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分明只是前一日才发生的事情, 西初一觉醒来整个容府上下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朱槿要嫁给大少爷了。
二少爷苦恋多年最后只能见着心上人嫁给自己的大哥。
府上的闲言碎语并不敢传的太过明显,毕竟这是议论主子的事情,然而一去到外头, 一与些三姑六婆靠近便能听到她们也在说着这件事情。
西初觉得这个地方的信息传播真是可怕,现代人不出门就可在网上与人在分秒之间吵个你死我活,那是因为点亮了科技树, 而惊蛰城这个落后的古代城市只用了一夜便将刚发生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与朱槿一同到商行时,见到的管事伙计都对着朱槿道了一声喜,恭喜二字本该是一句祝福, 偏生西初今日觉得这二字着实刺耳。
她都是这种心不甘情不愿了, 更遑论事主本人。
西初偷偷瞧了朱槿一眼,面对每个人的道贺朱槿总是毫不吝啬地展露一个笑脸,并回以一句多谢。
就好像她要嫁的是什么如意郎君,要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西初觉得烦闷。
此时的惊蛰城也有着一个人与她一样, 因为此事躁郁着。
容凉雨是昨日知道的消息, 回了府, 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要去找朱槿结果路上遇见了素来便不喜欢的容明华,容明华一见他是要去找朱槿便开了嘲讽, 说朱槿都要嫁给大哥了他还眼巴巴地往上凑,真犯贱。
与她一番争执中,容凉雨得了些消息,转头又去了素心斋。
祖母不愿见他,给他递话的是嬷嬷,说让他收收心, 往后朱槿便是他的大嫂了。
容凉雨不甘心。
他在素心斋外吵了起来, 闹了一夜,府中人看了他一夜的笑话, 直到天明他方才离了家,邀了自己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出来买醉。
容凉雨一直念叨着为什么,被他唤出来做伴的友人也听到了清早在城中传开的消息,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思来想去的就是给他添上一杯酒,让他借酒浇愁。
“就凭你容二少爷的名号,这惊蛰城中你要什么姑娘找不到,又何必拴死这朱槿姑娘身上呢?”锦衣的公子在旁劝着,见容凉雨一壶又一壶的酒下肚,他不免夹了些菜到容凉雨碟中,“你吃些东西,这般喝下去明日定是要难受了。”
容凉雨没理他,推了推碟,又喝了一壶酒。有人看了他一眼,对于容凉雨一个劲给自己喂酒的行为毫不在意,甚至唤了人又上了好几壶酒,“凉雨自幼便在惊蛰城长大,也不曾离开这惊蛰城,不如借此机会去外头走上一遭,这世间的女子千万,凉雨只是不曾见过才对朱槿姑娘这般痴迷。来,今日兄弟就陪你喝上这一遭,为算是庆祝你从今往后海阔天空,再无一朱槿姑娘阻碍你。”
他这么说,容凉雨却一点都不想和他喝。
他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他身为容家的二少爷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他自小要什么祖母便给他什么,除了朱槿。
朱槿分明是他的人,朱槿本该是他的人,可祖母将朱槿要了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还回来了,如今还要将属于他的朱槿嫁与大哥。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容凉雨推了那人的酒,自己又寻了一壶酒一口闷下。
饮下酒,他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道:“先前你不愿用强的,如今佳人成了他人妇……容少爷,一时的善念终成恶果啊。”
容凉雨恍惚在想,或许是他不好,他早该对朱槿下手的,朱槿不愿又如何,只要强占了她,哪怕朱槿不愿又如何?她不愿也要嫁给他,她不愿此生也要被困在他的身旁,再也离不得他……可是,他偏就见不得朱槿落泪。
那般做了,纵使他得到朱槿又如何呢?
锦衣公子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他道:“朱槿是不错,可她身份与你悬殊,二少想迎娶她过门也要看家中老祖宗是否愿意了。”
“整个惊蛰城上下都知你容二的这份心思,容家的老太太未必不知,可她偏偏将朱槿许给了你大哥,容二你当真不明这是为何吗?”
容凉雨的脸颊烧了起来,耳边人的话听上去又轻又远,他模糊地握着酒壶,面前的东西好似四分五裂,怎么都抓不稳,他看了好一会儿,从酒壶移到一同喝酒的好友身上。
他好似听清了他们说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喃喃道:“既然大哥可以,为何我便不可以了?”
瞧着他这模样,锦衣的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将他手中的酒壶卸了去,“我的傻容二哟,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啊,你祖母怎么可能让你娶一个奴婢为正妻。”
他说的苦口婆心,希望容凉雨能够将他的话听进去,继而打起精神来,而不是在这里借酒浇愁。
容凉雨脑袋肿胀,只听了后一句,“那大哥就可以了吗?”
边上着紫衣的公子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世间也就你会想着娶她为正妻,你大哥可不傻。”
“你是说……她要嫁给大哥为妾?”容凉雨呢喃着,他念了好一会儿,脑子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不断地质问着:“为什么?一个妾能比嫁给我好吗?就算祖母不愿又如何,我既然说了会娶她为妻,便会做到,她为何,为何……”
“大少爷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容家的,二少爷你又有什么?整日与我们这些酒肉朋友玩耍,除了吃喝玩乐无一能行,你说你怎么与你大哥比?”
容凉雨手中的酒壶停了下来,他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应听的,不该听的,却需要听的话。
他仰着头,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他已经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了,对方的面容有些熟悉,在他的眼里化作好几个叠影,隐隐约约听见对方在喊着:“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
“你说,我该如何?”容凉雨问着,轻声询问的话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他该如何。
“如今容家当家做主的是老太太,若容家当家做主的是你,二少爷觉得这容家今日会如何?”
“方意回你疯了?怎可说这种胡话?容二自小——”
说话的人指向了已经醉倒在桌上的容凉雨,很不在意地说着:“二少爷这不都醉了吗,他不会听见的。”
锦衣公子看了容凉雨一眼,又抬头看向了对面的方意回,“你方家没落,是容二拉了你一把,容二脾气是不太好,可他对你我是怎样的,你应知。他可从未做过对不起你我之事,若容二有朝一日与他那兄长相争,你该知他便不会是容二了。”
方意回嗤笑:“他若不争,便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他的大哥为妾,这种杀人诛心之事,你也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那又如何?容二今日难过,明日难过,几日后难过,那几年后呢,十年后呢?朱槿再怎么如何终究只是他这一生中的过客,等十几二十几年后,什么朱槿白槿皆是想不起面容的旧人,那时他又怎会为了一个旧人难过?”
*
谢清妩收到从东雨来的信时已在船上,蔚蓝的海域广阔,一望无际的蓝让她想起了故乡经年不败的雪景,冬日来临时整个南雪的皇城都会被白雪覆没,湖面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唯有那深海,幽蓝色的海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
在古早的传说之中,南雪的海域中曾生活着鲛人,它们有着美丽的容颜,有着惑人的歌喉,它们的眼泪可让人长生——
因着这样的传言,南雪王杀光了鲛人一族,鲛人自此灭族,世间却从那以后多了三颗鲛人泪。
一颗在万里之外的无尽雪山之中,一颗在南雪无人涉及的深海之域中,一颗则是在她出嫁之日被南雪王赠与了她。
十三年前听闻南雪的顾天洋得了一颗鲛珠,据说是有人花了大价钱,雇了一批又一批不怕死的人进了雪山,所获之物中便有着那么一颗鲛人珠,顾天洋费尽心思得到了它,为了救自己那短命的红颜知己。
她也知后来那两人如何,顾天洋时至今日还在寻找着鲛珠,早几年也求到过她的面前。
那时顾天洋领着一名女子,她着黑衣,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她说自己是怪物。
顾天洋为了那女子愿意交付他半数的身家给她,如此丰厚的交易她理应答应的。
只是瞧着那女子与顾天洋郎情妾意的模样,她偏生就一点都不愿意答应。
“王爷,早年前贼人自您的手中将鲛珠偷了去,如今惊蛰城容家却将您丢失了的那颗鲛珠用作拍卖,容家如此行事……锦书夫人也未免太仗着自己的身份了,竟如此这般不将您放在眼里。”
属下愤愤不平地说着,听着他的言语,谢清妩分心看了他一眼,她的手中揉搓着那封信的底部,心中却在想着那颗据说被贼人偷了去的鲛珠。
这世间若真的有人能够闯入被重兵把守着的荣安王府盗得她府上的鲛珠,想来今日谢清妩也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此处了。
不过——
谢清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是。毕竟祖父故去前,还让父亲好好照顾她,如今父亲也走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女儿怎么也该替他照拂一下……才是。”
第172章
今天并没有在商行里待太久, 早上朱槿处理完了事情她们就和容府的管事坐上了外出的马车前往郊外,西初还是第一次见这名掌柜,不免安静许多, 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便偷偷拉了下朱槿的衣角,无声地询问她这是要去哪里。
朱槿也没瞒她, 说先去慈幼局。
这是官方的孤儿院,专门收养新生的弃婴。
有官方的自然也有私办的。
以前跟在七皇女身边时有听过,某些人家喜欢养影子, 从大量孤儿之中挑选出一个来, 培养他,洗脑他,将来为了自己的主子替死。
所以有些人会专门去收养这些婴孩。
西初以前也看过,玛丽苏女主穿越后, 开了一个孤儿院, 专门收纳小孩子, 将他们培养起来,小孩子天真无邪, 没有人会对他们有戒心,他们可以收集到一些寻常人收集不到的情报。
她给这些孩子们吃的,给这些孩子们新的生活,然后这些孩子们在感恩的情绪中长大,最后成了女主最强的武器之一。
某些什么江湖的刺客组织也喜欢收容孩子,将他们从小作为杀手培养什么的。
如果这么深究的话, 其实养小孩这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吧?
西初还想着这事, 便有人说:“容华大小姐故去后,老太爷担心她下一辈子过的不好, 便以容华大小姐的名义出资与官府合办了慈幼局,希望如此能为容华大小姐积福行善。这十几年来一直如此,慈幼局中的孩子大了之后大多会进入容家,为容家办事,有些则是入了府衙,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手足之情是外人难以相比的。”
西初抬头看去,说话的是西初不认识的陌生管事,见西初好奇地看着他,管事不免冲西初露出了个笑:“我便是慈幼局出生的孩子,我们都很感激容华大小姐。”
他笑的莫名,西初被他笑得心里发麻,但面上还是乖巧点了点头,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马车到了目的地后,管事冲朱槿拱了下手,又冲西初笑了下,这才下了马车。
西初以为她们也要下去的,不过被那管事突然的笑容打的个措手不及,一时愣在了原地,等她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离开了慈幼局。
“不是,要,去看看,的吗?”西初费劲地问着。
朱槿只是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西初茫然不解,掀开帘子往后边看去,管事正被慈幼局的人接待着,一同出现在门口的还有个模样熟悉的小厮,西初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人,是海晏院的书墨。
她抱着满头思绪坐回了原位,还没说话,迎面袭来的是朱槿那略带笑意的话,“雨宁可真是招人,先是楚溪,再是张式,现在谷管事也对你有意……我的雨宁还真是招人喜欢。”
西初也没听出什么阴阳怪气来,朱槿好似很平常地在说着打趣的话,可一对上她那双沉静的眸子西初又觉得好像又什么不对,她想不明白,这话单听上去奇怪极了,从朱槿口中说出来又觉得是什么再是自然不过的话,她想了又想,总觉得这样子的句式后面要接的是——
“那你呢?”西初下意识问了出来。
朱槿笑吟吟地对上她的眼,在西初那不带任何意图的双眼下回答着:“自是喜欢的。”
西初一愣,她咳了两声,朱槿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近来海盗猖獗,哪怕上一次官府已经出面整治过了,海上依旧有不怕死的海盗袭击着过往的船只,已经有好多船行的商船落了难,哪怕是官府的船只都无可避免遭了袭击,唯有容家的船只毫发无损,这事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几年前朱槿刚接管这方面的事情时,海盗也从不袭击容家的船只,那时是因为容家的商船从不走寻常路线才免去了这一劫,最近这事又冒了出来,很难不让人去猜想是否有人在故意针对容家。
朱槿此行便是为了处理这事,容家虽是地头蛇,惊蛰城的官府再怎么无能,它在百姓心中依旧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东雨是个奇怪的国家,这里的皇帝一直都是一个人,同一个人的转世。
西初不知道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但东雨历代帝王都是同一个人让她不由得好奇起那位帝王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或者是洗脑能力才让后代一直追寻他的脚步,甚至千百年来没有一丝变故。
马车的目的地并不是官衙,约见的地方是在酒楼。
想起酒楼西初就想起某些事情,不免有些犹豫,朱槿好似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对她说了一声在马车上等着便是,她很快就回来了。
这样子就好像自己成了拖后腿的,事事要人照顾着。
西初仰头看着朱槿,不自觉便伸出了手拉住了朱槿的衣袖,她轻轻拉了一下。
酒楼今日的客人有些多,来来往往的,堂中的说书人正在说着近几日的事情,什么拍卖会上出现的鲛珠,什么容二少爷为了佳人一掷千金,什么顾大老爷为了红颜千里奔赴,这些都是之前聚海节上发生的事情。
容二少爷为了示爱在万海崖的相思树上挂满了自己的一腔爱意,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容二少爷等了一夜都不见佳人来赴约。
说书人并没有说出佳人的名字,只用了佳人二字来代替,但在这城中稍久一些的人都知道容二少爷与容家朱槿姑娘的那些事,唯有外地来的几名客商还在问着佳人是不是家中有事,父母不允许这门婚事。
西初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朱槿,她面色古怪地看向朱槿,朱槿不以为然朝着楼上走去。
西初又听了一会儿,说书人在说着顾大老爷的事情,鲛珠这种南雪国的传说之物在东雨本不该这么人尽皆知的,毕竟普通百姓们有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关心着自己的柴米油盐,关心着今天赚了多少银钱,还需要赚多少才能给自己建个房讨个媳妇……至于长生不死那种事情,是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会想的事情。
鲛珠是因为顾天洋才在东雨传开的。
顾天洋的红颜知己需要鲛珠,顾天洋愿出自己的半副身家换取鲛珠,顾天洋的家产到底有多丰厚呢?据说顾家富可敌国,顾家的资产甚至可以买下一个国家,这话很夸张,西初也觉得这话夸张过了头,可没有人去怀疑过这件事情。
可以买下半个国家的财富,任凭谁都会动心的,人都是会做梦的,认为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或许有一天那颗荣安王遗失的鲛珠恰好就被自己给捡到了呢?
西初当小郡主的时候,小郡主也想要鲛珠,能让她长生不死的鲛珠,那时候西初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想要鲛珠,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她会死,所以小郡主想要鲛珠活下去。
说书人说到了顾天洋送出半副身家换取荣安王手中的鲛珠,荣安王并未同意,事情的本来面貌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在说书人口中这件事有了另一番面貌,荣安王之所以没有同意是因为将鲛珠赠与了病弱的北阴郡主。
北阴郡主在北阴时就恋慕着荣安王,可两人身份有别,碍于世俗目光,北阴郡主只得将这份情藏于心中,谁知北阴一朝撑破,昔日的北阴王妃成了南雪的王爷,而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北阴郡主,只是一个和亲郡主。
他越说越奇怪,西初听着不禁皱起了眉,这些都什么东西。
“都在说神女有梦襄王无情,世人哪知道这襄王又怎是个无情之人呢?荣安王为了这北阴郡主遍寻名医,都寻到了楼家的病小姐处,只为了让这北阴郡主多活些时日,只怕现在这荣安王也与那顾天洋一般,都想得到这世间的最后一颗……”
西初木着脸,开始鼓掌,精彩,精彩,过于精彩让她反而不知道该吐槽哪里了。
“朱槿——!”
一声怒吼突然从楼上传了下来,惊得底下的说书人惊堂木没能拍在桌上反而砸到了地上去,西初急忙地仰头看向上方,上边的情况被曲折的楼梯遮挡住了,西初并不能直接看到上面的情况。
她没犹豫,直接往楼上跑去。
匆忙跑了一段楼梯,西初才看到站在楼梯口与朱槿泾渭分明的容二少爷。
朱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左侧,容二少爷则是被他的好友们拦着居于右侧。
刚刚的那声怒吼便是双眼通红的二少爷发出来的。
看着这种情况,西初立马跑到了朱槿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往后边退了几步,她小声地询问着朱槿:“没事,吧?”
手心被另一只手握住的感觉让朱槿心生恍惚,她并未在意对面的容凉雨,从上楼遇见容凉雨到容凉雨对她发脾气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朱槿垂下眸,她轻声呢喃着:“我有时总觉得雨宁是摄魂的妖魅,只要雨宁对我丝丝好,我便觉得雨宁有着千般好。”
第173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容凉雨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他双眼通红,瞧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打人了,西初不免护着朱槿往后退了两步, 她小声说着:“待会,我,说, 跑,就,跑。”
西初觉得这种喝了酒的人都没有什么理智, 再怎么正经的人在酒精和愤怒的加持下都会变得不像个人更何况是二少爷这种本来就不是正常人的人, 指不定明天说书人说的就是容二少爷因爱生恨将佳人斩杀于酒楼之中,噢,不,那个时候他应该就敢言明朱槿的名字了。
“你宁愿做妾也不愿嫁给我?”他说的可怜极了, 像是哀求, 更像是在哭泣。
西初刚刚脑子里出现的种种坏情况都被他这一手打的个措手不及, 朱槿反手拉住了西初的手,将她往身后一带:“朱槿甘愿为妾, 二少爷可满意了?”
“朱槿!”
“朱槿姑娘您便少说些吧。”
容凉雨指着朱槿厉声道:“朱槿你是没有心的吗?你为何眼中总是看不到我?”
话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到了被朱槿护在身后的西初身上,他凄厉道:“就连这么个哑巴你也放在心上,可是我呢?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当真对我毫无半点情意?”
朱槿不再言语。
她沉默的样子好似默认了容凉雨的话,容凉雨心中微凉, 脚步踉跄, 倒在了扶着他的锦衣公子身上,他喃喃自语:“你总是这般, 便是哄我开心都不愿。”
西初觉得二少爷讨厌,又觉得他有些惨,大概是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二少爷平时事事都不得西初喜欢,现下的事又让西初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觉得是一回事,这并不代表西初同情他会帮着他说话。
二少爷可怜是可怜,难道朱槿被他们这样子对待就不可怜了吗?
可怜的二少爷又被人扶回了房间,朱槿则是拉着西初的手进了商讨的房间。
今日约见的人一直在屋里头等着,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争吵,西初进屋就听见他第一时间提了一句“朱槿姑娘真是不容易。”
西初当即就对这个陌生人没了好感,从零到负。
他们要谈的是海盗的事情,这种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西初一个小丫鬟可以听的事情,所以在谈论的时候西初都是避开寻了个外间的台子坐下。
“姑娘可知半月前阳家起了一卦?”
西初听到了一句,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朱槿嘴角挂着抹淡然的笑,她点头:“倒是知晓一二。”
这话也只是提了一嘴,那人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好像只是随口的闲聊,“海上盗匪猖獗,官府确实也有意剿匪,如今朱槿姑娘愿意出这份力,在下在此替大人谢过姑娘了。”
这件事只是大略一提,具体的时间本来还得再议,但朱槿忽然提了一句:“初八那日吧。”
“听闻姑娘日子定的也是初八那日,姑娘这是?”
朱槿笑笑,“讨个吉利。”
*
容凉雨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锦衣公子与方意回都在屋里,见他醒了,锦衣公子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番忙活下来只见容凉雨的目光逐渐清明,他低声问着昨晚之事。
锦衣公子叹了口气:“容二你该改改你那性子了。”
“你若真想迎娶朱槿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边的方意回开了口。
容凉雨抬眼看他。
“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祖母也不能再将朱槿给你大哥了。”
容凉雨微愣,“你这是?”
锦衣公子连忙道:“不可!容二若真那般做了与小人又有何区别?”
这二人的反应各异,方意回嗤笑一声,否定道:“我又没说让容二绑了她。”
“初八那日,盖头一盖,谁知底下的朱槿还是刘槿……”他说的神神秘秘的,所有的尾话都藏在了那双意味不明的眼中。
方意回想,初八真是个好日子。
*
西初她们昨晚回到容府时,容家已经张灯结彩在开始准备初八的事情了,这府中的排场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分明要娶的只是个妾。
回到雪楠院不久,朱槿又被叫去了素心斋,回来朱槿说明日她们便要去客栈住几日,等初八那日再回来。
西初想这是要做什么,迎娶朱槿入门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西初问了一句。
朱槿只是轻笑着摇头。
夜里朱槿又出去了一趟,西初一晚上都没睡下,听到外边的动静她难免起来看了两眼,一个时辰后朱槿才回来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人,是七皇女身边的罄声。
西初愣了下,她着急跑上床,脱了鞋,被子一拉,假装自己睡着了。
罄声怎么会跟着朱槿过来?
朱槿是去找七皇女了吗?
她们……
西初脑里乱糟糟的。
第二日西初正式与罄声见了面,朱槿解释说罄声是过来帮忙的,一贯冷脸的罄声也在朱槿的介绍下对着西初摆了个笑脸,西初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点头称知道了。
罄声过来只是个小插曲,她们今日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改变。
她们今天就要忙活搬出去的事情了,因为只是在外住几天,初八那日就回来了,要带的也没多少。
西初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倒不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只是在想初八那日的事情。
朱槿初八那日会被娶回容家,轿子一抬,到了容家便送进大少爷的院里,一个妾是不需要拜天地的,现在这种排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娶妻呢。
西初恼怒地拔了下衣服带子,最后随意塞了几件衣服进去,完成了自己的搬家工作。
这期间罄声就一直在边上看着她,不帮忙也不搭话,像是根柱子,西初没法完全无视她。
一收拾完,西初立马去了朱槿屋里,罄声紧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门。
朱槿要带的也不多,早早就有婢女过来收拾好了衣物,就等看朱槿什么时候出府了。
午时还在雪楠院时听见府中又闹了起来,早上二少爷匆匆忙忙回来就说自己要娶妻,日子也要在初八那日。
这一下容家都乱了。
二少爷娶的还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只是昨晚留宿的一个青楼姑娘,这消息一传开,满府顿时闹了起来。
听说二少爷立即就被老祖宗拿着藤条抽了十几鞭,整个人血肉模糊,老祖宗还问着他想不想娶了,二少爷咬着牙没松口,还是许久不出佛心斋的老太爷说了一句他想娶就娶,容家也用不着牺牲一个孙辈的终身大事。二少爷这才被放过,现下人被抬回了天青轩,只等初八那日去青楼迎那姑娘入门。
这事发生的快,只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满府,西初与朱槿离开时甚至还听到了那些人阴阳怪气说着朱槿的话。
多是什么朱槿嫁给大少爷当妾,一个楼里姑娘二少爷都能娶为正妻,朱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西初听到了当即回头对她们这些碎嘴的人呲牙咧嘴吓唬了一遭。
转头对上朱槿的目光,西初立马安分了下来,西初小声地说着:“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这些的,雨宁,这些我都不在意。”朱槿一如既往地牵起了西初的手。
她的双眼清明,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在哄骗西初的,西初犹豫了下,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云荼院,昭乐嘀咕着这事,只觉得恶心。昨夜朱槿来访,说有要事要与主子商议。她们谈话时昭乐不敢听,想着应当也是朱槿要嫁人,老夫人留她们主子下来当个见证人,也不知这朱槿是否是来拒了此事的。她离得远,不好听,以为朱槿会对主子阴阳怪气一番,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与主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她再离开时,主子便让罄声跟了去。
现下听到容凉雨的这事,昭乐想起昨夜的事情,不知朱槿过来是做什么,她心中好奇又不敢问,只得说:“这容家老太太可还真是会恶心人。”
“那朱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是不愿大可——”
与她同行的萧光莹看了她一眼,“昭乐。”
“朱槿姑娘与你我都不同。”
昭乐恼怒道:“我只是气恼那人长着一张与主子一样的脸去嫁与他人为妾,她若是瞎了眼,我不介意帮她治治眼,那容凉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院里的那些……”
屋里另一个人突然朝这边投来了个目光,昭乐的尾话在七皇女那稍显冷意的注视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耷拉着脑袋,像受了委屈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七皇女。
萧光莹叹了口气,为她解围,心想主子将罄声派出去还不如派她去呢。
“阳家起了卦,北阴近年来灾厄连连,如今这卦来的突然,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东雨世家,如今风头最盛的当属殷家,其次便是有着一个自小通晓天命的楼家,而阳家若非还抱着个与曾与殷家同源的牌子在,恐怕早被世人抛诸脑后。
阳家已有数十年不曾起过卦了,如今这一卦,直指北阴,称世间将变。
北阴能有何变数?
北阴境内民不聊生,若真有变故也只是一代新帝送旧皇。
她这一开口没什么,倒是昭乐没意会到,她突然接过了话头:“陛下,我们不能再在东雨久留了,我前几日去了方家,方东初无碍,她虽心智不全,可方家人视她为掌上明珠,您又——”
萧光莹咳了两声。
第174章
到了客栈, 西初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那个因朱槿出事匆忙去寻却不见了踪影的人此时正候在客栈里头。
他抱着剑,穿着一身白, 见了朱槿连忙迎了上来,开口便是一句:“我带你走。”
朱槿退了半步,冲着他摇了下头。
川流的眼中有过失落, 随后他退了两步,重新落于朱槿身旁。
西初已经快不记得有川流这个人了,突然就走了, 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了下朱槿的衣袖,就差跳起来跟她讲跟他走,别留在这里。
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们在客栈入住,跟着一起来的侍女在房间里铺着床铺, 朱槿和川流在后院里谈话, 西初在屋里头透着窗看着他们, 而罄声,一直紧跟在她的身边。
西初开始有点怀疑罄声是来做什么的。
她回过身, 抬起双手对罄声比划着,她还记得朱槿说的不要在人前开口,也不全然是因为朱槿的叮嘱,还有她自己也觉得不要让人知道自己会说话了也是一件有益于自己的事情。
万一知道了点什么事情,是个哑巴不会到处说还能保条性命。
“只是主子吩咐,让我跟在朱槿姑娘身边。现下朱槿姑娘可不需要我跟着, 雨宁姑娘这是嫌奴婢碍眼?”
西初摆了摆手, 罄声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西初抿了下唇, 不好意思再提起她为什么要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件事了。
下午的时候,天渐渐阴了下来,看着好似随时会下雨。
西初昨天没睡好,见阴了天,朱槿还没回来,踌躇了下,同罄声说自己想睡一会儿。
罄声点点头,动手给她关了窗,西初连忙拦下她,又是比划着双手:能将窗打开吗?
罄声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是下雨,奴婢再进来关门。”
西初爬上了床,捏着被子往身上盖。
说要睡觉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睡着,西初只是闭着眼,想着事情,直到外头的雨落了下来,雨水落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虽吵又有种别致的声响夹杂在里头。
渐渐的,西初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道声音一直在喊着雨宁,那是朱槿的声音,西初不高兴地回答着让我再睡会,那道声音笑了下,回了一个好。
西初多少是有点清醒的,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她的双眼勉强睁开了条缝,隐约见到屋子里昏黄的烛光,天完全黑了下来,外头还有雨声传入。
她看了会,在屋中的另一头寻到了坐在桌案前的朱槿。
朱槿在处理商行的事情。
明明再过几天她就要嫁给那个讨厌的大少爷了,讨厌的二少爷还给人添堵同一天娶妻。
西初有时候真的不懂朱槿在想什么。
很多时候,西初的以为并不是朱槿的以为,西初觉得不行不可以朱槿并不会觉得不行不可以。
西初掀开被子,下了床,雨天天气多少比平时还要再凉上一些,她穿上鞋,朝着桌案后的朱槿走过去。
西初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然后拉过一个蒲团跪坐在上面。原本一直在专注看着管事送过来的档案的朱槿停下了手,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来到自己面前的西初。
理所应当的,又是一句:“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让店小二去给你准备吃食。”
西初摆了摆手,让朱槿好好坐着不要去忙活。
“我,想,跟你,谈谈。”
朱槿问着:“谈什么?”
西初的身子微倾,她想靠近朱槿一些,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坐姿不端正不太好,于是她又坐直了身体,双手置于膝上,认真严肃地说着:“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朱槿复述了一遍,像是没能明白西初在说什么。
西初点点头,一字一字往外蹦,她说的慢极了,若是焦躁点可能会有些不耐烦,但是朱槿听的很认真,因为目光所见之人很认真地在和她说着与她有关的事情,“如果,是我,我会,不开心,不情愿,心怀,怨气,虽然我,知道,哪怕,我有这样,的情绪,都改变,不了,现实。”
“朱槿,你,在难过吗?”
朱槿反问着:“雨宁是要安慰我,哄我吗?”
西初点了点头,同时说着:“如果,你需要,的话。”
朱槿一愣,随即低声笑开,她轻声道:“笨蛋雨宁,小傻瓜。”
朱槿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川流说雨宁一直在盯着他们看的事情,她就坐在窗台,分明什么都听不见,就连他们的身影也只是模糊瞧见,但她就是执拗地待在了窗台前。
初初捡到沈如初的时候,她只是在想那双眼睛真干净,她已经很久没看过那么干净的眼睛了,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全是她的身影,不过她很快便知了沈如初看的一直都不是她,就如她看的从来也都不是沈如初而是雨宁一般。
她并不在意。
只是后来发现了她是那个人的替身,多少有些不甘不愿,因着心里头的那点怨气,因着对这个人逐步加深的占-有-欲。
想要沈如初看着她,想要沈如初眼里看着的是她而不是另一个人。
想要沈如初变成她的雨宁,而非雨宁。
*
夜雨遮掩了前路,书墨架着马车从慈幼局离开回到容府时在门口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二少爷,二少爷近来因为朱槿的事情不太好,特别是在见到海晏院的下人时,他的脾气会比往常更加暴躁些。
通常这种时候书墨都会争取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不去二少爷面前撞,今日不巧遇上了,恐怕少不得一顿骂。
书墨做好了心理准备等二少爷骂自己一顿然后让管家拖自己下去受罚时,二少爷却从他身边匆匆走开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书墨愣住了,他不禁往外探头看了看,雨丝微凉,寂静的长街里只看到二少爷远去的身影,他又回头和门房对视了一眼,无声地张口说了二少爷三个字,又指了指二少爷离去的背影。
“你今日不在府中不知道,我们的二少爷呀,马上也要成婚了。”
“成婚?”书墨瞪大了眼,好似听到了什么吓人的话语,他忍不住问:“可,朱槿姑娘不是要嫁给我们大少爷为……妾吗?二少爷怎么……也要成婚了?”
“自然不是朱槿姑娘,我看二少爷这次也是看开了,知道朱槿姑娘要嫁大少爷了,这辈子与他都不可能了。”
“这么短时日?”
门房又说:“二少爷今早回来说睡了楼里的一个清白姑娘,要为她赎身,要娶她为妻。”
书墨呢喃着:“这姑娘还真是走了大运。”
他又抬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长街,嘴上虽说着这些平常话,心中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个追逐着朱槿姑娘十几年的人,一夕之间就突然说放下朱槿姑娘,若非是被换魂了,便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
他想着,魂不守舍与门房打了招呼,进了府中便往海晏院去,路过雪楠院时,书墨看了看,雪楠院的大门落了锁,住在里头的人已经不在此处了,初八那日朱槿姑娘会被娶进门,到时候朱槿姑娘也会住到海晏院去。
书墨想起了那个小哑巴,时常跟在朱槿姑娘身边的小哑巴,先前还跑去了厨房干活,每日给海晏院和明月苑送吃食。别人都说那是朱槿姑娘从楼里带出来的姑娘,长得一张狐媚脸,只会那些勾男人的本事,虽然是个哑巴,但是身为哑巴还能在楼里当个姑娘,可想而知那床上的工夫是怎般好。
想到这些书墨的脸颊微红,他拉扯了下衣襟,好似自己是因为这天气才会觉得闷热。
往后朱槿姑娘嫁到海晏院来了,那他应该每日都能见到……雨宁了吧?
之前每日他都赶着她走,往后就要日日相处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生厌她呢?
想到这,书墨又觉得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得赶紧忙完大少爷那边的事情才行,往后就要与小哑巴在同一个屋檐下了,若是他得了大少爷的宠信,日后小哑巴若是冲撞了大少爷,他也能在大少爷面前替小哑巴说上话吧?
不过……听说朱槿姑娘很护着她,事事都宠着她。
有什么事朱槿姑娘都会护着她的,若那时朱槿姑娘都护不住她了,他这个小小的奴仆又能说上什么话呢?
怕是什么都说不上吧?
书墨的心情大起大落,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叹息,长吁一口。
他转身从雪楠院外离开,朝着海晏院走去。
其实他也不觉得朱槿姑娘会嫁给大少爷,从前是因为朱槿姑娘与大少爷看着便不像是一路人,朱槿姑娘脾气好,商行的事情也处理的好,大少爷……除了在家中发脾气外,年长二少爷一些外,其实和二少爷没什么两样。
后来是因为住在云荼院里的那位楚溪姑娘。
大家都在说,朱槿姑娘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与那楚溪姑娘是亲姐妹,只是大户人家见不得朱槿姑娘当了别人的奴,所以才不能认回她。
就跟,老祖宗一样。
第175章
第二日雨还在下。
早上起来天空阴雨绵绵的, 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气息,西初一脚踩在了地上感觉地板湿润润的,这一点都不像是冬季。
西初还记得前段时间下了雪, 已经是入了冬的季节,但是下的这场雨却没有西初记忆里冬天该有的滋味,像是潮湿的梅雨季, 外头整日阴雨绵绵,屋里头的地板怎么都擦不干净,像是有水附在了上头。
东雨就跟北阴的天一样, 不寻常, 北阴终日阴沉沉的,不见一点日光也见不到一点雨,唯一一次的雨天还是她上山的那次。
东雨也是,雨一下就是下好几天, 有时西初总觉得这雨像是下在了心头, 让她也跟着一连好几日阴沉的要紧。
西初对于北阴的记忆不深, 虽然来过东雨几次,可是死的都早, 这是第一次在东雨这个国家活了这么久。
她待的最久的是西晴,西晴四季分明,没有永远的晴日,是西初认知中的普通国家。每个人都说西晴是因为有凤女保佑,所以风调雨顺。西晴的凤女是七皇女,七皇女并非是女帝所出, 她是落莺王爷的女儿, 也就是那个在十几年前被南雪王灭了族的南雪将军之女。
这个真相……时间大概会告诉七皇女一切的吧,毕竟她那么聪明……
西初还记得小时候七皇女会倔强说女帝喜欢她, 明明都知道女帝不喜欢她,但是她总是在给女帝找借口,她一个待在那个宫廷之中,所能依靠的只有被她认定为是母亲的女帝。
也不知道当年七皇女是怎么到的西晴。
西初想着事,推开了门,下了二楼,大堂里冷冷清清的,瞧不见一个客人,唯有店小二见着她同她打了声招呼,并指了指后院,说:“客人们都在后院,可要小的带您过去?”
店小二说的生怯,犹犹豫豫的模样好似在害怕着什么,西初不解地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她这一摇头,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许多。
刚至后院,西初就瞧见了刀光从自己眼前闪现,武器发出的争鸣声让西初停下了脚步。
雨中有着两个人影,他们相互接近又迅速离开,每每接近总会发出铮的一声,待到一方落败时,西初方才看清站在雨中的两人是谁。
川流,以及七皇女身边的罄声。
在雨中被斩断了剑身的是川流,赢下这场比斗的是罄声。
西初看了又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武林高手与皇宫侍卫比武,一般都是武林高手获胜吧?毕竟高手心高气傲,哪里会去当什么保镖,更何况待在皇宫里哪有机会成长?
一般不都该是这样子的套路吗?
西初茫然想着,直到川流捡起了自己的残剑,对着罄声说了一声:“你很强。”
罄声倒是很谦逊,“你我路子不同,若论刺杀,我不一定胜你。”
这话也不知真假,西初听着倒是觉得很有理。
川流好像确实是刺客出身,刺客一般讲究快狠准,一刀毙命,不与人缠斗。
初初见到川流时,他浑身是伤倒在雪楠院中,直至今日,西初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当初是做了什么事才落得那副狼狈样。西初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觉得他是什么厉害角色,话不多,一看就有高手风范,什么冷酷无情杀手啊。
川流没再说话,瞧着他那冷漠的模样西初心知他一定是很不高兴被罄声这么说,毕竟是正儿八经输了人家,然后还要被反过来安慰你不擅长这个,换作别的你早赢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学神安慰学渣,你考试不如我不是你的问题,在玩游戏上我一定没你强一样。
“小心她。”川流从西初身边离开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西初正摸不着头脑呢,罄声也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下西初的肩,告诫她:“小心他。”
西初:……?
罄声又说:“此人招式狠戾,不似寻常的武林中人,倒像是那些暗杀组织出来的刺客,你要离他远些。”
“这朱槿姑娘的本事还真大,朝廷的人听她的,就连这种人也愿护着她。”
西初看着她点了点头,并没有与罄声去争辩什么川流不是坏人,川流愿意护着朱槿是因为朱槿救了他。
“东雨的风俗可真奇怪,落雨反倒是什么良辰吉日,这下雨天,路都是湿泞的,寻常人出行都难,这轿子还得往万海涯走一圈,可真会折腾人。”
她讲的是初八那日的出行路,听说二少爷要迎娶的那个姑娘当日和她们一起出发,然后一起到容府,不同的是那个姑娘是从正门入的府,朱槿是侧门。
西初听着不太舒服,闷的很,白菜被猪拱了猪还一点都不珍惜白菜的感觉,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寒风袭来,西初打了个喷嚏,罄声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屋里头去吧。”
西初刚下楼,其实并不想那么快就又回去,这显得她好像很无聊,从楼上跑下来没待一下又跑回楼上去,刚刚很闲,虽然她就是很闲……这份抗拒西初并没有表露在外,她点了点头,乖巧走回前堂。
罄声紧跟在她的后面,永远只落下她两步。
到了前堂西初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人,朱槿与两个衙门的捕快站在客栈的门口,他们刚刚从外头回来,虽打了伞,身上还是淋到了雨,西初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到,有人声抢先了她一步,“怎么不等雨小些再回来?”
在朱槿跟前的是川流,拿着外袍拿着干毛巾,只围着朱槿转的模样让人很难与刚刚那个和罄声在雨中对招的人联系起来。
朱槿对他笑了笑,说了一声谢,接过了他手中的毛巾,她抬眼的那一瞬西初感觉她的目光隐隐是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的,西初立马别过了脑袋,将视线移开,隐约好像听见朱槿轻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对川流笑的还是对西初笑的。
西初心里踌躇了下,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太过反常,莫名其妙的,也有可能是刚睡醒精神不太好爱作妖。她在原地磨蹭了一下,朝着朱槿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过去时见到两名捕快对朱槿说了声:“朱槿姑娘,那我们便先回去复命了,初八那日必定不负姑娘所托。”
这话听着没什么,只是提到了初八这个让人敏感的时间段,西初不由得看了眼朱槿,朱槿是在捣鼓着什么吗?自己成婚的日子找衙门的人来,是要做什么吗?
一时间,西初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什么初八那日朱槿要领着官府的人将容家给封了,什么容家看着家大业大可实际上赚的都是些黑心钱,朱槿这些年接触了许多一直在暗中接触官府的人就准备着有朝一日将容府一网打尽……
这些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可能,朱槿看着并不像是那么安静的,府里头的人对她的评价两极化,说她好,说她坏的都有人在,一个很会伪装的人应该是外人的评价基本都是好的,又或者偶尔掺杂着一两句的假,又或者她本人就是坏过了头,那也不应该会有说她好的人在。
好坏皆有,一个听上去普普通通的人,而这个信息一与人对应上就显得怪异了许多。
“出来怎么不多穿些衣服?”西初的脑子还混乱着,朱槿的声音落了下来,同时落在她身上的还有一件袍子,西初侧目看去,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看着还有些眼熟,她迟疑地看向了川流,这好像是川流刚刚拿着的……?
川流的双手空空,他手上的袍子现在被披在了西初的身上。
见着川流那略显呆滞的表情,西初下意识扯了下嘴角,一个勉强的假笑浮现,朱槿的手却在她笑起来的那一刻牵住了她的手心。
朱槿拉着她往前走,也没和川流说一句话,西初就这么被她带上二楼,一步一步跟着她的脚步走上楼时,西初还有点小小的尴尬,不知道朱槿怎么就这么坦然,她小心地用着另一只手扯了下朱槿的衣角,在朱槿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低低问着:“你怎么……这么……”
朱槿伸出食指,抵在了西初的唇上,让西初不要说话。
回了房,朱槿点上了灯。
西初就坐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等朱槿走过来时,西初抬了下手,指了指地上,表示正在下面的川流,又指了指朱槿,做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朱槿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笑出了声,“你想问川流?”
西初点头。
朱槿搬来一边的凳子,坐在西初的面前,问着她:“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喜欢,你。”西初说着。
“雨宁是说我这么做不好?”
西初点头,“会,伤,人心。”
“你希望我顾念着他的好吗?”朱槿又问。
西初原是想点头的,但朱槿这么问她就感觉点头好像不太对,迟疑了一下,西初解释全了一点:“至少,委婉,一些。”
今天刚输了剑,转头就被心上人打击,西初觉得是个人都受不了。
朱槿安静了一会儿,过后才轻声说起:“我若是委婉,他并会觉得我并非对他无情,之后便会在我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如此……雨宁可觉得我还需委婉一些?我马上便要为他人妇了,如此耽误着他,并不好。”
西初最怕听到她提到这件事,这件她不愿意,西初也不愿意,但是却不能改变的事情。
西初沉默了一下,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朱槿。
朱槿身上都是湿的,抱起来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很好,可正是因为这样,西初才更能感觉到这个被她抱着的人到底有多么柔弱,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变成他人口中的朱槿姑娘,然后一步一步成为别人所依靠的对象。
“是我,不好,才对。”西初一句一句说着,“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却总要,你去做到。说好了,为你,多想想的,但好像,我连想都没有好好,做到。”
朱槿愣了下,仰头看着西初,属于对方的温度正隔着衣衫传了过来,朱槿能够感觉到自己偏凉的肌肤上的热意,她并没有伸手推开西初,并没有以自己的方式来拒绝西初的行为,她只是低声说着:“我淋了雨,会将你弄湿的。”
却毫无作为。
第176章
初八其实也没几日, 过了初三就开始闹哄哄起来,许多的东西被送入了客栈,初八那日的送亲队伍也跟着那些所谓的老祖宗为朱槿准备的嫁妆一起到了客栈。
送亲的队伍参差不齐, 就好像是随意从大街上抓了几名壮丁过来充数,看得出来很敷衍,甚至一点都不上心。
光是这样西初可能还不会这么生气, 更让她不岔的是二少爷要娶的楼里姑娘也来了。
那个姑娘就被安排在朱槿的隔壁,她进来时还特意与朱槿打了招呼,只是言语算不得太好, 字里行间都是对朱槿的看不起, 西初当时就在朱槿身边,那个人说的话西初自然也听见了,她生气想要回击,但那个人在见了她之后就闭上了嘴。
西初觉得奇怪, 后边才听朱槿说起, 那是天香楼的姑娘。
天香楼这个词对于西初来说有点久远了, 她还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身就是从天香楼里出来的, 那那个人认识她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担心这种情绪还是后知后觉中才出现的,西初一开始还没想太多,直到夜半自己的房门被敲响,西初打开条细缝见到外面站着的人才反应过来。
过去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证明现在与过去对不上的她有可能被发现。
外面的人喊着她:“沈如初。”
这个名字西初是陌生的,非常陌生。
她天天听着朱槿喊她雨宁,身边的其他人跟着朱槿一起喊她雨宁姑娘, 这三个字她十分陌生, 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对方是在喊她, 那是她的名字。
西初没有打开门放她进来,两人依旧保持着一开始敲门的距离。
“也不让我进去坐一下吗?你我之间何时这么陌生了?还是说你攀上了容府的朱槿姑娘便觉得我们这种出身的不配与你说话?也是,毕竟沈小姐多么尊贵的一人,哪会自降身价与我们这种人讲话。”
她说的话哀怨极了,也没有给西初回嘴的机会,几句话砸了下来,让西初听着有些懵圈。
但抵着门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下。
未来的二少奶奶站在门口与她僵持了好久,最后才轻声说着:“是我忘记了,我听说你不会说话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像是在为了西初难过,西初眨了下眼,想着自己于情于理是不是该放她进来,故人叙叙旧什么的?正想着,她放下了手,要打开门时,朱槿的声音在后头响了起来。
“也不知衡玉姑娘站在我的小婢女房前是要做什么?”
“只是故人相见,朱槿姑娘这般紧张是作甚?”
朱槿冷下了脸,毫不留情道:“雨宁没有故人。”
衡玉也恼了起来,冷嘲热讽道:“朱槿姑娘这话未免霸道,如初虽然被你所救,承了你的情,但你也不能如此霸道抹去她的过去吧?天香楼里的姑娘说出去是不大好听,可她也确实是楼里出身,是与我一般的人。”
朱槿轻笑一声,“她与你不同,你也不必上赶着来认亲。”在衡玉那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下,朱槿又道:“夜深了,衡玉姑娘还是早些睡下吧,我想二少爷也不愿娶个精神萎靡的二少奶奶进门吧?”
话到此,衡玉才闭上了嘴,她心有不甘,回头深深看了眼西初又转头看了朱槿一眼,愤然甩袖离去。
她走后,西初这才开了门,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朱槿后就低下了头。
西初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处罚。
半晌只听到了朱槿的一句:“雨宁怎么这么爱招惹人?”
这话说的西初好像是什么红颜祸水,西初微妙地皱起了眉,想为自己辩解一二,这也不是她招惹的人呀,这是原来的沈如初招惹的。
想了想,西初还是抬起手,比划了两下,询问着朱槿:她是谁?
“天香楼的衡玉姑娘,有名的花魁娘子,只卖艺不卖身,听说不少公子哥要为她赎身都被她拒绝了,现在会答应嫁与二少爷许是因为雨宁,倒是没想到雨宁这般招人,就连花魁娘子也对你念念不忘。”
我们是朋友?西初问。
朱槿挑眉,否定着:“她与沈如初是。”
这话完全将西初与原身分离开来了,西初愣了下,回想起那日朱槿喊她西初时的模样,朱槿既然能猜到她是西初,那么她不是沈如初自然也知道了。西初抿了下唇,抬手想问些什么,又放下了手,她什么都没有问,倒是朱槿见她这般犹豫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进了房。
朱槿解释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西初忍不住看向朱槿的侧脸,听着她的声音发愣,“沈如初被卖进天香楼后,一直是衡玉护着她,久而久之,沈如初便对她生出了些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在天香楼中倒也不是什么难容之事,于老鸨来讲,一对姐妹花反倒更能引得男人为她们花钱……”
“不,该有,的,心思?”西初没明白,她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正为她解释的朱槿。
朱槿明显也被问到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她伸出手抚摸着西初的眼尾,然后慢慢凑近在她的眼尾下落下一吻,解释着:“便是这般不该有的心思。”
西初更懵了。
被亲吻的地方好似在发烫,她茫然地看着朱槿,依旧不明白朱槿说的心思代表着什么。
“只是衡玉不愿,她拒了沈如初,沈如初心灰意冷。衡玉是楼里的花魁娘子,老鸨再怎么看好沈如初自然也不能让一个会让花魁娘子不高兴的人留在楼里,她便打起了将沈如初售卖的主意。”
“之后,便有了你我的遇见。”
朱槿后面说了什么,西初着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心思还在朱槿突然的亲吻上,朱槿讲完后西初的脑子才刚刚转过了弯来,她的声音微哑,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让人不明的话语:“你刚刚,是说,我爱慕,那个,衡玉?”
朱槿纠正着:“是沈如初。”
西初的心情一下子就落了下去,丝丝的愧疚在心里蔓延着,她有些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那个衡玉姑娘了。
她的模样被朱槿尽数看在眼里,朱槿无奈道:“不过是沈如初的单相思罢了,衡玉如今这般模样只是觉得你跟在我身边对我百依百顺的模样碍眼极了,她心有不甘罢了。”
“她若是对沈如初有意,便不会现在才找上门来。”
她的声音越发温柔,就如过去的每一次低声轻喊雨宁时的模样。
“你是雨宁,不是旁人。”
“你的心中只需放着我,你只需看着我便好了。”
“至于其他的,让我来好吗?”
朱槿像是神话里魅惑人心智的妖魅,一声声的低语都好似在催眠着西初,让西初想着她所想,念着她所念。
西初有时候也看不明白朱槿,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一副很执着的样子。
若是西初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大概真的会乖乖应上一声好。
只可惜她不是,至少不是朱槿以为的那种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朱槿,不禁问出了声,“那你呢?”
她一字一字地询问着:“沈,如初,是单,相思,你,又是,什么呢?”
是对雨宁的单相思吗?
过去西初不明白朱槿的所作所为,对着她这么一个陌生人着实太好了些,过去她将朱槿的这些行为归咎于是朱槿善良,西初也知道雨宁,知道自己是雨宁的替身,今天朱槿讲了沈如初的事情,西初才发现原来这件事有着另一个解法。
朱槿爱慕着雨宁。
西初这个假雨宁给了朱槿慰籍,所以朱槿待她好,所以朱槿……的好是给雨宁的好。
每天只是与朱槿私下在一起时西初才讲话,纵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多大长进,出口的话依旧断断续续,没有一点气势。
但今天可能是氛围变了,情绪到了,再怎么嘶哑的话语都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朱槿并没有回答西初的这个问题,她的沉默仿佛在告诉西初,她对雨宁的好是西初所想的那般。
她也是单相思。
对雨宁的单相思。
于是西初问出了第二句话:“雨宁,去哪,了?”
“不见了。”朱槿低声回答着,刚刚那个温声蛊惑着西初的人好似只是西初的假象,面前这个一脸平静说着无关话的人才是真实存在的朱槿,“我已经寻不到她了。”
她又问:“你会与雨宁一样,消失不见吗?”
像是溺水的人急于抓住一根浮木。
西初很是无情,残酷地拿走了那根浮木,“可,我,不是,雨宁。”
朱槿也没有不高兴,她低喃着:“我想你是雨宁。”
西初摇头。
朱槿又问:“你不愿做我的雨宁了吗?”
西初摇头,又点头,“这对,她,不公平。”
西初以为朱槿会生气的,气的与她翻了脸,气恼地离开,可朱槿只是低声笑着,她双手环住了西初的肩,倚在西初的肩上低低笑开。
西初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听到了她说:“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
“雨宁,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她重复着,西初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想朱槿的精神或许不大对劲。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要发现的,朱槿对于雨宁这个人偏执的过分。
第177章
第二日一大早西初又看到了衡玉, 正如朱槿说的那样,衡玉只是不甘心曾经爱慕着她的人眼里都是另一个人。
真正的沈如初落水后便死了,被救起的是西初。
这些道理西初都懂, 只是坐在楼上看着衡玉的时候,西初又在想,若是沈如初自己的话大概是不愿意看见衡玉难过的。如果是别人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去给自己喜欢的人摆脸色,西初想她也不会对这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有多少好感。
甚至会是憎恨的。
该怎么办才好呢?
西初叹了口气。
生活真的是太难了,自打她在沈如初身上睁开眼, 似乎一直意外不断。
刚睁眼时以为见到了七皇女, 自己是被救了起来,其实早就换了个地方,面前的人不是七皇女。
认识了朱槿,进到了容府, 见到了容九, 小阿十这个与她有着渊源的名字冒了出来。
过往与她有关的人接二连三冒了什么, 先是小阿十,再是七皇女, 不曾见过面的小王妃也一再的冒出来,就好像她人生的轨迹一直在围绕着这些人转。
“她能有我好?”
西初正惆怅着,冷不丁听到有人这么说着,她愣愣地仰起头看向来人,刚刚还在下面的衡玉在她发呆时走到了楼上来,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天香楼里的花魁娘子按理来说应当是属于美艳挂的, 或是妖艳或是清丽, 衡玉却两边都不靠。自打西初见着她的第一面起,花魁娘子对她一直是讥笑的。
她喜欢沈如初吗?
若是喜欢的话, 为何在沈如初喜欢她的时候不愿理会她呢?
西初真是不懂,很多人都喜欢在失去后后悔,从来不知道在拥有时珍惜。既然在那个时候是那种态度,之后就要一直保持那种态度啊,不然……很打脸啊,打脸也就算了,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是无法返回的。
西初仰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慢慢站起,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然后大步从她身边走开。
西初不愿与她说话,不管是因为沈如初还是朱槿,她都不想和这个未来的二少奶奶说话。
“沈如初!”衡玉气恼的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西初低下头数了下自己的手指,算了下时间。
今日是初六,还有两日便是初八,朱槿出嫁的日子。
这两日外头依旧下着雨,也不知这场持续了好几日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如果一直不停,到时候便是要冒着雨走一圈了,那时候可就不是什么漂亮好看的新娘子了。
想到这里,西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要忧愁的事情还挺多,东一样西一样的,没完没了的。
**
东雨的雨有时一下便是一整月,下雨时整个世界都好似被藏了起来,灰蒙蒙的,光怎么都透不进来。
七皇女并不喜欢这种日子。
这种日子总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差,说不出来的烦闷,她推着轮椅往外去,小姑娘抱着个红色的球在廊道里穿梭着,她时不时停下来歇一下然后再回头去看追在后面的人。
这个时候,她总会不知觉地露出个天真无害的笑容。
七皇女便看着她。
她想从方东初身上找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可是找了许久,她都找不见想要的那个人。
方东初很瘦弱,八九岁的孩子了身量还跟四五岁的孩童一般。
她和西初一点都不像。
倒是和她有些像,她自小便比同龄的孩童要看着小一些,太医说是在外奔波没能养好身体,母皇很是心疼她,那会儿许多的补药被送入了长乐宫中,七皇女的盛宠也在后宫中传了开来。
后来七皇女便失了宠,从万人宠爱的皇女变成了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的皇女,她又变回了那个模样。
七皇女有时候会想,她在方东初身上找不见西初的影子,却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是不是西初还惦念着她,放不下她,所以转了世,便是她的模样?
方东初跑过了廊道,沿着台阶将要下到湿泞的地面上时,七皇女出声叫住了她。
“东初——”
方东初停下了脚步,她抱着球茫然无措地回过头,对上七皇女那张平静的脸时,方东初的嘴巴一扁,脚下却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上边挪。
她喊了六年的西初,再次见到她时,熟稔于心的西初却无法和这个人对上。
出口的便是东初,那个在初见时她便不喜的名字。
“陛下不高兴吗?”
萧光莹跟在七皇女身边很多年了,死去的西初算得上与她共事的同伴,分明都是奴,西初死了多少年,七皇女便惦记了她多少年。
萧光莹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皆是奴,在七皇女心中依旧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也不懂,那个丑陋的西初到底哪得了七皇女的眼缘。
甚至于在七皇女继位后,王臣们献上美人,也不知是哪得来的消息,有位大臣送上了一个丑八怪,之后民间也有了女帝慕丑的流言。
“高兴的。”七皇女收回了落在方东初身上的目光,昭乐还在与方东初玩耍着,被七皇女吓了一遭的方东初正拽着昭乐的衣襟,委委屈屈与她说着什么话。
昭乐听着她的话,抚摸着方东初的后脑勺,听着她抽噎式的发言,忍不住看了七皇女一眼。
看着七皇女稍显冷淡的侧脸,萧光莹忍不住开了口,“今日是初六,陛下若是悔了……”
七皇女瞥了她一眼,道:“从前你便好管闲事,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如此?”
萧光莹闭上了嘴。
不讨人喜这点,现今的女帝陛下也没有变呢。
方东初是几日前被方家老爷送过来的,七皇女当时也没问什么,只是让方家老爷将方东初带回去。大概每个人都以为七皇女来这里是为了将方东初带回去的,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子,纵使七皇女现在已是万人之上的女帝了,她依旧依旧是萧光莹认识的那个长乐宫中会因为小宫女受了伤而红了眼的小殿下。
她们什么时候走,方东初就什么时候回方家,这是方家老爷离开前留下的,萧光莹想了想,她们也不曾上门要挟过方家老爷将方东初送来,而知道陛下和方东初之间的纠葛的也只有那个此时正在待嫁的朱槿姑娘了。
她将罄声借了过去,这大概是她的借礼吧?
萧光莹想着。
她推着七皇女往屋里头去,与七皇女说起了近日来外头的事情。
“北阴下起了飞雪,冻死了不少人,国内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听说那些想活命的逃到了东雨来。东雨这任的帝王在得到消息的那一日便下命不许流民们入城,他这一道命令一下便将东雨境内的流民也含括在里头。”
“北阴流民其实活着到东雨的并不多,他们大多数死在了路上,抵达东雨的不过零星半点,这个皇帝却没有半点容人之量,若非那几个世家,东雨恐怕……不,怕是早就成了荣安王餐盘上的食物。”
听着这些话,七皇女只是轻轻敲了敲扶手,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落雨,低声道:“她胃口太大了。”
北阴据说是个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国度,那里整日阴沉沉的,见不到光也看不见雨,书上说在那里生活的人性子大多阴沉古怪。
南雪与它相邻,时常遭受北阴的骚扰,南雪百姓苦不堪言,南雪王这才不得不派出军队清缴北阴悍贼。
当然了,她看的书是南雪人所撰写的。
云荼院外头。
容凉雨刚从外头回来,回府本是要回天青轩的,只是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云荼院外来。
朱槿几日前搬了出去,再见时她便要成为他的嫂子了。
他这趟出府便是去的客栈,只是没见着朱槿,倒是见到了那个名义上在两日后要嫁给他的女子。方意回找的人与他一般,都是看多了让人觉得生厌的模样。
不管是仪仗队还是这个假新娘。
云荼院中住的楚溪姑娘身份不明,但他依稀知道这人的身份不低,并非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先前祖母便警告着他,莫要招惹云荼院的楚溪姑娘。容凉雨当时听着觉得好笑,不知祖母怎会有这般想法,楚溪虽与朱槿生的相似,可他又怎么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
“二少爷?”小乾在身后轻声喊着。
容凉雨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抬脚从云荼院外走开。
院里头传来了小孩的嬉闹声,他又停下了脚步,往院里头看了一眼,扎着两个小包子的小姑娘抱着球正在院里头跑着。
“那不是,方家的小孩吗?”容凉雨眯起了眼,不由得问着。
“方老爷前几天将方小姐送了过来,说是方小姐很喜欢楚溪姑娘。”
容凉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状,小乾小心道:“二少爷可是要方小姐……”
容凉雨当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甩甩手,“我可不喜欢那些爱哭爱闹的孩子,见了就烦。”
“可是小的听说……二少爷常往慈幼局那边去。”看着容凉雨满脸嫌弃的模样,小乾的声低了又低,后半句话更是消失在了嘈杂的雨声之中。
第178章
初七的时候听说官府抓了一伙盗匪, 说是那山上的匪徒下了山被逮到了,但是巡查的捕快过来时与她们说那是海上的匪徒。
惊蛰城是座岛,四面环水, 人依靠海运与外界交流。
这里最凶的匪徒便是那海上的而非山里头的。
先前也有听说过有船只被海盗袭击,惊蛰城中大多船行都被海盗所困,容家能在惊蛰城立足也是因为海盗寻不到容家的船队。
而容家也利用着这事替官府剿灭了几伙海上的盗匪。
惊蛰城中有三六九等, 这海上的盗匪的规矩自然也不会少,容家帮着灭了些,余的自然是对容家恨得牙痒痒。
西初见着这伙捕快的时候刚与人从外头回来, 东雨人奇怪的很, 都赶着下雨天办喜,西初转了一圈就见到了两户人家娶妻嫁女。一回来就见到了捕快在问小二有没有可疑人,西初在外头也听说了这件事,回来又见捕快提起这事, 原本的毫不在意忽然就上了心。
此事并没有在城中惊起太大的波涛, 西初上了心就与朱槿提了一句, 朱槿说近来城中恐生变故。
西初想了下这个变故是什么,能与城里头牵扯上关系的, 西初只能想到容家倒台这件事,除了这个还有能引起变故的吗?
到了初八反倒风平浪静的,除了这整日都在下的雨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磬声一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西初醒来的时候没见到她,倒是见到了守在朱槿房门前的川流。
川流抱着自己的剑倚靠在柱上,端着的依旧是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见到西初过来, 川流倒是看了她一眼, 什么话也没讲,眉头更是皱紧了些。
西初仰头看着他, 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他,他只能眼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他人为妾。
有点凄惨。
只是……西初扭头看向了朱槿的房门,更惨的还是那个即将嫁人的姑娘吧。
一生不得自由,就连婚姻大事也是他人摆布的结果。
西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尾,朱槿这一生恐怕只有雨宁才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吧。
过了会儿,就见着换上了嫁衣的朱槿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她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川流站在朱槿的面前,低声与她说着:“若你悔了,我现在便可带你走。”
西初想朱槿答应他,现在就和他走了,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一定就要和川流在一起。
可西初的想并不会成为现实,盖头下的朱槿不知在想些什么,总归又是那些不可以的话语,她摇了摇头,又一次拒绝了川流。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只是接的是二少爷的新娘子,而非为妾的朱槿。二少爷亲自来接亲,大少爷不知道还躲在哪个温柔乡里没有出来。
按照规矩,衡玉从正门进,朱槿只能从侧门入。
西初打着伞跟在轿子旁想起这事心里头又觉得委屈,纵使朱槿再有什么让西初觉得不对的地,在西初心中她也不该是这种结果。
嫁与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大少爷,这与许多的话本里撰写的故事都要不同,朱槿拿的也不是什么妾室上位的剧本,大少爷也不是什么不可一世的男主,他只是一个普通到如果他不是容家的大少爷西初压根不会记得他这一号人。
迎亲的队伍走走停停的,若真要绕着整个惊蛰城走上一圈怕是走个三天三夜都走不完,因而在走了两条街后,迎亲队上了山。
这并非是一开始定好的路线中的地方,这是后来二少爷商议要求加进去的地方。
那个若是女主角配合点或许传来会成为故事中名场面的地方。
万海涯。
西初听说二少爷在聚海节时曾在万海涯上系满了红线,每一块牌子上都写满了他对朱槿的满腔爱意。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也有可能是话本里看来的,这种手段真的已经被人用烂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些东西也不知……西初刚一想,迎亲队停了下来,入目的巨树上挂满了许多用红线缠着的木牌,此时风中夹着雨,让这些牌子两两相撞发出异样的清响来。
走在前头的容凉雨骑着马来到花轿前,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紧闭着的花轿。
西初总觉得他要出什么幺蛾子,目光一扫到旁边的川流,只见他一手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他也在等,等一个变故发生,等一个足以让他牵起朱槿的手离开这个是非地的机会。
大家都在等。
西初垂下了眸子。
“那一日,意回同我说,你若看见这副景象的话定会动心。”二少爷说着话,任谁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万海崖的相思树上挂满的红绳。
二少爷曾在此处等了一夜,这城中所有人都知二少爷的深情,可却无人知道二少爷说的假话让朱槿遭了什么样的罪。
西初还记得自己去寻朱槿的时候,她躲在破庙里说自己没有家了。
朱槿在容府长大,容家于她而言就像是第二个家,可是那一日的朱槿说自己没有家了,容府不是她的家,她无处可去。
西初从前就不喜欢二少爷,从他以爱之名欺负朱槿开始,喜欢是爱护,是尊重,喜欢不是欺辱。
二少爷的喜欢,某些时候很肤浅,他好像只是纯粹的为了喜欢而喜欢,因为喜欢朱槿习惯了,因为一直都说自己喜欢朱槿,所以一切喜欢都成了真。
喜欢不该是这样的,喜欢不该让人觉得恶心。
“朱槿,你可曾有过……你可曾对我……动过半点心?”
他的话听上去卑微极了,若是不知道二少爷是个怎样的人,单单是看见这一幕,西初想,她都会觉得二少爷是个痴情人,而朱槿却是那个心狠的女子。
现实与幻想截然不同。
幸好朱槿不曾。
西初想着,这个念头一升起,她又在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肯定?
轿子里的人并没有出声,这场戏没有朱槿陪衬看上去显得可笑许多,许是自己的深情款款成了笑话,容凉雨终于翻身下了马,他走上去前,就要掀开轿帘,川流伸手拦下了他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微微挑开了腰上的剑,只要容凉雨再动一步,他就会立马拔剑相向。
两人第一次正面对上,在此之前川流从未与容家的任何人起过冲突。对于容凉雨来说,川流是突然跟在朱槿身边的,大概是商行里新进的伙计,一时得了朱槿的青睐,又或者是在路上捡到的——朱槿总是这样,喜欢在路上捡些千奇百怪的人回来,过去的五姨娘,让他生厌的雨宁,以及眼前的这个男人。
对于雨宁二少爷已经忍无可忍了,更何况现下的是个男人。
二少爷的少爷脾气当场就发作了起来,他怒喝:“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二少爷向来喜欢放狠话,跟在他身边做事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没有眼力见的,此时一听二少爷这边闹出了动静来,纷纷围了过来。
人一多,二少爷顿时有了底气,他又道:“让开——”
气氛好似胶着了起来,西初紧张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扭头四下看了看,花轿旁都围满了人,这些人全都是二少爷的人,没有一个是向着她们的。
紧张不安中,西初抓紧花轿的一角,焦虑之中好似听到了轿中人的一句:“雨宁。”
朱槿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没有掀开帘子也“看到”了外头的景象。
西初的焦虑顿时就去了大半。
朱槿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很多事情只要有她在,西初便觉得都是小事,就连天塌下来也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都说雏鸟在睁开眼时会对见到的第一个人产生依赖的心理。
西初想她或许就是什么雏鸟情节作祟。
川流不曾让步,在二少爷再次命令他时,川流拔出了自己的剑。他一拔剑,围上来的人纷纷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更有人大喝一声“杀”,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二少爷带来的人撕开了迎亲队的伪装,纷纷从花轿底下抽出了大刀砍向了无辜的路人,西初听得人群中的女眷尖叫连连,她扶着花轿站直,依声看去只见到了衡玉身边的小丫鬟睁着眼睛倒了下去,她浑身是血,砍在她身上的刀收回时溅了她一脸。
川流挥舞着长剑抵抗着袭上来的人群,突然的混乱让容凉雨瞪大了眼,他忙道:“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停下!谁让你们——”
二少爷恼羞成怒的话还没完,一把大刀砍向了他。二少爷未完的话消失在了这四溅的血雾之中。
人群更乱了些,有人厉声喊着:“二少爷没了。”
轿夫们四散,有几个动手反抗也被几个持着大刀的人砍倒。
丫鬟们尖叫连连,有的从地上扒拉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些悍匪扔了过去,最后也惨死在这些悍匪之下,唯有被川流护着的这一块无人敢近。
西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血腥的气息充斥在鼻息之间,直面死亡的降临让她无法再迈开一步,她死过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惨死在她面前。
不止一个,很多个。
得跑,去报官,得让官府的人来救救这里的人。
西初迈开了步子,她跌跌撞撞朝着山下跑去。
有人挡住了她前方的道路,怔愣之间,一把刀朝着她砍了下来——
第179章
西初听得铮的一声, 朝着她砍下来的大刀被利刃挡开,刀身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落到了地上, 一半还被那人握在手中。
对方也是一脸的怔愣,直到目光与面前的人对上焦,他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惊恐, 尖叫还没从口中脱出,他的脖子喷洒出一条血线,笔直地倒了下去。
西初瘫坐在地上, 今早换上的新裙子被泥泞的地面弄脏, 衣物头发全都贴着身体这让西初感到了一点的不自在。
她仰着头,无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磬声。
磬声弯下腰,冲着西初伸出了手,“跟我来。”
她看上去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没有问西初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个人又是谁。这些,磬声全都没有问, 就好像她全都知道,全都看在了眼里。
西初没有伸出手,她回头,抬手指向了山上,西初费劲地想与她说朱槿的名字,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人给掐住了似的, 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发不出声来了, 明明这些日子已经能够慢慢说话了。
她未能说话,磬声倒是猜出了她脸上的表情回答着:“她无事, 倒是你,淋了雨感染风寒可就不太好了。”
无事?西初一时有点愣了,她转头看向了自己跑下来的山路,又再度念了一句:无事?
她不太确定,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哪怕是逼近嫁日,朱槿依旧早出晚归。昨日捕快来的时候,她还与朱槿说过,朱槿说最近要生变故。
变故指的是今日吗?
西初不敢去想,她红着眼,张着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救救朱槿,救救朱槿,救救朱槿——
“她无需我救。”
西初脑中的那根线像是断开了般,她下意识忽略了磬声那接近冷漠的声音,她朝着磬声伸出了手,在自己那只脏污的手将要扒拉上磬声的裤腿时,西初收了力,她转而用着两根指头轻轻拉了下磬声的裤脚。
她轻声说着:求你——
磬声沉默了会儿,她想告诉西初朱槿不会有事,今日发生的事情朱槿都知道,这全都在朱槿的计划之中,就连你也在朱槿的计划中。
看着面前苦苦向她哀求的西初,磬声忽然想起了前几日朱槿来云荼院时的模样,她分明什么都算好了,容家的老太太要雨宁的命,她便应该给老太太。
但是那时候自私自利的朱槿姑娘借来了她。
并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而是为了这个她从海中捡起,带在了身边,被她取名为雨宁的青楼姑娘。
真是太奇怪了。
磬声觉得这事太奇怪了。
正如她不懂主子一定要寻到西初一样奇怪,已逝之人早已长埋地下,现世之人却总想将她们拉回来。
“你与我来。”磬声收起了那些想要劝导的话,她拉起西初,带着她一路朝着山上走去。
西初并没有跑多远,她只是跑了一段路就被拦了下来,此时没走多久,西初就瞧见了山上流下来的雨水之中掺杂的那些血。
西初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人,有男有女,有无辜路人也有着行凶的匪徒。
匪徒们皆是一剑毙命,无辜路人身上的刀痕看着却要严重不少。
坐着新娘的轿子大敞着,里头的新娘不知所踪,就连那伙伪装的匪徒也不知所踪。
西初心里头害怕,她松开了磬声的那只手,一个个穿着红衣的女性尸身翻了过去。
出门前的事情也就几个时辰前,西初竟有些记不清朱槿今日穿了怎样的嫁衣。
说起嫁衣也是十分随意的。
裁缝铺的小娘子专门为朱槿裁衣,可朱槿只是摇了摇头说工期紧张,太过麻烦人了,便让小娘子给她随意挑了一件铺中的成衣。
她一路走一路看,摔了两跤将身上好几处都擦出了血来,西初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似的,她看了几个人,正欲翻开被压在尸堆下的人看一下,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了起来,西初扭头看去,是山下来了人。
没有人去报官,官府的捕快们却来到了这里,被带着一起的还有几个大夫。
西初见到了熟人。
是先前来给她看过病的大夫,捕快们不知与大夫们说了什么,他们纷纷四散,去寻尸堆中还活着的人,学徒们跟在他们身后提着药箱子。
大概过了一会儿,西初听到有个大夫惊呼一声:“二少爷——”
二少爷没了。
西初冷漠想着。
“咳咳——”
被她在心里判了死刑的二少爷咳了两声,西初扭头看过去,心里头的阴暗悄然升了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了磬声,她问:朱槿呢?
“我带你离开这里。”
是去找朱槿吗?
磬声摇头。
西初安静了下去,她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有川流跟在她身边,她是不会有事的。朱槿姑娘也不会想要见到你出事。”
她去了哪里?
“那群海盗的藏匿之处。”
磬声蹲下身,与西初的目光平视,她略显冷漠的声音落在西初的耳旁,像是雨中夹着雪,冰冷刺骨。
“你还想要去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她?你看上去就像个离不开娘亲的孩子。”
西初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动作让磬声彻底冷了脸,“既然那么不想离开她,一开始又为什么要跑?”
她一直跟在她们的身后,那伙人动手时她也在旁边看着,直到西初跑开,她才跟上。
她不喜朱槿,朱槿也不喜她们,她们是因为某些利益掺和到一起的人,但朱槿为了保下这个人的命,与生厌的人做了新的交易。
而她想保护的人,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选择了抛下她。
因为川流在,川流会保护好朱槿,川流不会保护其他人,所以需要去找官府。
西初仰着头,想说这些话,但她看了磬声很久,都没有开口将话说出来。
有些话说出来了,好像只是她的狡辩。
西初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眼圈发红,一时间无力的感觉袭向了她。
西初很多时候都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这个世界她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一步一步往前走。
然后在不知名的时候死去。
西初畏惧死亡,又不害怕死亡。
她自己怎么都好,活了一辈子本该就是赚了的,然后死去又睁开眼,反反复复好几次,对于人类枯燥乏味的人生而言,她其实过的很精彩了。
只是别人不一样。
西初不喜欢看见别人死去。
说是她的强欲也好,什么都好,她就是不喜欢。
“我送你回去。”磬声又说。
西初摇头。
僵持了很久,边上的官兵搬运着死去了的人的尸体,一部分则是抬着担架将一息尚存的人抬下山去,她们二人的举止在这显得格外异常,可没有一个官兵上前来询问或是与她们交谈。
她们仿佛并不存在于此。
只是那些偶尔扫过的好奇目光推翻了这个论断,他们是被什么人叮嘱过。
“我带你去。”磬声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西初扶了起来。
与她一同下山时,磬声才说起朱槿的计划。
“惊蛰城往外仅有水路可走,惊蛰城百姓终年饱受海盗侵扰,过去容家独善其身,如今这容家的二把手并不愿这海盗猖獗,便与官府合谋,要将这海盗们一网打尽。”
“过去也不是不曾清剿过这群海盗,只是海盗藏的深,入了这汪洋大海便失了踪影。”
“海盗们记恨着朱槿姑娘。”
她是饵?西初抓到了重点。
磬声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我也不知那海盗的老窝在这海上的哪一处,只是朱槿姑娘同我们约好,若是平安归来,便在东海岸见。”
东海岸人烟稀少,这里鲜少会有人踏足此地,这边的海域凶残,船只开出去没多久便会遭遇上海底的暗流,若是不熟这片海域的人遇上这些暗流必定会葬身海底。
西初没听说过东海岸的名声,她赤足走在沙滩上,许是天下着雨,一切都很阴沉,让这片寂静的海面看上去像是吃人的怪兽。
西初低下头,看着脚上沾到的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黑了的缘故,那些沙子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西初心里总觉得不安,她有些害怕,时不时眺望远方的海面。
入了夜,这场下了好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
朱槿是在厮杀声中掀开轿帘的,她有川流护着,杀红眼的匪徒们根本就不敢上前,在这之前,她的计划之中并没有川流。川流太强了,她担心那伙人无法将她成功掳走。
“我会保护你的。”站在她身前的川流头也不回地说着。
朱槿回头看了眼已经瞧不见背影的西初,她收回视线冲着川流露出了个简单的笑容,道了声:“不需要了。”
之后川流放下了武器,他们一同成了这群海盗们的俘虏。
不管是海上的还是陆上的,只要是人便会有贪婪,容家拥有着堪比南雪顾家的财富,这几年来容家的商船不曾被海盗们得手过,他们心中早就愤慨,又因贪婪成性,便想着要谋取更多的财富。
一个容家明面上的当家人,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会选择将她俘获。
第180章
多事的初八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西初在东海岸等了一夜, 其中磬声离开又回来,她带回了容家那边的消息,初八那日分明发生了海盗的大事, 但容家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般,大少爷照常纳妾。
容家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无人去追寻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听罄声说有个小厮被大少爷处置了, 本是要送官府的,但是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事情,那小厮还没被送到官府去就咽了气。
西初现在并不好奇容家里的那些事, 磬声说, 她便听着,也不发言。
放在以前她大概还会问一句那个人是谁,代替朱槿嫁进去的又是谁。
她抱着膝盖坐在海岸线上,海面上偶尔会有归来的船只, 她每次看去, 那些船上下来一个又一个人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磬声说川流在朱槿身边不会有事的,西初也知道川流厉害, 可是海盗凶狠,这是不一样的。
很多故事里厉害的武林高手不都死的很轻易吗?
不安的心绪在罄声劝导的时候飙到了最高,同时西初又明白她什么都做不了。
有好几次她看着那些船只靠岸都想走过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带她出海去找朱槿,只是很多时候这个念头升起后,西初又在想若是出了海,她是不是就会变成累赘了?她不知道朱槿被那群海盗带去了哪里, 她也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帮得上朱槿的忙。相反, 两个人如果被坏人追击的话,被绊倒拖累人的一定会是西初。
西初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能力。
她没有任何的外挂, 金手指,她很普通,除了在不断死去重来这上面不普通外,她几乎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
既然这样,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西初在心里询问着。
*
朱槿是被绑上船的,哪怕川流丢了手中的剑,海盗们依旧不放心他的存在,因而在带着他们上船后,海盗们捅了川流一刀。
川流浑身是血倒在她的身边,海盗警告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下一刀就会落到她的身上来。
朱槿侧目看着捂着伤口的川流,自打她接管容家以来,这是第几次有人用着她身边的人威胁她了呢?
她什么话都没有讲,海盗们对着她还有些忌惮,又见川流之前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商量之下便将川流扔下了船。
重物入水发出了激烈的声音。
水花溅起,落了朱槿半张脸。
她被带到了船舱内,外头是怎样的,如今已进入了哪片海域,朱槿全都不知。
朱槿并不担心川流会出事,官府的人一直跟在后面,他们会捞起被丢下的川流。
朱槿仰着头,看着无光的甲板上层,她什么都没有做,像是将死之人对命运妥协。
有人从甲板上下来,推开了船舱的门,朱槿收回目光落到了来人上,那是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壮硕男人,在海上飘荡多年手中也不知沾染了多少血。
他很强壮。
朱槿意识到了这一点,先不说她现在被绑了起来,就算是她没有被绑,也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从商多年,虽有意学武,可也早就过了合适的年纪。
“听岸上的那些人说你昨日是要嫁给容家的小子为妾的,我们大哥说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是有一日遇上了你……”他话留三分,也没说尽,目光一直在朱槿身上流转,若不是心中有着什么忌讳,怕是早就上了前动起了手。
朱槿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既然敢定下这个计划,便早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包括她现下的处境。
“大哥说像你这种毒妇要不得,不过你若是自己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不巧得很,你要出嫁,我的媳妇也还没个着落。”
他的话说的直白,一点都不将朱槿放在眼里,自顾自就做了安排,“等船上了岸,我便娶你过门。”
说着话,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对方强壮的身体形成了一道阴影笼罩着朱槿,朱槿不禁皱了下眉,眼见着他将伸出的手就要触上自己的脸,朱槿的脸色更加称不上好。
海盗的手在即将碰上朱槿脸颊的那一刻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黑粗的手掌又看了看朱槿娇嫩的脸颊,他站起身甩了甩手,又重复了一遍:“等上了岸你就是我们寨子的二夫人了。”
他很快便走了。
朱槿看着被合上的舱门,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动了下。
今日是初九,她是昨日被带上的船,在海上不过航行一日。
她心中想着事,疲倦悄悄袭了上来。
等醒来时船只摇摇晃晃的,甲板上不停传来海盗们跑动的声音,隐约还有人在喊暗流。
外头似乎下起了雨,惊雷声从上头传了下来,朱槿在心中推敲着目前船只可能处于哪片海域中。
不知过了多久,惊雷声远去,船只停止了晃动归于平静,船舱的门被打开,太阳从外头照了进来。
船靠岸了。
海盗们对她并不放心,让人下来带她上去时特意将她的双眼给蒙上了,她就着一片黑暗与着凶悍的海盗一同走出了船舱。
船靠了岸,朱槿随着他们一同下了船。
他们从岸边离开,进了山,微风拂过朱槿的脸颊,有鸟儿在林间歌唱着,这里给朱槿的感觉并不像是海盗们的老窝。
不过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家中自然与外头的硝烟不同。
自是要美好些的,这才有着回家的动力。
到了寨子前,朱槿脸上的黑布才被取下。
寨子依山而建,有人站在哨塔之上,里头还有人带着其他人练武,而守在寨子前的几十个人训练有素地站在一边,领头的男子上前了几步,与络腮胡子握拳相拥,他们大笑着,询问着今次的结果。
朱槿的目光并未落到那两人身上,她看的是里边那些正在训练的人,他们的脚步齐整,握枪的姿势标准有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看着像是杀过人的,可不太像是海上的盗匪。
“怎样,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事,那方家小子傻得很,死的时候还在做梦容家人被我们杀的一干二净。”
“都说我们恶,那些表面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家伙可是比我们恶比我们毒。”
朱槿安安静静当做自己的小哑巴,听着那两人的交谈还愣了下,她是知道方意回勾搭了这群人的,但并未想过方意回蠢成这样,给人做好了嫁衣还平白丢了一条命。
朱槿并没有像络腮胡子在船上说的那样一下了岸就又要穿上嫁衣,她被关进了海盗的水牢之中,牢中还关着不少人,大多是男子,那些人面如枯槁,也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了,见到有新的人被关进来只是无力地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其中也不乏有激动的,一见了她就奋力地拍着监牢的门,他也不出声,等朱槿走近了,才看到他那一张一合的口中被人拔去了舌头。
剩下的那些牢中关着的,或多或少都身有残缺,靠近一点那些人身上的腐烂气味便充斥在朱槿的鼻息间。
他们都要死了,没有几日好活了,也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
朱槿依稀能够猜到他们的身份,近些年来在海上失踪的那些人。
朱槿被关进了最里头的水牢中,海盗将门落了锁就离开了,也没有再将她捆起来。
被送进来的路上她依稀听到那两名海盗谈论着她的赎金,络腮胡子并不愿意用她去换取赎金,另一人打了他一巴掌骂他没脑子。
朱槿想,他确实是没脑子。
在水牢中待了半日,海盗头子便来了水牢。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大像海盗的男人,样貌俊秀,若是在惊蛰城中定是走在街上也会引起女子惊呼注目的存在。
朱槿意外了下,她从未想过凶恶的海盗头子会长得这么一副人模狗样,这倒是她的错了,见了船上的那群人便以为海盗头子也是那么一副模样。
男人敲了敲牢房的门,示意朱槿看他。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很有本事,这几年我们很少遇见容家的船只,偶尔有几次遇上了也讨不到什么好。”
“不过你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如今你还不是躺在了我的水牢之中,成为了我砧板上的鱼肉。”
朱槿没有说话,在这寂静的水牢之中只剩下男人那放肆又张扬的声音,男人弯下腰,露出了与他海盗身份不太相符的一抹笑,他轻声道:“容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心甘情愿为奴为婢?”
这话不太像是什么嘲讽人的话,朱槿仰头看他,说出了被绑来后的第一句话:“你想要容家吗?”
没有人不想要容家。
惊蛰城容家到底藏着多少财富无人可知,但世人皆知南雪顾家坐拥着怎样的宝山,而小小的惊蛰城中的容家却能与顾家相提并论。
“你倒是个识趣的,我还以为我得对你动一番酷刑呢,也好,我也不忍你这娇滴滴的女郎受那些苦头。”
“只是,我又怎知你是否是真心的呢?”
朱槿笑了笑,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我一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还是说你觉得你没本事关住我?”
男人拉下了脸,“王秦很喜欢你,想要你做他媳妇。”
他说的王秦应当就是那个络腮胡子,朱槿也没有气恼,只是平静地说着:“你想要用我去换取更大的利益的话,应当做的并不是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威胁我。”
“你应当让我看到你到底配不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