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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来之前, 西初脑子里全都是七皇女要走了的这件事。


    来之后,等见到了七皇女,西初满脑子只剩下了退意。


    她不该过来的。


    她有什么立场, 什么资格去问这件事情?


    磬声恭敬地回了话:“是雨宁姑娘。”


    里头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让她进来吧。”


    得了许可,磬声让开了位,她打开了门, 示意西初进去。西初看着磬声又看了看被打开的门,在那里面,西初想见的人在等着她。


    七皇女等的是雨宁, 不是西初。


    七皇女找到的是东初, 不是雨宁。


    西初垂下了眸子,她没有上前,跟来时一样,匆匆跑来匆匆跑开, 像极了落荒而逃的逃兵。


    跑回去的路上与昭乐撞了个照面, 昭乐哎呦一声, 急急忙叫住了西初:“哎——”


    西初没有停下来。


    昭乐被她撞的莫名其妙,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磬声, 她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昭乐开口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磬声问着:“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胡话?”


    “我怎么可能——好吧,是说了点,我就只是吓唬了她一下而已。”昭乐连忙否认,她可不要承认这种事情,可磬声盯着她半点都不信的模样让昭乐改了口, 她低下头, 稍显弱气地回答着:“也不算是吓唬吧,跟我们回西晴好过待在这容家随时被欺负好吧?”


    磬声一板脸, “她与我们不一样。”


    昭乐还想争辩:“我知道不一样,可主子……这个雨宁自己送上门来的,又不是……”


    “昭乐,噤声。”


    昭乐闭上了嘴。


    “你这几日不要往雨宁姑娘面前凑。你若是闲得慌,便去找光莹。”


    “我才不要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今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被七皇女放在心上,这于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第二日的夜里重新出现在七皇女的面前。


    她白日特意出门了一趟,东雨连着好几日都在下雨,街上还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她看着总归有点不同,她习惯了四季分明的西晴,东雨的气候对她来说有些难适应。


    雨下的多,到处都是湿冷的。


    她今日没有去见方东初。


    这种季节,方东初若是磕着绊着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买了些东西,磬声推着轮椅,东西自然而然就由昭乐抱着,昭乐为人比较跳脱,一些小事便咋咋呼呼的。


    此时抱着东西,一边抱怨着东西的奇怪,一边又说起了朱槿身边的雨宁。


    这个名字让她很熟悉,甚至午夜梦回时也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七皇女垂下了眸子,她询问着:“雨宁怎么了?”


    她想起昨夜雨宁突然跑来一事,想来定是昭乐说了什么胡话,才让她不安地跑了过来。


    昭乐没想到七皇女会突然接话,一时有些语塞,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也没将话给说全。


    听了好一会儿,昭乐也没说出句正经来,七皇女想了想,也就暂且放下不提。


    回了云荼院,昭乐去放东西,磬声推着她就要回房,七皇女按下了她的动作,她屏退了磬声,转向了西初所在的那间房。


    七皇女敲了门,得到里边的应话后,才伸手推开了门,不过没有磬声的帮忙,容家所有的房子门槛都设的不低,她并不能直接驱使着轮椅进来。


    她等在了门外,还是突然看到她的西初回过神来,才赶紧跑到她身后,伸了个手,帮了下忙。


    进了屋,七皇女便能自由行动了,她也没将刚刚的小事故放在心上,目光在屋里一扫,落到了书桌前,椅子被西初推开了点,她没来之前西初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


    是个上进的人。她不由得想着。


    嘴上难免问了一句:“我打扰到你了?”


    西初转到她面前,急忙摆摆手。


    她这般着急的模样让七皇女看了她一眼,随后七皇女指了下一旁的椅子,“坐。”


    西初一愣,她走到书桌后头将椅子搬了出来,一点一点拖到了七皇女的面前,然后不安地坐下,她双腿并拢,双手合十搁置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姿像极了小学生即将接收来自老师的训话。


    看着她紧张不安的模样,七皇女咽回了那句不用搬。


    “在看书?”


    西初点头,乖巧应着,点完了头发现自己可能太敷衍了,又连忙解释了一遍:昭乐昨天送来了一些事,说是楚溪姑娘给的,我今日闲着无事就翻来看看了。


    七皇女点头。


    这个场景多少让西初有些熟悉,就好像她们还是在长乐宫中,七皇女小时候是西初教导她读书习字,等七皇女进了尚书苑就轮到了七皇女来给西初当老师了。


    检查功课,是七皇女经常会做的事情。


    七皇女那个时候跟个小大人一样。


    “昨日,你来找我是因为何事?”七皇女并没有说太多的闲话,简单的两句寒暄之后就直入主题。


    她问的直白,西初一时间有些发愣,恍惚了一下才用双手比划了起来,刚开了头,她又放下了手,她纠结的厉害,昨晚想了一夜,西初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没什么立场去询问这件事情,本来遇见七皇女已经是一件意外了,本来她是不可能再见到七皇女的。


    这些都是意外。


    “怎么了?”七皇女看出了西初的不对劲,不禁又问了一句。


    西初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沉默极了,不太爱与人说话的模样。七皇女想起了之前遇见她和朱槿在一起时的模样,她和朱槿在一起时似乎很高兴。


    是看到这张脸就想起了朱槿吗?七皇女摸了下自己的脸,一时间心头有些复杂。


    她张了下口,要出口的话忽然就卡住了,七皇女一顿,收拾了下那份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情绪,“……你是在想朱槿吗?”


    安静之后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西初脑子懵了下,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她不太明白七皇女要问这样的问题,是觉得她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朱槿吗?


    西初摆了摆手,否定了这件事后,西初不禁又开了口:昨日昭乐说你们要离开了……是真的吗?


    “嗯。”


    昨晚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西初垂下了眼眸,心里头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她咬了下唇,又问:为什么?不是,我是问,怎么这么突然,不是才刚来吗?


    七皇女回答着:“原先来惊蛰城便是为了寻人,现今人寻到了,也该回去了。”


    西初又问:是……东初吗?


    “是。”


    西初的呼吸有些乱,她双手握成了圈,指甲死死抵着自己的掌心,痛意让西初清醒了过来,她问:东初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七皇女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几乎西初的所有问题,七皇女都会回答她:“嗯。”


    小骗子,七皇女这个小骗子。


    西初心里有些难受,事情太多,她不知道该为了什么先难受,是要为七皇女在找她难受,还是要为了七皇女没找到她难受先。


    心里堵的厉害,西初又问:那您是要带东初一起回去吗?


    七皇女摇头。


    西初追问了一句:您来惊蛰城不就是为了找她吗?


    “我是来寻她的。”七皇女回答着。


    七皇女垂下了眼眸,露出了些不知所措以及怯弱来,自打七皇女长大后,西初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个模样。


    “我来东雨的那一日便在想,若是在找到了她,该如何?”


    “我来时在想,若是她这辈子平安喜乐,那我便离去。若是她这辈子活得凄苦,那我便要将她带回去。”


    “东初活的很好,虽然智力与个三岁孩子一般,可这辈子她活得很快乐。”


    “我很想她,很想她回到我身边,但我还是我,她却已经不再是她了,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既是陌生人便该做好一个陌生人的模样,这些日子接近她,已是我的逾越了。”


    七皇女顿了下,她将所有的情绪压了回去,“抱歉,今日话有些多。”


    “不知为什么,见着你心中总有些奇怪的感觉,许是你的名字让我觉得很熟悉。”


    西初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死去后七皇女会是如何的,西初从来都没想过,她以为自己只是个小宫女,七皇女贵为皇女,只是死了一个小宫女而已,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小宫女死了就死了,再找下一个就是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七皇女不记得她了,只有她一直在意着过去的那点事情,只有她在意也好,那样子七皇女就不会沉浸在她死去的事实中,她自私的以为只有她念念不忘,七皇女没心没肺。


    可最后,没心没肺的,是她。


    不是七皇女。


    七皇女一直在找她。


    是她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七皇女。


    “怎么哭了?”


    泪眼婆娑间,西初瞧见了七皇女的脸,她惊讶的,不安的,所有的情绪都挂在了脸上了,一目了然。


    西初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年的除夕夜,七皇女跑来问她有没有吃到铜板,她没有吃到。


    七皇女就将那个铜板送给了她。


    七皇女说,她将好运分给西初一半。


    七皇女说,她会护着西初。


    七皇女说,因为西初待她好。


    七皇女说了很多很多。


    西初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第162章


    西初哭的很厉害, 她不停地伸手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很难过, 因为自己,因为七皇女。


    那些糟糕的情绪都聚拢在一起,她需要一个渠道去宣泄。


    七皇女一下子就慌了, 她忙问着:“你怎么了?”


    她靠前了一点,向着西初伸出了手,手没有够着西初, 七皇女先收了回来, 她低声说着:“莫要哭了,若是朱槿醒来,见着你这个模样,也会很难过的。”


    听着她的话, 西初也不敢再哭, 倒不是因为她话里的被朱槿看到了会如何, 只是因为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哭泣,无措的是七皇女。


    她对七皇女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哭泣, 旁的人再怎么着都会感到一点为难,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她怎么就哭了。


    她现下对于七皇女来说就是这么个陌生人。


    西初反手用着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的双眼哭的红彤彤,哪怕是勉强自己收住泪水, 她也还是忍不住抽噎。


    待到自己收住了泪水, 她才对七皇女摇了摇头,跟她说着自己没事。


    她突然开始哭对于七皇女来说一定很莫名其妙, 正在谈话的人突然哭了怎么都会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导致的。


    这不好。


    可西初又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找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最后她只是比划了下,说了一声对不起。


    因着刚刚的突然哭泣而道歉。


    也因着一直以来西初的所思所想道歉。


    这场突然的谈话止于西初的哭泣。


    在得到了西初没事的答案后,七皇女很快就离去了,西初一个人待在屋里,她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门边,然后靠着墙坐下。


    屋里很安静,外头也很安静,西初听不到什么声音。


    这几日都在下雨,一直一直下个不停的。


    西初原先不觉得下雨有什么不好,她甚至觉得在这种天气睡觉舒服极了。


    可今日还在下雨,她一看到雨就觉得心情郁结,糟糕的情绪因为这场雨变得更糟糕了起来。


    事到如今,西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七皇女该怎么办?


    她质问着自己,要告诉七皇女自己是谁吗?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死后复苏的这件事?她要怎么跟别人讲她每一次死亡,都只是换了具身体,换了个人生呢?


    用东雨的说辞来解释吗?


    那要怎么解释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


    七皇女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东初了。


    西初轻声说着。


    已经死去的人不应该再打扰别人的平静。


    西初还会不会死,西初不知道,西初死了还会不会复生,西初也不知道。可每一次死亡,时间都在向前走,这一次她在七皇女长大了的时间里醒来,那么下一次?


    下一次西初死亡不在七皇女还活着的时间里了那该怎么办?


    对于西初来说只是闭眼再睁开的事情。


    对于七皇女来说,那是找寻一辈子,都可能再也找不见的一生。


    既然……西初已经那么自私了,那就再自私一点吧。


    藏好自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讲。


    七皇女未来的人生中,她这个早早就退了场的小宫女就不要再出现了。


    半夜雨就停了,这场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停歇,昭乐早早醒来,见是个晴日她欢喜地与磬声说了一声便出了门。西初醒的也早,她一晚上坐地上睡过去的,醒来后腰酸背痛的,眼睛也肿的跟个核桃似的。


    西初委屈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洗漱过后,西初就出了门,迎头就碰见了被磬声推着的七皇女。


    西初有些尴尬,心头生起些退意,七皇女叫住了她:“这个是消肿的药,敷一些会好。”


    西初本来还在庆幸自己低头够快,一定不会被看到自己的眼睛肿了,但自己昨天那一场下来,七皇女猜也猜到了自己今天眼睛会肿。


    七皇女总是这样子默不作声地照顾人。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西初都是等着七皇女把东西带到了她的面前,才知道七皇女做了什么。


    西初道了声谢,拿过药膏就要回去,七皇女又说:“我帮你吧,你这样子不太好上药。”


    西初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又将药盒放回了七皇女的手中,放完后,西初才猛的惊醒,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七皇女却收了她的药膏,主动牵起了西初的手。


    “无碍的。”


    她们到了树下。


    今日阳光明媚,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了地上,西初隐约瞧见了七皇女脸上的光,金色的阳光好似给她铺上了一层暖意。


    七皇女的食指沾了些白色药膏,朝着西初的眼睛伸来时,西初温顺地闭上了双眼,任由七皇女的手在自己的眼上涂抹。


    药膏是清凉的,七皇女的手是微热的。


    西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在自己的眼上活动。


    这份亲密,是过往才会有的。


    现在西初对于七皇女来说只是一个容家的小丫鬟,再亲些就是与她有着相似样貌的朱槿身边的小丫鬟。


    那么……现在七皇女又为什么要待她好?


    西初问了出来。


    七皇女手下的动作停了下,随后很快就换到了另一只眼上,她说:“许是你让我觉得亲近。”


    西初一怔,想着人真的可以透过不同的身体看到内里藏着的那个人吗?


    “你的名字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好似在哪听过。”


    西初的小心思被击破,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小失落。


    她调整了下心绪,让自己不要太过在意这些。


    她的名字是朱槿取的,七皇女对这个名字有熟悉感,她俩又生的那么像……西初忍不住睁开了下眼皮,七皇女低声说道:“别动。”


    西初立马乖乖停直腰板,闭紧了眼。


    “昨夜朱槿醒了,你若想见她,等你眼上消肿了,晚些时候我带你过去。”


    西初举手,比划了下,同时开口说了个好字。


    这药并没有上太久,不久后昭乐就回来了,抱着一坛子酒冲了过来。


    西初正收拾着那盒药膏,昭乐猛的一接近,吓得西初将药膏摔了。


    她连忙下去捡,昭乐的话从上头落了下来,“前几日我路过厨房那里顺手帮了个胖丫鬟,她说过几日自己酿的酒好了就送我一坛,这不,她刚刚送来的。”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的雀跃,像是向来考试都考倒数,猛的从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立马欢欣跑回家要求奖励的孩子。


    七皇女侧头看了眼磬声,磬声无奈地看了眼昭乐,行了礼,恭敬道了一声:“是。”


    她这一退,昭乐立马咧开嘴笑出了声。


    等西初从下边起来时,磬声已经去拿酒具了,昭乐在西初身边坐下,开心地凑在西初的耳边嘀咕着:“你们在外头做什么?”


    西初摇头,并不想和她讲。


    昭乐自来熟惯了,她不讲,昭乐也能把话给她讲下去。


    “朱槿姑娘醒了,外边可热闹了,听说半夜醒来的,容二少听到这个消息时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到了雪楠院门前。听说朱槿姑娘一听到他来,立马下床相迎,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你说她烧了这么久,会不会脑子烧坏了,我幼时就有个同伴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醒来后就变成了个小傻子,你说朱槿姑娘烧了这么多天,会不会……”


    西初双眼无神,死气沉沉地盯着昭乐看。


    昭乐一下子就收住了手,她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你的朱槿姑娘没有让她进屋,说是昨日容二少被拒之门外了,雪楠院的门开都没开,那会儿雨还没停,二少爷雨中失意又走回了天青轩。”


    “听说一大早天青轩就去请了大夫。”


    这事西初不好奇,不过听到那个二少爷倒霉,西初还是很开心的。


    等磬声端着酒具过来时,昭乐已经从二少爷讲到了这阵子一直没出过门的容家大少爷了,说什么府中下人说半夜里经过海晏院时总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大少爷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


    磬声一放下酒具,昭乐立马住了嘴,乖乖站起。


    开了酒坛,酒香四溢,磬声先验了酒,之后倒酒,第一个喝的是昭乐,她喝下后,磬声才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第二杯是七皇女的。


    第三杯是西初的。


    西初双手抱着酒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昭乐。


    她没想到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昭乐担任的工作是试毒。


    西初从来都还没喝过酒。


    之前和朱槿出去应酬酒也被挡了下来。


    但是这具身体应该是喝过的,毕竟天香楼里出来的姑娘,酒应该是喝过的。


    抱着这样子的念头,西初尝了一口,舌尖有被刺激到,第一口虽然不怎么习惯,但第二口西初就尝到了滋味,酒里头有股果香味,喝着有点像果味饮料。


    七皇女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倒是昭乐拉着磬声也要尝一尝,磬声守礼,甩开她的手威胁着,昭乐立马委屈地凑到了西初身边拉着她一块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最后见只有她们两个喝,昭乐干脆抱起了酒坛和西初一人一口分了起来。


    喝到后面,西初上了头,脑袋昏沉沉的,看人也模糊了起来。


    她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与她一起饮酒的昭乐摇了摇头,扭头一看到磬声也摇了摇头,最后目光落到了一脸平静看着她们的七皇女身上。


    西初露出了个灿烂的笑。


    她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了七皇女,她就要喊一声殿下,刚起了头,有道声音打断了西初。


    “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七皇女的目光被外头的声音吸引了去,西初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跟着扭头。


    视野中又出现了一个七皇女。


    西初愣了下,她看着外头的七皇女好一会儿,都没想清楚哪个才是,干脆甩了甩脑袋,冲着外头的七皇女展开一个笑容,她就要说话,外头的七皇女却喊她:“雨宁。”


    西初脑子忽然转不过来了。


    第163章


    “雨宁。”外头的七皇女又喊了一声。


    西初的脑子勉强转了起来, 她看着外头发了好久的愣,才想起来,西初顿时就难过了起来, 她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她都忘记了,她不是七皇女身边的小宫女了, 她是雨宁,她是雨宁,一个和七皇女无关的路人。


    “雨宁, 过来。”


    听着这话, 西初呆呆地就要过去。


    七皇女忽然伸出了手,她拦下了西初。西初停下了脚步,不解地扭头看她,朱槿也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那并不是特别友好的目光, 那是冷冽的, 带着丝莫名的厌恶。


    七皇女感觉到了不适, 她扭头看向了朱槿,朱槿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她面上依旧挂着笑,温温柔柔且疏离地笑,只是眸中的厌恶快变作了实质,溢了出来。


    七皇女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朱槿的不喜,那是对于她的。


    七皇女说着:“她醉了。”


    她未将手放下, 也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 七皇女忽然有点不想将这个吃醉了的小哑巴还给朱槿了。


    可能是在较劲。她想着。


    磬声讶异地看了眼七皇女,然后迅速站到了七皇女的身旁, 原先喝酒喝的迷糊的昭乐也瞬间走到了七皇女身边,毫不示弱地迎头看向了朱槿。


    朱槿走了过来,一点一点拉近了两方的距离。


    最后,她在七皇女的面前停了下来,离着仅有一步之遥。


    朱槿低头看着轮椅上的七皇女,七皇女微仰着头看她,在七皇女的注视下,朱槿伸出了手,她放到了西初的面前,同时又喊了一声:“雨宁。”


    西初迷茫地看向了她,一会儿又低头看向轮椅上的人,面前两个七皇女好像在打架,她也不知道该拦下哪个人,只是听着那一声的雨宁,脚步下意识便动了起来。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直拦在她身前的手放了下去,西初抓住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隐约间,好似看见了一个笑。


    浅薄的,一瞬而逝的一个笑。


    朱槿似有意无意地从七皇女身上扫了一眼,她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说话间都带了几分的快感,“雨宁醉了,我带她先回去了。楚溪姑娘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朱槿记下了。”


    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七皇女的声音,朱槿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紧紧握住了身边西初的手。


    “你护不住她。”


    一直到出了门,离开了云荼院,朱槿才说起了话。


    “你怪我吗?” 她问着。


    低低的轻喃让西初听的并不是很清楚,特别是在脑子昏沉的情况下,特别是朱槿说的又轻又低,她只是感觉到了抓着她的人在说话,然后侧目看了过去。


    朱槿的眉目中不见刚刚的胜利姿态,那仿佛只是一个假象,出了那道门,她脸上尽显失落。


    看着她这副模样,西初不禁朝着她伸出了手,微凉的手碰了碰朱槿的脸颊,等到失落中的人看向她时,西初便冲着她扬起了个笑。


    朱槿抓住了西初那只捣乱的手,原是想让她规矩点的,后来见着西初没有半点掩饰的笑容,她要松开的手又抓紧了些。


    朱槿拉着西初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安静了一会儿后,她才低声询问着:“你这个小醉鬼,还认得我是谁吗?”


    西初只是傻笑。


    笑过之后,西初更是大胆,走上前一步,抽出了自己被朱槿抓住的两只手,然后给她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就好像在告诉着她,不要难过。


    朱槿沉默地闭上了眼,半晌她推开了西初,重新抓起了西初的手,带着她慢慢走回了雪楠院。


    今天出了太阳,阳光落在身上本该是暖烘烘的,可能是因为外头还有风的缘故,西初被吹得不自觉闭上了眼。


    回了雪楠院,朱槿落了锁。


    这几日雪楠院很热闹,往来了不少人。朱槿是昨夜醒的,醒时外头还在下雨,雨声仿佛落在了她的心头上,她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被子,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最后见到的那张脸,那张有着一双澄澈双眸的脸,那双眼睛着急地望着她,眼眸中充斥着她的身影,就好像她在一心一意看着自己,再也放不下其他人。


    她醒来时,雪青在她身边交代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要找的人将她带回来的那一日就被老祖宗带走了。


    那一瞬间朱槿是呆愣的,直到雪青说雨宁也不知道是哪里讨得主子们的欢欣,云荼院的楚溪姑娘出面接走了她,老祖宗还没来得及对她下手。


    那一刻朱槿心中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是庆幸的,同时也是气恼的。


    庆幸楚溪救了雨宁。


    气恼楚溪救了雨宁。


    “你不该在她身边。”朱槿忽然说着。


    西初茫然,她酒醒了一下,依旧有些迟钝,脑袋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比平常的时候要慢上一些。


    朱槿没有给她解答,她只是抬起手触摸着西初的脸颊,那只手好似带着滚烫的热意,一点一点地灼烧着西初的皮肤,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推开。


    朱槿忽然伸出了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迫使西初在她面前站稳。


    朱槿微微低下了头,她靠近了西初,双眸盯着西初,说出的话让西初摸不着头脑。


    “你更喜欢她多一些吗?”


    *


    原先还热闹着的云荼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昭乐刚刚看七皇女的动作分明就是要拦下那个小哑巴,没想到到最后,七皇女还是松了手。


    昭乐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她要放手。


    见四下无人,昭乐便开了口,“陛下,您不愿带东初回去,那雨宁为何也不愿带?”


    七皇女伸手将桌上那杯未完的酒喝下,好一会儿她才说:“她不是我的。”


    昭乐心有不甘,着急便道:“那又如何?一个小丫鬟,再怎么着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更何况,陛下睡梦中总是叫着这个名字,她与您有关,陛下——”


    七皇女放开了手,酒杯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她抬眸,警告道:“昭乐。”


    那道目光好似是冰,只一眼便让昭乐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动作,直到七皇女的目光收回,昭乐这才慢慢低下了头,她道:“属下知错,属下这便去领罚。”


    昭乐不知死活撞了忌讳,磬声看着她离去,并未表露出任何对于她的担忧与关爱,就像她们从来都只是陌生人。


    磬声推着轮椅,慢慢往屋里头走去,她说着:“陛下,您不高兴了。”


    轮椅上的人问她:“我应当高兴吗?”


    磬声只道:“您是陛下,您是西晴的女皇,您不应该为了旁的事物不高兴,那些让您不高兴的存在都该消失。”


    时间仿佛静止了,轮椅上的人安静的可怕,磬声不由得抓紧了轮椅上的把手,稍显不安的惶恐情绪在心头一闪而过,磬声垂眸看向了轮椅上的人。


    七皇女双手搭在了膝上,她恍惚了一下,过往的记忆忽然浮上了心头,她道:“可你们向来只会让我觉得高兴的存在消失。”


    那年便是如此,秋长老说她无权无势,什么都护不住。


    所以她不甘愿当个倍受冷落的皇女了。


    可同样也是秋长老说,她身边不该出现让她动摇的存在,不管是人或事,她若要权势便不该有那些。


    *


    西初不明白朱槿这个她是指的谁。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朱槿很有压迫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想避开面前的人,只想快些将现下一键跳过。


    “雨宁。”朱槿喊着。


    轻柔婉转,像是低喃,更像是警告。


    她的手拂过西初的脸颊,两人的双眼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块去,西初看到了她,看到了朱槿,也看到了在朱槿眼中的自己,那是一张让她看了还是会觉得陌生的一张脸。


    “我应该叫你雨宁……”朱槿轻喃着,她歪头看着西初,对着西初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微风拂过她的指尖,朱槿的手落在了西初的眼角,那抹热意在西初的眼角烧灼了起来,她听见朱槿那绵长的声音落在了耳边。


    “还是应该叫你——”


    平地好像突然落下了一道惊雷。


    “东初?”


    今天分明是晴日,西初忽然感受到了几分冷意,面上那只手带来的灼烧感一直在提醒着她,那只是错觉。


    “亦或者是——西初?”


    西初的耳边嗡了一声,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看向朱槿的目光都带上了惊诧,西初的舌头好像打结了,她怎么都张不开口。


    朱槿神色不明,她只是看着西初,表情略显难过。


    西初想问她,可心脏像是被人给揪住,痛苦地感觉席卷而来,一下子让西初闭上了嘴,她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蹲了下去,在地上痛苦地拉扯着自己的衣物,许久不曾听见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在崩溃。】


    【……请与……】


    【请在……被……■■驱逐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一道声音,依旧是这种模糊不清的话语,西初顾不及那道声音都说了什么,她浑身上下都开始了剧烈的疼痛,痛意让她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无法去思考刚刚朱槿的话。


    西初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无声的痛呼,隐约有几道嘶鸣声响了起来,西初痛的在地上蜷缩了起来,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西初只想划开自己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寻求解脱的方式。


    意识渐渐消失前,她恍惚听到了朱槿急切的声音。


    她在喊:雨宁。


    那道声音消失了。


    痛意还在继续。


    第164章


    朱槿身边的小哑巴昏迷不醒。


    大夫们被喊到府上来, 全都摇头说准备后事吧。这件事一下子就在容府中传开了,沸沸扬扬的,都在说小哑巴是在外面惹到了什么脏东西, 还有人将她和容大小姐放到了一块,是说小哑巴冲撞了容大小姐,现在活不久了。


    又有人说小哑巴惹了不该惹的人, 现在那个人要她彻底闭上嘴。


    什么言论都有,还有的在说朱槿是一个灾星,只会害死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个言论冒头了一会儿就被压了下去。


    外头的事情, 朱槿都很清楚,府内都在传她将半个惊蛰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其实不然,她请的并非是大夫。


    “在下能力不够, 无法看出这位姑娘到底因何昏迷不醒。”


    “还请姑娘另寻贤明。”


    请了几个人, 都说不知道, 倒是有一个说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之后又说如果是楼家小姐可能知道一些。


    他们来了又走,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槿也不知道,在她说出了那样子的话后,雨宁就倒了下去。


    东雨传了许久的转世一说,过去她从未见着,幼时听说了这事,她便去寻了好久, 可最后发现转世并不是她这个身份地位可以接触到的, 普通百姓更是只将这事当作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你是在害怕吗?”朱槿询问着,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 若不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还有些起伏的胸口,她几乎都快要以为她的雨宁跟过往的那些人一样,都将离去了。


    “也应该要害怕的,藏了这么久的秘密被人知晓了,换作是我……不,我们终究不一样。”


    雪青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带来了商行的事务,前两天朱槿昏迷不醒,掌柜们不敢妄动,许多事堆在那里,去寻了老祖宗,老祖宗便说等朱槿醒来,商行如今也没什么大事,那些小事便先放一放。


    聚海节的大小事务未完,逗留在惊蛰城中未离去的顾天洋未完,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堆在这里,又怎能算得上是小事?


    积累了几日,本想着朱槿醒了便会来商行了,结果又听说她身边的丫鬟生死不明,不过是一个丫鬟,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这种话掌柜们心中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一拖再拖,他们只得托了雪青带了口信,又将那些事务交给了她。


    朱槿只是看了眼雪青手上捧着的东西,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下去吧。”


    “可是……”


    “放那里。”


    “奴婢明日来取。”雪青立马恭敬道。将东西放到了桌案上,雪青看了眼床上的西初,又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朱槿,她难免担忧提了一句:“姑娘,您大病初愈也需要休息,不然……雨宁姑娘好了,您又倒下去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便让她守着我。”


    雪青退下后,朱槿又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向了桌案,商行这些日子以来需要经过她手的账目全都摆在了上边,各大酒楼的经营,船行的远航记录,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


    这是容家的基业,被老祖宗托付到她手中的容家基业。


    这也是,荣安王的基业。


    朱槿猛的攥紧了一页纸,她原是想将其撕下来狠狠泄愤的,可揉成了一团,她又住了手。朱槿小心地摊开了那一页,将其抚平,重新整理好。


    她收敛了自己潜藏于心底的那一份暴虐,重新面对着自己的工作。


    这是一个机会。


    这并不是很糟糕的事情。


    她想着,翻动纸张的速度也快了些。


    西初昏迷了几日,朱槿便忙活了几日,她一直未醒,朱槿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沉了下去。


    大夫们依旧会上门,她便在大夫们的那些早日准备后事中的话语中,静静地处理着商行的事务。


    *


    七皇女得知消息已经是好几天后,还是回来后的昭乐伙同磬声在她面前不经意提了起来,她们都想她将那个雨宁带回去。


    昭乐受了不轻的责罚,伤了腿,需要养一些时日,此时她正瘸着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差直接开口说去雪楠院了,七皇女犹豫了下,与她说了声去看看吧。


    昭乐立马欢喜地喊上了磬声。


    这还是她来容府这么久来,少有的几次涉足雪楠院,她知道朱槿不喜她,七皇女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们在双暑城第一次见,她瞧见朱槿有些意外,朱槿也有些意外,但……也是朱槿先过来的,她说她们两人生的这般相似,也是缘分了。


    之后朱槿询问着她的来处,询问着她的去处。


    又问她,来惊蛰城是为了什么。


    朱槿看上去有些期待,像是很好奇她的来意。


    七皇女并不讨厌她。


    见着她,心中甚至是有些欢喜的。


    许是她自幼在宫中长大,没享受过什么姐妹情,在见到朱槿时便觉得若是自己有个可以亲近的姐妹,那一定就是朱槿这个模样的了。


    于是她将来惊蛰城的原因说了出来,她告诉了朱槿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宫女的事情,告诉了她,要找的人叫西初,或许她现在不叫西初了,她本名东初,都是被她改了姓名。


    她说了许多,却没有瞧见朱槿那原本带笑的眉目一点点被寒意染上了霜。


    朱槿那时候对她说定会帮她找寻西初的。


    她也找到了现在名唤东初的西初。


    昭乐上前敲了门,出来的是刚到雪楠院不久的雪青,瞧见了她们三人,雪青讶异了下,低声说了句去喊朱槿姑娘出来便又将门关了上去。


    没一会儿,朱槿出来了,雪青匆忙离开。


    见着她,七皇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倒是昭乐先开了口:“小哑巴怎么样了?”


    朱槿侧目看她,也不言语,只是泛着冷意的目光让昭乐结巴了下,这让昭乐想起了身处西晴皇宫中时得情景,她不小心咬了下唇,在那道冷然的目光中重新开了口,“雨宁怎么样了?”


    朱槿这才回答她:“有劳昭乐姑娘关心,雨宁很好。”


    “可我听说大夫们上门来都说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惊蛰城的大夫无能罢了。”


    昭乐一惊,完全没想过朱槿一开口就是这么大胆不屑的发言。


    “若是无旁的事,朱槿便先失陪了。”


    见着朱槿就要退回去,昭乐又急忙开口,“你若是在惊蛰城中找不到好大夫,可让她与我们回西晴,我们主子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她。”


    她本是好意,但倚靠在门上的人用着极其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她,最后发出了一声不明的嗤笑:“若真能寻来最好的大夫,不如先给自己治治腿吧。”


    朱槿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七皇女一眼,说的话也全是对着昭乐在说,可那话中的恶意却是冲着七皇女而去。


    磬声顿时便冷了脸,倒是她身边的七皇女拦下了她。余光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动作,朱槿这才慢悠悠地看向了七皇女,明知故问地询问了一句:“楚溪姑娘,你说,我说得对吗?”


    昭乐还以为那是朱槿在关心自己,没想到她突然指向了自己的主子,顿时就变了脸,她立马跳了脚,大声说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心眼!”


    七皇女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恶意,先前的朱槿一直都是很克制的,就算是讨厌她,就算是不喜她,那份情绪也会压的好好的,半点都不会透出来,今日她的模样实在是怪极了。


    七皇女觉得不太对劲,她不禁问了一句:“她很不好吗?”


    这话好似是触及到了朱槿的某根神经,她脸上的假笑全部消失,“雨宁如何就不劳楚溪姑娘费心了,楚溪姑娘若真这么有善心,不防去看看方家的痴傻小姐,若是你治好了她,想来方家老爷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如此,就算楚溪姑娘想将她带走,方家老爷爷不会多加阻拦。”


    七皇女当即心中有些说不明的感觉,这个朱槿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些话,她听着应该是生气的,可一对上那张略带嘲讽的脸,她便半点气都没了,是因为那张脸吗?那张脸与她的脸一样,所以她便觉得那是她自己?


    不,不是。


    七皇女垂下了眸子,指尖轻敲着毯子下的膝盖,她说:“你冷静些,我并非是来与你吵架的。”


    吵架,是的,七皇女终于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了,朱槿在单方面与她争吵。


    “雨宁很好,你不愿她出事,我也不愿。”


    朱槿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转好,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挑起朱槿的怒火,以至于站在门边的朱槿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雨宁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她是我的。”


    “我的雨宁。”


    “你为——”朱槿忽然住了嘴,那不过脑的后一句话险些跳了出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各种情绪堆砌了上来导致她乱了手脚。


    她沉默了下来,在昭乐的一句不识好歹中笑了起来,她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应着:“是,朱槿不识好歹。朱槿谢过楚溪姑娘的好意了,只是我的人便不劳楚溪姑娘挂念了。”


    朱槿退了回去,她双手按着两扇门,即将合上门的时候,朱槿抬眼看向了门外轮椅上的七皇女。


    七皇女也在看她,那是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


    她在那位楚溪姑娘的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与她生的相似的陌生人。


    朱槿合上了门,门外的一切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门外,昭乐气恼地走下了台阶,口中还在说着朱槿的不是,七皇女看她,摇了摇头,吩咐着磬声:“去吧,给那边带封信,让她们带人过来。”


    “主子!她都说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想着帮她?”


    磬声低声呵斥了昭乐一声,让她安静一下,昭乐顿时收了嘴,她委屈极了,被人说自己是瘸子来攻击自己的主子,之后还要被同僚骂,昭乐委屈。


    见着昭乐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模样,磬声才解释了句,“主子帮的是雨宁姑娘,不是朱槿姑娘,你安静些。”


    第165章


    朱槿慢慢走回了屋里, 西初还在床榻上躺着,她久未进食,大夫说若是再这么下去, 莫说她这稀奇的病能否治好,便是她的身体也受不住。


    朱槿坐在西初的床边看着她略显消瘦的脸庞,安静了好一会儿, 朱槿才伸手抚平了盖在西初身上的被褥,她的目光落在了西初渐白的脸上,她说起了话。


    “她刚刚来了, 我说了些不好的话, 我不愿让她见你,你想必是想见她的吧。”


    朱槿有些难过,心中闷的厉害,这份难过她不能与他人讲述, 她只得藏起来, 如同过往的那些秘密一般, 深藏于心底。


    “可我不想。”


    “我厌她,憎她, 盼着你与我一样。”


    那些事情并非是一夕之间就可以消散的,那些事情并不会随着她的出现就可以一笔勾销。


    她不愿像个笑话。


    也不愿活的像个笑话。


    “可雨宁不该与我一样。”她忽的低声说着,重复了好几遍不该。


    在这寂静的房中,并无人可以听到她的话,除了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西初。


    “我盼了许多年,本想着这一辈子就当她死了, 可我见着了她, 她很好,只是她站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又在想,是否离开的那会儿伤着了腿,所以才不来找我?”


    “我心中有些窃喜,她并非是不要我,她只是伤着了腿。”


    “可她并不是来找我的。”


    “她来寻她的西初。”


    “她并不是来寻我的。”


    *


    离了院的雪青在路上遇见了入府的掌柜,掌柜叫住了她,问她朱槿姑娘可能见客?


    这些天来容府里外事务繁多,掌柜听了不少流言,只觉得容府没有平静的时刻。


    雪青点了点头,引着掌柜去了雪楠院,见掌柜手中抱着的木盒,她不禁好奇问了一句:“掌柜的手中是什么?”


    掌柜看了她一眼,心知这是朱槿身边的人,也不隐瞒,“姑娘从双暑城回来后便让我去寻的药物,这可是用来治愈腿伤的良药。”


    说起是治腿伤的良药,雪青的眼睛一亮,她小心翼翼说着恭维的话,只是话一开口,掌柜便知了她的心思,他摇摇头,婉拒了雪青。


    “这药便是这么一小瓶。”掌柜开了盒子,放在里边的只有少少的五瓶药,一瓶也还没有巴掌大,他说:“光是这么一小瓶便要万两金,老朽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外地的商户手中买到,这不一到我手中我就赶紧给姑娘送来了。”


    “这么贵啊?”雪青惊讶了下。


    掌柜笑笑,神秘地与她说着:“这可是供给皇室之物,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若不是老朽与那外商有些交情,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将这供给皇室之物转手给我的。”


    “皇室?”


    掌柜的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口型,说了两个字,雪青顿时便明了了,掌柜的说的并非是东雨的皇室,而是远在重洋之外的西晴皇室。


    她与朱槿远航曾去过西晴,西晴这一任女帝不良于行,想来这药物便是供给她的。


    只是……朱槿姑娘要这种伤药做什么?还不惜重金买了这皇室之物。


    雪青想不明白的事情难免多问了一句:“姑娘要这治伤腿的药做什么?”


    掌柜摇头,倒也不是不愿与她说,只是朱槿那时候便没与他说,他也不知:“姑娘也不曾说,老朽又怎敢多问。想来应当是很重要的人,不然姑娘也不会那般着急,只是老朽无能,时至今日才寻来。”


    他说重要的人雪青就有了人选了,那个现如今躺在雪楠院里的雨宁。


    只是雨宁从未伤到过双腿,又怎用得上这种东西?说起瘸了腿的人,她只能想起那个暂居云荼院的楚溪姑娘。


    今日倒是见了那个楚溪姑娘上门了,她们来容府这么久,雪青也只见过那个楚溪姑娘几次,大多还是在老祖宗那处见到的,反倒是她身边的昭乐与她们见得倒是多。


    昭乐前几天不知去做了什么,一身伤回来,双腿更是带了不轻的伤,她本想着给她寻些药……雪青又看了眼掌柜手中抱着的小木盒,她摇了摇头,这种金贵的东西她们可用不起。


    雪青领着掌柜入院时,朱槿正在处理商行的事务,见到了掌柜,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朱槿的眼神微闪,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此时见着掌柜上前,说着话同时便打开自己手中的木盒:“姑娘先前让老朽寻的药,老朽不负所托,寻来了。”


    装着药物的瓶身精致,掌柜打开了瓶塞,透亮清新的药膏味在朱槿的鼻间漂浮,这味道让她有些熟悉,她转头看向了屏风之后的床榻上。


    朱槿忽的明白了什么,她垂下眸子让掌柜收好,又道:“用不着了,掌柜帮我处理了吧。”


    “可这……”掌柜一愣,不知道该打开给她看看还是听着她的话收起来,只是这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怎么又不要了?


    “姑娘先前不是说……这是要给重要之人的东西吗?怎么……”掌柜小心翼翼开了口,他拿不准朱槿的心思,只是朱槿花了大价钱买的东西,他也不想自己费了心思去寻的东西就这么没了用处,还是多嘴问了一声。


    朱槿看着他手中的药,又看了眼掌柜那紧张的模样,她忽的笑了下,说着:“她死了。”


    从雨宁死去的那一刻起,她便死了。


    她不应有怨不应有恨。


    她不应对着一个陌生人有着那些怨恨的情绪。


    掌柜顿时便不敢说什么了,他抱着木盒又退了下去,心想莫不是自己办事太慢了,若是被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寻到东西的那点沾沾自喜顿时便消了去,他浑身被惊恐不安笼罩着,掌柜急忙道:“那老朽老退下了。”


    朱槿说了一句,“这非掌柜的错,掌柜莫要放心上。”


    掌柜点点头,便不知是否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掌柜匆忙离开,手中的木盒也一并带了回去,雪青在外头见到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疑惑极了,在他离开后她不免又进了屋。


    “姑娘?”她轻喊着。


    屋里头的朱槿站在原地发着愣,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怎么了?”


    “奴婢见钱掌柜走了,他不是来给姑娘送东西的吗?怎么……又带着走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槿摇摇头。


    雪青不敢在这事上多问了。


    过了会儿,朱槿突然说:“你……”


    雪青急忙看她。


    朱槿却只是开了个头,雪青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朱槿后面的话,她不禁主动问了一句:“姑娘?”


    朱槿摇头,让她退下。


    这是无意与她说了。雪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出门前她又停下,回身问了一句:“姑娘可还要再请大夫上门?”


    “请。”


    雪青抱着满腔的心事出了院门,心想这雨宁姑娘平日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们姑娘相处的,姑娘什么话都不愿讲,她又是个哑的,那整日待一起岂不是要闷死?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瞎想了。


    也不知这一天的事情是否都赶到了一块去了,她在路上又撞见了人,这次是今日才见着的人。


    云荼院的昭乐。


    她们平日里遇见也会凑在一起说说笑,那楚溪姑娘瞧着冷模冷样的不好接近,她身边的人可比她有人味多了。


    噢,不对,她身边也就一个昭乐让她觉得喜欢,其他两人,先不说那个不见人影的光莹,便说说那个磬声,简直是与她主子一个德性,不爱搭理人,总是板着脸。


    “你那个主子真是坏透了!”


    昭乐没什么心机,总爱与她们窝在一起说说笑,平日里遇见她们在忙活也会搭把手,她们很多小姐妹都爱与她一起玩,就算是说这府里府外的八卦时,昭乐也是与她们一道的。


    与她见面,迎面便是这么一句,雪青难免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反倒是让出口说坏话的昭乐沉默了,昭乐安静了一下,才吐出一句:“你好歹反驳一下吧。”


    “姑娘若是个好人,便无法管着这整个容家了,好人易被欺,姑娘她做个坏人是极好的。”


    昭乐:……


    “你今日是不是在我们姑娘那里吃了什么亏?你这般说她……”


    “她嘲讽我主子是个废人。”


    “啊这……姑娘从来不会说这些……是不是你们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了我们姑娘不高兴了?”


    “分明是你们姑娘的错,怎么就成了我们主子有错了?”


    “可我们姑娘真不是那样的人。”


    “那总归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这下换雪青不说话了,她想了想,小心伸出手拉了拉昭乐的衣袖,“不然……我同你认个错?你便不要再生我们姑娘的气了?”


    昭乐被她这模样气笑了,她戳了戳雪青的脑袋,“哪有这种理?”


    “你便不要生气了嘛,我们姑娘若是做错了什么,那我与你道歉,再过些日子,姑娘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会上门与你们道歉的,她并非是什么恶人……只是想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她也不好了,所以才会这般……”


    昭乐嘀咕着:“她还真是好命,有你这么个小丫鬟护着她。”


    雪青摇了下头,她很认真地抓着昭乐的手摇着头:“姑娘并非是好命,姑娘一点都不好命,她受我们喜爱也并非是好命。”


    第166章


    夜半降了温, 朱槿听见床上的人发出几声微弱的声响,她笔尖上的笔墨一抖,落到了干净的书文上, 墨水很快便晕开,将她将写好的文字全部浸染,朱槿来不及顾太多, 匆忙放下笔朝着屏风后的床榻跑去。


    西初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五根手指屈起, 锐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从自己的手上划下, 一道道抓痕留在了上面,瞧着便痛极了,朱槿连忙上前拉开西初的手,同时喊了声:“雨宁。”


    西初没有回应, 那双手挣扎着, 朱槿一个没注意, 自己的手被她给抓伤了,她再去拉西初的手, 一翻开才发现了她手上的不对劲,一道道血红色的线深藏于皮下,在那之上是西初刚刚抓出的红痕。


    今早她来喂药时,西初的身上并没有这些东西,朱槿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这些东西,她紧紧抓住了西初胡乱动的手, 将她搂在怀里, 不让她对自己做出任何自残行为。


    朱槿又担心西初会因为疼痛去咬舌,便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她的嘴边, 任她啃咬。


    只是少了一只手去钳制住她,多少有些不方便,朱槿环抱着她,迫使她的双手只能搭在自己的身后。


    她这么一动作,西初就没法去抓自己的手臂了,她疼极了,双手又抓不到自己的手臂,只得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她稍显锐利的指甲落在了朱槿的后背,指甲磨着她的衣物,在她的后背留下一道道的划痕,隔着衣物她的杀伤力并不大,朱槿能够感觉到后背传来的疼痛,但她只是静静抱着西初,安抚着她,轻声哄着她。


    西初呜咽了两声,低低的,若是不细听,全然听不到她的声响。


    她的嘴巴死死咬着朱槿的手腕,好似要将朱槿的手腕咬下一块肉来,朱槿见着自己被咬住的手腕上好像渗出了点点的红色,接近麻木的手臂让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手腕已经习惯了这个程度的疼痛。


    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而来的是后背的刺痛感,西初的手在她的身后留下了道道划痕,汩汩的血珠冒了出来,朱槿闻到了血腥味,她皱了下眉,并没有就此放开西初。


    “很痛吗?”她低声问着,被她抱着的人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答,只是时不时出现在耳边的呜咽声在回答着她的这个问题。


    她在哭。


    她之前请来的人说这并非是病,像是中了邪,那人问着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朱槿并未说实话,只是说了西初突然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那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得跟她说另请高明。


    为什么听了那样的话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那天,说了什么呢?


    她在质问,她是否是那个人要找的西初。


    一直被疼痛纠缠着的西初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她的疼痛退了下去,那双手也不再胡乱动作了,等了好一会儿,朱槿感觉西初不会再去伤害自己了,她这才放开西初,让西初好生躺在床上。


    她的目光落到了西初沾了血的手上。


    朱槿取了一旁的毛巾,用水打湿拧干之后,她坐回了西初的床边,她轻轻地擦拭着西初的唇角,替她擦去那不小心沾染上去的血色,本要打开她的嘴去擦她牙齿上留下的血迹的,但朱槿的手只是捏住了西初的脸颊,并没有迫使她张开嘴。


    朱槿松开了手,她低下头去看西初的双手,她转移了阵地,她抓着西初的手,慢慢地擦拭着她指缝留下的血液。


    那是她的血。


    刚刚被西初抓出来的鲜血。


    饶是做着这么轻微的动作,在活动中还是难免会牵动到后背的伤,阵阵的痛感传了过来,朱槿视若无睹,她只是将西初手上的血擦干净了,然后将西初的双手藏进了被中。


    “你是不愿当她的西初吗?”朱槿问着。


    西初没有回话,朱槿伸出手,她的指腹慢慢从西初的眼下划过,最后停在了她的眼角。


    “我也不想给你那个愿意的机会。”


    “她来晚了。”


    朱槿的眸色渐深,她温声说着话,眉目也沾上了几分的柔意,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来。


    “是你先拉住我的手的,是你先靠近我的,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要留下的。”


    “你是雨宁,你便只能是雨宁。”


    “你不是别人,你只是雨宁。”


    “我的雨宁。”


    做完了这些朱槿才抽空看了眼自己的后背,她看不见,只知道后背大概不太好,那里很疼,被抓伤的地方一直在提醒着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朱槿没有理会,她拉了下被撕扯掉的衣服,从床上站起,走向了紧闭着的衣柜,朱槿打开了衣柜。


    衣衫被褪下。


    在那底下,是狰狞的红痕,新伤与那些旧伤交汇到了一处去。


    她的身体并不如她的外表看上去那么完美,在那些漂亮衣服的包裹之下,藏着的是一具充斥着伤疤的残破身体。


    朱槿取了一件新衣,柔软的料子贴上后背的那一瞬间传来的痛感让朱槿停下了拉扯的动作,缓了一会儿后,朱槿才将衣服继续从身后往上拉。


    她整理了下衣襟,将旧衣叠好归置一处。


    朱槿回到了桌案前,继续着自己未完的工作,外头降了温,夜里有阵阵冷风袭来。


    *


    夜里忽然下起了小雪,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萧光莹冒着风雪回来了,容府中的下人见着她很是惊奇,纷纷避了避,萧光莹一路行至云荼院,七皇女已经睡下,罄声守在屋外,一抬眼就见着了匆匆回来的萧光莹,她拢了下身上的外袍,走了出去。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我有急事与陛下说。”


    “陛下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


    萧光莹看了眼罄声后头还亮着灯的里屋,轻轻点了点头,罄声又道:“我让昭乐起来给你准备些吃食,这么着急回来,是荣安王那头出了什么事吗?”


    “之前回来禀报的暗卫打探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消息,容家是荣安王的容家。”


    听到这个罄声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消息她们要比萧光莹知道的早一些,拜容府的二少爷所赐,前些日子闹出的那桩事至今还是酒楼茶坊里的饭后闲话。


    她摇头的模样并没有让萧光莹太失落,毕竟当年荣安王拒绝了顾天洋的半副身家这事,可是传得闹哄哄的,哪怕是身处异国的百姓们也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此事,顾天洋是何许人也,南雪有名的大富商,据称富可敌国,这是真是假倒也无人能知,不过富商一说倒不是虚的,顾天洋当年不过是想要一枚不知真假的鲛珠,□□安王在面对着顾天洋的财势丝毫不为心动,坊间人都称荣安王不为财势迷眼,不愧是南雪第一人。


    可她们这些人却知,并非是荣安王不为钱财动心,只是顾天洋给出的东西不够动她的心。


    “我要说的并非是这个,你可知十几年被送往南雪和亲的那位北阴郡主?”


    磬声迟疑了下,问道:“你是说那个……与荣安王闹出了许多……的北阴郡主?”


    “正是她。”


    “荣安王曾嫁与北阴的静南王,后来两国开战,这桩亲事不了了之,荣安王回了南雪,静南王再也没迈出北阴半步,倒是有听说过北阴郡主曾居于静南王的府邸中,后来闹出的那些事倒也不是无处可寻,毕竟是荣安王先招惹的她。”


    萧光莹又摇头,“几月前,南雪小将军与荣安王讨要那枚鲛珠,想要赠与佳人,荣安王当时称那颗鲛珠早年便丢了,你可知那颗鲛珠去往了何处?”


    这事罄声也听说过,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正巧与这鲛珠有关,只是出现在惊蛰城的鲛珠不过是个幌子,她侧目看向萧光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好似自己寻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一般。


    罄声略一思索,猜测道:“你寻到了那颗鲛珠?”


    萧光莹点头,又摇头。


    “这是何意?”


    “那颗鲛珠在北阴的郡主手中。”


    “可我听说北阴郡主爱慕荣安王,那也只是北阴郡主的一厢情愿。”


    “若现今待在南雪的那位北阴郡主是个假的呢?”


    罄声立马安静了下来,她讶异地看着萧光莹,一双眼好似在问着她是真是假?


    萧光莹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以为这个北阴郡主不知亡国恨,一门心思就要贴到荣安王身上去,倒不曾想过,荣安王才是那个情种。”


    这话着实有些吓人,罄声想若是昭乐在这里定是要缠着萧光莹问个究竟了,现下就连她……也对这荣安王与北阴郡主的过往好奇极了。


    十几年前西晴出兵助了南雪,南雪这才得以攻下北阴,而女帝则是率兵拿下了南雪王都,后来也不知这荣安王与女帝达成了什么协议,女帝签署了停战协议,退出了南雪王都,南雪作为西晴的下属国,每年需给西晴进贡。


    这些年来,因为西晴的退步,南雪日渐壮大了起来。南雪在韬光养晦之际,西晴境内却是动乱不堪的,前女帝的退位给西晴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新帝继位后西晴境内是非不断,也就今年才平定了下来,安定之后,新帝有意剑指南雪,任凭长老院怎般阻拦,新帝都听不进去,若非年初新帝得知了东雨可寻轮回之人,被那位西初绊住了手脚,恐怕两国现今早已开了战。


    而今西初已经寻到,新帝心中已无了顾忌,恐怕在不久的未来,四国的第一战便要从西晴与南雪之间打响了。


    *


    昨夜忽的下起了小雪,今早醒来时外头还在下雪,这场雪也不知要下到何时,府中的下人都换上了冬衣,有怕冷的还缩了缩身体,刚来府上不久的下人许是第一次见着雪,眼眸中尽是好奇的神色。


    朱槿便站在檐下看着他们。


    屋里头雪青还领着大夫在西初诊治,今日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她仰头看着天空落下的细雪,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的雪到了地面是白色的,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染白,好似那些脏污也随着这场雪的落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朱槿伸出了手,去接了外头的细雪,她看着雪在手中融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那年也是刚下了初雪,她清早就出了门,等回来后听说,有人死在了天青轩。


    是大小姐身边的新进的小丫鬟,大小姐嫌死了人不干净,便缠着老太爷换了院落。


    她抱着不安的心思回到了天青轩,二少爷见到了她也说起了死人的事情,他院里头死了个小丫鬟,他也想要换院子,不想住在那个院子里,可是祖父不喜他,祖父眼中只瞧得见姐姐。


    朱槿当时心不在焉地哄了几句二少爷,待到她得了空寻到大小姐新换的明月苑时,柳方同她说紫苏死了。


    那日死的丫鬟,是紫苏。


    她想起了昨日那人上门来说的那些话,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是否……


    是否……


    “姑娘,雨宁……雨宁……”


    后头忽然传来了雪青急切的声音,朱槿回过了神来,她扭头看了过去,雪青在她面前停下,说出了她刚刚未完的话,“雨宁醒了。”


    朱槿一怔,她下意识行动了起来,心上还未感觉到多少喜悦,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第167章


    西初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她浑身都痛的厉害, 疼到她想要撕裂开自己的身体,将那些藏在她体内会让她感觉到痛苦的东西一一都扒出来。


    可忽然之间,疼痛消失了。


    人声出现在了她的耳旁, 是不熟悉的声音,一道年迈的声音。


    西初想,自己是不是又死了?


    心里头不知怎的, 升起了点难过的情绪,西初缓慢地睁开了眼,她不太想看着这个新的世界, 新的人生是怎么样的。


    然后, 她就听到了一声尖叫,有个人影在她的眼前跳了起来,再然后那道人影跑了出去。


    年迈的大夫正为她把着脉,他浑浊的双眼讶异地瞧着西初, “倒真是奇了, 前些天来时, 这脉象分明是紊乱不堪,现在却这般平和, 真是怪哉。”


    死者复生,怎么能不奇怪?


    西初暗自想着。


    她张开嘴,隐约感觉有什么血腥味弥漫在鼻息间,西初轻咳了一声,费劲地说着:“你……”


    许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一时听到这具新身体的陌生声音, 西初还有点习惯不过来。


    “姑娘久未说话, 还是不要勉强自己的好。”大夫又说。


    西初想问他一些当前她可以询问的事情,但听着大夫的话, 西初又乖乖闭上了嘴。


    这一闭嘴,一抬眼,西初就看到了从外边进来的人。


    西初愣住了。


    下一秒回响在她耳边的是一声极轻的:“雨宁。”


    西初的心脏忽然感受到了丝丝的抽痛,她想起了昏睡前最后的记忆。


    朱槿一步一步迫近。


    朱槿问她,她是不是西初?


    西初呼吸顿时乱了起来,她还没死?这里不是新的地方?


    看着朱槿坐到床边,一如既往用着温柔模样对待着自己,西初脑中的那些想法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自己怎么还不昏过去?


    她不安,她害怕,该怎么和朱槿说这事。


    那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昏过去了就过去了的,它就在那里,抬眼就能看到。


    “我让雪青去为你准备些吃食了,你睡了好久,怕是有一段时间都得好好休息调理了。”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是许久未见,心中欢喜?”


    “我倒是不介意被你这么盯着,可雨宁往后要也是这般瞧着他人,我可是会醋的。”


    朱槿笑了笑,她伸手捏了下西初的脸颊,西初被她这一捏捏的迷糊了起来。


    西初心中茫然,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未理清,朱槿的话又都砸了下来,她微仰头,瞧见了朱槿伸出的那只手上的牙印。


    “这里……”西初不由得指了指。


    “无碍,只是小伤。”朱槿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上,她本是下意识地回复,却在说完话后愣住了。


    她呆呆地望向了西初,问着:“雨宁,你能说话了?”


    这模样与平日里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朱槿可不一样,看上去呆呆的,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


    不过很快她的这份呆愣就消失了,微抿着唇的模样看不出是在开心。


    西初嘴巴微张,在旁边的大夫接过了话头:“许是受了刺激,不过往后也要少说一些,莫要伤着了。”


    西初费力地吐着字:“你,不,高,兴?”


    朱槿摇头,“自是高兴的,你能醒来我便很高兴了。”她勉强笑了笑,言语中好似真带上了几分的酸意,“只是雨宁会说话了,往后便不会只与我说话了,心中有些吃味,不过不打紧,你能醒来便好。”


    这话古怪极了,偏偏西初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明明过去朱槿也总是这么说话,但是今日的她,不太一样。


    有种被雾掩住的感觉。


    大夫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朱槿就送着他离开了,等朱槿回来西初心中隐隐不安,她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情。


    刚刚有个外人在朱槿不会问,但现在就是她们两个人在独处了,朱槿会提起来的吧。


    昏过去的那件事,她还记得。


    她要怎么与朱槿说?是否认到底,还是与她坦白?


    朱槿为什么会知道她就是西初?


    西初从不大想知道,变成了迫切的想知道。


    可是朱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回来的朱槿只是伸手替她掖了下被子,让西初乖乖躺着,她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西初主动提起。


    西初想了下,觉得很有可能,因为朱槿本身就是这种人,很多事情她都不会主动去问,主动去提,如果别人不说的话,朱槿就不会说。


    从前西初觉得朱槿这种不会强迫别人说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挺好的,但是现在看看,也有点不好。


    这其中更多的是因为西初现在不需要她不问。


    归根究底也只是西初善变。


    善变的西初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朱槿的衣袖,“之……前……”她说话还很费劲,脑子已经说完了一句话,嘴上却磕磕绊绊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朱槿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说:“外头下雪了。”


    西初一愣,只听朱槿又说:“今年的初雪,才刚下,你便醒了。”


    西初顺着她的意思往外看了眼,窗户是密封的,她看不见外头下雪的模样,看了一眼西初收回了目光,她还是想和朱槿说之前的事情。


    她手一拉,朱槿立马低头看着她。


    被朱槿刚刚那么一中断,西初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该从哪里说起,该怎么说,该怎么和朱槿说起这件莫名其妙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


    西初正踌躇着,朱槿突然伸手轻抚着她的眼睛。


    西初的思绪顿时僵住,脑子里的想法不可避免拐了个弯。


    朱槿总爱触碰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对于朱槿来说是不一样的。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朱槿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藏在这具躯体之中的她了吗?


    朱槿低声问着:“雨宁想同我说些什么?”


    西初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于黑暗之中,朱槿的声音被放大,她的所有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西初开了口,一个字才冒头,朱槿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你是雨宁,我的雨宁。”


    她好似在告诉西初,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不好奇,她不想知道。


    过去了吗?


    西初不由得问着自己。


    “为……什么?”西初低声轻问着。


    与此同时。


    云荼院中,萧光莹正与七皇女说着昨晚她与磬声说起的事情。


    那个荣安王的秘密。


    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事情,只是外人口中的那些八卦。


    七皇女对于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萧光莹说的神神秘秘的,昭乐与磬声都很好奇的模样,七皇女也便听了那么一下。


    她对于荣安王的记忆还在过去的时候,她刚上尚书苑,西初对于这个荣安王很推崇,孩子总是有着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态的,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便是看不惯西初夸赞他人多过自己。


    然后……她确实不得不承认,荣安王很厉害。


    一个能在异国潜伏三年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从一个郡主坐上了荣安王位置的女人,确实不容他人小觑。


    那个时候的荣安王在寻人,寻一个不知去处的人。


    “荣安王先前在北阴待了三年,她在北阴最后的时日里遇见了从边境入京的北阴郡主黎云初。”


    七皇女也知道这个人,北阴的郡主,十几年前被送往南雪和亲,这一场亲事至今都没有完成。


    “南雪曾为这位郡主指了国内的青年才俊,但不知怎的每一位青年才俊到了最后都没有娶成这位郡主,于是便有人说,并非只是这位郡主一厢情愿,其实荣安王对北阴郡主也藏有心思,只是曾经的身份让她不能对郡主言明自己的心意。”


    “北阴郡主在南雪境内身份尴尬,若不是有个荣安王护着,怕早就被啃的连渣都不剩了。□□安王也并非对北阴郡主有情的模样,当年查探时的困惑,这一遭去了北阴却有了新的收获。”


    “那个被送往南雪的北阴郡主其实早就死了,被送去的只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北阴郡主死在了北阴与南雪开战的那一年。”


    “荣安王近年来屡次前往东雨,为的就是寻这个已故的北阴郡主。”


    昭乐沉默地听着萧光莹的话,等她提到了东雨,昭乐不禁问了一句:“上一次我们去楼家时,那楼洇房中藏着的人是荣安王?”


    她们之前去的时候,楼洇房中还有未撤下的热茶,房中的呼吸除了她们几人,还有一人。她当时心有疑惑,不过主子不让她乱来,她便乖乖闭上了嘴,当作一切都未明。


    “恐怕是的。荣安王早几年就与楼洇交好,为的就是寻找那个北阴郡主。前不久我们的人在北阴山中撞见了荣安王。”


    “那是北阴的禁地,据说唯有北阴祭司才能去往的地方,所以的北阴禁地,说到底……便是这群祭司们的埋骨地,那位郡主不巧也是北阴的祭司。”


    “荣安王进去时没有带手下,倒是让我们的人跟了进去,她一路瞧一路看,瞧着模样像是第一次见那禁地,可在林中行了大半日也不见她停下揣摩该走哪个方向,她分明早已来过那禁地数次,已将禁地的路摸得个一清二楚。”


    第168章


    说到北阴, 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国家,再就是北阴的祭司,那是比起东雨还要邪乎的存在。


    北阴强势时, 就连西晴也要让它三分,只因那祭司的力量深不可测,能让上万人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连尸骸都寻不到的力量又怎能让人不生惧?


    而这是曾经的北阴。


    自打十三年前北阴战败,北阴的祭司好似一夕之间就失去了这种恐怖的能力,除了那终日不见太阳的穹顶, 北阴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国。


    它的君王是个无能的家伙, 无法抵御外敌,为了护王国的平安,只得将王室年幼的公主送出,虽借着这个机会得了一些时日苟延残喘, 可君王无能, 哪怕外敌不再入侵, 可这没了祭司的王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让这个王国的人民苦不堪言。


    十三年前的战败后, 这个国家的降书并没有换来休养生息的机会,哪怕战争不再继续,这个王国也没能从苦难中走出。


    就像是被他们所祭祀的神灵给遗弃了。


    北阴再不见过往的繁荣昌盛,只余一片荒凉。


    七皇女刚登上帝位后不久便收到过来自北阴王的亲笔信,那是一封半年前寄出的信,这封信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到了西晴, 却落到了她这个“女帝”手中。


    七皇女拿捏着那封信许久, 最后将它投入了火盆之中。


    她虽对南雪无感,可也瞧不起北阴。


    西晴于北阴而言, 应当是敌,废帝曾对北阴出兵,于北阴而言,西晴是南雪的盟友,是北阴之敌,而北阴王却将信送到了西晴,着实是愚昧。


    “荣安王瞧着像是有目的性,我们一路尾随她,倒也不敢跟着她太近,只得远远瞧着她,入了林不久,荣安王便见了一个人。”


    入山前谢清妩就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了,她不动声色屏退了下属,让他们候在原地,她则是一人孤身入了山。


    山中有人在候着她。


    她每年都会往北阴走上一遭,曾经的静南王府早已成了一座荒芜的宅院。


    静南王一家死于她的手中。


    在她带走北阴小公主的那一年。


    几年过去,曾经门可罗雀的静南王府已成了一座废宅,无人修剪的枝桠侵占了整座宅邸,腐朽的气息在院中弥漫着。


    她不曾进去看过,被她专门派来守着这座宅院的人这十几年来也不敢往里头走上一遭。


    比起她住了三年的静南王府,这座她从未涉及的山林倒是她这几年来时常会踏足的地方。


    她听说了一个消息。


    在那一年王室的成员纷纷离京,北阴的国师开启了祭礼。


    在那之后,国师离世,她在边境见着了“小郡主”。


    谢清妩有时候会想,若是那天她听了小郡主的话离开了,会是怎样的景象?


    她是否就会在西晴见着小郡主了?


    可那之后她也曾去过西晴,她不曾在西晴见到过那个总是说着天真又愚昧的话的小郡主。


    她好似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上了山,山中雾气重,前方的道路渐渐看不太清了起来,谢清妩只停了一下,便分辨好了方向,她对这里很是熟悉,熟悉到哪怕是闭着眼,也不会将路认错。


    一路往前,拨开迷雾之后,是一片静谧的林子,谢清妩停下了脚步,有人自树后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兜帽,小心翼翼走到了她的面前,同时低下了头来,对着她轻声喊着:“——王爷。”


    “那人穿着白袍,是北阴祭司服,那祭司对北阴王卑躬屈膝的,二人在林子间不知说了些什么,祭司领着她一路往山上走去,越走这路便越崎岖,躲藏的地方也没了遮掩,我们便不敢再追上去。”


    谢清妩点了点头,北阴祭司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他瞧上去很不安的模样,战战兢兢的表情就好似自己若是说了什么不该的话,便会遭了什么报应。


    或许不应当说是报应,应当说是背主的惩戒。


    不过谢清妩还不想这么快让他尝到这些。


    她冲着北阴祭司安抚笑了笑,与他说了后头确实有人跟着自己,祭司顿时就变了脸,慌慌张张的。


    谢清妩心中想这人当时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对她提出要求?


    或许北阴人除了那些生性奸诈之人,还盛产像小郡主那样的笨蛋。


    谢清妩与他说了一句,祭司不安又慌张地指了指往上的方向,“今日火神出门了,王爷自此往上,便能见着了。”


    他说的火神,是庇护北阴的神灵。


    她曾在书中看过,北阴的神是一只怪物,浑身上下都带着火,唯有北阴的祭司才不会被这怪物的火焰灼烧。


    她每年来此,这祭司都会对她摇头说还不到时间。刚开始她不听话,硬是要往前闯,手底下的人顿时便被烧成了焦炭,那是自那消失的三十万人以后,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北阴的神是什么东西。


    纵使再怎么不甘,她也只得暂退。


    可她向来不是这种心甘情愿等在后头,等到这所谓的神点头允许踏入才敢继续向前的人。


    她去了东雨,殷家阳家,最后她走进了楼家。


    那个据说活不过双十的楼家小姐对她说了些很有趣的话。


    她在楼家小姐的帮助下去到过上面,只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楼洇与她说,时候未到。


    她便等,一年又一年,这种早该被她抛在脑后的人不知为什么哪怕随着年岁的增长,并未伴随着时间逝去,而是野蛮生长,在她心上扎了根,不知何时起成了一棵难以砍伐的巨木。


    谢清妩想不通,也想不明。


    许是一直都不曾有个答案,所以才让她这么牵挂。


    早几年是不甘,想着要将那个小坏蛋给揪出来,将她的双腿打折了,将她关在荣安王府中,将她关在自己每日睁眼可见的地方。


    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她的不甘变作了习惯,习惯去寻,习惯去问。


    本以为这些只是习惯。


    可今日听到这话,谢清妩又觉得不单单只是习惯,还有点别的什么在里面。


    她想,等她见着了那个天真的小郡主便会知道答案了。


    谢清妩是害怕的,是不安的。


    祭司一直在边上催促着她快些动身,谢清妩听着恼怒,让他离去,祭司敢怒不敢言,最后只得委屈地对着谢清妩道了一句:“王爷快些吧,若是过了今日,被……知道了……那……那……”


    谢清妩无声地看着,祭司喏喏,不敢再言。


    “荣安王上了山,祭司便在那林子里候着她,一直到后半夜,才见荣安王下山来,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看了祭司一眼便下了山。她走后,我们便分为两路。一路上了山,一路则是追着那祭司而去,将祭司擒了下来,那祭司倒也是有点血性的,我们用了各种手段都不见他吭过一声,也不知那荣安王是如何让他开口的。”


    “还是后来,他似乎是将我们错认成了南雪境内的人,说了一句,他已经按照吩咐将事情都和荣安王说了,还请放小公主一条生路……”


    *


    西初看着被送到自己面前的汤药,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捏住鼻子将它一口气吞咽了下去,呛人的气味在鼻息间打转,西初连着咳嗽了好几下,还是朱槿轻抚着她的后背才让她缓了些。


    西初醒了已有几日,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屋中,醒了便吃饭喝药,专人伺候,偶尔想下次床总会被劝回床上躺着。西初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病弱的小姐,下不得床,吹不了风,受不了寒,这感觉有点熟悉,西初又想不起来她在哪感受到的。


    与朱槿在一起是安静的,安静的时候就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西初又想起了那日朱槿在自己耳边的追问。


    想到这个,西初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这里轻轻在颤动着。


    死亡的记忆近在咫尺,西初思绪发散时还能感觉到这里传来的阵阵刺痛感。


    那似乎在警告她,身份暴露就会死。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这个世界向她揭开了秘密的一角。


    西初心中跃跃欲试,每每自己看向朱槿时,朱槿总会看过来,然后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喊着:“雨宁。”她那模样就好像知道西初要说些什么,她不愿听,所以不愿让西初讲。


    跃跃欲试了几次,西初暂时消停了下来。


    雪青来了几次,有时候是领着外人来的,有时候是端着难喝的药,西初每每见着她都不觉得高兴,前者是因为朱槿,后者是因为喝药。


    外人来便是代表着朱槿又要忙活一堆事情。


    喝药就是要伤害西初。


    西初哪种都不喜欢。


    不过朱槿喜欢盯着她喝药,每次在西初喝完药后还会塞给西初一颗蜜饯,让她压压味。


    西初感觉自己在被当作小孩养着。


    她有这种疑问便问了出来,这个时候朱槿就会笑着对她摇摇头,说不是。


    “雨宁若是会那些返老还童的神通,也不至于被卖进了天香楼,遇见我。”


    她在嘲笑西初。


    西初很肯定,但西初找不到话来争执,只得瞪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她,然后被自己打败,恼羞成怒拽起被子往头上一盖,身子一倒,当回自己的小废物点心。


    朱槿也不会这种时候过来哄她,在西初生气的时候,朱槿会去忙活商行的事务,等着西初生完闷气后,朱槿会问她:“还生气吗?”


    “雨宁是在与我撒娇吗?”


    西初回了一声不是,朱槿就拉着她的衣角,轻轻摇晃着,用着十分可怜的语气说着:“可我想同雨宁撒娇该如何是好?”


    西初觉得自己拿朱槿没有一点办法,但凡朱槿长得不好看那么一点,她也不会被吃的死死的。


    可朱槿偏偏长得好看。


    打破西初小学生日常生活的是老祖宗身边的嬷嬷带来了老祖宗的口信。


    老祖宗想朱槿了,也想见见朱槿身边的小丫头。


    第169章


    嬷嬷说老祖宗要见她, 朱槿沉默了好久,西初站在她的身边看了又看,完全看不出一脸平静的朱槿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安静了许久,久到讨厌的嬷嬷忍不住要提醒她该回话时,朱槿方才答了一句:“劳烦嬷嬷走这一遭了。朱槿收拾一下, 这便过去。”


    嬷嬷也没再说什么,走前看了眼西初,那略带敌视的目光让西初往朱槿身后躲了躲。


    她一走, 西初才拉了拉朱槿的衣袖, 低声询问着她:“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西初依旧说不好话,心里想着, 嘴上说的完全无法匹配上, 像是遇上了网络延迟, 嘴上说的那些要比心里头想着的慢上一些。


    “去了老祖宗那里,便不要说话了。”朱槿只是轻抚着西初的脸颊, 将她因躲避嬷嬷时散乱的发丝捋到了耳后。朱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与心里紧张的西初完全是两个模样。


    西初着急地又说:“那个,不是,好人。”


    西初还记得躲在破庙里对她说自己没有家了的朱槿,这里的人都说老祖宗疼朱槿,把朱槿当亲孙女来看待,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朱槿怎么可能说自己没有家了。


    “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雨宁可真是个祸水, 走到哪都遭人惦记。”


    “真想将雨宁藏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西初:……喵喵喵?


    朱槿对嬷嬷说的收拾一下也不是虚的,她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后便带着西初出了门。


    这还是西初醒来后第一次出雪楠院的大门,之前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屋里。


    之所以觉得像是回到了病小姐时期也是因为这个。


    病小姐时期的她,身体不好,下了床没多久就开始累,每天一休息,养了好几日出了屋门,才在院子里走上一遭。


    她就死了。


    非常突然。


    突然到西初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模样了。


    路上碰上了雪青,雪青提了一句前两天二少爷去了素心斋中,今日大小姐也去了。朱槿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雪青踌躇了下,犹豫着就要再说些什么,朱槿对着她摇了摇头,雪青只得作罢,退了下去。


    两人神神秘秘的模样被西初看在眼里,西初疑惑地歪头看向了朱槿,问:“怎,么了?”


    “一点小事,雨宁无需在意。”


    西初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了,朱槿既然不想说,那她也就没必要去抓着不放。


    西初来过不少次素心斋,上次的经验留给她的印象不太好,她本来就对那什么老祖宗的感官不是特别好,再加上上次发生的事情,一个老巫婆的形象顿时就跳了出来。西初站在门口叹了好大一口气,在朱槿看过来时西初立即站直身体,板着脸。


    朱槿笑了下,“无碍的。”


    这样子说话的人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朱槿年纪不大,放在西初那个时代,还是个孩子,需要他人照顾的孩子。


    看着她,西初忍不住踮起了脚,然后拍了拍朱槿的脑袋,“不害怕的,朱槿,也不要,害怕。”


    朱槿愣了下,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她轻笑出声,乖巧应了一声:“好。我不怕。”


    进了门,西初被拦了下来,被允许进去的只有朱槿一人,与西初一同候在外头的还有一个大小姐。她见了西初两人先是哼了一声扭开了头,在见着朱槿被嬷嬷领进去后就开始跳脚怒道:“凭什么她就可以?!”


    西初心想,当然是因为朱槿能干又可靠。不过这种话她是不能说的,这种话说出来容易挨打。


    除了身边有个大小姐一直瞪着自己外,西初觉得自己这一次到素心斋来还算是轻松,什么事都没有。


    一切都很安静,也没有西初想象中的那些会发生的什么糟糕的事情。


    朱槿来过素心斋很多次,她是在这里长大的,老太太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教着她容家的大小事务,之后更是直接将商行交到了她的手中。


    朱槿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对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么信任。


    老太太认为好似她就是那种别人只要给了颗糖便会感恩戴德一辈子,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老太太这么认为,朱槿也乐得轻松,一个傻瓜人她还是很容易扮演的。


    进了主屋,嬷嬷退了下去并带上了门,老太太慈眉善目地坐在了前头,她喊着朱槿的名字,让朱槿过去。


    朱槿站在门前看了下,乖巧地走了过去。


    老太太喜欢听话的人。


    她在老太太面前停下,老太太抓住了朱槿的手,那只手上满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如同干裂的树皮一般。尽管这个人再怎么保养,也终究无法抹去时间对她的伤害。


    老太太与她话着家常,时不时的安抚动作好似在同她表明她们二人的亲昵关系。


    朱槿垂下了眸子。


    老太太问容家,问商行,又问朱槿的身体,朱槿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这些问题听上去都普通极了,普通到让人心生不安。


    朱槿忽然想起了进来前西初对自己说的话。


    她并不害怕,也并未觉得站在老祖宗面前会不安,她从小便见着这个人,幼时觉得这是个讨厌的女人,随着每一次的受罚,讨厌的女人变成了可恨的怪物,而她要讨得这个女人的欢心,才能活下来。


    从她年轻到老迈,这个曾经在幼时的她眼里是个可怕怪物的女人已经垂垂老矣。


    她如今已经提不起那些能够伤害她的武器了。


    朱槿并不觉得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老太太的每一个问题,朱槿都一一做了回答。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着。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说着:“好孩子。”


    朱槿没说话,乖巧地等待着老太太即将到来的重点。


    “凉雨前两日来了我这里。”


    老太太一直盯着她,朱槿抬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她抿了下唇,扭开了视线。


    老太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估量。


    “凉雨这些年一直追在你的身后,你为了应付他也费了不少心神。”


    是挺麻烦的,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的,老太太说是一回事,她说又是另一回事了。朱槿依旧不言,她看上去乖顺了,这让老太太放缓了心神,说出来的话都慢上了许多:“府中也传了不少笑话,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你说是不是?”


    朱槿轻声应着:“是。”


    老太太双眼微微眯起去打量着这个一直在她面前很是安静的孩子,“凉雨单纯,比不得他那狡诈的哥哥,容家往后是要由凉雨来继承的,容家的当家人妻子应当是能给予他帮助的人。”


    “朱槿,你能明白吗?”


    朱槿又道:“朱槿明白。”


    老太太又道:“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原先是想着,若是可以,让你做一回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凉雨执拗,我啊,得断了他这个念头才是。”


    “……是。”


    朱槿应了话,老太太这才舒展开了眉眼,她和蔼地说着:“初八是个好日子,便定在那日吧。”


    初八便是六日后,再怎么贫苦的人家都不会如此上赶着,唯有她们这种被卖进大户人家,签了契书的奴才会如此随便。


    哪怕她是所谓的老太太疼爱的朱槿姑娘也终究逃不出一个奴字。


    朱槿想笑,她松了下自己的手,空荡荡的手心中什么都没有握住,她抬眼看向了正等待着她回应的老太太,若是她说了什么违背老太太的话,想来下一秒面对她的就不会是这种慈眉善目的模样了。


    她安静了会,像是在心中做着难以割舍的挣扎,最后如老太太想要见到的那般,低下了一直骄傲的头颅,卑微地说了一声:“是。”


    “你身旁的那个丫头……”老太太忽然提到了不该被她提起的人。


    朱槿一愣,她下意识捏了下自己的裙摆,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异样来。心中的声音突然变大了许多,惹人嫌的声音遮去了老太太的声音,她隐约听到了老太太在说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模样倒是不错,就是有些碍眼了。”


    外头。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大小姐忽然喊了一声:“哑巴。”


    西初听到了声就反应了过来,但她着实不想搭理这个不尊重人的称呼,特别是在对方带着些恶意时。


    西初没有看她,容明华眯上了眼,等待的焦虑让她此刻的情绪不是很好,压抑不住的不快充斥在她的体内,最后——


    她抓起了桌上的茶杯朝着乖巧站立在一旁的西初砸了过去。


    茶杯砸到了西初的脚边,西初被吓到,急急忙躲开了些,茶水渍还是留在了她的裙角上。


    西初愕然地抬头去看罪魁祸首,容明华只是端起了另一杯茶,细细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想要说的话:“你知道朱槿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吗?”


    西初不想搭理她,西初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


    但她不想搭理也不代表着容明华就会闭上嘴巴。


    容明华又道:“我那傻弟弟来过了,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朱槿,想要娶朱槿为妻,想要朱槿同意嫁与他,不会为难,可他终究也是个男人,说的好听罢了。”


    西初一愣,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脑海里,随着大小姐的尾话逐渐成型。


    “祖母这些年惯着他,也从不约束他,府里头全都知道堂堂的容家二少爷整天只会追在一个婢子后头跑的窝囊废,什么痴情全都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朱槿以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外人看不出来,可谁都知道,她甚至还不如那天香楼里的姑娘们,至少人家拿钱办事将主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而她呢,心比天高,只想踩着凉雨往上爬。”


    西初不喜欢她。


    她讨厌这个人用着这种话来说朱槿的不好。


    第170章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朱槿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西初不敢打扰她,大小姐的话还在脑海里没被消化干净,西初有一堆话想说。


    将要开口时, 撞上了七皇女身边的昭乐,西初及时闭上了嘴。


    一碰面,昭乐便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 “朱槿姑娘,听说你要成婚了。”


    成婚?


    西初扭头看向了朱槿,朱槿没看她。


    昭乐的话还在继续。


    “恭喜恭喜, 前两日要离开时, 老夫人突然唤人留下我们,我还在同磬声说这是为何呢,原来是因为朱槿姑娘要成婚了,恰巧我们小姐与姑娘生的相似, 想来便是这个因吧——”


    昭乐说了一通, 原是想看着朱槿恼羞成怒的, 可她说完了话,朱槿却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她。


    挥出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感席卷了过来, 这让昭乐感觉了一丝的无趣,她原是想看面前这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对方的反应似乎在告诉她,她根本就不在意。


    真让人恼怒。


    昭乐气愤地盯着朱槿看了一会儿,全然无视她的朱槿这才问:“昭乐姑娘可还有事?”


    昭乐气恼道:“无事!”


    朱槿点点头,牵着西初继续往前, 留下昭乐一人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走远了些, 西初这才开口问她成婚的事情。


    西初问的直接,朱槿就算故意去忽视这件事也无法无视她, 在安静了一会儿后,朱槿才将刚刚在素心斋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她与老夫人最后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会是……大少爷?”西初不明白,不是喜欢朱槿的人是二少爷吗?如果朱槿要成婚对象难道不应该是二少爷吗?


    看着西初一脸的茫然不解,朱槿只是笑了下,她道:“老祖宗害怕。”


    “害怕?”西初不懂,想了一下她又问:“因为,二少爷,喜欢,你吗?”


    觉得二少爷喜欢朱槿,二少爷以后是个妻管严,所以朱槿就要嫁给大少爷?


    朱槿轻轻叹了口气,她没说西初说的对不对,只是说:“雨宁要再笨些才好。”


    “为何?”


    “这样便无人觉得你有威胁了。”


    西初摇摇头,“依赖他人,放过自己,是,很被动的。”


    她总会说出一些让人意外的话,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朱槿低声笑了下,问道:“雨宁想当个聪明人?”


    “可是……有时候聪明人是活不久的,我希望……”


    雨宁能活得久一些这句话朱槿没有说完,她的尾话在西初不解的目光中消了音,最后只剩下西初的一句:“聪明人,才能活的久。”


    朱槿的目光微闪,没有再说话。


    西初倒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点莫名其妙了,她始终不明白朱槿为什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比起这莫名其妙,朱槿的婚事反而盘踞在心中,无法抹去。


    西初觉得二少爷不好,朱槿不能嫁给二少爷,可西初也不觉得大少爷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大少爷可是怂恿他的姨娘欺负朱槿,往后朱槿嫁给了他肯定不好过,大少爷那样子看着斯文,动起手来一定是那种禽兽不如的家暴男。


    朱槿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两兄弟间选一个?如果不想二少爷娶朱槿,那可以放朱槿出府,让她离得远远的,现在这样子,容家老太太就不担心兄弟阋墙吗?


    她们在雪楠院前遇见了商行的管事,神色焦急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朱槿低声同西初说了一句让她先回屋去,西初抿着唇乖乖应下。


    进了院,西初快步往屋里走去,将要推开门时,西初又回头看了眼外头的情况,管事一脸着急地跟在朱槿的身边说着话,他虽着急,但也没了一开始的慌张,他见到了朱槿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似的。


    西初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朱槿不能嫁二少爷一定要嫁大少爷的原因。


    容家离不开朱槿了。


    二少爷是个恋爱脑,所以二少爷不能娶。


    大少爷虽然无用,但胜在不会百般听从朱槿。


    西初进了屋,她轻轻将门合上。


    屋里的一切都是昏黑的,借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西初找到了屋里的火折子,慢慢点燃了烛火,一簇火焰猛地出现在西初的面前,她的眼皮微颤。


    见着屋里都亮堂了起来,西初将火折子收好,小心将烛火罩了起来。


    可能是心里还留有阴影,她对于火焰这种东西明知不会伤到自己,但在某些时刻总会跳出来告诉自己,不太行。


    西初慢吞吞地蹲下身,低着头看着黑暗的桌底好一会儿,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没事的,现在还有好多的事情要解决,害怕这种情绪等到事情都解决之后再去害怕。


    要坚强,要努力,成熟的大人不应该有着害怕这种情绪,成熟的大人就要站起来面对险恶的社会。


    西初重新站起来时情绪已经完全被压了下去,她走到书桌前打算将现在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方便自己进行整合,可提起笔沾了沾墨,西初又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很多事情很重要,到了书写时她又觉得不是什么应该记下来的事情。


    反复顿了好几次,西初将自己莫名写下来的几个无关的字画上叉,然后将纸张推到一边,把毛笔放回原处。


    她脑袋抵在书桌上,用着空着闲的左手在棕色的桌面上勾勾画画的,随心得很。


    西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好多事情,一股劲积压了下来。


    看着好像都和她有关,深究一下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朱槿要嫁人了,要嫁给大少爷了,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没错,可说到底和西初有什么关系?西初能做什么吗?西初可以做什么?重要的是朱槿怎么想怎么做,不管朱槿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西初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这就是人,人不是围着另一个人转的。


    西初是不想朱槿嫁给大少爷,前提是朱槿不愿意……说白了,就算朱槿不愿意又怎么样?人很多时候都是迫于外界的压力不得不同意。


    要是……


    要是……


    西初画着圈圈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猛地跳起,匆忙就往屋外跑。


    一路小跑至堂中,管事还在和朱槿说话,西初到的时候听见管事提了一句海盗猖獗,那日,那一句话因为西初的到来被管事急急忙咽了回去。


    管事看着她,朱槿也看着她。


    西初略带迟疑地看向屋中的两人,在确定他们谈论的事情已经被自己打断,并且不会再继续时,西初迈过了门槛。朱槿对管事偏了下头,管事收到吩咐起身离开。


    这一走,这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怎么了?”


    西初开口询问着:“我想知道,你的,卖身契……”


    朱槿一愣,心头闪过种种的猜疑,她试探性地反问着:“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我的卖身契可是有什么不妥?”


    “是终身的吗?”西初一句话说的有些慢,心里又在想着该怎么问这件事,不免问的有些慢了,以至于朱槿反问时她还有些懵。西初挠了下头,想着自己的表达可能是有问题,她换了个词,继续问着:“你是自由的吗?”


    朱槿明白了西初要问的东西。


    西初心里着急,不免追问她:“朱槿?”


    被问到的人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偏了下头,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死契。”


    老仆将她卖入容家的那一年,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的那些年月里也确实因为他的死想过是否另有缘故,可她签的是死契,若是有什么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的话,又何必要她签死契?


    西初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半,她上下嘴皮子碰了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习以为常的手语占了意识,她双手比划了一下:没有办法吗?


    “雨宁为何如此纠结此事?是在想自己的身契吗?雨宁不用担心,我——”


    “不是——”西初急忙打断她的话,着急之下,嘶哑的声音放大了些,一下子就震住了面前的朱槿。西初也是一愣,喉间突然冒起的疼痛让她想咳上一咳,西初的指尖轻压着自己的掌心,将那些不舒服尽数压下,让自己与往常一样当做只是还不习惯说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适:“我,问的你是,想的,也是你。”


    她说的着急,一言一语都是她。朱槿心里头的那些个算计忽然没了个去处,徘徊在心上,无处安放,她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坦然表露着关切之意的人,茫然的情绪落了下来,被取代的是无法言说的安慰,她轻轻道:“雨宁真是个小笨蛋,这样子……让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什么,怎么办?”


    朱槿没有回答西初的话,她总是这样子,对于自己不想说的话总是在下一秒就轻易转移话题,让人不得不跟着她的思维跑,“初八我便要嫁给大少爷了。”


    西初听着她的话数了下日子,也不过才几日的时间,就算是最普通的人家,成亲也不可能这么仓促。


    西初愕然,又问:“是做妾?”


    朱槿笑笑,“雨宁莫不成还在想,我会嫁与大少爷为正妻?”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子!


    西初气急了,双眼突然泛了些红,她抓着朱槿的双手,死命地摇着头。


    朱槿抬了下手,挣开了西初的束缚,转而轻拍着西初的肩,她轻声说着:“雨宁,我不过是这世道一名普通不过的女子。”


    看着因自己的话一秒掉泪的西初,朱槿又是一顿,她轻轻擦去西初眼角的泪,微笑着说出后话:“我是容家的奴,我逃不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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