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府里头近来闹得厉害, 大小姐在吵,大少爷在吵,大少爷分明得了这管家权, 可也还是一直在吵,西初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被派去海晏院的时候总是听到一些哭声, 大少爷也在折腾下人。
容家的这几个主子可真是坏,大小姐喜欢打骂下人,大少爷也喜欢打骂下人, 二少爷就更别提了, 哪怕他护着朱槿,说着喜欢朱槿的话,可欺负朱槿的也是他,这一家从上到下, 仿佛除了打骂下人以外, 就什么都不会了。
大小姐是因为争不过大少爷, 所以把气出在下人身上,加之之前是朱槿掌家, 她与朱槿皆为女子,朱槿可以,她不可以。西初能明白她对于朱槿的怨气是从哪里来,但是她不能理解,自己无用却要怪到别人身上,太好笑了。
大少爷又在气什么呢?西初原本是不知道的, 但每每见着她总要阴阳怪气一番的小乾说了出来。
商行的管事们对于他这个大少爷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嘴上说着大少爷好,可一背过他, 什么事都干不了,偏偏他还不能上演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把火给点着了,也是可怜。
原本朱槿只是离家几日,本不该起这些纷争,自打那日容家商船在海上遇难的消息传回后,整个容家便乱了,明面上容家还是那个容家,暗地里却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西初只是个小丫鬟,也不知道什么,她每天得到的信息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话总是要比其他消息传得快一些的。
容家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西初偶尔会故意从大门前路过,她每日的活动路径并不需要经过大门,只是自打那天的消息传回来后,西初便会往容府的大门前转上一转,想着说不定哪一天,想见的人就会突然出现了。人在遇见某些事情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着几分的期盼的。就好比当年她被关在小黑屋,天天期盼着下一秒门会被推开。
不过这世界大概有着能够窥探人心思的能力,越是盼望着什么,越是不来什么。
别说她不可能突然遇见回来的朱槿,就说容家派出去的人,至今都没有一个回来。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人找到没,意外是怎么发生的,这些西初都不清楚,那天回来传信的人或许一一都说了出来,只是西初没有那个资格去听,去了解。
就这样过了几日,依旧没有朱槿的消息传回,西初听厨房里的其他小丫鬟们说朱槿葬身海底,尸骨无存,二少爷为了救她,也跳了下去,结果双双赴死。西初面无表情听着她们讲完了话,提着食盒去明月苑的路上,西初又听到了两名小厮在谈论着这件事情,不过他们说的版本和厨房里的版本不一样,这个版本是商船遇到了海盗,海盗头子看上了朱槿,想要把她抓回去当压寨夫人,朱槿宁死不从,香消玉殒,二少爷见朱槿死了,怒上心头,大发神威,杀光了海盗,之后自刎追着朱槿去了。
所以为什么每次都是朱槿先死啊?西初忍不住想问。
这样子的流言前两天突然就开始传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西初听到的时候,这些话已经传了挺久了,每个院说的话还都不一样。
明明距离朱槿她们失踪已经有半个月了,但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西初在半路就遇见了明月苑的柳方,柳方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按理来说这种小事应该是用不到她的,西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闲,自己天天过来都是这个贴身丫鬟和她交接。
闲是不可能闲,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人家为了她专门跑的这一趟。
西初和柳方没有什么交集,她在这个府中三个多月,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是会帮助她的人了。
她们都在看在朱槿的面上才这么照顾她的。
一个人在这个府中待着的时候,西初越能感觉到朱槿的存在感,因为朱槿的关系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照顾。
“昨日大小姐去了素心斋,朱槿失踪已有半月,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恐怕早就遇了难。大小姐想着朱槿为容府尽心尽力那么多年,总不能让她死后还要当个孤魂野鬼,便与老祖宗说想要为朱槿立个衣冠冢,虽已过了头七,但也不至于流落在外。”
西初默默打出了个问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这么着急给人安死亡的名啦?万一朱槿回来了呢?
“大小姐确实是着急了些,此事于朱槿而言无关痛痒,在老祖宗面前更是显得心胸狭隘……但能给她添些堵,大小姐也能欢喜一些。”
西初不明白大小姐的快乐在哪里,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西初是个小丫鬟,大小姐是大小姐的原因。
“我先回去了,你也莫要在外边转悠,门房那边都在说这几日总有个漂亮婢子在那处转悠,莫不是看上他们中的谁了。我刚来时,还听院里头的小丫鬟说王管事的儿子在打听那漂亮婢子是谁,王管事是府中的老人了,他最是疼他那个儿子,他若是往老祖宗那边一提,便是朱槿也不敢留你,更别提现下朱槿生死不明。”
西初:???
临走前柳方忽然说了这样的话,西初原本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懵逼,回去时想要从大门那边绕一圈的心思也因着这句话生生改了道。西初还真没想过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走在路上还能被人惦记着,这什么鬼?
西初当了几年的丑陋小宫女,完全没想过自己现在顶着的是一张差点当上天香楼头牌的脸。
丑陋小宫女别人避着她还来不及呢,更别提什么想要接近她,而且西晴王宫之中,虽有男子,可那些男的娇滴滴的,见到一个女子就羞涩地低下头,完全不敢正面对人,西初每每遇见他们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是什么会吃人的大老虎。
西初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摇了摇头,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一回厨房,西初就挨了顿骂,说她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偷懒去了?最近其他院的丫鬟们过来说吃食有被动过的痕迹,是不是在路上偷吃了?一连好几个问题砸下来,西初也没法为自己辩解,只得乖乖站着听骂。
厨娘骂了她一会儿,又将个食盒交到了她手中,“快去,这是海晏院的。”
西初无声地哦了一句。
柳方让她不要再送明月苑了,但自打朱槿失踪的消息传回府上,大小姐和大少爷开始闹起来后,这两个院子就落到了西初的头上。有时候送的多,西初还会有两三个同伴一起送,东西少的时候,就只有西初一个人,其他人不大愿意去,怕自己这小小的下人成了主子的出气筒,自然是乐于其他人去送。
反抗是不能反抗的,好在西初运气好,送的这么几天,都有遇见过大小姐大少爷打人,但西初没有撞到成为那个出气筒。
海晏院对西初来说已是熟门熟路的地了,她送多了,与两个院子的下人也都混了个脸熟。明月苑是柳方自己亲自来取,海晏院这边是上次那个叫书墨小厮与西初约了在海晏院后门相见,每日西初总要绕到后门去将东西交给他。
今天将东西交到海晏院的小厮书墨,书墨与西初唠嗑了几句,说的也是门房那边的事情,和柳方说的不一样,他说的是那个王管事的儿子是怎样的讨厌,仗势欺人,生的贼眉鼠眼的,那婢子被他瞧上了真是不幸。西初已经听过一遍了,不过两人切入话题的角度不同,西初听着也没有觉得不耐,在书墨需要人应和肯定的时候,频频点头,大大满足了他的吐槽欲。
“若不是你,我可不会说这么多,你可少往前院去。”
他是好心,西初自然也不会不识相。
两人正说着话,院里头忽然有两名仆从抬出了一具担架,白布将上面的人掩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瞧不清在上面躺着的是什么人。西初抿了下唇,心知这是海晏院不可说之事,她来了好几日,有时抬着担架的人刚好就走在了她的前头,有时是她要离开时担架才刚被抬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巧撞上。西初知道上面躺着的是死人,如果是活人也不需要用白布掩盖着,她心里头泛酸,觉得这个容府比不得西晴王宫,每天死去的人比西晴王宫还要多。
西初好奇追着看了眼那被白布掩盖着的人,担架上的人生的矮小,躺在上面连三分之一都没占到。
她这一眼盯得有些久了,书墨连忙挥手赶人:“快走快走,莫要看了,那可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西初知道那不是自己该看的东西,只是大小姐那边打骂下人,西初可从来都没有看见有人被抬出去,大少爷这边却见了好多次,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祖宗不管的吗?
书墨自然是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或许是那双带着湿意的双眼会说话,又或许是这些事情在他心里头也闷了许久,也需要找个人倾吐,在看了西初好一会儿后,书墨方才小声提了一句:“海晏院的后门直通府外,小心些的话,没人看得见。”
第132章
小心些的话, 没人能发现。
西初怀揣着满腹的心绪回了厨房,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世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下人突然死去,做主子的可能不会去在意,可活在他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人是与他人有着许多的联系, 又不是什么独居在深山老林,知晓他的人早已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没人发现?
除非是……当作没发现。
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了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海宴院, 那仿佛是什么吃人的巨兽,冲着她张开了狰狞的血口。
她被自己的幻想给吓到,微一动,便扭到了脚。
西初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蹲下伸手去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脚踝。
问题不大, 就是走起来有点刺痛, 走还是能走的。西初皱着眉头走了下,刚迈出的步子那一秒传来的疼痛让她走了一步就不敢再往下走, 痛,刺痛刺痛的,好似什么在脚上钻着。
又缓了一下,西初再次迈出一步,依旧是疼痛,但只要稍微忍一下, 也不是不能行动。
大少爷院里头的事情, 朱槿知道吗?
西初想起了那张一贯带着盈盈笑意的脸,朱槿心地善良, 如果知道怎么可能让大少爷这么妄为?西初之前也没听说过海宴院的事情,说不准朱槿在的时候大少爷很安分,不敢乱来,也怕被朱槿抓到?
这个想法升起,西初不由得肯定地点了下头,脑海里同时闪过的是朱槿对她说着眼泪是不值钱的武器时的模样,会说着那样话的朱槿并不是西初所以为的纯粹的好人。
西初脑袋乱糟糟的,想不明白,最后占据了上风的,是小白莲朱槿而不是疑似白切黑朱槿。
西初对她有着滤镜,很厚的一层,在没有发生什么足够可恶的事情前,西初觉得自己的这一层滤镜都不会被剥下来。
瘸着腿回了厨房,西初得到了一声慰问,在西初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大碍后,慰问消失,她又开始忙碌地在厨房里被驱使。
饭点见到了厨房的掌事,容九。她最近没怎么来厨房,西初也不太记得她这一茬了,最近很忙,她压根没有时间想起容九这个人。
容九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胖了一点。
细数下来,时间也有好多年了吧,如果容九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小阿九的话,她可真是越长越胖,还是个小孩子的小阿九可看不出长大后会是这么个体型。
她多看了两眼,那边容九忽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跟我来。”
西初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对她丢下了那句话的容九已经朝着外边走了,西初左右看看,急急忙就要跟了上去,迈开脚的那一瞬疼痛席卷而来,西初皱了下眉,忍着痛跟上了容九的脚步。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西初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在随着容九走了许久,就快要到府门时,西初听到走在前头一直都很安静的容九开了口:“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都不曾回来,朱槿或是遭了意外,好歹相识一场,你也应祭拜下。”
西初:……?
容九将自己的腰牌递上,门房识得她,看了一眼便将腰牌递回给容九,容九颔首,将腰牌重新悬回腰间,带着西初一块出了府。她这番出府的操作让西初看的有点懵,西初原先以为容九是出不了府,所以才会拜托包包头丫鬟买那些东西。既然容九能够出府,那么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包包头丫鬟?她自己私底下去祭拜应该是不愿意让人发现这件事的吧?让包包头丫鬟替自己买那些东西,不是很容易泄露吗?
西初不懂,她不明白容九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什么。
出了府,容九走的是西市的路。
西初从未看过夜里的惊蛰城,街道上都挂着灯笼,有小贩走街串巷地叫卖,街上的行人三两成对,鲜少有落单的,这是一个极其繁华的城市,哪怕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这街上入了夜还能看见许许多多的人。
容九不知道要去哪里,西初跟着她,想着她应该是要去买那些丧事用的东西。
“海晏院这几日的吃食都是你在送?”容九问着。
周围很是喧闹,西初也是需要认真去听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这大概是上司在检查下属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西初摸了下自己的小脑袋,回答着:只有点心之类的。
问她话的人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西初又听见她问:“你在海晏院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西初问着,她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容九并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在没听到西初的声音后回头看她。西初不明白,她好像只是在问,并不在意西初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
太奇怪了,奇怪到让西初忍不住眯起了眼,用着可疑的目光打量着容九。
她到底想做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过了桥,就要往巷子里钻,前头的容九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停的突然,西初一时没刹住脚,撞上了她的后背。西初无声嗷了一声,摸着自己被撞疼了的鼻子,揉了一两下后也不见容九有什么动静,西初心生疑惑,她踮了踮脚,看向了容九注视的方向。
在越过漫漫的人群,她看见的是一艘停在河边的画舫,不少的行人驻足在边上,其中以书生打扮的男子最多,三两成行,执扇与同伴谈着话。画舫上有女子捏着手帕执着扇,偶尔会朝着岸边抛来些女儿家的物件,也有画舫上的小侍女捧着自家主子的信物到岸上来邀人上去,被选到的男子大多是惊奇的模样,友好地与同伴拱了拱手后跟着小侍女上了画舫。这似乎是常态了,这种事情在这个地方很受欢迎。
在抛掉这些吵闹的人群后,西初的目光落到了桥畔,杨柳树下俊秀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在他的身后两名小厮面色不虞地盯着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孩子。
容家的大少爷容凉云在哄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男孩。
西初意外了下,这些天去海晏院听到的惨叫声让她以为这个容家大少爷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看上去像个好人样子,实际上除了那张称得上好看的脸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东西,从素心斋时西初对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明知不是朱槿的错还要让自己的小妾来碰瓷朱槿,之后更是天天殴打下人,西初对他的印象简直是负分。
这个场面像什么?西初稍微思考了一下,像极了西初曾经看过的校园小说里,在学校被评价为高岭之花无法接近的冰山女神在背着人后时,护住了一只被弃于雨天的小猫咪,女神一点都不高冷,只是没人发现她的柔软。
噢——这该死的套路,所以现在发生在西初面前的是自以为坏到不行的大少爷也有着善心的一面?
西初恍然大悟地收回了视线,她转头去看容九,见她还在盯着那边看,西初朝着她伸出的手,打算拉一下她的衣袖来让她回神。指尖才刚刚碰触到容九的袖口,西初忽然发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着,西初露出了个不解的表情,她仰头认真看着容九的侧脸,容九紧抿着唇,身体紧绷着,一点都不像是发现了大少爷让人意外的一面在震惊着,反倒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是这么一副表情?
西初听说容九以前是大少爷院子里的,好像是第一次见容九的时候,小乾和她说的,容九是和朱槿同一年入的府,容九馋嘴就想待在厨房,结果被调进了大少爷的院里,容九不识好歹想要去厨房,被管事嬷嬷罚去了浣衣院,后来朱槿掌了权才将她从浣衣院里调了出来,让她在厨房里管事,所以容九对朱槿很尊敬。
西初觉得这个很尊敬里头水分很大,西初没从容九的身上看出来她对于朱槿有多么的感激。
说起来……如果容九是西初认识的那个容九,她和朱槿是同一年入的府,也就是说朱槿和小阿十是同一年的丫鬟,那……朱槿是谁?西初记得那个时候并没有一个叫朱槿的丫鬟,她们所有的丫鬟都是按照数字来排序,从一开始。
同一年的丫鬟……说不定是小阿十死后才进的府吧。
可如果是小阿十死后才入的府,容九那天偷偷烧香时又为什么要提起朱槿?后入府的朱槿怎么认识先死了的小阿十?朱槿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西初曾经见过她的话,一定不会忘记,西初确认自己还是小阿十的时候没有遇见过一个叫做朱槿的小孩子。
西初有点想不明白了。
“快走,快走。”
西初还在想着事,忽然听见容九带着颤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不停地念叨着:快走。
西初茫然,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的是在桥畔下的人,容凉云手中的糖葫芦到了那个孩子手上,小孩子乖巧舔着手中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则被容凉云牵在手中,他并未去逗弄那个乖巧被他牵着的小孩子,反而是看向了她们这边。
然后他抬起了手,挥了挥,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第133章
或许是鬼使神差, 总之不会是鬼迷心窍,西初牵起了一直在念叨着重复字眼的容九的手。
容九体型都有两个半西初那么大了,按理来说西初压根就拽不动她, 但莫名的,西初就是拉动了她,带着她逃离了那个地方。
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跑, 她一个劲往前跑,见到有热闹的地就往那处扎进去,无人的小巷她是不敢进的。可再这么跑下去, 西初觉得自己也要凉了, 西初在稍显冷清的街尾停了下来,这里只有三两行人,个个着白衣,执白幡, 还比不得阴暗的小巷。西初又惧又怕, 她悄然打量着面前的人,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这一退, 正好踩在了站在她身后的容九脚上。
一直在发呆的容九被她这么一踩回过了神来,西初扭头与她对上视线时,容九一双眼跳着些怒意地瞪着她。
西初慌忙地就说了一句对不起,话语并未变作实质的声音,容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别过了头, 很是不耐地开了口:“明日是回魂日。”她开了口, 又回头盯着西初,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你不知道?”
“亡者十五回魂,明日是十五。”容九强调着,见西初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了句:“你真是东雨人?”
西初有点尴尬。
容九翻了个白眼,很不情愿地开口解释着:“朱槿究竟是哪日死的,谁也不知道,她的头七或许已经过了,又或许还未至……在回魂那日,亡者魂皆可寻。当年小阿十死后,朱槿不知从哪得知的回魂日一事,偷偷在容家起了问魂之事,只可惜那日什么都没有回来,小阿十什么也没留下,老一辈的人常说,若是在回魂那日见不着人,怕不是死时太苦,早已下了忘川,在奈何桥上等着投胎。小阿十没有回来,她死时一定是极痛苦的,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西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之前待过北阴,待过西晴。北阴是祭祀国,国师统治国家,国师享受王国带来的福利,最后要为了这些福利付出自己的性命,西初所知道的祭祀也就死前的那一次,除此之外,北阴说是祭祀国她还真的没有见到过什么天天在祭祀,一点都不符合这个头衔,又或许是西初那段时间常常待在王府,压根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西晴有凤女传说,也是神神叨叨的一个国家,凤女是祥瑞,凤女在西晴西晴方可享百年安稳……每年的七月还有个凤女节,皇女们也因为此要被检验是否为下一代凤女。
同样的,西初也没见过西晴的凤女祭拜上天为百姓祈福。
东雨,比这两个国家还要奇怪,先前已经出现了什么殷家和楼家了,招魂,与亡者对话,说的倒是一茬接着一茬的,西初就是没见着亡者真的出来对话了。
西初并不否定灵魂的存在,毕竟西初自己死了那么多次,也换了那么多个身体继续存活了,如果灵魂不存在的话,那么西初又算什么呢?所以,这是存在的,但这是否是被人类所掌控,这是未知的。
假定回魂存在,招不到西初的魂是因为西初当时很快就变成了北阴的小郡主,所以无法招到西初的魂,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在西初之前的小阿十呢?招不到西初的魂,也应该招回原小阿十的魂吧?小阿十并不是惨死,只是被西初莫名顶了身体,就算是为了伸冤,那日也该出现吧?
“朱槿却一点都不信,她这个人奇怪极了,不信什么回魂之日,不信东雨神鬼之说,偏偏那日胡乱信了一通。如今她下到那下面,也应当信了这世间之事本就与她所想不同。”
西初一直都想不明白朱槿是谁,她那模糊的记忆里能对上号的压根就没有。先前一直在猜朱槿是后入府的,所以西初不认识朱槿,不认识的这个前提是小阿十就是西初,而现在西初的猜测很有可能都是错的。
这里不是当年的容府,西初不是当年的小阿十,这里同样有个小阿十,但不是西初这个小阿十,只是碰了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到了一块去。
就像是被特意丢出来的烟雾弹,一直在混淆着西初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陷入了新一轮混乱思绪的西初并没有发现开启了伤感模式的容九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爱答不理模样。
容九收敛了下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板着脸,质问着:“你不知道那是大少爷吗?”
西初懵了那么一下,然后摇头。
“那你为何要拉着我跑?”
这是个没法摇头点头就能回答上的问题,西初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不想和容九打手语,不仅仅是因为打了容九也看不懂,也有着一点点的抗拒心理在作祟。
容九没等来西初的回答,她气急败坏地说着:“我在厨房难得见着大少爷一次,多管闲事。”
西初:……?
西初确认自己一开始听到的那两个字是快走,也确认容九刚刚看大少爷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爱慕的眼神,容九如果真想见大少爷,大可每天借着去送膳食的机会见大少爷。
压根就没有难得,只有她想不想。
为什么要说谎?
西初的脑子乱的厉害,什么都混杂在了一起,刚刚突然惊醒的这个容家很有可能不是西初以为的那个容家,容九明明害怕大少爷却要说喜欢大少爷,这真的是太奇怪了,西初觉得以自己不高的智商没法辨明这些混乱不堪的事情。
为什么要让西初来面对这些需要动用脑子的事情?
西初不懂,西初好难,西初委屈。
这一天终究是以不了了之画上了句号。
就像是一开始突然地出去,回来也是很突然就回来了。
容九什么都没有买,哪怕她嘴上说着最喜欢大少爷了,可还是因为突然见着了大少爷被混乱了心绪,一脸心神不宁的模样匆匆回了容家,并将西初丢下,让西初自己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的西初迈着艰难的步子回到了雪楠院。
院里是黑的,没人点灯。
朱槿不在,川流不在,唯一一个在的西初只能摸黑回房。
勉强借着记忆寻到了屋里的火折子,西初点燃了一同被摸出来的蜡烛,她将蜡烛置于灯盏中,盖上了灯罩,屋里被明亮的烛火点亮。看着明亮的屋子,西初又拖着自己不止一次发出警告的伤残腿打开了放药膏的柜子。
她需要给自己上点药,不然这只脚明天醒来一定痛到走一步都不行的地步。
西初上着药,整理起了今天的事情,药涂了一点,西初又单脚跳着去拿书桌上的纸和笔,她在地上把纸张摊开,列出了目前为止的人和事。
容九似乎很害怕大少爷。
这样的话,如果西初能够说话的话,就一定能找到府中的丫鬟们问个究竟了,哪怕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也会有一个接近又不接近的答案出来给西初猜测。
西初自我的判断是因为容九在浣衣院里留下了不好的记忆,所以才会对大少爷害怕,而大少爷对于容九并没有什么奇怪表情……容九被调去浣衣院是管事嬷嬷所为,大少爷应当是不知道的,想来也是,容九对他来说只是众多丫鬟里的一个,又怎么会记住她怎么样?容九的害怕应该只是单方面的。
这么一想,问题好像又不是什么问题了,所有的问题都回到了一开始。
西初感觉头有点疼,她空出手去捶打着自己上了一半药的脚,另一只手还握着毛笔不肯放。
将罗列出来的人全都扫了一遍,西初抓住了自己散乱的头发,哀嚎了两声。
可恶,西初需要一个上帝视角。
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心想事成的世界,西初思考到半夜就睡着了,好在现在还是夏末,躺在地上睡也不会被寒气入体,着凉感冒。
这个世界生病就是要命。
西初还记得很久以前七皇女不愿意让西初生病,那时候七皇女才一丁点大,就会跟西初说这种事情了,说她生病不会死,西初生病就会死了。现在回想一下,七皇女当时年纪还小,西初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比她高了那么一大截,可西初还没有一个孩子想的明白。
今天是休沐日,西初不用去厨房。
难得的假日,西初本来的打算是要用这天打扫雪楠院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西初伤了脚,昨天敷了药,今天还是能感觉到酸痛,西初的废腿无法支撑西初做些体力活,这绝对不是西初想要偷懒的借口。
今天是休沐日,也是容九昨天说的回魂日。
西初推开了朱槿的房门。
雪楠院里有个专门的书房,不过西初刚来的时候就待过,那里有什么东西西初知道,那里没有西初想要的东西。朱槿的房中也有不少藏书,她闲暇时也会看,西初或许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概率大概为百分之八十吧。
第134章
未经别人同意进入别人房间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西初产生了些愧疚的心理,之前她也会进来,但那些时候都是打扫, 扫完就会立马出去的,现在是进来翻东西,两种形式意义上的不同, 西初多少有些不自在,感觉像是在做贼。
西初默念着对不起在书架上照着自己要的书,对着书名猜测里面的内容是不是自己需要的后, 她抱着几本被自己抽下来的书坐到了书桌前。
外头是晴天, 可这里的光照并不是很好,西初翻了下书发现光线有碍阅读后,在屋里找了一下,燃起了屋里的烛火。
拿着灯放到书桌的一角, 西初重新坐下, 拿起了书籍。
她看的很快, 并不是为了阅读这本书,只是为了从书中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 一本书很快就被西初翻完,没有什么需要的内容她将书搁置在一边翻起下一本书来。
西初只抽了五本书,五本看着名字都像是会提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的信息,但实际上一本都没有提到。
很奇怪。
容九说这是每个东雨人都知道的东西,所以是口口相传吗?那也不应该,她后来也说了, 朱槿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回魂一事, 在容家偷偷做起了寻魂……朱槿是什么时候做的?
西初翻动书页的手突然停住了,她似乎陷入了思维盲区。
今年是几年?她身为小阿十的时候又是哪年?朱槿认识的小阿十又是哪一年去世的?
连时间都不清楚的她, 到底是怎么会认为朱槿认识的小阿十就是西初呢?
西初懊悔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她双手握拳,捶打着自己的脑子。
笨死了,笨死了,西初你怎么可以这么笨?
打自己的脑袋也不能挽回这些日子的损失了,而且打了也不会让西初变聪明,可能再打几下那点聪明劲还会被打没,西初放下了双手,她甩了甩脑袋,重新思考。
发呆是没有用的,自己闷在屋子里想也是没有用的。
不管是发生在多久以前的事情,不是西初当时经历的事情是不可能等着别人议论这件事时得到信息的。
过去的事情只有自己问才会有答案。
要问谁?
应该问谁?
现在已知的信息里,有容九,还有朱槿知道。
先不说她们两个会不会告诉她,单是西初不能说话,沟通有障碍就是一个问题。结合这个问题来看,要问谁也有了答案。
朱槿,朱槿还没有回来。
西初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自己理清了思绪变好了起来,反而因为想到了现在不在这里的人更加低落了。
她拿起桌上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又重新抽了本她没看过的书坐到了书桌前。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过书了,这样子静下心来看书的日子从她在西晴的王宫中闭上眼后就没有过了。明明对于西初来说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可这几个月的时间却跨越了一条性命。
看书遇到不知道的地方要记一下,等七皇女回来了可以让七皇女为自己讲解。
这是过去养成的习惯。
这不是西初的书,西初不能在上面写字,西初从边上取过一张纸,摊开后,又拿起了笔,正打算蘸墨书写时发现墨都没研。
西初拿过了砚台,开始研磨。
西初并没有点亮书童的全技能,至少在研磨这上面,西初的技能条熟练度可能也就只有初级还不到的水平。
她的手受伤后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日日敷药也只是有所好转。
现在西初的手是完好的,这些天干着粗活,手上也起了些薄茧,刚干活的时候双手是疼的,这具身体没干过什么活,什么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困难的,养成了习惯后双手也不疼了,那双娇嫩的手也变了个模样。
西初知道这具身体过去是在天香楼里,姑娘们不干活,都被伺候着,一身的细皮嫩肉才好伺候人。
西初发了下呆,手上的功夫也错了下,一不小心手的幅度过大,撞到了桌上那垒起来的册子,西初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幸好撞到的不是桌上的灯盏,不然要是把这里的东西点起来了才是更头疼。
怀抱着庆幸,西初将撞落地上的册子一一捡了起来,掉下来的不仅是册子,还有些散乱的纸张,西初也无意看,只是捡的时候难免会看到,这一看,她又愣住了。
册子中夹杂的那些纸张是西初的字。
当时刚来到雪楠院的时候,为了让西初安心住下来,朱槿让西初为她抄些书,这是一开始西初抄的那些。好几年都不曾正经写过几个字,西初一开始写出来的字很难看,她当时想着自己识字,跟着学过好几年,抄书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在话下,后来真的下了笔,西初就觉得丢脸了。
自己偷摸着练了好几日的字,觉得写的没那么难看后才将这些交给了朱槿。
西初不知道自己当时竟然还将自己没写好的那些也一起给了朱槿。
有点点丢人。
还有点点的不好意思。
这简直就像是黑历史,自己不知道也还好,但偏偏它冒了出来,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也跟着冒了出来。
西初很不好意思地快速将它收拢在一起,然后重新夹回去,放回书桌上后,西初也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了,她将书桌上的东西一整理,把原先的书塞回书架上,匆匆出了门。
西初打算出去外面走走。
出了雪楠院,西初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西初没有从谁那里听到哪个地方不能去,没有明令上禁止哪些地方不能去,但心中也知道哪些地方是自己不能去的。
站在门口想了会,西初迈开了步子。
她打算去府门那里看看,走了没几步,西初又停了下来。
前几天柳方才对她说过门房那里注意到了她,让她没事不要去那里。
这一停又是停了好久。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西初对于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安静下来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这又无聊又很烦躁,让她不经意想到,还不如回去睡觉。
想到就要去做,西初拍拍脸,又缩回了雪楠院里。
容九口中的回魂日,西初是睡过去的。
结束休息后,西初又回到了厨房中,厨房依旧忙碌,西初依旧是个跑腿命,西初和往常一样去了海晏院,今日出来的书墨脸上都带着笑,并非是见了西初才笑了起来的那种。西初感觉他浑身都透着一股高兴劲,脚下像是生了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初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指望着这位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劲的书墨能让西初也品品他的高兴。
书墨接过了食盒,满足了西初的好奇心,“昨日你没来不知道,大少爷这两日心情好,我们也得了些赏银。”
西初可没忘记自己这段时间来海晏院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不高兴就打人,高兴了就给颗糖。西初撇撇嘴,并没有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高兴的,有红包是让人很高兴啦,但是这种红包给西初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很讨厌。
书墨也不在意西初是个什么态度,他挥挥手,提着食盒往里边去,西初慢了一步,有个中年男子从里头出来,书墨停下了脚步,给那个人问了声好,喊着孟掌柜。西初退居一边,跟着低下了头。孟掌柜从西初面前走开,西初这才抬起头,她看着孟掌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海晏院里头。
难怪心情好,原来是自己也是被打个巴掌给颗糖的角色啊。
西初感觉被商行那边耍得团团转的大少爷像个傻大个,很好笑,之前被掌柜们拒绝整日在院子里欺负下人,现在掌柜们给个好脸,他也给院里的人好脸。只是……傻大个的大少爷一和那一天遇上的大少爷对应上时,西初又觉得浑身都有些颤,有哪里不对劲。
西初摇摇头,不再多想。
一天的活计忙完,西初回了雪楠院,洗漱完后她走到了院门前,抬手关上了院门,远处忽闪的火光落在了西初的眼瞳之中,她垂下眼,将外头的光关在了外头,门闩将要落下时,西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二少爷回来了——”
西初关门的动作一顿,她仰起了头,重新打开了院门,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
“——朱槿姑娘回来了。”
西初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跑出了雪楠院,过了天青轩,跑过了蜿蜒的小道,穿过了回廊,最后到了正厅前。
许多人围在了那里,西初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无一不是欢喜的。
西初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她一点点地靠近,一步又一步,走的极慢。
前头的人发现了她的靠近,回头注意到是她,纷纷让开了一个位置,让西初得以穿行。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层人墙前,西初穿了过去,堂中站着的人落入了她的眼中,着黄衫的女子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她张开了口,惊喜在脸上展开。
背对着她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忽然转过了身来。
朱槿两个字正要从口中脱出,西初忽然看见了一旁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坐在轮椅上,在朱槿转过身来时,也跟着转动了她的轮椅。惊愕的表情取代了西初的惊喜,她呆滞地看着那个人,不由自主地喊着:——■,西初的话没喊完,后方不知来了什么人,下人们开始涌动了起来,有丫鬟不小心撞到了西初,西初被人群挤开,那未完的话被痛楚取代,西初皱着眉揉着自己被撞到的胳膊,待西初重新抬起头时,见到的是在厅中的老祖宗与大少爷的身影,她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西初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厅中那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许是看的有些久了,西初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低下头,伸手用着手背揉了下自己的眼。
第135章
主子们的话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是不能听的, 这里又不是什么街边市场,什么人都可以看上一眼,在老祖宗他们来了以后, 围在外边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西初也在里边。
跟着大部队一块离开了前厅,西初一步三回头, 回头也只看见了一个黝黑的后脑勺,坐在轮椅上的人被几名护卫守着,她看上去过得很好。
这已经不是西初第一次遇见旧人了, 在西晴的时候她也遇见过上一辈子遇见过的人, 那会儿也只是匆匆一望。
人死如灯灭,上一辈子的事情本就不该带到这一辈子来,也没有人有过好几辈子的体验。
西初并没有回雪楠院,在前头的人说着话各自回去的时候, 她反而停了下来。
*
西初早上去送了一次膳食, 海晏院又闹了起来, 西初听到了许多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出来拿食盒的书墨都顶着一脸的淤青。处于某种人道主义, 西初关心了一下,书墨冲着她挥了挥手,让她快些离开。他也没说大少爷心情不好什么的坏话,就说了一句让西初快点回去。
朱槿回来了就代表大少爷刚拿到手的管家权要还回去了,大少爷不开心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个中的道理西初还是明白的,西初也不会说话, 自然也就不会与他碎嘴提上一句。
去了明月苑, 情况和海晏院相差不大,他们并不开心朱槿回来的这件事。
天青轩那边倒是不用西初去送, 那里倒是热闹,听说天青轩的下人们开心坏了,之前听说二少爷可能遭遇了海难时,他们整日为二少爷祈福,盼着二少爷早日归来,比起这府里头的其他两位主子那里,那个幼稚讨厌的二少爷反而很受下人的爱戴。
西初回了厨房,厨房里依旧热闹,因着昨晚的事情,这里头的八卦又有了新的话头,大家都在说着昨晚回来的朱槿,还有跟着朱槿一块回来……与她生的极其相似的那个姑娘。
“这天下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可若是细看,那姑娘与朱槿姑娘又不一样了。”
西初垂下了眸,她将解开一捆青菜,又去外头接了水,将青菜全部都放入了水中,洗净后她将青菜从水中捞出,甩了甩上边的水渍,将青菜放进了干净的盆里。
“我今早去送膳食的时候,看了眼那姑娘,她与朱槿姑娘像是像,可我总觉得看着她便有些胆颤,不似朱槿姑娘那般温和,平易近人。”
“那人与朱槿姑娘是什么关系?”
西初擦了擦满是水珠的手,端起洗净了的菜走到了一边,她将砧板拿下,又拿了把菜刀,将青菜平整放到砧板上,食指轻轻按着,在菜刀落下切了一块后,西初慢慢往后退着手。
“朱槿姑娘自小便被卖到了容家,那人该不会是朱槿姑娘的亲人吧?”
“她们长得如此相似,应当是家中姐妹吧?”
西初拿过干净的盘子,将切好的青菜段放了进去,然后继续切着那些未处理的青菜。菜刀落于砧板的声音很是杂乱,那些人讨论的声音本该被这道声音给盖过的,可偏偏那些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声音好似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西初手底下的声响。
“可那姑娘不似平常人,那身边跟着的护卫,看着就像是什么富贵人家……既如此,又为何要将朱槿姑娘卖入容家?”
“大户人家的那些腌臜事,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说的。”
西初手下的刀稍微停了一下,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刚开始见到朱槿的时候,西初也怀疑过她的身份,怀疑朱槿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七皇女,怀疑七皇女是不是和西初一样,死了又在一个新的地方醒来,只是和西初不一样的是,西初换了个身份就换了张脸,而七皇女顶着一张与自己同样的脸。
“朱槿姑娘寻到了亲人,是不是就要走了?”
“当年既然丢下了朱槿姑娘,如今又回来寻人,真当我们朱槿姑娘是什么物件吗?”
这话让西初听着有些不舒服,她下意识切了一下刀,用的力倒也不大,感觉刀子切到的地方不对,西初低下头去看,食指那处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西初还傻傻看了两眼,等有人抓着她的手往水中压去,指尖的疼痛这才传了过来。西初慌张收回了自己的手,想甩两下驱散疼痛又不敢动,一抬眼对上了拉着自己洗手的那人的眼。
在容九那极度不满的目光注视下,西初慢慢低下了脑袋,像做错事等着挨罚的孩子。
容九没好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先回去吧,朱槿刚回来,想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西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其实昨晚离开正厅后,西初就没有见到朱槿了,朱槿没有回来,一晚上都没回过雪楠院,朱槿并不需要西初的帮忙。
和她一起回来的人在哪,西初倒是知道,也是听别人聊天时听到的,她们说昨天半夜管事专门喊人去将南处的云荼院收拾了出来,那个人现下就在那个院子里。
西初有点想去看看。
不止是一点,她的整副身躯都在驱使着她去云荼院,去那里看看。
记忆里的她还是个孩子模样,西初死时她还比西初矮很多,但西初站着,她坐着,自然是要矮上许多的。
昨晚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西初并没有看的细致。
她好像长大了,比西初离开的时候要大上许多,眉眼长开了。
从容家的船上睁开眼见到朱槿的时候,西初以为自己是得救了,她还在西晴的王宫中,她还是那个又哑又丑的小宫女,可周遭的一切都在告诉西初,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眼熟的便只有站在她面前与旁人说着话的少女。
西初觉得她像七皇女,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朱槿对于西初来说就是浮木,在无尽的大海之中漂浮中的一块浮木,她只想抓住这块浮木。
抓住了后,只有那张相似的脸让她熟悉,朱槿并不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朱槿是朱槿,她是她,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西初很快就明白了,她们是两个人,有时候不经意看向朱槿时,偶尔会想到她,每每那个时候朱槿总是会问,西初在看谁?西初在通过她看谁?那是西初不能说的秘密。
不知不觉中,西初便走到了云荼院,院外有人守着,并不是容府的下人,而是一个陌生女子。对于容府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陌生人,对于西初来说,那个人并不陌生。
那是萧光莹,七皇女身边的伴读,昨天晚上西初也看到了她。
她就守在七皇女的身边,正如当年第一次见到七皇女时一样,她站在七皇女的身边,与七皇女好似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西初当时觉得不开心,那会儿她想自己辛辛苦苦养成的白菜被别人摘走了当然是不开心的,她并不是来问西初怎么养白菜的,她直接将西初养了好久的白菜摘走了。
现在死了一次,换了具身体,西初忽然就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不开心的感觉。
因为她们才是一伙的,西初不是。
七皇女和萧光莹是一伙的,七皇女和西初不是一伙的。
七皇女和西初不能被称为“我们”,七皇女和萧光莹可以称为“我们”。
莫名的情绪生了起来,西初上前的脚步又开始犹豫了起来,她踌躇着,上前两步退后两步,一直在原地踏步,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原地。
她这么犹豫着,院里头有人走了出来,门口守着的萧光莹恭敬地俯身行礼退居一边,出来的人在门口停了下,她很快地便找到了站在不远处树下的西初,她愣了下,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院子,然后抬脚朝着树下的西初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随着她的走动一点一点染上了笑意,直到来到西初的面前,她近乎冷漠的表情被虚假的笑意取代。
西初发现有道影子遮住了她头顶的日光,她恍惚惊醒,心中又惊又喜,想着不可能的事情慌乱地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那人的眼,喜悦从眼中消散,西初下意识又退了两步。
站在她面前的人看着她后退的举动,然后露出了个温柔笑脸,西初听到她询问着:“雨宁怎么过来了?”
是朱槿一贯的语气。
“是来寻我的?”
西初沉默了下,她不敢去看朱槿的眼睛,只得轻轻点了下头,应了下来。
这是谎话,西初不是过来找朱槿的,西初是过来看另一个人的。西初不能跟朱槿说实话,她是另一个人的事情,她并非是沈如初的事情,西初也不能上去跟七皇女认亲,她现在是惊蛰城容家的丫鬟雨宁,而不是西晴王宫长乐宫中的小宫女。
朱槿笑着牵起了西初的手,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西初忍不住侧目看向她,“雨宁担心我,我很高兴。原先还在想,这么多天都不曾与府中联系,雨宁会不会担心呢?我怕你担心,又怕你不担心,现在知晓了答案,心里头安心了许多。”
为什么?西初无声问着。
朱槿看着她,伸手轻轻捏了下西初的脸,回答着:“因为你是雨宁。”
“我的雨宁。”
第136章
朱槿很喜欢说这样子的话, 这样子宣告主权,又带了些病态。西初平日里看她,她总是一副温柔小白花的模样, 在别人口中大多时候也都是善良容易被人欺负等标签。朱槿身上不好的那些话来自与讨厌她的人,西初也知道那些话不是对的。
一开始就对你有了偏见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会是真的?西初要是信了,那西初才真是个傻子。
你在害怕什么吗?西初微微仰起了头, 她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在她问出了这样子的话后,西初看见她有那么一瞬间, 僵住了脸。
但很快的, 朱槿又变回了西初认识的那个朱槿。
她笑着,轻声说着:“我害怕雨宁会不见。”
这好像是假话,但又好像是真话。
西初分辨不出来,在看着朱槿那双含笑的双眼时, 一时间脑子里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想不起。
云荼院居南, 离着雪楠院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院子似乎是其他管事安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着朱槿的授意在里面。因为西初想,普通人在知道她们是姐妹后都会安排到一块去的吧?
姐妹这个词让西初又愣了下,朱槿好像还没有肯定她们是姐妹的关系。
七皇女是西晴的皇女,朱槿如果是她的姐妹的话,那么朱槿也是西晴的皇女吗?
一路无言,快到雪楠院时西初发现门口站着个眼熟的人,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朱槿, 然后松开了一路上牵着的手。
在朱槿看过来时,西初指了指门口的人, 又指了指院里,然后小步跑了进去。
踏入院子时,西初听到了外边的小乾喊了一声:“朱槿姑娘。”
朱槿似乎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的话西初没有再听下去,这不是西初可以掺和的事情,哪怕当初小乾离开朱槿身边有一点是因为西初。
一点并不代表全部,西初顶多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导致了那件事发生的是小乾听了二少爷的话,以二少爷马首是瞻。
想到这里,西初难免又想起了那日路过议事厅见到的小乾。
朱槿失踪的这些日子,小乾跟的是大少爷。
小乾像是一颗墙头草,风吹向哪边,就朝哪边倒。
西初没在院里待多久,朱槿就进来了,她进来时西初还特意往外边望了望,小乾并没有跟进来。
西初意外也不意外。
朱槿没有要说小乾的事情,要是朱槿提起来了,西初想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话才合适,多少还是有点庆幸的。
小乾的事情略过不提,其他事该说的还是要说的。西初跟朱槿说了川流出去找她的事情,朱槿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浅笑的模样,她好似并不在意川流这个人。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西初又不是什么石头,她不免问了朱槿一句:你不担心他吗?
这话问的有点没水准了,西初说出口后就有些后悔了,后悔着期望朱槿没读懂她的这一句话。
期望他人出错倒不如自己先认错。
西初立马道歉。
朱槿愣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流露出一些不安的西初时心中泛起了一丝的涟漪。
她从看到沈如初的第一眼便在想,那双眼睛可真干净,干净到她想要将她藏起来。
她对沈如初的好也都是自己的所愿,她并没有征求过沈如初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是否喜欢自己的好。
沈如初没有自己的意愿,她的所有一切都是在被迫接受着她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要道歉?”
她会怎么说呢?
说自己说错了话?说自己并非是这个意思?说自己错了?
朱槿想,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傻到这样了吧?面对她的所作所为,总是能够寻找到理由,来为她开脱。
她们两个其实挺相配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沈如初是她的。
雨宁也是她的。
这个问题让西初生出了点困惑,她挠了挠头,说出了心底话:朱槿如何待人自有自己的原由,我以旁观者来妄议,感觉……也不是感觉,就是觉得这么问的我好像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在暗自揣度朱槿的为人,我不喜欢这样子的自己,我也不喜欢朱槿被这样子猜测。
说到这里,西初停了一下,她问:我会不会说的太快了?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过后,等朱槿对着她点了点头,西初松了口气,她抬起手,继续比划着。可能是好久都没有与人有过正经交流了,她说话时双眼都带着些碎光,她一笑,笑容落进了朱槿的眼中。
信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交朋友最重要的也是信任,如果不信任对方,在说了相信还是做些小动作,那是心不诚,会没有朋友的。
朱槿的心微动,她问:“可万一那个人不值得呢?”
西初弯了弯眉眼:这个世界上没有值不值得的事情呀,只有愿不愿意。
“笨蛋雨宁。”
她说着话,忽然伸出手轻轻弹了下西初的脑门。
西初不太明白,怎么自己就成了笨蛋了,她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透过双手的指缝看着面前正笑着的少女,这还是朱槿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子可以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
朱槿一直以为都是含蓄的,温婉的,浑身像是套上了层层的枷锁,明明还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可从来都不会做出那些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做的事情。
像个大人。
小大人。
西初遇到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子,年岁还小,就要以大人的姿态来面对着这个世界。
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还没长大,明明从心理上要比西初小上好多好多。
西初放下了手,她踮起脚尖,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朱槿的脑袋。
她的举动让朱槿愣了下,好一会儿,她的目光才落到了西初的身上,站在她面前的人正努力地踮着脚尖,给予她安慰。
她看上去很可怜吗?
朱槿不由想到。
不过她还是微微弯下了腰,伸出了双手,将西初抱了个满怀。
假如可怜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那她并不介意自己可怜。
光鲜亮丽的外表并不代表什么,它所存在的意义就是她是否能借由它来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
西初翻过来翻过去,她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又翻过身,看着屋外的圆月,月光洒下了清辉,她眨眨眼,觉得这有点亮了,西初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没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冒出了头。
西初睡不着。
躺在床上跟煎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朱槿突然抱了她。
西初也没有觉得不能抱,抱一下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在那种情况下,那个拥抱代表了朱槿的脆弱。
按理来说西初应该借机询问当个知心大姐姐,开启情感热线的,但是朱槿没给西初这个机会。
西初没有当成知心大姐姐,该问的东西也都没有问。
这一切造成的结果是,西初现在躺在床上睡不着。
闭眼睁眼都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一会儿是朱槿,一会儿是七皇女。想到朱槿就会想到朱槿过去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情,想到七皇女就会想起还是小宫女西初时期,然后就会在想七皇女来这里做什么。
西初有太多太多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西初想了好久,抱着混乱的思绪渐渐沉入了睡海之中。
第二天天一亮,西初迷迷糊糊就睁开了眼,她听到了外边有些声响,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费劲睁开眼,但眼皮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她总是张开就要合上。
西初单手抱头,甩了两下,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准确无误地猜到了床边的鞋子,也没顾得及穿好,西初拖着还没清醒的身体走到了门边。
她一打开门,同时有另一道关门声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很轻。
但这让西初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看着被关上的院门,脑子一空,西初下意识看向了对面朱槿的屋子。
朱槿又出去了。
朱槿刚回来,商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人人都像西初这么清闲的,每天每天都好像有着很多的时间等着自己去挥霍。
天空渐渐变得晴朗,西初也推开了院门,开始了自己忙碌的一天。
云荼院里住着的和朱槿相貌相似的客人依旧是下人们口中的话题。
临到中午,与其他院的下人一起吃饭时,西初听到了新的八卦。
云荼院里住了四个人,今早天还没亮就有一个人出了府,听着他们的描述,西初对上了人,是萧光莹。
跟着七皇女的那三个人里边,西初只认识一个萧光莹,另外两人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大概是西初死后……才到七皇女身边的吧。
萧光莹去了西市,好几个人都说在那里见到了她,她好像在找什么人,沿街问着人。
“她们要寻人,为什么不找朱槿姑娘帮忙?”
第137章
云荼院中。
着青黑二色的两名侍卫正在阴凉的树下说着话, 她们像是站岗,一人的目光落于在不远处水池边上看着池中鲤鱼游玩的人身上,一人则是望着院外, 在那守着的容府奴仆。
她们是跟着那轮椅上女子一同来到这惊蛰城容家的,与萧光莹这自小伴着主子长大的近卫不同,她们是从万千人中被选出来的, 此次出行更是机密,西晴国的国人还以为女帝还在王宫中,就连那长老院的人也不知西晴的女帝早已离京数百日, 不过就算是知晓了, 也无人敢拦下她。
毕竟西晴国的这位女帝可与历代女帝不同,她登上位可不是因为她是西晴国凤女,能带来祥瑞之人。
青衣的女子先开了口,说的正是今日正午这容家下人们谈的热闹的萧光莹。
“光莹一个人在外头, 怕是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陛, 小姐分明与那个朱槿商议好了,为何还要让光莹去外边探听消息, 她是信不过……”
黑衣的女子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严肃不含一丝笑意,出口的话也是近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平淡语气,“谨言慎行啊,昭乐。”
她的话语平淡,这让昭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着重解释着自己会这般说的原因, “我只是想不明白。朱槿与小姐的样貌相似,你真的相信这世间有相貌如此相似的二人, 她们却毫无半点瓜葛吗?”
况且此事也并非只有她一人有异议,这府中的人可到处都在说。
思及此,昭乐又忍不住哼哼两声,“你可莫要忘了,当年陛下落马后便忘了幼时的记忆,说不定——”
黑衣女子不置可否,“陛下十四年前回的宫,朱槿姑娘却是十三年前入的容府,若她们二人真有何关系,那么十四年前朱槿姑娘便该与陛下一同回的宫。”
“更何况,就算陛下忘了,难不成朱槿姑娘会忘?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她一女。她为容家奴,你看她那模样像是甘于居于人下的?她若是能与陛下扯上零星半点的关系,还愁脱不掉这贱籍?”
许是说的有些热烈,她的话语不免带上了一些恼怒,昭乐听着有些怂了,半天才嘀咕一句:“她并不知陛下身份。”
黑衣女子嗤笑一声,又道:“她身为容府管事,会瞧不出陛下的身份非富则贵?”
这话出口,昭乐更是委屈许多,她道:“我只是不明,罄声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黑衣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有道目光看了过来,她立即挺直了腰板,不再去看身旁的昭乐。她一板一眼的模样让昭乐不解地眨了眨眼,没一会儿她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僵,自己也换上了与身旁人如出一辙的表情来。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黑衣女子小声开了口:“我只怕你乱了陛下的事。”
昭乐不敢看她,硬是挤出个笑脸来,“我怎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池边的人转动着轮椅,似是有出门的打算,磬声见状立马跟了上去,昭乐慢了一拍,落在了后头。
出了院门,外头候着的奴仆见到她们三人一同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询问着:“楚姑娘可是要去哪?”
他昨日便听说与朱槿姑娘一同回来名唤楚溪的姑娘生的与朱槿姑娘极其相像,原先还在想或许是其他人说过了,这世间怎会有能有朱槿姑娘那般相貌。
今日一瞧方知,是他狭隘了。
“你对这城中熟悉?”说话的是楚溪姑娘身边的护卫,似乎是叫做昭乐。这楚溪姑娘也不知是何方人士,看穿着打扮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是这身边护卫,莫说这惊蛰城,就是东雨各处,也甚少能见着女子习武,更别提本领大到可以做护卫了。想是这般想,他的目光看的却是轮椅上的人,分明是个残疾之人,可却让他有着几分不敢窥其颜的胆颤。奴仆低下了头,双手不知何时冒出了些手汗,他紧张着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人。楚溪姑娘的眉目冷清,与他所识的朱槿姑娘是截然不同的神色,虽有着一张脸,但说上两句,再细细看上两眼,便知晓这二人一点都不相似。
居于左侧的磬声上前了一步,挡住了奴仆打量的目光,奴仆再次偷偷向着轮椅上的投去了目光,对上的是磬声那不带一丝情面的冷漠注视,他吓得立即退了半步,老老实实低下了头颅,恭敬道:“小的敢打包票,城中各处,便没有小的不知的地。”
磬声点头,“既如此,那你便带我们四处看看吧。”
听着声,奴仆先是看了一眼说话的磬声,又偷偷看了眼坐在轮椅上那一张与朱槿相似的脸,然后立即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心想二人生的一样,可这脾气却不一样。
朱槿姑娘可不会这般冷漠待人,虽是同一张脸,但怎么看,都还是朱槿姑娘好。
出了府外,奴仆的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但言语之中还是透出了几分的急切,“不知姑娘来惊蛰城是有何事?容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但在这惊蛰城多少还是能说的上些话的。”
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轮椅上的人,回答他的是居于左边的罄声。
“只是路过,便顺道来惊蛰城,倒也没什么事。”
罄声话一落,右边的昭乐立马接过了话头:“我在双暑城时便听说了惊蛰城容家之名,容老太爷可真是厉害。”
奴仆一愣,他下意识接道:“老太爷许多年前就不曾再管事了,容家能有现在,是多亏了老夫人。三位姑娘是从外地来的或许不知,容家人丁稀薄,也就到了老太爷那一代,才有了三个孩子,不过大小姐去的早,容家也只剩下了老太爷与二太爷,二太爷自打大小姐去世后便离了惊蛰城,说是去了霜降城。”
这事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在这惊蛰城中随处一探听十个中有八个都能说出容家的这点事来。容老太爷那代死了个妹妹后,没几日,连妹妹的头七都未过,他便娶了妹妹身边伺候的婢子,之后他与弟弟闹翻,弟弟去了霜降城,与惊蛰城容家老死不相往来。坐上了容家主母之位的婢子大概吹了许久的枕边风,将这容家的大权拿到了手,自此便有了容家老祖宗一称。
这些她们早就知晓了,让她更加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昭乐想了想,假意生惧地问了一句:“来时倒是听说了,前段时间容家大小姐的遗骨丢了?”
东雨神神叨叨的,总说人有来生前世,上辈子作恶这辈子还债,这辈子向善下辈子得运,也正是因着东雨这些事,陛下才会不辞万里跑到这个地方来。
奴仆犹豫道:“……倒也不全是。”
昭乐讶异追问:“这话怎么说?”
“小的也只是听老人们说起,当不得真,昭乐姑娘听了也莫要往心里去。听说大小姐下葬时,葬的就是衣冠。”
“当年葬的是衣冠,那为何还要开棺?这岂不是在告知世人此事?”
“也只是老人们的闲话罢了。大小姐自幼体弱,她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若是好好养着,以容家的财力未必不能保住大小姐,便是这样被精心养护的大小姐忽然有一日便去了,去的突然,前几日大夫还在说只是受了风寒,好生养着便好了,可没几日已经能下床了的大小姐就没了。这事瞧着诡异,可也不曾惊起什么波浪来,倒是几年前我听说井方巷有个疯婆子,那疯婆子似乎是容家的老人,她一直在说大小姐死不瞑目。”
这倒是让人惊奇的话,昭乐不免追问了一句:“你怎会知晓这些?”
奴仆低下了头颅,姿态放得极低,“小的从前是朱槿姑娘身边人,这些都是朱槿姑娘让小的去查的。”
轮椅上的人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那说了一路的奴仆愣了下,他说了一路,从城东行至城南,一直都是罄声与昭乐这两名与他同样是奴仆的婢子在问他,轮椅上的那个主一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来,这一路他偶尔说到兴起声音激昂了许多,在不小心看到轮椅上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他的姿态摆的极低,哪怕询问他的也只是两个做人奴才的,他也十分恭敬地回答着。
就算是做奴才,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与罄声昭乐便是这高低之分。
突然被问到他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不是说了一路的话,此时被问到,他喉口竟有些干涩,话都不怎么能说出,他抬起手擦了擦额边的汗渍,在仰头对上轮椅上那人的目光时,他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耳边是那不曾安静下来的心跳声,他在那强烈的声响中回答着:“小的容乾,楚溪姑娘唤小的一声小乾便好。”
东雨境内,能称得上矜贵的便只有白露楚家,这位楚溪姑娘虽隐瞒了身份,但藏得还不够深。早年他与朱槿姑娘也曾去过白露城,当时便听说白露城楚家有一女,幼时遭了贼人绑架,被生生打断了双腿,自那以后便再也无法站起。
第138章
西初听了一天的八卦, 干活时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云荼院中的主仆四人,有婢女今早去云荼院伺候了,但那两个叫做昭乐和罄声的并没有让容家的婢女近身, 她们只能在外间候着,干着些杂活,排场比起容家的少爷小姐甚至是那位住在素心斋中的老祖宗都要大, 不少下人都在议论着,说着她们好大的排场。
西初听着这话,心中有些微妙, 从小被冷落的七皇女再不怎么不济也是个皇女, 在宫里头的皇女不管怎么样,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一长乐宫的宫人,哪怕她们没有尽心尽力伺候七皇女, 但明面上的总不会少。更别说西初死时, 七皇女都快要接替求长老的位置了, 七皇女从不受待见的皇女变作了长老后,身份可是瞬间就拔高了好几层。长老在西晴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七皇女现在在容家的这个排场也算是低调的了,毕竟只带了三个人,也没摆什么大架子。
她们在说七皇女不好,西初总是忍不住想要回护,她没法说话,她们说一句她便在心里头顶一句, 等自己走着神, 又把手给切到后,西初这才停止了这幼稚还打击不到敌人的行为。
她洗了手, 将血渍洗去,那头的容九看见她的动作走了过来,目光触及砧板上的青菜以及刀上留下的血后,她皱起了眉头,“老祖宗最忌讳这些,你干活总是这般毛手毛脚的,将自己的手切了也就算了,留下这种脏东西,若是端了上去,老祖宗怪罪下来,怕是我们一整个厨房都要陪你受过。”
容九的话来的突然,西初才刚洗了手,迎头就遭了一顿骂,她下意识就看向了被自己放在了砧板上的菜刀,刀刃那处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血。西初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连忙去拿砧板上的菜刀,只是她慢了一步,容九先拿过了那上边的菜刀,并将砧板上的沾了血的才一并丢掉。
西初当即就沉默了下去。
“你回去吧,朱槿回来了,你应该在她身边伺候着才是,既然费尽心思赶走了她身边的人,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你了,你更应该好好抱紧她这根大腿才是。”
这话是在赶西初了。
西初看了容九一眼,又看了看那被她丢弃的青菜,心里有些不舒服。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西初才点了点头,乖乖脱下了围裙,将它递给了站在边上的小丫鬟。
这场突然的动静惹得厨房内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西初一离开,便有人小声地说着:“容九姐,这么赶她不太好吧?”
“雨宁来厨房也有好些时候了,许是这两日朱槿姑娘刚回来,她太开心了,容九姐您就原谅她吧。”
“容九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雨宁她平日里也很听话的。”
刚刚闹起来的时候这个厨房里的人静的连个声都不敢吭,现在人都走出去了,一个个的,反倒全都冒出来了,平日里也没见她们这些人与那个小哑巴走的多近,不过是看她好用,什么难缠的主都丢给她。容九的目光从这些个为西初说话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她心里清楚得很,看着她们的模样也不愿意将话说的太明白了。
她嗤笑一声,嘲讽道:“听话?那又如何?府中的下人哪个不听话?”
这就一板子敲死了所有的可能性。
西初感觉自己有点不争气,不是一般的不争气。
刚打工还没两个月,就被老板炒鱿鱼了,因为自己犯了错,心里怎么都闷得慌,又委屈又难过,委屈着不过是一件小事,难过着自己的没用,要是她没有做错事的话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她待会该怎么跟朱槿说?会不会有种回去找家长打小报告的感觉?
想到这里,西初回去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双手抱头,无声地啊了两下。
不管再怎么纠结,她还是要回去的,在外头拖到了日暮西山,西初不得不回去。穿过小径,西初忽然听到了点声音,是轮椅从地上碾过的声音,她下意识就停了下来。西初怔怔地扭头看去,远处有几个人往着她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那人神色冷淡,与朱槿有着相似的一张脸,但西初却不会认错人。
她们长得一样,又不一样。
朱槿是如沐春风的,从来都不会对着别人露出冷脸。
七皇女是冷漠的,她向来很少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现在怎么样了?西初死后,她有顺利当上长老的位置吗?其他皇女登上了帝位吗?成为雨宁后,西初发现西晴的一切真的是离自己太远太远了,东雨人更多的是在说着东雨这边的时事,惊蛰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容家与张家,王家与李家,码头上发生了什么工人打架,西城区有哪家的公子哥为了画舫上的姑娘一掷千金,容家内的二少爷对朱槿的感情,大少爷房中的姨娘们,至今都不曾找个婆家的大小姐等等……这些事情就是西初所能知道的事情。
她要知道西晴的事情,只能从书上去看,西晴的书很少,讲到近代事情的书几乎没有。
西初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中间的过道,在那头的人过来时,西初低下了头。
轮椅上的人并没有看她一眼,她们一行人全都没有看到西初这个伫立在边上的人,她们只是陌生人,在刨去这点后,她们是府中的客人,而西初只是府上的下人,完全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的关系。
她们走过去,西初这才抬起头,追寻着七皇女的背影,隐约地还能听到那边的声音,她们在说着些什么。
一直到七皇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西初才离开。
回了雪楠院,院子里一片冷清。
朱槿还没回来,出去找朱槿的川流也没回来。
西初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冷意,明明现在盛夏刚过,才到夏末。
西初今天遇到的事情有点多,都不知道该为哪个难过了,该怎么办呀?要怎么才能让糟糕的心情好起来呢?要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个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她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蹲了下去,西初感觉有点累,她走不动路了,她什么都不想干。
大概过了好久,久到西初都快要睡了过去,雪楠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西初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进来的人走到了她的面前。西初抱着双膝仰头看她,她并没有站着,而是蹲下了身,放下了手中的提灯,与西初平视。
“雨宁怎么又蹲在了这里?”
她还是西初认识的那个模样,温温柔柔的,总是给人一种微风拂面的感觉。
西初知道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温柔,西初也知道自己对她有种无法诉说的依赖。
我……西初张了嘴,只说了一个字,蹲在她面前的朱槿就露出了不太好的表情来,西初看着她的眼睛心下一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西初看到了自己抱着膝盖的手,那只被她用菜刀切到了的手。
在提灯的照耀下,她手上那小小的伤口似乎也变得引人注目了起来。
西初下意识缩了下手。
“怎么弄到的?”
西初抿了下唇,说了一句:不小心弄到的。
只是伤口不严重,再晚一点的话,估计都看不见这个口子了。
朱槿向来是善解人意的,她不愿意说,朱槿便不会追问她。因而在她回了那样的话后,朱槿只是抓起了她的手腕,同时拿起地上的提灯,领着她往自己屋里走去。
西初并不是第一次来朱槿屋里,但还第一次被她按在椅子上,用着严肃的表情对待着。
朱槿没有问话,什么都没有说,可她用着另一种行动向着西初表明着自己的气恼。
她不开心,甚至是有点生气的。
被人这么关心西初毫无疑问的是有些开心,没有人会不开心,至少西初是这样子的。今天所有的难过这一时这一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剩下的只有被填的满满的,说不出来的莫名心绪。
朱槿取来了药箱,她蹲在了西初的面前,一手将西初的手腕拉了过来,先清洗了一下西初的受了伤的指头,然后用着签子小心地将药膏抹到了西初的手指上。
她蹲在西初的面前,很认真地为西初上着头,西初低头看她,只能瞧见她那狭长的睫毛轻轻颤着。西初忍不住便伸出了另一只手,想去摸一下,手在伸到一半时又被她收了回来。明明朱槿没有看她,明明朱槿正在为她上药,但西初莫名的就想要挺直腰背,跟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坐好。
上完了药,朱槿并没有起来,她还是蹲在西初的面前,仰头看着西初。
西初回过神来就瞧见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得跟着一块绷紧了神经。
“我不想要雨宁为难,雨宁能够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吗?”
西初的心脏一跳,她的目光落到了正问着话的朱槿身上。朱槿看着她,不曾将目光移开,西初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心中莫名就升起了几分紧张。
她问着:“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是因为——”
“楚溪。”
西初正要摇头,朱槿未完的后半句落在了耳边,西初的神色一怔。
第139章
她不解地看向朱槿, 一双眼睛轻颤,好似在问:楚溪是谁?
朱槿意外了下,她没想到西初会是这么个反应, 就好像她所问的那个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雨宁绝对没有那种心机城府,她太喜欢把各式各样的情绪摆在脸上了。她认识楚溪,但她又不认识楚溪。雨宁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就是楚溪不对。
楚溪并不是楚溪。
思及此,朱槿那一瞬间的茫然被驱散,她向着西初露出了个平静的笑。朱槿将药膏放回药箱中, 又取了纱布出来, 给西初细细缠上了一圈后,用剪子剪断。她的所有动作都做的很自然,没有一点生涩感,就好像她很经常给别人包扎伤口。
西初看着自己裹了一圈纱布的手指头, 心想压根就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再晚一点真的就愈合不见了, 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但她的思绪更多的是被引到了朱槿刚刚说的楚溪身上。
楚溪是谁?朱槿为什么突然问她楚溪?她是西初认识的人?
西初想着这几日自己都没有见过外人, 唯一见到的就是和朱槿一起回来的七皇女一行人,她飘散的思绪猛地一惊。
西初惊讶地看向了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朱槿。
楚溪,是七皇女吗?
西初不敢问,西初也害怕问。
这个名字象征着什么。
“这几日不要碰到水,虽然只是小伤口,但小伤口有时候也会致死, 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朱槿柔声叮嘱着。
西初乖巧地点着头。?*?
“明日不如与我一同去商行?小乾去了大少爷那处, 我身边也无其他人了,你从前虽是天香楼的姑娘, 但读书习字这些多少还是比府中的丫鬟多一些,放你在厨房里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不如同我去商行,好好学些别的。”
朱槿说这话时温声细语的,一点都没让西初觉得哪里不自在,她向来都是这样子,顾着别人做事。
她是猜到了吧,只是就跟她刚刚说的那样子,她并不想让西初为难。人总是有许多可笑的自尊,认为那些话说出口就会伤自尊,有些人会顾及到这份自尊,有些人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份情绪变化。西初垂下了眸子,半晌才点了下头,同时应着:好。
可能是惦记着朱槿说的明天和她一起去商行的事情,西初第二天早早就起了,也不是一晚上辗转难眠,相反她睡得很好,早早睡下,早早醒来。洗漱完后见着朱槿出来,西初一改昨晚的低沉,冲她挥了挥手,道了一句无声的早安。
朱槿也回以她一个笑容,给了西初回应,“雨宁,早。”
西初问过朱槿自己需要带上些什么,需要做些什么准备,朱槿只是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用准备,这让西初不由得产生了一点小学生出游的感觉,爸爸妈妈准备好东西,她只用背着书包就好。
经过门房的时候,西初被拦了下来,然后她被门房表了白,表白并不是西初以为的那种,而是更加直接点,对方表示了想要讨她做媳妇的意思,也清楚她是朱槿身边的人,因而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向朱槿提了一嘴。西初听到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两个字:BIG胆!
西初着急慌忙摆手拒绝的动作在对方看来反而是害羞的模样,进而他与朱槿说话时用上了情投意合这样子的事情,说的还是朱槿不在府中的那些日子西初天天跑门房这里来看他,他当时都发现西初了,姑娘家都这么主动了,他总不能这么不像个男人。
说到后面,他还特意深情款款地看了西初一眼,西初浑身都僵住了,特别是朱槿在听完门房说的那些话后,对她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西初觉得自己不大好。
她是哑巴,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没法说话没法反驳,冤屈都是这么造成的!
也不知是哪根筋错了,在门房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和西初感天动地的爱情时,西初抓起了朱槿的手腕,拉着她快步朝着外边走,后头门房不停雨宁雨宁地叫着,西初慌极了,听着那话差点就来了个台阶摔。
朱槿在她身后轻声说着:“雨宁小心些。”
西初听见了她声音里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
马车在府外等着,她们实际上也没怎么跑,西初上了马车,朱槿在她后头上的,在里头坐好了的西初见到朱槿进来很不开心地扭过了头。
朱槿只得求饶似的说着:“我错了,我刚刚不该那么笑你,雨宁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跟朱槿生气是一件很没事找事干的事情,因为她总会在你生气的下一秒就立马来哄你,让你有气都变成了没气,更何况西初也不是真的在生朱槿的气。
西初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决定和她和好了,这样的动作让朱槿忍不住又是一笑。
“若不是他提起,我还真不会知道雨宁竟然这么担心我。”
西初眨眨眼,问:你不信他说的话?
“他说的话?”朱槿反问着,尾音拖长了些,将西初紧张的心高高吊起,随着她的后话,这份紧张变成了羞赧,“那些你与他情投意合的话?”
西初:……
西初决定不搭理她了。
西初冷处理放置朱槿,朱槿也没有硬是凑过来要和她搭话,安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个冷处理到底是在冷处理谁,西初觉得很不自在。
在心里反复横跳了好一会儿,西初目不斜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拉了拉朱槿的衣角,在朱槿看过来后,她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朱槿弯了弯眉眼,笑道:“若是真的,雨宁怎么会忍得住不与我说。”
西初:……她是那种大喇叭吗!!!
容家行商,衣食住行,四项皆有涉及,惊蛰城中至少有半数的铺子都是容家名下的产业,这还是只是明面上能看见的东西。
容家所做的生意,上至奢侈品,下至民生杂货,皆有涉猎。唯一没有经手过的就是赌场与青楼,西初觉得奇怪,这两样应当是最大的资金来源,以前常在小说里看到过,穿越女主开青楼,开赌坊,青楼简直是重灾区,打探消息的最佳来源处,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走卒贩夫,都会进青楼。
西初好奇问了,朱槿只是收敛了笑意,说:“容家不做那种害人的生意。”
这话让西初很意外,朱槿用的是容家而不是她,就是表示容家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接触过那行当。
她们乘坐马车并没有太久,大概过了两条巷子,朱槿就带着西初下了马车。
西初以为到地方了,结果一下马车,一抬头,到处都是人,街道两边都是叫卖的小摊,马车在这边着实是拥挤。
西初看了几眼,一条街还没看全,朱槿很是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也没有走多远,朱槿在一个还在卖着早点的摊子前停了下来,她很是自然地拉着西初坐在摊主摆出来的四脚桌旁,在摊上的小娘子过来询问时,很自然地报了摊子上的招牌。
她们现在在吃路边摊。
西初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朱槿点的东西很快就端了上来,两个白色的瓷碗冒着热气,等到它被放到了西初的面前,西初才看清内里的东西,是小馄饨,放着葱段与青菜,汤是乳白色的。
西初拿过勺子小心地舀起一个小馄饨,放在嘴边吹了好一会儿后,她就着热意张开了嘴,刚出锅的馄饨并不是吹上几口气就能变凉的东西,一入口西初就感觉到了烫,她急忙吹了两下,跟着放下勺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着这份热气将馄饨咽了下去。
西初伸手去够一边的水,朱槿放下了勺子将凉水送到了她手边,西初一个接过立马喝了两口,舌头被烫到没有什么知觉,西初想吐舌头,又不敢吐。
朱槿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笑了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西初心里头委屈,她怎么知道吹了一会儿了还会那么烫。
被烫到后西初就不太敢伸手继续吃了,刻意等了好一会儿,西初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汤,用着嘴唇碰了碰觉得不怎么烫了后才继续朝着小馄饨下手。
吃过了早点,西初以为她们要回马车上了,就在一边等着朱槿结完账。
摊主好像认识朱槿,一直推拒着朱槿,说着什么不能要朱槿姑娘的钱,朱槿姑娘平日里对他们那么照顾……西初离得远,也没怎么听清,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也能推断出结论来。朱槿平日里很照顾他们生意,或者是给了他们在这里摆摊的机会,所以才有现在的这个说法。
最后还是朱槿结了账,这种戏码也不知道朱槿每日要遇见几次,如果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次的话,西初想,那大概很要命。
“雨宁怎么了?”
西初看了她一眼,回答着:人情债可真麻烦。
朱槿笑笑,她很是自然地牵起了西初的手,朝着前方走去,隐约的,西初听见她说:“麻烦的并不是人情,麻烦的只是人而已。”
第140章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账册被送到商行, 账房先生们需要将账册一一核对后然后送到朱槿这边来,这还是只是在惊蛰城这边的商铺事务。
现下,西初就待在了屋中, 看着朱槿处理着那些被送过来的账册,与她一起的还有容家的二少爷。
二少爷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朱槿打下手,商行里有伙计都在说老祖宗这是要让二少爷接手商行的事务, 朱槿要下位了。
自打回来以后朱槿便将东城的一间酒楼丢给了二少爷打理,今天二少爷是和其他掌柜一起过来汇报情况的。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了,那个在西初记忆里是个幼稚有点讨厌的二少爷突然成熟了许多。
他站在朱槿的面前, 与朱槿说着酒楼的事情, 说着有厨子被其他酒楼挖走他是怎么处理的,说着有人闹事他又是怎么处理了,发生了的事情,与他是如何解决的发生的这些事情。
他说话时神采奕奕的, 好似在等着朱槿夸上他一句, 西初总觉得他像邀功的小狗, 摇着尾巴的那种。
可从头到尾朱槿都没有分给他半分神色,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透明人。
容凉雨自然也发现了朱槿对自己的冷漠, 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正在处理事务的少女,她好似很忙,忙到抬头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之前在船上也是,他开心于终于有机会能与她独处了,可她一直很忙, 他每每找到她的人, 下一秒她总会被别人叫走。
在船上的时间变得煎熬了起来,容凉雨从前以为他在容家当着他的二少爷时很难见到朱槿, 每次见面都是他发着少爷脾性逼着朱槿不得不来见自己,他每每数着这见面的次数都想着若是自己也在商行,那样子是不是便能每日都与朱槿见面了?
他存着这点小心思,终于入了商行,终于与朱槿一起远航,最后他发现,他能够见到朱槿的次数,甚至要比当个任性妄为的少爷时还要少。
他曾经偷听到朱槿与祖母的谈话,朱槿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祖母之所以敢将商行交给朱槿打理,全是因为祖母深信朱槿只能留在容家,只有容家才能护住她。
容凉雨一直相信着这件事情,祖母是不可能有错的,可现在他又不那么确定了,因为楚溪出现了,那个和朱槿生的一模一样的人。朱槿说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她们生的一样也只是巧合,这世间并不是没有这种巧合,他也曾见过两个生的一样的男子,一个是城中富商的儿子,一个乡下佃农的儿子,他们并未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容凉雨相信有着这种巧合,只是朱槿看向楚溪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些他熟悉的冷漠,她并非她口中说的那样,完全不认识那个楚溪。
“朱槿。”他忍不住喊着。
一直着眼于自己事情的朱槿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了容凉雨,她的神色微冷,瞧着容凉雨的时候全然没了先前在府中对容凉雨低眉顺目的恭敬。
“二少爷可还有什么事?”
容凉雨原是生气的,可朱槿一看向他,那双漂亮的双眼中映着他糟糕的表情时,他所有的丑陋心思都消的一干二净,他希望朱槿看到的是不怎么糟糕的自己,纵使从小到大他在朱槿的眼中从未有过什么好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西初觉得容凉雨其实还挺可怜,看着觉得可怜,长得好看的人露出可怜的表情来多少都会招人疼,容凉雨也只是看着可怜,他自己不一定就真的可怜。容凉雨是富贵少爷,锦衣玉食,也就在朱槿这上面受了些挫败。他们两人真要放一起,西初觉得朱槿要倒霉些。是的,倒霉,朱槿作为一个丫鬟想要往上爬,成为一个不那么能让人轻贱的丫鬟。她在努力着搞事业,容凉雨偏偏要和她谈感情,和她恋爱脑。
坏人事业遭天谴。
西初拿过桌上的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小心地往朱槿那边看了眼,朱槿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在面对容凉雨的问话时,她只是点了点头。
容凉雨不依不饶,“可你刚刚一直都没有看我,你真的有在听吗?”
“东城酒楼既然交给了二少爷来打理,朱槿自是相信二少爷有那么能力打理好。”
朱槿双手置于桌上,十根手指交叠,西初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双手上各处的茧,那并不是一双娇小姐的手。她的目光从朱槿的手上慢慢转到了朱槿的脸上,朱槿在看容凉雨,看着他,说着话,却在尾音落下的时候,转过了头,看向了西初。
西初被吓了一跳,只见朱槿对着她露出了个温柔笑意后就收回了目光。
西初这下也不敢再乱看什么了,抱着杯子听着自己那跳得有些快的心跳声,慢慢喝了两口水,压了下这份惊。
容凉雨愣了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在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他并不怀疑是朱槿说错了,在他的心中,朱槿永远不会有错。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容凉雨问了一遍:“……你信我?”
“嗯。”
容凉雨被她这么一肯定,更是满心欢喜地说着:“我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给你看的。”
容凉雨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捧着一脸笑出了门,从堂中路过,他从朱槿那里得到的好心情被破坏了许多。
他听见了别人在说朱槿,在说他。
说朱槿真厉害,小小年纪便担起了整个商行,如今容家在惊蛰城的地位离不开朱槿,若是容家没了朱槿,怕不是要被容家两位少爷生生败光了。说到了这个,他们提起了之前掌管了商行几日的容凉云,说他心术不正,说他废物,说他没用,拿了几天的权真把自己当什么厉害角色了,在商行里头耀武扬威的,也不看看哪个掌柜搭理他。
他们夸奖朱槿时,容凉雨是开心的,他开心着朱槿被他人夸奖,开心着这个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少女长成了如今这般耀眼的存在。
他们说容凉云的不好时,容凉雨也只是皱了下眉,直到他们说到了自己。
不学无术的二少爷妄图抢了朱槿的权,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纵使他是容家的二少爷又如何,朱槿那样子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在气恼着他们说了自己的坏话,亦或是说了朱槿的坏话,不学无术的二少爷黑了脸,走到了那伙人的面前,他伸手便是一拳,狠狠揍了那个不停在说着他不好的的伙计。
聚在一起的几个人顿时乱开,吵闹了起来,被打的伙计更是捂着半张脸惊诧地看着自己,原本要出口的狠话被咽了回来,伙计身边的人拉扯了他一下,他这才和其他一起给他这个二少爷行了礼,恭敬地喊了一声二少爷,却没有容家下人们看向他时,应有的惧意。
容凉雨一直都知道,在商行和在容家是不一样的,家中的下人们会顺着他,敬着他,甚至会害怕他。因为他是主子,而他们是奴,他作为主子有着发卖他们的权利,所以他们害怕他,尊敬他。商行的伙计不一样,这些人是与商行签订了契约,他们是普通百姓,并非是奴籍。
朱槿管理着商行,可朱槿是奴,是容家的奴,哪怕祖母给了朱槿小姐身份,她也还是奴,祖母并未替朱槿脱了奴籍。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他生气于这件事情,同时心底也在暗自欢喜着这件事情。
因为朱槿若不是奴的话,他有什么资格去奢望朱槿?
“朱槿再如何也不过是容家的奴。”容凉雨恼极了,他从小便喜欢着朱槿,小时候喜欢黏着朱槿,哪怕朱槿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点头同意,小时候不只是喜欢与她一起,听她的话,长大了明白的事情多了,他便知道了自己对朱槿是什么样的感情。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对朱槿是什么感情,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感情,只是不愿去认,不愿承认自己这个二少爷喜欢上了一个丫鬟,丫鬟却一点都将他放在眼里。因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朱槿一直都是恶言恶语,一边欺负她,一边又在警告着家中下人们不许欺负她。
“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容家给予她的,若不是容家,朱槿如今还不知道是在哪个楼里挂——”
容凉雨未完的一句话被伙计们的一句朱槿姑娘给打断,他的尾话消失在了伙计们的声音之中,但任谁都知道他未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在说若不是容家当年收留了朱槿,朱槿现在恐怕是个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楼中花魁娘子。
容凉雨煞白了脸,他僵硬着身体转过了身,朱槿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神色冷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没法从朱槿的脸上看出来她的情绪,朱槿总是这样,总是……
“我刚刚说的都是胡话。”容凉雨解释着。
朱槿看了那几个伙计一眼,她轻声说着:“伙计们不懂事,罚两月工钱便是了,二少爷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朱槿生气了,容凉雨恍惚意识到了这点,他焦急地解释着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朱槿,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我刚刚脑子进了水,你别与我计较。”
刚还一脸平静的人忽然笑了下,她说:“二少爷说的也并非是什么胡话,朱槿本就是容家的奴,当年若不是容家收留了朱槿,想必今日朱槿应在楼中挂着牌,等着哪个恩客上门。”
容凉雨忽然觉得朱槿笑起来的模样刺眼的厉害,过去她也总是这么笑,被他欺负了,也这么笑。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怕他这个二少爷不想要她将自己当做一个奴婢,恼怒着她说着自己只是个奴婢的模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