“我知道。”
两句话,朱槿的语气又低落了几分,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净是愁绪,西初也不免安静了下来,她觉得如果再说下去,或许是一段不太让人觉得高兴的谈话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西初想着该怎么和她说回去了,便见朱槿将那两坛未拆的酒给拆了,她倒了一碗酒,看上去像是打算喝酒,西初嘴巴微张,惊讶的神色一转而逝,她急忙伸手拦了拦:你生病了,不能喝这些。
朱槿抬眼看她,只是笑了笑,“无碍。”
她这么说西初也没有什么立场劝她不可以,犹豫着收回了手。
于是她便看着朱槿喝下一碗又一碗的酒。 酒喝多,她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的红意,她看着西初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的醉意。
西初担心的不得了,想拦又没法伸手拦,只得看着她一碗又一碗喝下,直到那两坛子空了,朱槿起身朝着亭子外走去。
她一起,西初连忙跟着站起。
走出了没两步,朱槿停下来,西初也跟着停下来,见着她转过身来,西初急忙转身朝向另一头。
寂静的雪夜里她好似听见了一声笑,西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的人又开始行动了。
西初顾不得太多,跟着她一块。
西初怕她喝醉了摔倒,一路跟着,不走太近,也不跟太远,本来以为朱槿是回去休息了,没想到中途拐了个道,往另一处去了。
那是酒窖的方向。
西初愣了愣,急忙跟上她的脚步,看着朱槿熟门熟路推开了酒窖的门,西初只觉得今晚真是一个糟心的夜晚,怎么这两人都喜欢喝酒?朱槿喝了两坛还不够还跑来酒窖选。
西初在想着把醉鬼拖回去的时候,那头朱槿已经抱了两坛子酒出来了,迎面就对上她的视线,西初艰难地扯了下嘴角。
朱槿将两坛子酒送到了她的面前。
西初不太懂她的意思,看了她一会儿,迟疑地伸出手将酒坛子接了过来。
“明日雪青醒来将这酒交给她便好。” 她说了一句,西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喝了那两坛酒怕明天雪青找这个酒所以才来这里取两坛。
可是……西初又看她。
朱槿笑了笑:“我没那么容易醉。”
……也是,以前朱槿很多应酬的,西初从前跟着她的时候也总是见她喝酒。
是西初把这事忘了。
离了酒窖,西初便觉得有些冷了,她抱着酒坛子打了个寒颤,那头朱槿已经将披风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独属于朱槿的体温落到身上时西初难免愣了下,不等她说话,朱槿又说:“免得着凉。”
西初无声地拢了下身上的披风,想问朱槿那她怎么办?今天才生了病,才吃了药,只是一个白天,哪里可能就好了呀。
她心里头想了很多,最后也只是握紧了衣带,轻轻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她又说着。
西初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月朗星稀,二人走在雪地里的声响异常清楚。
西初低着头,看着自己在雪地里踩出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她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她与朱槿的脚印并排着。
说什么?西初想着,这太安静了,她想听朱槿说话,但是不想听朱槿的失落,想听笑着的朱槿说话。
“过两日,你便要回去了。”
西初:回哪?
“黎云宵受了伤,在府中昏睡了一整日都不曾醒来,大夫们在王府中进进出出的,就连黎郡主都去了。”
她受了什么伤?
朱槿摇了摇头,她不知。
“你很担心她吗?”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槿问:“这是什么意思?”
西初迟疑着回答她:我不是大夫,只有大夫才能治好她,我担心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朱槿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下,她又问: “你知道,摄政王想要做什么吗?”
西初不知道。
朱槿问:“你可知北阴?”
西初点头。
见她点头,朱槿方才慢声说了起来:“十几年前,北阴与南雪在边境的战役,以南雪战败告终,那场仗,虽说在外人看来多少有南雪换了主将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是北阴那让人心生畏惧的祭祀。”
“从前北阴昌盛,故而许多隐秘外人都不得知晓,而今北阴败落,为了他们的小公主,北阴的祭司们年复一年寻到南雪来。南雪皇帝利用黎云宵得了不少北阴的消息,其中一件,便是北阴祭司一族。”
“祭司一族早已没落,唯有有着祭司血脉的人,嫁入了皇室,一人入了皇城,一人入了王府。”
“十几年前南雪战败那一日,北阴王府……嫁入北阴王府的祭司后人也去世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西初听不大懂这些。
这和黎云宵又有什么关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黎云宵是那个祭司一族,又有什么问题呢?
“王爷她,想要祭司的力量。”
“而你是饵。” 那东西要是很重要的话,黎云宵不会给的。西初否定着。
朱槿却说:“我不知你与黎云宵是何关系,不过来南雪几月倒也听说过,这位北阴郡主鲜少与旁人接近,你是唯一一个,除了贺家的那个少爷以外,你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以为她喜欢你,旁人都知她在意你便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伤害你,可……她不记得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异国公主。”
第238章
西初想起了那日与摄政王在藏书楼中的对话。
当时那个人对她说了什么呢?
——只有云宵才能找到她。
——只有云宵才有办法找到她。
她重复了说了好几遍黎云宵的名字, 她一直在强调着只有黎云宵才能做到。
摄政王想要找到真正的小姑姑,那么告诉黎云宵现在的那个人其实只是个占据了小姑姑身体的外来者不就好了吗?黎云宵那么喜欢自己的小姑姑肯定是会帮忙的,为什么要用着这样的法子去对付黎云宵?
西初想不通的事情在今日有了更深的解释, 摄政王抓她是因为黎云宵,想要黎云宵帮这个忙,而这个忙是让黎云宵很为难的事情, 甚至到了没办法抉择的地步。
她想做什么?西初下意识寻求着帮忙,她希望能从朱槿那里得到答案,朱槿向来是可靠的, 不管旁人如何, 她总是信赖着面前的这个人的,哪怕现在她们彼此陌生,她对于朱槿依旧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西初抱着酒坛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身体的记忆让她想要伸出手去拉朱槿的衣袖, 脑子却极清楚地下达着不许靠近的命令。
她紧紧抿着唇, 强制着退后了半步。
她不该问的。
朱槿也不知道。
朱槿也不该牵扯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面来, 这件事已经很乱了,西初和黎云宵牵扯着, 西初与黎云宵的关系已经很影响黎云宵了,再加上朱槿的话,西初没法想象。
只是,她忽然听见了朱槿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雪夜之中,朱槿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的暖意,与过去总是喊着她雨宁的朱槿不大一样, 朱槿的眉目中染上了几分的愁绪, 那双含笑的眼也带了几分的落寞。
她不爱笑。
“我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她嫁去北阴的那年,我还小, 是个只会哭着闹着要娘亲的坏孩子。年长一些了,虽有意打听南雪的消息但也得了些让人生厌的消息。”
朱槿的声音很轻,她在说着自己不知道,这本该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中止了的话题,然而她却接着说了下去, 西初听见了风声,在这微凉的冷风之中,朱槿的发丝微动,她看着西初,就像曾经的朱槿透着西初看雨宁一般,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匆匆而过,并没有在西初身上停留。 她的目光落到了光洁的雪地上。
“她将黎云宵从北阴带回,许诺北阴只要黎云宵在南雪,南雪便不会举兵攻占北阴。”
西初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情。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的。
但又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她的脑袋有点转不动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上了岸后,西初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明明她这看不见尽头的新生……连十年都没有。
想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刻意去想,那样也想不起来的。
她恍惚着,目光又落到了与她面对面站着的朱槿身上,朱槿没有看她,朱槿在看着另一处,她不知在想着什么,或许在想事,又或许在想人,出口的话语依旧如平时一样,冷静又充满了她的个人特征。
“黎云宵当时也不过是个稚儿,一个孩童又有什么能力来让她许下这样的承诺呢?南雪与北阴的战役,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总是北阴取胜,南雪的军队一夕之间覆灭,这并非是人所能及之事。”朱槿今夜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多到西初还有点没法消化完全,西初想,要是西初将那些没法说的事情一股脑告诉朱槿的话,是不是西初就能找到那些个西初曾经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答案了?
西初犹豫了下,稍微动了动手,朱槿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再是唇上,瞧着西初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朱槿才别过头,说了一句:“我想她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将黎云宵带回南雪养着。如今黎云宵已经长大,现下应当是她要收获的时节了。”
无言的沉默流转着,朱槿也不知道面前的小鲛姑娘有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只是看着她安静沉默的模样,让她难免想起了过去的人。
过去的那个人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有时什么话都不讲,有时又活泼得不像是个小哑巴。
“黎云宵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她喜欢你便该保护好你,便不该让你出现在摄政王的面前,更不该将你从海珩带回王城,更别说……是到了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
你是在说她不喜欢我吗?西初问着。
朱槿看着她并没有直接就回答她的问题。
看向她的那双眼着实很干净漂亮,没有太多的肮脏存在那里,像是流水,干净分明。朱槿想,那未必是黎云宵故意所为,只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怎么都藏不住,也不愿将人藏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
朱槿还记得那日对方在焰火之下无声说的话,她是个好姑娘,与雨宁一样的好姑娘。
这世间万事万物并非人所能掌控预料,尽管他人百般筹谋,认为世事早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可到头来,不过是被命运嘲笑的戏子。 在这泥沼之中,不得挣扎。
她护不住雨宁。
黎云宵也护不住小鲛。
她们都不该将他人牵扯进来。
她心中想了许多,最后也只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只是猜测,是真亦假,都只能你来定夺。”
西初却问她:那你觉得呢? 朱槿道:“不论真假,你都不该牵扯进去。”
西初愣了愣,随后冲着朱槿笑了起来,跟着又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天,表示夜深了,朱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与西初说了一声晚安。西初轻轻点了下头,又跟她挥了下手,说了声:朱槿姑娘晚安。
朱槿没再说什么,看着她离开,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又在迈出两步后,猛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西初,询问的话语从唇齿间擦过,在出口的那一瞬又被咽了回去。
回到了屋里头,西初便关上了门,她将两坛子酒放好,转身便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然后闭目。
她本该就此睡着的,安静睡下,等到明日醒来,又是充满未知的一天,只是闭上眼时的画面让西初惊惧,她不得不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发起了呆。
摄政王的心思,黎云宵的事情,西初于黎云宵而言代表了什么,小姑姑的事情,那些事情很多很多堆积到了一块。
最后只剩下朱槿的一句:该与不该。
朱槿说的或许没有错。
……但西初想,那不是黎云宵的错,黎云宵已经很努力保护西初了。
西初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随后又侧过身,屈起自己的双腿,用着双手抱住了它。
她藏于衣物下的双腿并不好看,因为鳞片长出来的时候并不齐整,西初总是看见了拔掉,鳞片一拔就会带血,血凝固后,腿上就留下了伤,在伤还未好全,那里就又会长出新的鳞片来。
反复不断,大多的夜里,西初是在烦心着这些的。
偶尔也会做梦,梦到腿上的鳞片被人发现了,她紧张到脑子空白,再之后梦的场景停留在了那一刻,西初醒了过来。
那是很多个噩梦。
后来噩梦中有一只手在牵着她朝外跑,哪怕身后有看不见脸的人一直在追赶着她,梦里的那一只手一直在拉着她逃离。
那日的清晨,她醒来瞧见的是趴在自己床边的黎云宵,以及她手中的点点莹光,那是很温暖的东西。
现在西初的噩梦不再是那些被拔尽了的鳞片了,不再是当时那个漆黑的水牢,不再是被割下血肉的疼痛。
她梦见了旁的人,因为她的缘故让他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那同样也是西初的噩梦。
害怕对不起他人,害怕自己会给良善的人带来麻烦,害怕无能的自己在害了自己之后还觉得不够去祸害到他人。
西初躲在漆黑的被窝里默默流着眼泪。
她发不出声响来,但还是用着手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西初想,要是西初不认识黎云宵就好了。
这样子西初就不会给黎云宵带来不该有的麻烦。
西初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入目的是一张被放大了的脸。
朦胧的意识被吓飞,恐慌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她下意识便伸手推了那张脸,直到脸的主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声。
“哎呀——你干嘛呢?”
西初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有那么些微的不好意思,她急忙伸手去扶雪青。
雪青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她,嘴上还抱怨着:“小鲛真凶。”
说是抱怨也不都是怨气,她更多的是对于西初的亲昵。 西初并不反感,她冲着雪青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连连做了道歉的动作,一番下来,雪青都不好意思了,又连连哎了几声:“你这样子会让我想要欺负你的。”
西初:……?
第239章
在沈府的日子很悠闲, 西初接触不到外界的事情,听不到看不到,那些会让她糟心的事情好像就此远离了她。
一时间, 西初有些恍惚,有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在东雨的日子里,待在容家, 每日的便是等着朱槿回家,然后与她说着每日的事情,朱槿总会看着她, 每每看过去时, 西初见到的都是朱槿的温柔笑脸。
偶尔她也会与西初说着玩笑话。
那是西初很悠闲的时光,不被生活所困惑,不被死亡所牵绊,她的人生中好像只是写满了普通两个字。
南雪的天气捉摸不定, 偶尔天空总是会飘下零落的雪, 雪落在了鼻尖上, 很快雪就化开了。院子里铺满了一地的雪,雪青拉着她出了房门, 她给西初套上了许多的衣服,又取了副手套给西初套上,然后拉着西初堆起了雪人。
雪青很开心,推着雪滚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一个球形完成她方才停下来看看西初的进度,看见西初蹲在地上还在慢吞吞捏着一块雪的时候, 雪青不禁笑起来, 她叉着腰,指着自己快要成型的半个雪人:“你真慢, 你要被我远远丢下啦。”
西初轻哼一声然后转过了脸,不理会雪青。
雪青又继续堆着自己的大雪人。
西初并没有堆大雪人,她只是单纯拿着雪捏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像是人又像是动物,非得来说的话,在她手里的那块雪被捏成了不知名的奇异物体。
她看了一会儿,也不舍得将那个奇怪东西砸碎重新捏一个新的东西,就干脆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继续着自己的捏东西大业。
她捏的认真,过了好一会儿脚边已经铺满了好多的奇异东西。
那头雪青又大喊着:“快看!”
西初抬头看了过去,雪青在自己身边堆出了五个雪人。
见西初看了过来,雪青便高兴地给西初介绍着:“这是我们姑娘,这是姑娘喜欢的雨宁,这是喜欢着她们两个的雪青,这是不太讨人喜欢的磬声姑娘,这是被雪青勉勉强强还算喜欢着的小鲛。”
姑娘和雨宁被放到了一起,充作雪人手的枝条被雪青故意地缠到了一起,雪青和小鲛放到了一块,一起的还有一个磬声。
它们三个只是普普通通地靠在了一起。
西初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了满脸写着高兴的雪青。
她想,其实也不仅是朱槿不放手,雪青也从来都没有放手吧。
不然为什么总是要提起来呢?不管做什么事,在雪青那里,与朱槿绑在一起的总是雨宁,她一直在默认着这件事。
西初没有讲话,她无意识地在原地画着圈圈,雪青在雪人边喊了她好几声,一直没见她看自己,便走了过来,走近了看到堆在西初身边的那些奇怪雪团,她歪了下脑袋,伸手戳了一下,雪团啪的一下碎开了。
西初还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雪青坏心渐起,她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捧了满手的雪,然后带着满手的冰凉伸出了双手捧住了西初的脸蛋。
西初从这湿润的冰凉中清醒过来,她瞪大看着面前的雪青,然后伸手推开了雪青,自己用手捧着自己被冰到的脸。
雪青捂着肚子大笑着,西初木着脸,抓起自己捏的雪,直接往雪青身上砸去。
雪青被砸了个正着,她嗷嗷叫唤着,不甘示弱蹲下身抓了把雪朝着西初扔了过来,她没把雪捏实,那团雪在袭向西初的轨迹上散开,而后在她微愣的表情中,西初的下一个雪团砸了过来。
雪青只得抱头大喊,往自己堆好的雪人后头躲去,同时还说着:“你不可以这样子对待我!”
西初冷笑一声,抱起自己捏了一地的雪团,挨个扔了出去。
院中的两人打闹着,完全没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人注视着这边。
听得院中的动静,磬声顺着朱槿的目光看了过去,她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从雪青的身上移到了西初的身上,确定朱槿在盯着的人并不是一直相处的雪青而是那个陌生的少女时,磬声开了口:“你很在意她?”
她用的是在意而不是看。
这话稍显奇怪,朱槿偏头看她,并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你怎么来了?”
磬声如实回答着:“昭乐发来了信函,再过不久,来自西晴的使团便要抵达南雪了。”
听着这话,朱槿安静了好一会儿,在磬声猜想着她要询问这其中代表的事情时,朱槿忽然问了一句:“她,近来如何?”
那是稍显犹豫的,带了些独属于她的别扭的关怀。
朱槿一直不喜她的主子,磬声是很清楚的,从初见时,这份不喜欢便刻入了骨髓之中,但那不是厌恶,那只是不喜欢,带了些不知名的憎恨,像是对她的,又像是对自己的。
从前她不明白这是为何,直到那一日,所有的事情都迎来了结局。
那一日,随着名为雨宁的少女死亡,朱槿身上的谜团得了一个解。
她是曾经的南雪大将军的女儿,也是西晴落莺王爷的女儿。当年沈家被斩,沈家逃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化名为朱槿的沈雨安,一个则是不知所踪的沈雨宁。
那日随着谢清妩的一声“沈雨安”所有的事情本该浮出了水面,死去的雨宁便是昔日的沈雨宁,活着的朱槿便是作为姐姐的沈雨安,可事情并非是那样的。
至少,那日死去的雨宁,并非是真的“沈雨宁”。
她只是拥有了雨宁这个名字。
沈雨宁或许早就亡故了,死于她们二人分开之际。
只是作为姐姐的朱槿不愿去相信,所以在见到一个与沈雨宁有些相似的沈如初时,便将她当作了沈雨宁。
朱槿记挂着的到底是那个成为了雨宁的沈如初,还是被沈如初饰演着的沈雨宁,无人知晓。
而现在,朱槿又成为了沈雨宁,她抛弃了沈雨安的身份,肩负着沈雨宁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因为那个雨宁还是早已离世的沈雨宁。
磬声想,这大概是她一生都寻不到的答案了。
“西晴最近来了一个祭司,她称自己来自北阴,若是她能治好陛下的双腿,她希望西晴能够向北阴伸出援手。”
朱槿轻摇着头,对于这件事并不认可:“北阴流落到如此地步,也有着当年西晴的助力,这些北阴人的眼中是只剩下南雪这么一个敌人了吗?”
这事磬声比朱槿知晓的更多,她过去跟在西晴玥身边,这些事情她自当是要更清楚的,曾经的北阴也并不是没有向西晴发来求援的,只是当时西晴内乱,也无法腾出手去。
“东雨无用,南雪是敌,唯有西晴,是他们可以争取的盟友,也只有西晴能在这个时候可以帮助他们,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在北阴的国土上,瘟疫肆虐,百姓们苦不堪言,而在国都,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好像还在做着击败南雪,迎回公主的美梦。为了活在异国的公主,也为了短暂的平和,北阴每年需向南雪缴纳大量的财帛,皇室无能,便只能苦了百姓,税收繁重,北阴早已是风中残烛,若不是昔年祭司一族名声在外,怕不是南雪大军早已攻入王都,将这旧日的皇帝拉下宝座。”
“过去也曾有人道,这北阴的主子并非是皇室一脉,而是……藏于皇室之后的祭司一族,那拥有着祭司血脉的国师方是北阴真正的主子。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北阴的国师一直居于人后,哪怕是南雪三番两次对北阴提出刻薄要求,都不见这位国师出面,他们一而再同意了南雪的要求。”
朱槿忽然问:“北阴真的还有国师吗?”
磬声点点头,“国师一直在王城的祭庙中,多年来不曾见过外人,只有每年的祭祀日,皇帝会步入祭庙。”
朱槿没再询问,倒是磬声看着她安静的侧脸,不免又提了一句:“陛下的身体与西晴息息相关,当年陛下从马上摔落,从未有过天灾的西晴也迎来了神的惩罚,陛下废了双腿,列落城山崩地裂,百姓流离失所,神灵对于凡人不敬凤女的惩罚。”
朱槿刚刚的问话,她还没有告知她。
“陛下当年登基之时,便废除了凤女继位的制度,朝堂中也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是在强权之下,在陛下的凤女之身下,她们闭上了嘴。”
“她们所畏惧的是陛下不再护佑西晴,而在下一个凤女到来前,她们愿意听从着陛下的命令。”
“近几年来,西晴在外人眼中虽繁荣昌盛,可国内暗流涌动,被废除的长老院蠢蠢欲动,她们好歹是曾经执掌了西晴数千年,甚至远高于女帝的人,怎么能够接受陛下的废黜。”
听着这话,朱槿垂下了眼眸,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磬声也不敢去问她,至少这件事,并非是她所能过问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所追查到的沈家女,是双生子。
西晴的陛下与她生的一模一样,只是表姐妹,又怎会如此相像?
像到,若是陛下身体健全,若是她们有意交换,故意饰演另一人,都无人能瞧得出。
第240章
“好些了吗?”
黎云宵醒来时对上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对方坐在床畔看着她。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同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动作于她现下而言有些难了, 因而对方也伸出了手来,帮了她一把。
黎云宵温吞地说了声谢谢,换来的是对方温柔的笑声。
她询问着:“怎么跑去了那?”
黎云宵垂下了眼眸, 低声说着:“贺先说那个孩子,是鲛人。”
坐于床畔的人面色不改,她依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 她没有出声问着之后的事情, 在好一会儿后,避开她视线的黎云宵慢慢开了口:“我想,若世间真有鲛人的话,应当是活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中的。”
“你觉得她不是?”
黎云宵摇了下头, 坦诚说着:“我不知道。”
明姣看着确实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那天明姣确实救了贺留, 黎云宵本来想或许明姣与她一样,可贺先在说明姣是鲛人, 外人都在说她是鲛人。
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了鲛人可以用作解释。
黎云宵觉得这奇怪极了。
她的奇怪并没有说出口,谢清妩只是笑了笑,转而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鲛人。”
这句话让黎云宵愣了下,她抓住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下犹豫着, 终是在侧目望见谢清妩的笑脸时开了口:“因为小姑姑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这个称呼代表的那个人在前些日子的时候变成了她们之间默认的不可提之事, 谢清妩下意识便要问是什么故事,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她都没法不去在意。
谢清妩也不知这是为何,分明那人在她漫长的人生中所占据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月,她本该如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史书一般,随着历史的尾声在遗留在过去,时至今日也不该再冒出来打扰着她。
那是本该如此。
然而现实却与她所求截然不同。
她没法做到,没法让曾经的那个人丢在过去置之不理。
谢清妩心神恍惚,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笑了笑,并未接着问出那句话,只是转而提了一句:“你的姑姑也很喜欢鲛人。”
这让黎云宵有些意外,她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在寻找着鲛人的故事,但对于小姑姑而言,那些追根究底也只是一个故事,是曾经的小姑姑在她入睡时与她说的一个故事,是不值得去记住的一个故事。
谢清妩又道:“她从前一直在寻鲛珠。”
黎云宵追问道:“小姑姑要那东西做什么?”
谢清妩没有说原因,她转过脸,看向了外头,那是侍女进来后打开不曾关上的窗,外头白雪铺满了整个世界。
黎云宵心中好奇,跟着她的目光一同往外看去,看了几眼后,她的目光又回到了谢清妩的脸上。
这时谢清妩才收回了目光,她缓缓说着:“她想要那东西,可底下的人却不告诉她,哪怕我告诉她了,她也不曾意识到,拥有鲛珠的人是我。”
她当年说了什么呢?
她告诉了好奇的小郡主,那三颗鲛珠的去处,一颗去了顾天洋手中,一颗落于南雪的深海之下,一颗则被南雪皇帝赐予了远嫁的荣安郡主。
她已将一切说的明白,可她的小郡主并未意识到她口中的荣安郡主便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静南王妃。
那只是短暂的一段过去,小郡主甚至都没有与她细说为何想要那东西,她当日也只是说了几句搪塞的话语。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她最后的挣扎了吧,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将死的未来,所以寻求着能被各种流言神化了的让他人起死回生的鲛珠。
她并不想死,她想活着。
时至今日,谢清妩都在想,若是当年……当年她就将那颗鲛珠赠予小郡主的话,是否今日她便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到过去的她了?
只可惜,只可惜……人这一生只会在无边的后悔中沉沦,鲜少会有人能够清醒地抓住当下。
这话的信息很多,黎云宵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皱起了眉头,困惑缠于心头:“当年您不曾将鲛珠给小姑姑,一直将那鲛珠留在手中,是因为当日的小姑姑并不值得您将这东西交出去,可后来,顾天洋为了那颗鲛珠愿意将整个顾家送与您做交易,你为何还是不愿呢?”
谢清妩轻声道:“鲛珠被盗一事确实是假。”
那个时候,她去见了楼洇,之后,她便见到了北阴的祭司,祭司带着她一路上了山,祭司什么都没有说,指明了路,她在之后自己上到了那个祭司不敢越足之地,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将那颗鲛珠丢下了漆黑的岩浆口中。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
那一日她在山上待了很久。
黎云宵小心翼翼询问着:“您将它……”
谢清妩弯了弯眉眼,笑道:“我将它给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话让黎云宵的眼皮一跳,不可言明的恼怒在心中跃动,几乎是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黎云宵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里头的愤怒:“小姑姑爱慕您,城中的那些流言并非是无中生有,您可知晓?”
谢清妩的笑意渐褪,她道:“你不该对她有太多不该有的感情。”
“她是我的小姑姑,是您一直记挂在嘴边的,是您一直都不曾放下的北阴的云初郡主。”黎云宵又气又恼,不知为何谢清妩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分明是您总是在提起我的小姑姑,可小姑姑分明一直在您身边,当年也是您将小姑姑带离北阴的,怎么过去的那个小姑姑值得您惦记,如今天天伴着您只愿守着您的小姑姑便不值得您看上一眼了呢?”
“小姑姑她不是物件,您在得到她的爱慕之后不该觉得这很廉价故而将她置于一旁。”
面对着黎云宵的百般指责,谢清妩也只是安静听着,在她说完后,甚至还很认可地点了点头,哪怕这种行为会让黎云宵更加生气,谢清妩也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小郡主确实不是什么物件,若是她得了小郡主的爱慕?谢清妩忍不住想了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年少的她会抓着小郡主的手一同离开北阴,去小郡主心心念的西晴吗?
若是她们那时候真的去了……想来也并非是什么坏事,至少每日她都会见着不知为何而开心的小郡主拉着她的手与她诉说着今日遇见的趣事,偶尔她还会握着小郡主的手教她读书写字,小郡主写的字像是个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写出来的字总是圆乎乎的,她若是带着小郡主练字……久而久之小郡主也该被染上她的习惯。
只是,那终究是她年少时无法抓住的幻梦,以至于到了如今,她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幻梦中,不愿醒来。
谢清妩有千言万语,可她想诉说的那个人并不在她的面前了,她想要真心待之的那个人留在了十几年前,而今的那个人不过是顶着她姓名的冒牌货。
她知晓那是假的,纵使是如此她也愿意放纵着那个冒牌货在自己面前出现,只因她还顶着黎云初的名字。
只因……这般,她便可当作那日的小郡主来到了南雪。
谢清妩不该与她生气的,在听到这样的话时,她便更不应该与这个孩子生气,她一无所知,她被她的父王送到了南雪,她早已是北阴的弃子,正如过去的她一般。
因着她的身份,因着小郡主的原因,她总是对这个孩子有着极大的宽容。
现在也一样。
“云宵,有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黎云宵反驳着:“……我已经长大了。”
这是黎云宵难得会有的模样,哪怕是为了那个不相干的人,谢清妩都觉得有些高兴。
“您那日与我说,您与楼家小姐并非是那般关系,我想不明白,若她并非是您心慕之人,那又是谁呢?”
“这些……宵儿可以不知,王爷也确实无需与宵儿交代,可若是王爷对小姑姑无意,为何不拒绝她,让小姑姑不再纠缠着王爷,让那些流言散了呢?”
若是与她说,现下住在郡主府的人并非是她的小姑姑,会是如何呢?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逝。
最后谢清妩只是看着黎云宵那张带泪的脸,沉默了下去。
小郡主很喜欢这个孩子。
“云宵。”她轻喊着。
黎云宵在与她僵持之间做出了退让,她看见黎云宵那略显黯淡的目光,与稍稍退避的动作,紧接着是这个孩子一贯的自我保护落在了她的耳旁,“是宵儿不该。”
谢清妩叹了口气。
南雪的生活让这个曾经天真的小公主学会了低头,记忆的黎云宵还是那个哪怕在小姑姑的教导下说了对不起还会与她说一句依旧讨厌的话。
谢清妩想要留住过去的人与事,只是事与愿违,她也做不到。
谢清妩离开了,黎云宵靠在床上好一会儿,等凉意侵入,她抬起手掩着唇咳了两下便见外头的王公公在侍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他喊了两声殿下,黎云宵侧目看他。
王公公踌躇了下,行至床榻,他屈膝与她问了安。
“何事?”黎云宵问着。
“殿下可还好?”
黎云宵没有说话,王公公心一沉,他闭上双眼,道:“贺先向陛下递了折子,不日鲛人一事便会传遍整个南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