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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鮮小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朱槿的模样看上去不是很好, 西初不免好奇多问了两句,被她这么问的朱槿只是笑着反问她:“雨宁这是在关心我?”


    西初很诚实点了点头。


    朱槿却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的,让西初也不敢再吭声。


    是出什么事了吗?西初想问她, 自己又知道问了也没什么用,西初帮不上忙。


    她就好像只是一个吉祥物,中看不中用。


    我刚刚在那里听人说了鲛珠的事情, 朱槿你知道吗?


    朱槿你知道鲛珠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吗?我知道哦。


    朱槿你……在想什么?


    那些想询问她的话语在心中排演了好几遍,西初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那些话全都散在了唇边, 化为虚无。


    还没入夜, 西初就回了容家,准确点来说是被送回来的,聚海节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紧张十足的表情。


    回到了容家, 在聚海节上感受到的沉闷却消失不见了, 容家的下人们很开心, 里里外外的都透着一股名为欢欣的氛围。


    西初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有好事的小丫鬟凑了上来与她说:“二少爷今日给我们发了赏钱, 若是今晚他见着了朱槿姑娘,与朱槿姑娘成了好事的话,还会再给我们发赏钱,你平日里一直跟着朱槿姑娘,朱槿姑娘去赴约了吗?”


    没,没有, 朱槿在忙聚海节的事情。


    西初下意识回答着。


    小丫鬟见她没吭声, 疑惑了下,忽的想到她找上的这个人是个哑巴, 一时间变了脸色,低声道了句晦气走开了。


    西初沉默了下,倒不是因为小丫鬟的态度让她不开心了,只是想到了朱槿觉得不开心。


    朱槿没有和她说过二少爷邀约的事情,虽然说西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也不需要事事向西初交代,但是……这种回到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而她这个整日陪伴在朱槿身边的人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这就好像是被抛弃了。


    对方并没有像她在意对方那样子在意她。


    西初本来是要回雪楠院的,但她低头走路没注意方向就走错了路。


    意识到自己走错路已经隔了好久。


    西初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院落,诵经声不时地从里头传了出来,院门并没有关紧,透过细小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被设在了院内的灵堂,上边挂着灵位,还有一幅肖像,一个白发的老人跪在了灵位前。


    院门上挂着的牌匾是佛心斋。


    这里是容家老太爷的居所。


    老太爷极其疼爱妹妹,自打妹妹离世,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为妹妹诵经礼佛。


    西初想起了那个容家老祖宗,她也整天吃斋念佛的,两个人都在为这个死去的妹妹吃斋,为什么要一南一北住着?


    是因为两个人信仰的不同?


    西初不禁好奇探了下脑袋。


    院子里有老仆走到了老太爷的身边,轻轻喊着老太爷,老太爷没理他。


    老仆站在旁边候了一会儿后又退了下去。


    “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害了你。”


    西初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了话,她回过头去看,老太爷跪在灵位前的背影依旧挺直着。


    西初没在外头逗留,很快就回了雪楠院,在路上还遇见了大小姐身边的柳方,柳方还记着她,很高兴和西初打了个招呼,又给了西初两块糕点,说是大小姐那边才有的莲心糕,老祖宗特意为大小姐备着的。


    明日她就要被放出府去了,今日大小姐就将这莲心糕赏给了她,


    西初来的正巧,柳方已经给出了不少,还剩下两块,就全给了西初,她心中高兴,与西初说起时眉梢都带着笑。


    她这么一说西初也觉得开心,西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当丫鬟时盼着的就是等年纪大了被大小姐放出府去,然后回乡下开启西初的异界种田生活,没想到柳方才是那个手握种田剧本的大丫鬟。


    西初跟柳方比划了下,表示自己的谢意,收下了糕点,在柳方那略为期待的目光中咬了口,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西初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好吃。


    柳方开心地露出了个笑。


    西初回到雪楠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洗漱过后,她就打算爬上床好好睡一觉,将今天的烦心事全都睡到脑后去,等第二日醒来,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她捏着被子睡下时,朱槿的人已经抓到了那个说是要在明日拍卖鲛珠的商人。


    那商人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妥,见到有人来抓他,慌慌张张的,一下子就将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


    是二少爷所为。


    是二少爷指使他干的。


    二少爷想要帮朱槿,所以才会这么干的。


    所有的话他全都交代了出来。


    朱槿不喜欢二少爷,但也不喜欢这种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拿了他人的钱财却不知要为他人消灾。


    她看了眼擒住了他的护卫一眼,那护卫立即将男人的双手往后扯去,男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嚎叫,护卫生生将他的骨头折了个方向。


    折断了手,护卫立马松开了手放着男人在地上摸滚打爬。


    朱槿上前一步,护卫抬脚踩住了男人,让他停下滚动,他嗷嗷直叫唤着,脸上都是鼻涕和泪水,看着好不狼狈。


    朱槿蹲下身,一手按住了男人的脑袋,她从身上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替男人擦拭掉脸上的脏污,她擦的很仔细,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脏污身上,而是与男人的双眼对视,男人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见,她像是没看见一般,轻声说着一如往常的话:“明日,我要看到鲛人珠正常拍卖,若是我没见着,你就等着和你的妻儿老小去下边团聚吧。”


    平静的模样就好像她刚刚在说的只是一些家常的话。


    朱槿将手帕丢下,站了起来,压着男人的护卫又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它往回一折。


    屋里边骨头咔擦的声音很是清脆,男人的手臂彻底给废掉了,哪怕现在去找大夫给他正骨也掰不回来。


    出了门,候在外头的管事迎了上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刚刚小厮回报,二少爷正在万海涯等着姑娘,他精心准备了许多,这里事情已经解决了,下边有我们几个管事的看着,不会出事的,姑娘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朱槿看了他一眼,想起这是二少爷之前来商行时一直对他万般挑刺的管事,不过短短几月,二少爷都能让他人为他说话了。


    她笑了笑。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她开口,就会有人替她开口,她只需要扮演着那个干净无害的朱槿就好了。


    “赵管事这话是说,若是官府追究下来,赵管事是可以替了姑娘做决定,一力担下此事?”


    *


    西初醒来的是是第二天的下午,她醒的太迟了,分明昨日睡得挺早的,可西初起的却很晚了,现在就算是起来了也有点疲倦还想继续睡的感觉。


    她打了哈欠,拖着疲倦的身体换下了衣服,然后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倒是听见了许多嘈杂的声音,有许多人正不断地往湖里边抛着土。


    她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很多八卦都错过了。


    最热闹的是二少爷的,昨夜一夜未归,今早是顶着满身的晨露回来的,有下人以为二少爷一夜未归便是好事已成,就凑上去讨了个吉利。


    结果二少爷眉一压,眼一沉,让人把他拖了下去。


    看模样,他昨夜并没有与朱槿成就好事。


    二少爷依旧是他们那个对朱槿求而不得的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没多久,又出了门去,据门房说,二少爷是问了朱槿的行踪,匆匆寻朱槿去了,估计是朱槿昨夜并未去见二少爷,二少爷心中委屈这才亲自去寻了。


    他们说的有模有样的,让人分不出是真是假。


    西初听完了八卦,又听人说,府里头昨夜死了个人,路过河岸时不小心脚下打滑摔了下去,自己又不会水,生生淹死在里头。


    大小姐嫌晦气。命人将那条淹死了人的湖给填了。


    这多少有些骇人,都在说死去的那个丫鬟是跟了大小姐十几年的丫鬟柳方。


    她们说话时,容九正巧路过,对于她们话中的大小姐嗤之以鼻,“不就是填了个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十几年前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死在外头,大小姐还立马换了间院子呢。”


    当时大小姐想要换间院子,就是不知今日的大小姐又想换个什么了。


    西初听的一脸煞白,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们说的并不是柳方而是什么柳圆,或是刘方。


    她还记得昨夜还见到了柳方。柳方还给了西初两块糕点,怎么就睡一觉的功夫起来,柳方人就没了?


    西初没有在原地听着那些小丫鬟的谈话,而是追上了离去的容九的脚步,她拉住了容九的手,着急比划着。


    容九疏离地打掉了西初的手,她这一手下得又狠又准,西初的手背上一下子就起了红痕,容九冷漠地警告着:“小哑巴,离我远点。”


    西初立即安静了下来。


    容九扭过头,说道:“昨夜死的确实是大小姐身边的柳方,掉进那湖里头死的,许是乐极生悲,这一下去就没上来。”


    西初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52章


    昨天还笑着对她说今日就要离府了的人死了。


    西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柳方明明昨日还给了她两块糕点呢,可好吃了,是大小姐特意赏给她的, 今日她就要出府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西初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身边人就没了?


    “不就是死了个人, 你这一脸接受不能的样子是摆给谁看呢?”容九皱着眉,很是嫌弃地说着,她这副冷漠的模样就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夜里躲在残破的小院中烧黄纸钱的那个人不是她, 分明自己也是个会因为身边人死去而心心念了许多年的人, 此时却对西初说出了这么冷漠的话。


    西初不想听她说这种话,这种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话。


    “你以为你跟着的人就有多干净了吗?不过是死了一个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你就这么受不了了,要是你知道朱槿手底下沾了的可不止一条人命,那你又该如何?绝望的去死吗?”


    她的声音很刺耳, 咄咄逼人, 像是要逼着西初给她一个答案才行。


    这话着实是刺耳, 让西初不得不抬头看她,她询问着: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我认识的人离世难过?


    朱槿如何是朱槿的事情, 我要如何待朱槿是我的事情。


    这是我的事情。


    我和朱槿的事情。


    西初一句一句说着,容九没看懂,只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说着什么,她的脸上平静到让她无法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猜出她现在正在说的是什么。


    但她觉得,那会是让她听了之后会不高兴的事情。


    这个朱槿身边的小哑巴, 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人, 软弱可欺,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好好的, 不要打架,不要吵架。


    西初说的越多,容九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最后猛地爆发,她厉声训斥着:“够了,闭嘴!”


    西初闭上了嘴。


    容九愤恨地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西初没再说话,柳方昨晚掉下去的那个湖,今早尸体被捞出来后,大小姐就让人把湖给填上,这个工程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西初走到了湖边,离着湖面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对岸的人不停往里边填土的模样,她微微蹲下了身,盯着岸边看了一会儿后,西初起身朝着下面走去,然后向前一步,两步,停下,观察着岸边的情况。


    就这样,在离得稍远一些的距离,自己又能看得到岸边情况的地方观察着湖边的情况,一圈下来,西初并没有发现能让人踩滑掉进湖里的地方。


    西初有点害怕水。


    可能是上辈子留下的心理阴影。


    那种口鼻都被水灌满,四周都是黑暗的密闭环境,她无力挣开的感觉在靠近湖边的那一刻朝着她席卷了过来,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各种嘈杂的声音,尖细的,充满恶意的女声,一抬眼望向湖面,水中央好似突然冒出了一只怪兽,那只怪兽冲着她张开了血口——


    西初红着眼,在路边蹲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始终都不敢抬头再看那边一眼。


    西初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死了。


    只是……这是第一次身边的人死了,不是寿终正寝,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天灾,不是死于无法避免的灾祸,而是死于……他人之手。


    *


    朱槿盯了一日,白日里顾天洋到来时下头的人立即就来跟她禀告了,她听过顾天洋这个人,只是从来都没有跟他打过交道,即使这几年顾天洋在东雨有了个好名声。


    顾天洋年轻时是个俊秀公子,现在已经上了年轻,常年在外奔波,为着他的那个红颜知己寻找活命的法子,这些让他的两鬓生出了白发,初显老态。


    朱槿从二楼看了下去,顾天洋扶着一个浑身都被黑纱包裹着的女人,她带着黑色的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那就是传说中的顾天洋的红颜知己,为了她,顾天洋不惜耗费重金买下一颗无用的鲛珠,而今听到了一点消息就奔到了惊蛰城,哪怕那有可能是荣安王丢失的那颗鲛珠,他也不惜要拿下。


    朱槿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眼,“让人去安排吧。”


    身后的护卫领了命就退了下去,商行里的两位管事还跟在她身边,一个是她的人,一个则是老祖宗的人。


    “此事由顾天洋揭开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他为了这鲛珠专门寻来,若是发现这是假的,心中也会气恼吧。”


    “放在以前,这顾天洋也不会轻易上当,世人皆知,这鲛人珠此间只有三颗,顾天洋得了一颗,将他的红颜知己变作了怪物,便想要第二颗来救治她。”


    两人一前一后说着话,言语中多少对着顾天洋有几分忌惮。


    顾天洋一个南雪商人能在这东雨之中取得一定的名望,双手自然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的。


    楼下顾天洋已经带着那名女子入了座,他对她极其呵护,事事亲为。而顾天洋带来的人分别在他身边候着,一个商人,护卫却比东雨王族出行时还要多得多。


    顾天洋来时,不少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今日在场的不止是东雨的商人,也有其他三国的人士,起码能知这鲛珠是何物的,都不会不知道这顾天洋是谁。


    当下便有人与同伴小声交流了起来,也有一脸茫然的,知晓的人看他疑惑便好心与他说了起来。


    “他想要的那颗鲛珠一直在东雨的荣安王手中,顾天洋当年为了那女子愿意将自己的一半家财献给皇室,只可惜那东西早已进了荣安郡主的嫁妆里。”


    提到鲛珠,不得不提的就是另一人,与鲛珠息息相连之人,南雪的荣安郡主,现在的荣安王。


    “荣安郡主成了北阴的王妃,这鲛珠他早就知道无法拿到,后来北阴战败,荣安郡主成了荣安王,顾天洋依旧愿意拿出这二分之一的家财去给荣安王,可那荣安王怎么也不愿将鲛珠给他,顾天洋甚至以为是自己给的不够多,荣安王想要的不止是他一半的家财。”


    说到这,又有人插了话,他摇着头,满是惋惜:“要说这荣安王也是糊涂,顾天洋都提出了愿用整个顾家来换取她手中的鲛珠,可她偏偏说什么都不愿给。那鲛珠在她手中并无作用,将它给了顾天洋,荣安王得了顾家的全部产业又有何不美?”


    “也不至于将南雪的大善人推到了这东雨来。”


    “你说这荣安王奇不奇怪?”男人问着,等到被他询问之人按照他的意思点了头,应了声奇怪时,男人这才满意地合起了扇子。


    听了他们说了一会儿的人不由得猜测道:“莫不是这鲛珠早就丢了?荣安王才借故人之口回绝了顾天洋?”


    “或许正是如此,荣安王没有理由不要顾天洋的身家。”


    三言两语之中,那颗鲛珠的去处便被定了下来。


    “也不知当年那颗价值一国财富的鲛珠,如今又能值多少。”


    “要我说,今日这场中敢与顾天洋一争的,也就只剩下惊蛰城容家了吧?”


    场中有人突然提了容家,一时间气氛沉闷,还是初次到达惊蛰城参加这次聚海节的异域商人打破了这份沉默,“这容家究竟是何种来头?”


    半晌,才有人说:“不过是这惊蛰城中的地头蛇罢了。”


    “那怎么就能与顾天洋相争了?”


    这次没有人再说话。


    台子上今日的拍卖已经正式开始了。


    与前日商人们各自摆摊售卖不同,聚海节的第二日是多了一项,拍卖外域商人带来的奇珍异宝。


    鲛珠珍贵,若它真能让人永生,应当是会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可偏偏并没有事例证明鲛珠能否给人永生,这世间还活着的吃下过鲛珠之人,成了一个怪物。


    没有人愿意变作怪物。


    因而,鲛珠珍贵却也不是今日重要的拍品,所有人对它的注意,也都是因为拥有它的人,它被放到了中间竞拍。


    “开始了。”


    随着这一声的落下,用红缎铺就的台子上暗了下来,有人将今日的第一件拍品抬上了台子。


    *


    西初蹲的有点久了,双腿都发麻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刚刚盘踞在她心上的恐惧也消退了不少,她双手小心捶打着自己的小腿,试图缓和一下,好让自己待会站起时会好受一些。


    她正专心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发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直到那个人的声音在她的耳旁落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初一愣,捶打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先看见的是轮椅上不着地被毯子遮掩住的一双腿,随着她的视线慢慢往上,七皇女的脸出现在了西初的世界之中。


    她有点被吓到。


    七皇女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突然与她说了话。


    这些突然造就了西初现在的沉默,她的大脑嘎吱了一下,脑中的齿轮好似生锈了,两两咬合下去并没有开始转动。


    她仰着头,看着背光的人,现在的她哪怕蹲下身来与七皇女对视,也成了要抬头仰望她的人。


    第153章


    西初静静看着她, 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轮椅上的人安静等了一会儿后,才问:“你叫雨宁?”


    西初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问:“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是朱槿起的。


    这句话在舌尖走了一遍,西初并没有说出口, 而是反问着她:这个名字不好吗?


    那时候刚与朱槿见面,朱槿从天香楼的人手中救下了她,西初就这样从天香楼的姑娘成为了朱槿身边的小丫头, 还被取了个名。朱槿总爱叫她雨宁,次数多了西初也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是什么。


    这个名字隶属另一个人,一个总是让朱槿想起的人, 一个有一双与她的眼睛生的极为相似的人。


    西初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心里头是感激着那个人的, 因为自己与那个人生的相似,所以才有了这些优待。


    西初将自己的身份看的很清楚,她也明白自己在朱槿心中是一个替代品,她并不介意自己是个替代品。


    朱槿眼里看到的人是她也好, 不是她也好, 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也好, 总归是让西初活了下来,活的很好很好。


    在西初问出了这句话后, 七皇女沉默了下,半晌,她才轻轻摇着头回答了西初的问话:“很好。”


    西初的记忆里,陪伴着七皇女的那几年里并没有雨宁这个人,不过想起她身边的罄声和昭乐两个人,西初不知道雨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个在西初死后出现在了七皇女的世界中的人。


    只是朱槿给她取名雨宁, 七皇女也认识雨宁,那她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吗?


    西初想了想, 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知道的那些事情。


    你知道自己不是女帝的女儿了吗?你是落莺王爷的女儿。


    西初想问她,想告诉她这些上辈子没能来得及告诉她的事情,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抿了下嘴,什么都没有说。


    她与七皇女对视,然后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双手同时比划着:谢谢,我也觉得很好。


    少女的双眼中映着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阴霾,七皇女有些想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跟在朱槿身边?从第一眼见到朱槿时她就知道了那个与她有着同样的一张脸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槿,是个假人。


    将温柔的假面戴在了脸上,终有一日会忘了如何摘下的假人。


    她见到朱槿时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些年大江南北她都走过一遭,什么人都见过,毫无血缘关系的二人却生的一模一样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所以她只是意外了一下。


    反倒是朱槿见到她的时候有些怪。


    表情很奇怪,纵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七皇女垂下了眼眸,她又问:“朱槿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这种事情她本该去问朱槿的,毕竟是朱槿取的名字,问一个得了这个名的无知少女反倒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只是那日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太过不同了,让她心中生起了点疑惑,甚至是奇怪的。


    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是雨宁的替身呀。


    西初在心里头回答着七皇女的话,但面上只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个名叫雨宁的少女并不知道,七皇女也不意外,突然找上她只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意外到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到了雨宁的身边,并与她说了话。


    她蹲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刚刚过来时就见到她一直在盯着湖面瞧,七皇女不禁开了口:“我听说昨晚府上死了个丫鬟,是溺亡的。”


    西初沉默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也曾落过水。”


    第一次被会水的西初给救了。


    将母皇关入冷宫之后,她曾下过水,屏退了所有跟在她身边的人,费劲地让自己落入了水中。


    她一个瘸子,在水中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着身体往下坠,周围无数的水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了起来,曾经落水直面死亡的恐惧在那一刻冒了出来。


    再然后,有人救了她。


    她在不停下坠的水中见到了救她的那个人。


    她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陪伴在她身边,只要抬头就能看见的丑陋宫女已经从她的身边离开了。


    “她一定很痛苦。”七皇女说着。


    西初也曾经历过,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她点了点头,认同了七皇女的话。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水面后,西初扭过头看她,七皇女的双眼一直注视着水面,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落寞与伤怀,她不由得在想,是不是七皇女认识的那个雨宁,也是溺毙?


    想了许多,西初也不想再想,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子就超过了身旁的七皇女,猛地突然站起她并不能很好地站稳,等双脚适应了地面,感知慢慢回来时,西初才迈出了一步。


    走出了一步,两步,西初又回头,她比划了两下:客人还是离这里远些吧,不安全。


    这两天怎么出门总是不带人,你不能走路,要是遇到点事,身边没个人该怎么办?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女,你该活得更矜贵一点才是。


    七皇女低低说了声:“好。”


    她虽然应了好,西初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犹豫了下西初还是问了一句:我送客人回去?


    七皇女扭头看她,又应了下来:“那便麻烦你了。”


    她这个温顺的模样和前两天西初遇见她的时候截然不同,那个时候的七皇女冷漠疏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方东初的身上,在西初问出了那句话后,七皇女给了西初否定的答案,西初便也否定了她待方东初特殊是因为曾经的小宫女西初。


    之前的那些难过也是因为没有被记着吧。


    人总是奇怪的。


    别人记得自己时又希望她忘了自己,不要活在痛苦的记忆之中,可真当她不记得自己时,又会觉得不甘心,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


    好在这种糟糕的情绪并不会持续太久,比起不甘心,在回过神来后,西初觉得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七皇女活得很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并没有被痛苦的过去折磨着。


    将七皇女送到云荼院时,出来接人的是萧光莹,她一脸的焦急,在看到七皇女安然无恙时,焦急变作了些微的抱怨:“陛……主子是嫌弃我们这些老人了吗,从前分明都是愿意让我们跟着的。”


    这话像极了在吃醋。


    西初听着有些尴尬,又与七皇女用着手语交流了一下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着急离开的她完全没有听到后边萧光莹的话。


    “这个沈如初若是假哑还真是厉害,连手语都这么熟练。”


    七皇女还在看西初离开的背影,听着萧光莹的话,她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纠正道:“雨宁。”


    “她叫雨宁。”


    萧光莹不解:“主子为何对这个名字这么在意?”


    “她让我有种熟悉感。”七皇女回答着,想了下她又说:“名字很熟悉。”


    离开的西初并没有回雪楠院,她出了府。


    西初去了西区,她之前与采买管事来过这些地方,虽然有许久没来了,但也还算轻车熟路。


    西初很快就摸进了自己熟悉的店铺,费劲比划了一下,加上之前有过沟通的经验,西初很快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出了门,西初打算去中心区看一下,昨天朱槿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加上又发生了二少爷的这档事,西初可没有忘记前两天朱槿生的重病可是二少爷一手导致的。


    这次别人还说朱槿让二少爷生生等了一个晚上,直到早上才回来,天知道等了一夜的二少爷会做出什么暴行来。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西初更是不安。


    她匆匆往聚海节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清晨回了府的容凉雨在得知朱槿一夜未归,自己又等了一夜后,问了朱槿的去处就出了府。


    他原是恼怒的,气愤到要立即跑到朱槿面前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子对他?


    不过出来后,见着了酒楼,容凉雨就迈进了酒楼中。


    他点了许多酒,小二是认识他的,见到他点了这么多酒,不免说了一句:“二少爷,喝酒伤身。”


    容凉雨很生气,他丢出了钱袋子,恼怒道:“爷有的是银子,给我上。”


    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让小二闭上了嘴,他没有再劝,下了楼就给容凉雨送上了许多酒。


    容凉雨原先还是斟在杯中喝的,一两杯下去,他看着铺满了一桌的酒瓶,觉得自己这般实在是小气,于是丢开了酒杯,一把拿过酒瓶,大口喝了起来。


    他第一次这样子喝,又喝的太急太凶了,被呛到了好多次。


    喝多了,胡话也就出来了,一直在问为什么,小二上楼来一趟,他就抓着小二问为什么不要他?


    小二立即懵圈了。


    他连忙喊着:“二少爷?”


    容凉雨不停质问着,直到后边才吐出了一个名字来。


    “朱槿,为什么?”


    二少爷和朱槿姑娘的那些事情,这城中哪个百姓没听说过?


    小二叹了口气,劝道:“您是二少爷,朱槿姑娘与您不同,您又何必强求呢?”


    容凉雨原本安安分分地抓着小二的手,小二劝解的话一落下,他立即变了张脸:“我就要强求!你是我的!我的!”


    第154章


    喝了酒, 壮足了胆,容凉雨才出了酒楼。


    此时日刚落,晚霞布满天际, 容凉雨便踩着这光朝着聚海节走去。


    他要去问朱槿,为何不来找他?


    他要告诉朱槿,他在那里等了她一夜。


    他有许许多多的不甘想要同朱槿说。


    路上有人看见了他, 正要上前与他打招呼,见着他一脸醉容满脸怒意的模样,出口的话不禁咽了回去。


    另一头。


    鲛珠的闹剧已经展开, 顾天洋将鲛珠竞拍到了手, 拿到鲛珠之后发现那是假物他便翻了脸,主办方急急忙跑了出来,与顾天洋一番好说,这才将他带了下去, 以免影响了接下来的拍卖。


    去了后台, 为难之间, 主办方将这卖家透了一点,他自是不能全部道出的, 不然来年怎有人敢将拍品再交到他们手中。


    会将那人透出,也是因为朱槿打了招呼,昨日他也听说了鲛珠一事,此事传的甚广,早晨分明还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到了夜里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


    荣安王遗失的鲛珠将出现在聚海节上。


    此事是因二少爷所起, 可后来之事怕是有人借二少爷之手对容家图谋不轨。


    听说二少爷昨日还在万海涯痴等一夜, 是个情种,却让他们这些旁人看不上。二少爷拎不清, 若是将来整个容家都交给了二少爷,怕是过不了几年,容家就要被他败光。


    如此一想,二少爷想要朱槿姑娘也并非是无脑,这些年来容家被朱槿姑娘打理的上下有序,二少爷想要朱槿姑娘也不失为是一个法子。


    这般说来,也不知是二少爷傻还是他们傻了。


    顾天洋并不满意主办方给出的处理结果,既是主办方审核不当那么应当付出相应的责任来,用什么不明真假的借口后还大肆宣传,简直是藏着贼人招摇撞骗。


    顾天洋会有的反应,他们这边都一一想过,顾天洋不愿将此事压下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应对的倒也从容,比起容家二少爷谎称鲛珠,知假售假一罪,他们这次拍卖会的主办方失责反倒是轻的。也不知是他这模样太过轻松了,引起了顾天洋的注意,他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瞧着您这模样,倒像是对此事早已知晓。”


    他这一说,主办方浑身一僵,当即便道:“顾先生说笑了……”


    朱槿掀开了帘子,带着两位管事从后方走了出来,她并未看那个被炸了一句便满头大汗的主办方,而是转头迎向了顾天洋:“顾先生这话好没道理,聚海节好不容易在惊蛰城开办了起来,容家又怎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无端引这祸事上身?南雪荣安王的怒火可不是我们这弹丸之地可以承受的。”


    顾天洋并未说话,只是用着不冷不淡的目光紧盯着朱槿。


    朱槿也不生怯,迎上他的目光,余光自他身边紧跟着的黑纱女子身上扫过,朱槿又道:“更何况,顾先生寻鲛珠十几年,我们又怎敢拿此物来辜负顾先生的一片真心,还望顾先生也能够体谅我们眼拙,看不出那物的真假。”


    “想来朱槿这般说也有些推责之意,就算顾先生原谅了我们,朱槿怕也不能原谅自己。此事容家定当给顾先生一个交代,那贼人骗了顾先生,也对容家的名声造成了损坏,容家定不会置之不理。还请顾先生给我们一两日,让我们能够去彻查此事。”朱槿给足了他面子,但顾天洋明显油盐不进的样子,并不想听朱槿这一番话,还是他身边的女子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一下,顾天洋扭头看她,一直板着的脸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饶是如此依旧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他嗤笑道:“真是厉害的丫头,既如此,便给你们一次机会。”


    “谢过顾先生,谢过轻容姑娘。”


    原本这事就该这么过去的,他们之后再将那个人抓出来送到顾天洋面前任凭他处理,此事便该这么过去了。


    与朱槿原先所想的那样,容家顶多就是个失责之罪,真正的祸由那个人来担。


    可不巧的是昨日消失一天去万海涯的二少爷带着一身的酒气闯了进来。


    进来便是在寻朱槿,进来便是一句,“朱槿,我知你在恼我昨日用鲛珠一事欺你,可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人在那山上苦等一夜,你可知,你可知少爷我心中有多么难过吗?那山上夜里降了温,冷极了,少爷我便待在那树上,一边发着颤,一边想着你要是来了被冻着了可该怎么办,可你没有来。”


    朱槿率先变了脸,两名管事纷纷上前就要抓住二少爷,但二少爷抓着酒瓶就退了两步,他威胁着:“别动,少爷还有话要讲,都滚开。”


    “朱槿姑娘,倒真是会说话啊。”


    顾天洋与容凉雨的话同时落下,朱槿平日里挂在脸上的假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脸色微冷又不得不维持起自己的笑脸来与顾天洋赔笑,一番道歉也不曾将鲛珠一事揽上身,“此事是容家之过,朱槿定会给顾先生一个交代的。”


    “朱槿我知你恼我放出了鲛珠的消息,可我也只是想要帮你,让你看看我也是可以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又有什么好的……”


    与她的道歉一同落下的是容凉雨时刻不离嘴边的指责,同时又将鲛珠一事揽了过去。


    这一对比下来,她的道歉简直是在火上添油,还嫌顾天洋的这一把火烧的不够痛快。


    听他们闹了半日,顾天洋终是一甩袖,冷笑道:“此事顾某不会如此过了。”


    顾天洋带着黑纱女子离去,哪怕那女子再在他的身边劝说着,也无济于事。


    一场谋划本该圆满结束的,却因为容凉雨的突然闯入变得无法收场。


    更何况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他。


    朱槿恼极了,她推开了两位正按住了容凉雨的管事,在容凉雨抬起头见着是她时,露出了满是欣喜的表情来时,朱槿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狠狠扇了容凉雨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极凶,容凉雨被打蒙了,醉意也去了大半,他恍惚地摸着自己传来些刺痛的脸颊,耳边是朱槿那近乎冷漠的声音,“二少爷闹够了吗?”


    容凉雨呆愣着,他茫然地抬起头,入目的是朱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还是第一次,朱槿用着这副表情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垃圾似的。


    “为什么?”容凉雨低声询问着。


    两位管事恨不得将容凉雨的嘴巴给缝上,原本该解决了的事情被他这么一闹,又闹大了许多,他竟然还在问为什么,老祖宗身边的管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低声提醒着:“二少爷,您可少说些话吧,姑娘她还不是为了处理您捅出的烂摊子,若不是您放出了鲛珠一事,姑娘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还被那顾天洋一番讽刺。”


    管事心痛极了,好好的一件事因为二少爷冒了出来,这事非但不能了,还变大了许多,因而说话间也不禁带上了苛责之意:“您还不知道吗?几月前南雪的荣安王丢了一颗鲛珠,而今这颗鲛珠却在惊蛰城有了消息,这等罪,容家担不起啊二少爷。”


    管事认为自己苦口婆心,二少爷却一点都不上心,他捂着半边脸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双眼一直瞧着朱槿。


    他低声轻喃着:“你便是为了这事?”


    容凉雨忽的加大了声音,他一把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管事,厉声质问道:“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种不明事理,任性妄为的纨绔子弟吗?”


    朱槿抬眸看他,反问着:“二少爷难道不是吗?”


    容凉雨被气到了,他连连喘了几口气,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出口的话都不禁带上了几分的指责,“你为何总是不信我?你交与我的那些事情我都好好去做了,为何你总是看不到我?无论我做了什么,甚至还比不得你身边的那个下贱的东西让你在意。”


    朱槿无悲无喜,听着他的话,只是纠正了他话里头那让她不喜的地方:“二少爷,雨宁不是什么下贱的玩意。”


    “她是,她便是,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你怎会变成这样!”


    “就算没有雨宁,奴婢也是这番模样。”


    他每说一句雨宁的不是,朱槿便驳他一句,说到了后头,容凉雨几乎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两位管事也不知他到底哪有的底气这么生气,若是换做了旁人捅了这种事,早该羞愧地钻到地下去了。


    还真得亏了他是容家的二少爷。


    容凉雨既生气又委屈,他盯着朱槿看了半晌,朱槿都不愿看他一眼,最后他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委屈地说了一句:“表姑母是不会在意的。”


    朱槿一愣,她抬眼看向了容凉雨,这个昔日蛮横不讲理的二少爷大声地吼着:“这种事情表姑母不会生气的,我既敢这么做,便是有能力去承担后果,你为何不信我啊!”


    容凉雨的话还在继续,朱槿却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他刚刚的那一句,朱槿双手悄悄攥紧了些,她煞白着脸,用着极轻的声音询问着:“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155章


    西初到的时候, 拍卖会已经结束了,人都散了,她抱着东西在门口踮着脚看了好一会儿, 才有人出来,西初连忙上前抓住那人。


    好在她之前跟在朱槿身边,很多人都认识她, 出来的这个人明显对她还有些印象,“朱槿姑娘早早就离开了。”


    他说着,后边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过走之前和二少爷吵了一顿, 朱槿姑娘看上去可不太高兴。”


    西初没听见他后边的话, 她出了门就要跑下台阶,一道雷鸣声忽然响了起来,紧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掉了下来。


    这场雨来的突然。


    又急又凶。


    西初被逼了回来,她站在檐下躲雨, 雨甚至都溅到了她的脚下, 西初一退再退, 最后身体都抵在了墙上。


    这太糟糕了。


    她不由得这么想着。


    西初抬了下手,将抱着的黄纸钱藏了藏, 免得被雨水给打湿。


    这场雨来的突然,雨中全是快步逃开躲雨的人,西初抬头望天,夜色深沉,她也看不出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干站着着实有些烦躁。


    屋里头的人又走了出来, 他打开伞就要出去, 视线的余光扫过墙角,见着了躲在墙角避雨的西初, 他往回退了两步,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


    “姑娘先用吧,这雨估计要下好一会儿了,你一个姑娘家太晚了回去不太好。”


    西初抬头看他,对方长得周正,此时将伞递给她的模样很是真诚,她无声地道了一声谢谢,同时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雨伞。


    拿了伞西初并不着急离开,等她看着那人又进屋里拿了把伞后,西初才跑下了台阶。


    西初跑回了府,她没在雪楠院里找到朱槿,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商行那里忙着,想到这点,西初不禁叹了口气。


    西初提着黄纸钱进了自己屋里,她打算过几天去给柳方烧了,东西稳当放好了,西初跑去了厨房,给自己打了水,烧起了热水,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进过厨房了,上下都落了一层灰。


    借着烧水的机会,西初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外头的雨声渐大,也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防止感冒,西初就回屋去了,中途她一直没听到有人回来的声音,想起自己找过去时那个人说朱槿早就离开了,想来朱槿应该和以前一样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里。


    等聚海节过了,朱槿应该就能清闲些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西初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雨还在下,天空是昏黑的,即使是白天,也瞧不见半点光。


    西初见过整日阴沉却从不下雨的北阴,也见过四季分明的西晴,东雨与其他国家都不一样,东雨总在下雨,也有阳光明媚的时候,但它一下起雨来就又凶又急。


    有人敲响了雪楠院的院门,西初急忙去开门,一打开门,看见的是陌生的面孔,是府中的丫鬟们,对方压低了声音询问着:“雨宁姑娘,朱槿姑娘可在里面?”


    西初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奴婢便不打扰了。”丫鬟福了福身,就要离开,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西初下意识就伸出手拉住了对方,她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迷惑地看着她,“雨宁姑娘,奴婢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西初沉默地松开了手。


    丫鬟再次福了福身,这次西初没再去抓她。


    朱槿是出了什么事吗?西初想着,心下不安了起来,她急忙出了府朝着商行去。


    商行离着容府有些远,过去她都是跟着朱槿一块乘马车的,现下要自己跑过去,西初多少有些累。


    商行闹哄哄的,外头下着雨,里头的人声鼎沸,那道雨声一点都不能盖住他们的声音。


    还是人群里有人先说了一声:“雨宁姑娘来了。”


    顿时间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们一股脑地冲到了西初的面前,只安静了那么一瞬后再度爆发的声音让西初皱起了眉,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雨宁姑娘,你可见到了朱槿姑娘?”


    “可是朱槿姑娘让你来的?”


    “姑娘她说了些什么?”


    “今日可是聚海节的最后一日,姑娘她……”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将西初都给问懵了,她茫然地看着围在她面前的人,问了一句:朱槿怎么了?


    声音又静了下来,没有人看懂她在说什么,那些人推推搡搡的,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人被推到了西初的面前。


    是个老实敦厚的胖子,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着:“烦请雨宁姑娘再说一遍,说的慢一些,我可能没法跟朱槿姑娘那样能够准确无误读出雨宁姑娘的意思来。”


    西初愣了愣,依照着他的要求又念了一遍刚刚的问话。


    胖子一字一字地读着她的唇形:“朱——槿——怎——么——了?”


    “我可是读对了?”他忙问着。


    西初点点头,人群发出了一声高呼,紧接着那伙人又开了口,一个接着一个的,谁都不愿意落下。


    “朱槿姑娘昨日离开后就没回商行,早晨有掌柜来寻我们才派人回府找了一趟,但朱槿姑娘也没回府。”


    “昨日二少爷突然闯进了楼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口角。”


    “也不只是口角,昨日我听那边的伙计时二少爷的半边脸都肿了。”


    “朱槿姑娘不见了。”


    “身边也没带着人。”


    “我们寻了一圈,都没找见人。”


    他们说了很多,唯一一个有用的消息就是朱槿失踪了。


    西初一时间有些哑口,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报官了吗?


    “不敢报。”


    “掌柜的不让报。”


    “雨宁姑娘你可知朱槿姑娘去了哪里吗?”


    她平日里会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西初又问。


    他们点点头,回答着:“都找过了。”


    有可能的地方都被找过了,那么……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西初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什么女子深夜被人谋害的报道,当即脸色惨白了起来。


    她忙说:再去找一遍,从昨晚她离开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总有看见过她的。


    伙计们都说了好,取了雨伞便匆匆出门去了,他们走后,才有掌柜的走到她面前来,“朱槿姑娘平日里鲜少会让人操心,昨日一事想来对她刺激过大了。”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西初问的又急又快,小胖子一时间跟不上,面前读了几个字,猜着她的意思转述着:“朱槿姑娘受了什么刺激?”


    掌柜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昨晚听两个管事的说,那南雪的荣安王居然是二少爷的表姑母,容家居然和南雪的王室有着这么一层关系,也难怪当年老祖宗能在顶着疑似杀害大小姐的情况下,以一介丫鬟之身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西初微愣,她抿了下唇,又道:我回府看看,说不定朱槿已经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若是有什么去处要去寻的,也方便些。”


    西初点头,道了声谢。


    过了一会儿,有辆马车停在了外头,西初上了马车,跟着一块上来的是刚刚为她翻译的伙计胖子,他笑得憨厚,说着:“掌柜让我跟着雨宁姑娘,说待会也能为雨宁姑娘说说话。”


    西初点头,不再吭声。


    回了容家,车夫就在外头等着,胖子跟着西初一块入了府。西初一路前行跑回了雪楠院,院门是大开的,她以为朱槿回来了,心中一喜,急忙跑了进去。


    院里头的不是朱槿,而是之前来过雪楠院好多次的雪青。


    见着是她,西初不免失望。


    雪青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又急又忙地问着:“你可见着姑娘了?”


    “我听说之前被姑娘算计了的那一伙海盗进了惊蛰城,官府已经下令去搜寻了,他们突然来袭,想必是对姑娘怀恨在心——”


    她这一提,先前的猜测突然成了真,朱槿可能不是自己有意藏起来的,而是被人给抓了。


    胖子上前解释着:“那伙人昨夜就已经被官府抓入了大牢了,朱槿姑娘早就知道此事了,这段时日还特意加强了聚海节上的守卫,为的就是这伙海盗,朱槿姑娘定不是出事了。”


    两人的信息明显不对等,雪青的消息有些滞后了,西初一拍脸,询问着:你可知朱槿喜欢去什么地方吗?


    胖子一转述,雪青思索了片刻,才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来:“……寰溟山。”


    西初记得这里,大小姐下葬的地方,那次去开棺开出了空棺,有人说大小姐的尸身被挖走了,也有人说从一开始那具棺材里就没有大小姐,真正的大小姐被埋在了容府。


    各种千奇百怪的话都有,之后是怎么解决的西初已经不记得了,不过那次跟着一起去的时候,朱槿消失了一会儿,她本来是要去找的,不过被川流抓住了不给她去。


    这么一想,那个寰溟山倒还真可疑。


    “我也不知姑娘会不会去那里,只是以前听人说,姑娘每到祭日总会去一趟寰溟山,有人说是姑娘认识的人葬在了那里,说什么是她的父母,也有说是当年卖了她的人……”


    “姑娘不一定会在那里。”


    有了目的地西初就不想听雪青解释那么多了,她转过头对着胖子说:我们去寰溟山。


    第156章


    下了雨山路并不好走, 马车在山脚停下,西初和伙计胖子一起步行上山。


    西初只来过一次,对这里陌生的很。


    胖子更是一次都没来过, 一边走一边喊着:“朱槿姑娘——”


    只听到林间风声,以及落雨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人声回应。


    走了老远的一段路,才到了守陵人住的地, 胖子上前敲了敲门,里头出来了个老人,隔得远, 西初并没有看见他的全貌, 只看到了胖子一直在点着的脑袋。


    过了会儿,胖子跑了回来,说今天朱槿没有上山。


    不在这里又会去了哪里?


    西初真的想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一直循规蹈矩的朱槿突然闹起了失踪。


    “伯伯让我们今晚在这边过夜, 太晚了, 夜里阴气盛, 会有游魂跑出来的,若是撞见了邪祟, 就不好了。”


    他说起这茬,西初才想起来东雨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一个信奉鬼神之说的国家,许是艺高人胆大,西初一直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西初看了眼那还微张着门的小屋,摇头拒绝。


    胖子面露难色。


    西初又讲:我要去找朱槿, 你自己待在这里吧。


    “可是,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跟掌柜的交代——”


    西初继续向前走, 身后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西初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胖子追了上来,他口中振振有词,念着妖魔鬼怪快离开这些话。


    西初偏头看了他一眼,停了下来:你回去。


    “不回,我得好好看着你。”


    我幼时娘亲曾经给我请过高人,楼家,楼家你知道吧?楼家人给我看过,说我这辈子神鬼不侵,但是跟着我的人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西初说着,站在她对面的胖子读着她的话,读到后头脸色苍白了许多,但依旧颤着声说着:“我我我不怕。”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都说了,我可是被楼家认证过了的。


    西初不认识楼家,可是西初听说过楼家。


    东雨是个怎样的国家,其实西初也没真正见识过,只是大家都那么说了,就肯定不是什么假话,西初不能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害了旁人。


    要是这路上出了事,西初死了或许下一秒在另一个地方睁开了眼,但是别人死了还会再睁开眼吗?


    本来就是她执意要做的事情,不能白白害了别人性命。


    西初又与胖子说了好几句,连哄带吓的,总算是让胖子回去了,她自己则是继续走着山路。


    下雨天这山路并不好走,特别是看不见底下的道路时,踩过横在地面的树枝发出脆响都能让西初停下脚步来,然后提着灯去照自己踩到了什么。


    比起胖子说的那些游魂,西初更害怕的是这山林里会突然冒出来的某些动物。


    想到这些,西初的腿多少有些软了。


    又走了一会儿,西初看见了容家大小姐的墓地,那时候开了棺,发现是空棺后,他们又把棺材埋了回去。


    几个月没人再上过山,大小姐的坟头生了不少杂草。


    西初走到了当时的树下,她踮着脚,四处张望着,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一个方向,她又走进了林子里。


    没多久,西初又看到了一座坟,她连忙跑过去,将灯抬了抬,照亮了墓碑上的文字。


    她先看见的是小十两个字。


    西初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小阿十,想起了容九口中的小阿十,也想起了容九说的是朱槿害死的小阿十。


    这么多天过去了,西初依旧没有弄清楚,这个小阿十究竟是哪个小阿十,朱槿又是谁。


    西初沉默地看着墓碑,她放下灯,将雨伞夹着,双手合十对着墓碑拜了拜。


    不管你是谁,朱槿记着你那么多年了,纵使你对她有怨恨也需要找到她人才能实施你的怨吧。


    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让我找到朱槿吧。


    西初并不抱任何的希望,大概是找了一天了,精神上都有些遭不住了,才让她做出了这种没大脑的事情。


    在原地找了一圈,西初也没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她叹了口气,打算下山去找胖子会和了。


    一路往下边走,西初渐渐偏离了原路,等西初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回头去看时,后边的路她已经记不清了。


    西初紧紧地抓紧了自己手中的雨伞,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边走,又走了好久,西初隐隐看到前方有道光,她急忙跑了下去。


    她到了山脚。


    左手边是一处破庙,外头的门上还挂着残破的灯笼,幽幽的烛光在这风夹着雨的夜里摇晃着。


    她和胖子上山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所以就没看到这里的破庙。


    西初踮脚看了看,想着应该是城隍庙之类的。


    她又看了下四周,确实太晚了,不如进去看看有没有人,然后待一个晚上。


    想法刚起,西初就走了过去,她在庙门前停了下来,曾经看过的那些志怪故事一个劲冒了出来,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种歇一个晚上的念头才有了那么多种种的非人类常识故事的诞生。


    西初觉得自己怕了。


    艺高人胆大的西初退了一步,在听到庙里头传来了微小的声响后,西初更是被吓得原地蹦了一下,从台阶上跌了两下,一把摔进了泥地里,手中握着的提灯也在那一刻被雨水打湿,彻底地灭了。


    灯一灭,四下更是幽暗,只有庙上的那两盏灯亮着,西初避无可避,又不敢进里边去,她只好慢慢移动身体,坐到了庙门外。


    她摔了一把,衣服都被泥水打湿了,西初捏起了衣裙上的一角,借着上头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脏污,西初又不敢伸手去拧,怕自己碰了这一下,手就更脏了些。


    西初有点委屈,她屈起双膝,靠着自己的双手趴着,下着雨,夜里很冷,西初缩了缩身体,避到了角落里。


    她想着,等天亮了再进庙里去。


    第二日雨还未停,西初缩着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蹲坐了一夜,双脚麻到没有知觉,来回搓了好多次后,西初这才扶着墙慢慢走了进去。


    破庙里堆了许多的杂草,屋顶的角角落落里都是蜘蛛丝,庙中供奉的神像缺了好几个口子。


    桌案断了一角,倾倒在地上,原先的贡品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变得又黑又硬,像泥地里的石块。


    这里不像是有人待过的样子。


    西初捏着伞柄,绕到了神像的后头,那里铺着许多的杂草,一路蔓延至角落,西初看见了一双绣花鞋,她慢慢走了过去,躲藏在角落里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西初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近了那个人,她在那个人面前蹲下,对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突然抬起了头,她的双眼是迷离的,恍惚飘渺的声音在西初的耳旁响了起来。


    “你来找……雨宁……”她顿了下,眸光逐渐清明了起来,西初听到她又喊了一声:“雨宁。”


    朱槿的小脸脏脏的,这还是西初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跟被丢弃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西初想问。她伸出了手,朱槿却侧过了头,避开了西初的手,问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西初想要问她的话。


    西初没应话,只是沉默地蹲在她的面前,过了一会儿,朱槿又说:“吃了不少苦头吧?”


    西初摇头。


    朱槿问:“为什么来寻我?”


    西初抿了下唇,说着:大家都很担心你。


    朱槿无力地笑了下,她说:“嗯,我知道。”


    她这副样子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安静了好一会儿,西初才憋出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这话好像触及到了朱槿的某根神经,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看着西初,却又好像不是在看西初,西初看见她脸上的笑,与平日的假笑全然不同。


    她又低声说了一遍:“雨宁,我没有家了。”


    这话西初听着就难受,特别是朱槿笑着说的模样,她看着就觉得眼睛泛酸。


    西初双手攥紧了些,她着急说着: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了,你怎么就没有家了,容府不是你的家吗?


    朱槿的精神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她轻声说着:“没有入容府前,我一直住在破庙里,当时我们躲躲藏藏的,老仆带着我们不敢进城,不敢去村里,我们只能待在破烂的庙宇里和乞丐们为伴。”


    “那日子苦极了,我第一次吃到了满是沙的粥和怎么都咬不开的饼。”


    “那时她便一点一点掰开那块发硬的饼让我慢慢咽下,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我知道我只有她了。”


    “我只有她了。”她轻声呢喃着,看上去怀念极了。西初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它是是谁,但想来应该是朱槿造成如今性子的起因。


    “后来……老仆把我卖入了容家,我当时可恨他了,在容家活着,在少爷小姐们面前低头,所有的一切忍耐,都是为了成年后能够报复这些人。我并没有等太久,几年后,我到了老祖宗身边,我查到了老仆的去向,他死了,卖了我的第二天就死了。”


    第157章


    朱槿仰起了头, 她又喊了一声:“雨宁。”


    她说了很多话,前言不接后语的。


    “我以前也碰见过雨宁。”


    西初一怔,朱槿抬眸看着她, 朝着她伸出了手。西初顿时僵住,浑身都不敢动弹,朱槿的指腹带着温温的热意落在了西初的脸颊上, 她轻轻抚摸着,指腹一点一点往上,最后停在了西初的眼尾。


    “从前, 我也想好好护着她的, 她笨,什么都不会,我便想着她定然活不长久,既如此, 倒不如跟着我, 我护着她……”


    “可她不愿, 我也护不住她……”


    朱槿忽然哭了,她的上下睫毛一碰, 那颗泪珠就落了下来,砸到了西初的手背上。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西初来不及想太多,她伸出手,虚虚搂着朱槿的肩,手心轻轻拍打着朱槿的后背。一靠近, 西初就感觉到了迎面的一股热意, 再去瞧朱槿的脸,双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她又生病了。


    前两天病刚好, 今天又生了病。


    反反复复的,很容易留下隐疾。


    西初想,昨天她不在的时候,朱槿一定是发生了很糟心的事情,或许……和那个雨宁有关。


    朱槿这么难过,是因为……那个雨宁,死了吗?


    要是西初的朋友死了,西初也会很难过,朱槿记了她那么久,想来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吧?


    朱槿双手抓着西初的衣襟,靠在西初的肩上哭泣着,西初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她不停在说:“我恨她们,她们全都不要我了,她们不要我……”


    她哭着,西初就听着她哭,直到朱槿哭了,靠在西初身上睡了过去,西初这才放松下身体。


    她小心翼翼将朱槿拉开,让她倚靠着墙,自己又解下身上的外衫给朱槿披上。


    她得去找个大夫过来,给朱槿开点药,还要通知胖子去商行里找人过来。


    想到这点,西初又不禁看了朱槿一眼。


    朱槿说她没有家了。


    容府不是朱槿的家。


    西初离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往回走了两步,然后蹲下身,和昏睡过去了的朱槿说着话。


    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们去别的地方。我去北阴,也去过西晴,唯独没有去过南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去南雪看看。北阴天气不好,整日阴沉沉的,不过你要是想过去看一下也行。西晴的气候最宜人啦,不过有个神经病女帝。东雨,你从小在东雨长大,若是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往后回来东雨定居也好。


    总之,没关系的。


    所谓的家就是一个人遇见了另一个人,然后在一起,这就成了一家。


    没有家,就自己去创造一个家。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存在的。


    说了一堆话,大多是在做无用功,毕竟西初发不出声音,朱槿昏睡中也看不见西初在说什么。


    西初蹲在地上看了朱槿半晌,她伸出手,戳了戳朱槿的脸颊:不要不开心了,人总是要朝前看的,不然怎么能看到事情的解决方法。


    之后,西初离开了破庙,她找来了大夫,也找了胖子回去报信。


    她们离开破庙时,朱槿还在昏睡。


    回了容府,事情似乎闹大了许多,西初刚入府,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便点了她的名,说老祖宗让西初过去见她一面。


    西初愣了下,雪青正扶着朱槿,听到这话,她不免看向了西初,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在西初耳边轻声道:“去吧,许是老祖宗担心朱槿姑娘的情况。”


    西初点点头,跟着去了。


    一走进素心斋的门,嬷嬷就让西初跪下。


    雨还没停,地上都是湿的,西初觉得不太行,她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秒钟,嬷嬷就很不高兴地盯着她,然后主动上了手,把西初强行压下。


    双膝触碰到地面时,西初只感觉到了疼痛,膝盖骨仿佛碎了的感觉让她的眼眸带上了些泪花。


    西初悄悄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双膝,碰一碰都觉得疼。


    这祸事来的突然,西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就被叫到了这里来,突然就被收拾了一顿。


    那个老祖宗想收拾她。


    为什么?


    西初想到了朱槿。


    只有可能是因为朱槿的原因。


    那么是因为担心朱槿觉得是身边人带坏了朱槿,还是……觉得朱槿突然失踪两天,要收拾朱槿所以先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虽然不太喜欢这么猜想,但是西初觉得,很大的概率是后者。


    朱槿说容府不是她的家,如果容府给了她归属感的话,朱槿不会那么说,而且之前……这个老祖宗还不是任由朱槿被欺负。


    嬷嬷进了内堂,西初听见了几道敲木鱼的声音,容家的老太爷和老祖宗都是喜欢在自己院里吃斋念佛的人,说是为了那位已故的容家大小姐。


    也不知道那位容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们两个人念念不忘,吃斋念佛几十年。


    内堂,老祖宗正对着灵位诵着经,听到后头有人来了,她停下了手,静了声。


    嬷嬷走到她后头,恭敬地说着:“太太,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老祖宗像是没听见这话,她从地上起来,嬷嬷急忙上前去扶,老祖宗叹了口气:“人老了,不经用,我有些乏了。”


    嬷嬷没敢应这话,只说:“奴婢扶您去休息。”


    老祖宗点点头,回屋的路上提了一句:“晚些时候让凉雨过来吧,他既然这么讨厌这丫头,那就把这丫头给了他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老与朱槿起争执,不就个丫头嘛。”


    嬷嬷没有直接应话,她犹豫了一下,“可……”


    老祖宗当即拉下了脸,不高兴问着:“怎么了?老太太我说的话还不管用了?”


    嬷嬷顿时什么都不敢说了,她立马道:“奴婢待会就去办。”


    “下去吧。”


    西初跪在雨中完全没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自己,她跪的又累又痛,想着可不可以起来缓缓,可院里头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她,西初觉得自己要是站起来了,下一秒肯定就有人扑过来强按她的脑袋跪下了。


    那画面有点可怕,吓得西初连忙晃了晃脑袋。


    过了一会儿,西初才看见嬷嬷从内堂出来,西初以为她是来喊自己的,不禁做出了一个可怜兮兮正在受罚的模样,只可惜嬷嬷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急急走了过去。


    西初一愣,她转头看向嬷嬷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内堂,双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衣摆。


    这是打算晾着她吗?


    先罚她跪上几个时辰,等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再施施然走出来,高高端着质问:你可知错了?


    西初可太熟悉这戏码了。


    这种情况必然是得昏过去收场啊!


    西初又看了下积了不少雨水的地面,想着自己这一倒下去,头发肯定会脏的吧?


    总感觉会痛。


    西初有点不太敢,她咽了下口水,给自己做足了激励,没关系,你可以的,西初加油!宅斗第一人就是你这个小天才!


    西初双手一拍脸,行动了起来,她先是晃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慢慢朝着左侧倒了下去,等快着地的时候西初才卸了力,整个人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纵使自己有意控制着自己倒下时的做作模样,西初还是感觉了头部传来的痛感,太痛了,只比膝盖好上一些。


    院子里的人惊愕地看着倒下去的西初,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把她扶起来,有人看了下内堂,好一会儿后,才有人出了院门去寻离开了的嬷嬷。


    此时的嬷嬷正在天青轩。


    容凉雨自打那天醉酒之后一直窝着不见人,听到朱槿失踪的消息也是愤怒地砸着屋里头的东西然后派人去寻,等寻了一天不见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正要带人去找朱槿,转头就听到了商行传回来的消息,朱槿找到了。


    找到她的是朱槿身边跟着的小哑巴。


    朱槿很疼爱的小哑巴。


    当下,二少爷所有的情绪全都散了去,他又窝回了自己的床上,让所有人都滚下去,他谁都不见,除了朱槿。


    嬷嬷来的时候,容凉雨以为是朱槿来了,欣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打开了门,见到外头站着的老嬷嬷,他脸一黑,立马甩了门。


    嬷嬷忙声道:“哎哟,我的二少爷耶,您这是怎么了?”


    “还在为朱槿不高兴吗?”嬷嬷一句话就让容凉雨停下了脚步,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下来。嬷嬷又连声叫唤了起来,说道:“老夫人疼您,这不让老奴来为少爷排忧解难了。”


    容凉雨一喜:“祖母找了朱槿?”


    嬷嬷没有直接说:“您跟老奴去了素心斋就知道了。”


    嬷嬷这般神神秘秘的,容凉雨心觉奇怪,但也还是点了下头,跟着她一块出了天青轩。


    不久后在路上撞到了素心斋的下人,嬷嬷听他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和容凉雨解释,连忙道:“还不快点回去。”


    第158章


    另一边。


    七皇女送着方东初回了家, 方家老爷见到她都很是欢喜的模样,许是看着她的长相觉得她与朱槿有什么关系,所以才这么巴着她, 才会让自己的女儿与她一同出去。


    这不好。


    若是她是个包藏祸心的贼人,他因着她与朱槿相似的样貌将女儿交给她,试图巴结朱槿, 那……东初该如何是好?


    她不该成为旁人的工具。


    似是知道七皇女在想些什么,磬声忽然说了一句:“可若不是方家老爷想巴结朱槿,主子也见不到方小姐了。”


    轮椅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在理, 是该好好谢过朱槿。”


    磬声推着七皇女往容府的方向走, 她的脚程并不快,比起着急赶回去,她更希望七皇女能安静享受着这份安静的时光。


    只是有些事哪怕她想要藏着些,也架不住有人硬是要凑上来。


    连着好几日都是雨,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水雾, 磬声与昭乐送着七皇女回去的路上, 便有人踩着水声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街道上的摊贩还在,他们并不会因为下了雨就关门歇业, 雨天在东雨这个国家极其常见。


    在旁人看来,她们只是在街上遇见了,停下来说了几句话。


    “陛——主子,国内传来了信,荣安王两月前入了北阴后就再无消息,我们的人跟丢了。”


    七皇女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轻声道:“已是两月前的消息了。”


    “属下失责, 还请主子责罚。”来人听到这话就要跪下,被七皇女身后的磬声用眼神给阻止了, 她不安地站立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弯出了一个不大的弧度。


    轮椅上的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低声询问着:“你说,她去北阴是为了什么?”


    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磬声大人,她犹豫了下,就听昭乐大人很是不屑地开了口:“北阴的郡主与公主如今全都在南雪了,她还跑去北阴,是对自己曾经的夫婿念念不忘?”


    女帝的表情称不上好也称不上不好,总归是让人看着心惊的,她少时便入了宫中,教导她们的头领总说她们将来是要成为女帝手中的一支暗卫的,将来是要守在女帝身边贴身伺候着的。


    因而她们什么都学,不仅是杀人的功夫,伺候人的手艺也要学。


    那会儿现任女帝还只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女,谁都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女登上了帝位,纵使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位皇女极受宠爱,哪怕是伤了宫中其他皇女,前女帝都会笑着鼓掌说:打的好。


    她鲜少跟在这位女帝身边,在她还不是女帝之时,大家都以为会是二皇女登上这个帝位,不过那是要好多好多年以后了,前女帝并不是个甘心放权的人。


    她暗自揣摩着面前这个女帝的心思,小心翼翼开了口:“据属下所知,荣安王与静南王关系并不好。”


    女帝却突然笑了起来,面上带了几分的怀念,也不知是想到了谁,“我幼时曾见过她,那时她还只是个王爷。”


    那只是匆匆一瞥,那笑转瞬即逝。


    听人说,这位女帝不爱笑,从她跌下马成了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之后,这位女帝就没有再笑过,后来又过了好多年,她在宫中听到还是七皇女时的女帝消息,她极受百姓的推崇,早已死去的列络城也因为七皇女而复苏。


    人人都在道这是上天在证七皇女所说之言绝非虚假,凤女一说都是皇室为了稳固帝位而推出来骗人的。


    可她却曾看过,这位推翻了旧制的七皇女不惧火焰的模样。


    她垂下了眸,又说了一句:“她在北阴三年,鲜少迈出王府半步,唯一有往来的便只有那几人。南雪皇权落定之后,荣安王每年都会往返北阴一趟。”


    轮椅上的人低声说着:“去吧,查清楚了。”


    她刚要应,那人又说:“查不清楚,就不要回来了。”


    她神色一凛,道:“是。”


    罄声与昭乐二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回到容府时,天色有些暗了,入了门听得门房提起今天的事情,说朱槿回来了。


    七皇女示意磬声停下。


    昭乐上前打听,门房这才说起了这两日朱槿失踪今日才回来的事情。昭乐回去禀报,七皇女深思一下,道:“我们去雪楠院。”


    昭乐讶异:“主子平日里不是不爱见朱槿姑娘吗?”


    七皇女却道:“她不喜我。”


    昭乐很是惊奇,“怎么会?我看那朱槿姑娘很是和善,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她待主子也十分上心,主子莫不是……”


    七皇女摇摇头。


    从她有记忆起,长乐宫便一直是小人当道,她身边的大宫女虽奉承着她,见着她时总是堆满了笑意,但她明白,那些人并不喜欢她。


    她们厌她。


    朱槿与她们一样,又不一样。


    虽在笑着,可每每与朱槿的那双眼对上,七皇女便知,朱槿讨厌她。


    纵使她不知自己因何得罪了她,但她终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只是暂住便不要去他人面前招嫌。


    往雪楠院的路上,又听人说起了朱槿身边的小哑巴被嬷嬷带到了素心斋的事,七皇女忽然想起了那个叫雨宁的小哑巴,她见过她,好几次。


    平日里最常见到的就是她跟在朱槿身边的模样。


    她与西初一样,都是个哑巴。


    七皇女打消了去雪楠院的想法,改道去了素心斋。


    昭乐极为不解,忙问着为什么。


    七皇女想了下,才道:“就当是方东初的谢礼吧。”


    *


    纵使嬷嬷觉得这是一件着急的事情,但她也只是快步行走,手中握着的伞稳稳地举在自己的头上,为自己遮掩风雨,容凉雨紧跟在她的身后,他忙问着嬷嬷发生了什么事,是祖母出了什么事吗?话一问完,容凉雨又觉不对,若是祖母出了事情的话,嬷嬷又怎会如此。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容凉雨一直在自己耳边问着话,嬷嬷火急火燎的情绪也因为这话慢慢冷却了下来,她放慢了脚步,转而与容凉雨说着:“老祖宗很不满二少爷与朱槿姑娘的争执。”


    “是……凉雨错了。”她一说起这事,容凉雨便想起那日朱槿的模样,事后他也从管事们那里得知,他当日的行为到底有多么的过分,他以为的小事,玩笑,只用哄骗朱槿的一句假话,却让整个商行惊心胆颤,甚至为了这件事暗自谋划,只为了之后不要祸及到他的身上来。


    朱槿分明事事都在为他考量着,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那样子说朱槿,若换做是他,定是再也不会理会朱槿了。


    见容凉雨这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嬷嬷不禁厉色道:“二少爷!”


    容凉雨一颤,他不安地向着嬷嬷投去了畏惧的目光,想着嬷嬷定是也要教训他一顿了,想到这,他不禁陷入了难过的情绪之中。


    嬷嬷摇着头,怒不争气,“二少爷又何错之有?”


    容凉雨微愣。


    嬷嬷又道:“您是二少爷,容家的二少爷,不管您要做什么,您不做什么,底下的人都得给您担着,一个丫鬟……一个天香楼里带回来的下贱货色,您若是想要便要了。”


    “我……那样子的话,朱槿会不高兴的。”


    “您是少爷,这个世上不高兴的人多了去,可您难道要每个人都顾及到吗?朱槿姑娘,朱槿她不过是在恃宠而骄而已,若不是有着二少爷的喜爱,朱槿她还会是容家里令人羡慕、敬佩的朱槿姑娘吗?”


    “是您给了她一切,您怎可让一个奴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去?”


    嬷嬷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很在理,容凉雨的心忍不住就朝着她那处偏了偏,可一想起朱槿那张冷漠的脸,他这颗心又不敢偏上一偏,这话他也与朱槿说过,朱槿也从来都没有反驳过,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奴,容家的奴,所以……就连他提出自己想要娶她为妻,朱槿也说,她是奴,配不上二少爷。


    容凉雨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丫头,二少爷今日带回去便是,往后要怎么处置了她,也是二少爷说了算。”


    “二少爷若想要讨得朱槿的欢心,等老奴帮二少爷将这丫头调-教好了,二少爷再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丫头送回朱槿身边。”


    嬷嬷说着话,手指向了素心斋的地上,在那里,有个人躺在了地上,任由雨丝落下,也无人伸个手将她扶到檐下。


    容凉雨认得她,那是朱槿很在意的人。


    那个叫做雨宁的丫头。


    容凉雨没有应话,他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为何?”


    嬷嬷没有听见他的话,吩咐着里头的人将地上的西初架起来,把她带到天青轩去。


    两个奴仆将西初从地上拉起,刚出了院门,有道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


    嬷嬷扭头一看,是这几日老祖宗极其喜爱的楚溪姑娘与她身边的那两个凶人的女护卫。


    她连忙露出个奉承的笑,“楚溪姑娘怎么来了?”


    第159章


    嬷嬷满脸的讨好, 七皇女只当不见,她的目光落到了远处被两个仆从架着的西初身上,瞧着对方浑身的脏污, 她又问:“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不等嬷嬷回答,七皇女干脆指向了西初,直言道:“这是朱槿身边的那个丫头吧?”她问着, 又不是在等着嬷嬷回话,像是一场独角戏,不容他人插手的独角戏, 旁的人只能乖乖顺从她的意愿, “怎么会在嬷嬷这?”


    “这……”嬷嬷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七皇女解释西初被老祖宗喊过来的这件事情。


    七皇女又看了西初一眼,被仆从架起来的人好似动了下,只是谁都没有看她, 就连她偷偷掀开眼皮都没有注意到。


    七皇女移开了视线, 她又问:“我正好要寻她, 不知嬷嬷可方便将她交给我?”


    “这……老夫人先前吩咐老奴将这丫头送到天青轩去,恐怕不好……”


    七皇女不与她说了, 转头就看向容凉雨,“二少爷不知是否愿意将这丫头让给我?”


    容凉雨一直很沉默,从七皇女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出过声,他不敢去看她,去看那张与朱槿生的一模一样的脸,那会让他有种朱槿便在这里, 看着他, 看着他对自己身边人下手的奇异感觉。


    他不太敢,他害怕被朱槿这么认为。


    他不说话, 两边都没有动静,就在七皇女以为他不会做出决定,侧头就要吩咐昭乐去把人接过来时,容凉雨轻轻点了下头,不等七皇女示意,昭乐立马上前强制地将西初抱起,走回了七皇女的身边。


    人接到了手,七皇女很守礼地朝着容凉雨点了点头,又对嬷嬷道:“看来老夫人还未醒,还请嬷嬷告知一声,楚溪晚些时候再过来看她。”


    七皇女一走,嬷嬷立马就在容凉雨耳边道:“二少爷怎么就把人给了呢?那可是那可是那可是……”


    “嬷嬷不也给了?”容凉雨无悲无喜地反问,见嬷嬷语塞,他又道:“嬷嬷看上去分明很忌惮她,若是我不点头,怕最后嬷嬷也会让了吧。”


    嬷嬷语焉不详地轻喊着:“……二少爷。”


    她这模样就好像是在让容凉雨闭上嘴。


    容凉雨偏偏不如她所愿,他又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嬷嬷安静了下去,她不愿说。


    见她这般模样,容凉雨那糟糕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朱槿瞒他是为了他好,祖母瞒他也是为了他好,难不成一个老奴才瞒着他也还是为了他好了?


    他想到了很多,被朱槿冷漠对待的时候,朱槿那一巴掌甩过来的时候,以及刚刚楚溪看他却分明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都在说他是二少爷,这容家未来的主子,可谁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容凉雨顿时红了眼,他厉声道:“说!”


    嬷嬷被吓了一跳,这还是少见的二少爷对她发了脾气,被这么一惊,那些不可说的话嬷嬷全说了出来:“老奴……也不知,只是偶然听老夫人说起过……这个楚溪姑娘能被白露楚家收留……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本事能让楚家为她犯这个险。”


    *


    一段路以后,七皇女让昭乐放下西初,昭乐一愣,下意识回答:“主子,她睡着了。”


    七皇女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要求昭乐放下人,“先回去吧。”


    “不去雪楠院了?”


    七皇女摇着头,声渐弱,“雪楠院那里估计顾不上她,等朱槿醒来后再去告知一声。”


    “是。”


    她们两个的谈话西初并没有听见,西初本来一开始确实是在装晕,被人架着的时候她也确实还是醒着的,只是突然听到了七皇女的声音就忍不住偷偷睁眼看了下。


    七皇女不会让她被容凉雨带走,这个信号从她们的交谈之中传递到了西初的心里,西初放下了心,也就没有再听着,安心地睡下,安心地听从接下来的命运安排。


    然后就到了昭乐手中,那个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这两天她的神经一直是绷着的,在破庙外的那一晚她其实没怎么睡,因为害怕还有冷,她总是睡下就惊醒。


    第二天见着朱槿,又是慌张满地跑,回了府又遭遇了这种事。


    她也是难得的安心。


    西初被安置到了云荼院的一个偏房里,七皇女吩咐昭乐照顾她,昭乐又忙前忙后开始伺候起了西初。


    等西初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她身上的湿衣被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看着样式也不是容家平日里的丫头服饰。


    有浅淡的药味弥漫在这屋里,她挥了挥袖子,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活动西初就感觉到了膝盖上的异常,那里被敷上了药,清凉凉的,很舒服。


    这屋里的一切让她觉得陌生,西初回想了下自己临睡前发生的那点事,确定了自己现在的具体位置。


    她被七皇女带了回来。


    西初打开了门,外头还在下雨。


    雨滴从屋檐上滑落形成了一道雨幕,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歇。


    下了这么久,总会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的。


    西初从廊道走过,在主屋的门前看见了还未睡在看雨的人。


    她披着单衣,坐在轮椅上看着天上的落雨,一脸沉寂的模样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西初看见了她就不敢动了。


    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是她陪在七皇女身边,当时的七皇女还小,西初也不大,她们总是玩的很好。


    七皇女不大,还是个孩子,西初即使已经活了几辈子了,也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凑在一起,就是两个孩子。


    后来七皇女被迫长大了,西初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七皇女向前跑,她想要追上七皇女的脚步,不想被七皇女丢下。


    只是西初以为,她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未来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在等着。


    她和七皇女以后也会继续这样子下去时,她死了。


    她在长乐宫安逸了太久,久到西初都忘记了,死亡其实离她很近。


    她似乎总是活不长久,在七皇女身边时是她活的最久的一次。


    时间久了,感情也就深了。


    西初踌躇着没上前,是七皇女先看到了她,七皇女推动着轮椅朝着她过来了,西初下意识退了半步,半步一退,西初猛的惊醒,她慌忙低下头,沉默地搅拌着自己手上的衣服丝带,等七皇女真的来到自己面前了,西初的呼吸乱了又乱。


    “你醒了。”


    七皇女平静地跟她打着招呼,一个普通的招呼,西初扯开了丝带,然后抬起头,冲着七皇女露出个笑容。


    “昭乐说你腿上有伤,这些日子还是好好待着,不要下床行走。”


    西初一愣,她脸上的笑容凝滞,过了一会儿她才僵笑着点了点头。


    可能是西初脸上的笑太勉强了,七皇女以为她不听话,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听话,往后便会成我这模样,若你行动不便以后怕也是不能再跟在朱槿身边了。”


    她特意提了朱槿,希望西初看在朱槿的份上好好听话。


    我会听话的。西初保证着,说了一句又担心七皇女没看到,西初又比划了一下。


    “我能看的懂,你别着急。”她说着。


    语气很温柔,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西初不知道这份温柔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是朱槿的人?因为她认识方东初?因为……她是个哑巴?


    楚溪姑娘怎么会学哑语?西初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她知道为什么七皇女会学,她什么都知道,但她就想问。


    这样子就好像是死不瞑目的人在执意抓着过往的那点事情不放。


    很讨厌。


    七皇女似乎是被问到了,她安静沉默了一下,随后才说:“从前我身边有个人,与你一样。”


    她原本是不开心的,说起来时身周都好似漂浮着一种名为难过的气息。


    可话开了头,出了口,她的眉目一下子就放柔了下来。


    “她原来很多话的,整日说个不停,我那时嫌她吵,又觉得她不在身边吵闹很不习惯。”


    “或许人都是这般,拥有时不在意,等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她后来就不会说话了,她原本是个话多的人。”


    “我知道时,她已经不会说话好久了,大家都不理她,她和旁的人比划,大家都看不懂,让她安静些。”


    “若换作是我……那时候应当是很难过的,可我与她不一样,我难过时大家都不会来让我安静些,她们只会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我俩身份不同,所以他人敢让她安静闭嘴,我却能让他人安静闭嘴。”


    “后来,我便去学了哑语。”


    西初还记得这事,七皇女神神秘秘地站在她面前比划着,然后说她会,这个学起来不难。


    笨蛋七皇女没有意识到西初不会。


    “我聪慧,学什么都比常人要快些。”


    “我当时……”


    七皇女忽然停了下来,她安静地收住了嘴,所有的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


    再出口时的话,变作了疏离待人的冷漠,“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些睡下吧。”


    第160章


    七皇女没等西初说好。


    西初下意识回答时, 就见七皇女控制着轮椅回去了,她也不需要西初帮忙,也不需要西初回应了。


    西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好久才抬起手拉着自己的脸颊,拉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笑了之后,西初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想着,这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西初为什么要觉得难过?


    大家都好好的。


    七皇女也好好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


    西初抱着胳膊慢慢蹲了下去,她倚着朱红色的柱子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情绪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脑子明白,心里却还是会感觉沉闷的不高兴。


    外头的雨还在下,雨水溅到了西初的脚边,淋湿了她半边的身体时西初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她仰起头, 伸出了手去接了一捧雨。


    雨水落在了她的掌心, 很快她的手就被打湿了。


    她该回去了,膝盖虽然敷了药, 但现在有点疼。


    第二天西初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可能是外面还在下雨,抬头一看天都是阴沉沉的,让人觉得时间错乱。


    她推开门,院里头不少下人在打扫着庭院,下了雨便穿着蓑衣。


    西初没在门口呆多久就看到了朝着她匆匆跑过来的昭乐,人未到, 声先至。


    “你这几天不要随意下床, 伤了脚就不好了,昨日我检查过你的双腿了, 药要好好上。”


    等她到了西初的面前时,她已经伸出了双手推着西初进屋了。


    西初没能反应过来,就被推着往里面过去了,一直到靠近床边,昭乐按住了她的肩膀迫使西初坐下。


    西初昂头,昭乐又说:“在床上,好好,躺着,懂?”


    昭乐说的又慢又重,好似西初不止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还是一个听不见声音需要别人大声说话的聋子。


    西初先来是个听话的人,她点了点头,昭乐满意地收回了手,“你等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给你送饭,陛……我们主子说了,等什么时候朱槿姑娘来接你了,你再回去,这几日你就安心待在我们这里。”


    朱槿……还好吗?西初下意识问着。


    “应该是挺好的吧?她那院里挺多人的,早上我去看了圈,可多人守着她了,就是高烧不退,还没醒。”昭乐回想了一下今早去雪楠院见到的情况,她眉头微皱,说的话与面上的模样截然不同,低头一看西初紧抿着唇的模样,她挑了下眉,又道:“你放心吧,她的情况可比你好多了。”


    “她可没一个要收拾她的嬷嬷在一旁虎视眈眈,更没有一个二少爷在边上盯着她要下手。”


    这话有些怪,西初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她还没想清楚怎么怪了,昭乐的话又下来了,“不过,像你这般长相的姑娘,不都想着要爬主人床吗?”


    “噢噢——你的主人是朱槿姑娘不是二少爷,也难怪。”


    西初,“……”你脑子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昭乐大概是说到了自己很感兴趣的地方,她干脆在西初旁边坐下,与她继续唠嗑着,单方面的。


    “你还真是挺有眼光的,听说你是在船上一眼就相中了朱槿姑娘,然后死皮赖脸就要跟着她?没想到你这一死皮赖脸还成功了,朱槿姑娘禁不住你的柔弱攻势,你一委屈,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之前你被容家二少爷看上了,朱槿姑娘还为了你被容二少羞辱了,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主子说朱槿姑娘不喜她,该不会是因为她与朱槿姑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朱槿姑娘怕你会移情喜欢上我们主子,所以醋了吧?”


    西初听得一脸茫然,她越说越离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最后西初木着脸站了起来,她主动拉起昭乐的手。


    昭乐不知她要干嘛,顺势就站了起来,然后就被西初连拖带拽推出了房间。


    昭乐被推到了门外,西初站在门内,气势汹汹地看着她,想了半天西初也没想出什么有力又凶悍的话来,最后她只是对着昭乐重重哼了一下,无声的那种。


    然后一把关上了房门。


    昭乐被西初哼的一脸奇怪,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琢磨着西初刚刚的行为,不由得猜了下:“你是生气了?”


    “不会吧?你生气了啊哈哈哈哈,我都是说笑的,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啊?”


    里头的西初没理她,昭乐摸了把鼻子,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很过分吗?不过分吧?她都是从这府里其他人口中听来的,都传了那么久了,肯定时常听到吧?


    昭乐摇了摇头,心想小姑娘的心真不好懂。


    西初重新走回了床边,她脱掉鞋袜上了床,把被子一拉,裹住了自己。


    她也没再动,保持着坐着的模样。


    她还不想睡,也不想待在这里等着别人来,但是……西初也不想给七皇女惹麻烦。


    想了一圈,西初还是拉着被子睡下了。


    她睡下没多久,早上去了素心斋的七皇女和磬声就回来了,昭乐连忙迎了上去询问情况,磬声冲她摇了摇头,昭乐立马就收口不问了。


    倒是七皇女问了一句:“雨宁怎么样了?”


    昭乐回答着:“她挺好的,生龙活虎的。”


    听着这话,七皇女不免看了她一眼,她想了想,又说:“晚些时候你给她送些书过去。”


    “好。”


    交代完,七皇女便回屋了,只留下磬声和昭乐两个人压根外面,昭乐难免好奇地抓住磬声的胳膊询问今天的情况。


    磬声看了她一眼,好脾气说着:“她当然不敢为难我们,主子提了雨宁姑娘的事,容老太太笑着说既然主子喜欢,一个丫头送她就是了。”


    “……这不是朱槿的丫头吗?我今日去雪楠院逛了一圈,在路上可听到了不少事情。”


    “容老太太不满意朱槿姑娘了,动她身边的人,是为了警告她,也不知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边的丫头没了,会是什么模样。”


    “大宅门还比皇宫复杂。”


    “地方小,眼界自然窄,只看得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殊不知在这一亩三分地外还有更大的世界。”


    “我倒是听说了一个陈年八卦,听说那容老太原先也是婢子出身,你说同为人下人,她有权有势了,怎么还不善待那些丫鬟们?她也是当过丫鬟的人吧?”


    磬声瞥了她一眼,收口不再与她说话,昭乐顿时不高兴了起来,她暗暗骂了声小气,转头就去给西初准备书了。


    她带着饭菜和书进屋时,西初还在睡。


    睡得很熟,她进来都没有吵醒她。


    昭乐小心地将东西放到了桌上,又绕到了床边看了眼西初,她原先不明白,这个雨宁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让朱槿对她那么上心,让主子也对她特别关照。


    现下看来有鼻子有眼的,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皇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啊?


    想不通,昭乐是真的想不通。


    西初醒来的时候,屋里的饭菜已经换过了两轮了,昭乐正在换第三轮,见着西初醒来,她不禁招呼了一声:“醒啦?你可真能睡。”


    “你们家老太太把你送给了我们家主子,你说过几日我们离开时要不要带上你?”


    西初:……?


    西初脑袋正懵着,刚睡醒什么都是茫然地,此时昭乐的话迎头落下,让她不禁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她询问着:你说什么?


    昭乐眨眨眼,又说:“你要不要与我们离开?”


    西初:???


    西初没听懂。


    她真懵了,心里只觉得昭乐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总是说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叫做要不要和她们离开?


    ……要不要和她们一起,离开?


    西初愣住了,她急忙掀开被子跑到昭乐的身边。


    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和你们一起离开?什么意思?你们要走了吗?


    她来的突然,昭乐险些没被吓到,看着西初那一脸着急的模样,她不由得解释着:“是啊,主子找到了东初,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回去了,你们家老太太做主把你给了我们主子……”说到这,昭乐心中升起了几分的坏心眼,她不禁凑到了西初的耳旁,“如若在我们离开前你的朱槿不来寻你,我们可就要带着你离开这里了。”


    西初一下子就松开了手,她没把昭乐后面的话放在心上,满脑子只剩下了七皇女要走了,至于刚刚还在她脑子里占据了一个小小位置的一起离开,此时全被她抛在了脑后。


    西初来不及想太多,匆匆出了门,昭乐被她吓住,连忙在后头问着:“诶,你要去哪?”


    “不是吧,我们也不会真的带你离开啊,你想留在朱槿身边就留着呗,至于那么大的反应吗?”


    西初跑的方向是七皇女所在的那屋。


    磬声守在外头,她喘着气跑到磬声面前时被拦了下来,原先是没有任何思索就跑了过来的,等被拦下,西初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无关的人突然跑过来质问自己,这算什么事啊?


    西初顿时就打退了堂鼓,她对磬声道了声歉就要离开,屋里头传来了七皇女的声音。


    “谁在外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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