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东雨珩京, 楼家。
今日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从早晨一直下到了现在, 若是放在往常,外边的天定然是阳光明媚,称得上是难得的好日子, 可下了雨,这天空便如同黑夜般深沉,像是有乌云也跟着压在了这心上, 让人吐不出半分闷气。
小楼内偶尔能够听见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守在外头的两名侍女时不时回头看眼屋里的情况,似乎是在提防着什么,而在她们的边上还站着几名穿着严实的壮实女子。
屋里头,两名女子坐在棋盘两头, 其中一方身后还站了一个护卫。执白棋的那方穿着简单, 但现今明明是夏日身上还披着冬日的袄, 在这阴沉的天气里,借着屋内的灯火细瞧上几分倒是能瞧出她那略带几分笑意的脸上藏了几分苍白。
这屋里头更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一切都在告诉她,面前的人是个病秧子,正如东雨历代所传的那样,知天命者,皆不长寿。
而楼家小姐楼洇更是自幼就被人断言活不过双十。
执黑棋的女子穿着一身黑,坐着的并非是与这张桌子相配的椅子, 而是一张轮椅, 而原本该放在那里的椅子被放到了旁边。她一双手干净白皙,手上的茧子也非是常常干些粗活磨出的, 更像是握笔习字磨出的茧子。
她执着黑棋,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坐于对面的楼洇思考了一番后,在棋盘上落下了白子,同时问道:“贵客所寻之人,可知名姓?”
执黑棋的女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开了口:“西——”只一字,她又闭上了嘴,匆匆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上去像是着急落下的一子,可却形成了逼人的境地,让白子陷入了困境之中。楼洇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女子眉心微皱,再次开口时,话换了一句,“东、东初,她名唤东初,是东雨人士。”
东初,东雨人士。
楼洇不经意地敲了下自己手中的白子。
“这个姓氏在东雨可不常见呢。”她轻笑着,漫不经心将手中的白子放到了棋盘上,解开了白子一方的困境,似有意地暗指代着:“虽说东雨与西晴不同,不会以国为姓,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被冠以此姓的。”
女子扫了眼棋局,没有再落子,她面色严肃地看向了还带着散漫笑容的楼洇,“她名唤东初,东雨人士,相貌丑陋不堪,为人笨拙了些,也不能言语。楼小姐此言是说你寻不到吗?”
虽是带着询问的语气在问,但她所说的话并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在里头,她习惯了当个上位者,并不会那么轻易做出什么求人的姿态来。
“信息着实少了些,不过……那是对于那些庸才而言,于我而言——”楼洇扬起了个自信的笑,苍白病容都因着这个笑被驱散了许多,她将手中的白子放了回去,接上了后话,“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女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并未吭声,直到楼洇说出了她所想听到的东西,“贵客不妨去惊蛰城走上一遭,想来定会在那里遇见什么也说不定。”
她拱了下手,诚恳道:“多谢。”
“不过是一桩买卖,贵客又何须道谢。”楼洇摇摇头,并没有为她们的这场交易太过较真。见女子身边的人推着她就要出去,楼洇站了起来,问了她一句:“楼洇有一事不明,不知贵客能否为楼洇解惑?”
侍卫停下了脚步,轮椅并没有被转过来。楼洇却知对方是允许了自己的这一问,不过她愿不愿意答,则是未知,“贵客如此身份,又为何要为一个故去的人如此?”
果不其然,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轮椅压着地面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女子与她的侍卫出了门,外头候着的几名侍卫跟上前,撑着伞,护着她离去。
“楼小姐若是想知,又何须去问他人?”
楼洇正看着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忽的听到后头传来了个戏谑的声音,她微一挑眉,转回了身,面容温柔的女子掀开了珠帘从侧厅中走了出来。
她刚刚与那人说话时,她就一直在偏厅里听着。
“若楼洇真有那般本事,也不会如此病弱,活不过双十。”
听着楼洇这话,她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笑笑,然后走到了她们未尽的棋局前,伸出手拿了一枚黑子,下了一棋,顿时将白子攻陷。
这棋局本就走到了尾声,也就只差这一子结束。
“真不愧是荣安王。”楼洇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下完了这一局,拍了下手,由衷称赞道。
她轻摇了下头,“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只是她的心思不在此,这才被我捡了个便宜。”
她动那棋局并非是为了得人一声称赞,楼洇倒也知趣,也不再提此事。刚刚的贵客进来前,她与南雪的荣安王正在谈事,荣安王来寻她是十分隐秘的行踪,并不想被外人知晓,故而才躲了起来,如今人已离去,她们先前所说之事,也该结束了。
思及此,楼洇道:“王爷不妨带上故人所念之物,去旧地走上一遭。”
楼洇话有所指,不难听出,只是不知楼洇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带着那东西又要做什么。她不曾问出声,楼洇却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又道:“王爷到了那里便会知。”
东雨人皆如此,话留三分,不愿将话说死。有的是因为口无遮拦,必成大祸,有的则是因为一无所知,说多错多。楼家小姐虽年幼,可在这珩京中,也是有名的角色。她想了想,也就轻声道了声好。
待到荣安王离开,外头守着的两名侍女这才走进了屋里头。
楼洇坐回了原处,她捏起一枚白子,含笑将它放到了这盘已是死局棋局的右上角,像是枯木逢春,白子的形势一再变化,彻底吞没这棋盘上的黑子。
“小姐可真厉害。”侍女由衷地夸赞着。
楼洇收了白子,白玉做的棋子晶莹剔亮,放在灯火下面看又是另一番滋味,被夸奖的她并没有将目光从棋子身上移开,她眉眼弯弯,道:“小姐也觉得小姐很厉害。”
*
比起珩京一直不曾停歇的雨势,惊蛰城倒是一片祥和,特别是现下,入了夜,蝉在树上叫着知了的声音,虽吵闹却也有几分处于山野丛林间的乐趣。
而在这被知了声包围着的雪楠院中又是另一番模样。
自打上次离开雪楠院已经过了五日,这五日来西初一直在雪楠院里不曾出去过。上次朱槿说了不喝药,那之后西初就再也没见过小乾端药过来给她了,人也不是没有来了,只是每次来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对她,完全没有要她喝药时的欢喜。
西初觉得这个人不太好,喜欢看别人吃苦头,这个恶趣味也太讨厌了。
知晓小乾见到她为什么总板着一张脸是在昨天,她出门回来,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雪楠院外面偷窥,本来想冲上去抓个现行,不巧的是在西初打算进行正义的审判时,小乾出来了。
小乾恭恭敬敬喊了声二少爷,两个人就这么在外头,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的情况下讨论起了自己的阴谋诡计。
西初完全傻了眼。
小乾虽然是朱槿身边的人,但他心是向着二少爷的,而要让西初多吃些苦头也是二少爷提的。
因为她装哑巴骗朱槿,二少爷觉得她是个坏人,小乾认为朱槿和二少爷天生一对,她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哄骗朱槿想要抢了二少爷。
这个剧情,说实话,西初也很熟,但凡她是个阅读理解零分被人一挑拨离间就立马黑化的女配,光凭这事她就会立马投身进反派的怀里,不断给人美心善的朱槿使绊子,还会特别天真装无辜骗取朱槿的信任,然后借朱槿的手杀小乾,让朱槿众叛亲离,和二少爷走上虐身虐心的道路。
西初稍微脑补了下平日里对她温温柔柔的朱槿被虐身虐心的画面,当即就升起一股恶寒。
幸好幸好。
西初从小到大的阅读理解都没拿过低分,知道怎么抓准中心思想,不会将二少爷干的事情推到朱槿身上,怪罪是因为有了朱槿才会让二少爷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来。
这五天里,雪楠院也多了一个不为外人知的外人。一个不明来历,疑似是杀手的男人。
西初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雪楠院的树荫底下,身上还流着血,她大晚上走到厨房一看到外边的树下有什么奇怪东西当时就害怕了起来,一走过去才发现是个人,还没等西初做什么,刀先架上了西初的脖子。
西初当时就在想我命休矣,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这条命死于非命。
在西初还在感叹自己这一生就这么短暂结束了的时候,朱槿来了。
还带着包扎用的伤药之类的。
她第一时间就呵斥那个人放开西初,哪怕那个人说什么养虎为患,斩草除根之类的话,朱槿都十分坚决选择了西初。
西初万分感动,又给朱槿真情实感交心了一番,然后得到了朱槿的一句,太晚了,看不见西初在说话。
西初很难过。
这份难过持续到了今天。
大小姐安葬的日子。
第112章
将先人的遗骸挖出然后安葬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特别是容家这种在惊蛰城中一个喷嚏都会惊到旁人的存在,此次的动静更是惹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哪怕是不能进入容家祖坟所在的寰溟山,他们也选择了在山脚下围观, 因此还有不少摊贩挑着担子跑来了山脚下做起了生意。
为了给容家大小姐换个安葬地,老祖宗特意请了赫赫有名的殷家人来操刀这件事情,就是那个现任大小姐十分推崇的在东雨境内很是有名的慰灵世家, 据说现任国师也出自他家的殷家。
当然了,在西初看来是神棍世家,和那个什么楼家小姐一样。
但凡真有点本事会动别人家祖坟?
为了表示这件事有多么郑重, 容家年轻一代的大少爷, 二少爷以及大小姐都被派了出来,除了这是殷家要求的外,也有着给自己的姑姑开棺家人不在岂不是笑话的原因在。
因而,这一次, 朱槿只是一个副手。
西初则是副手的副手的……副手吧?
她是来帮小乾打下手的。
朱槿一开始并不想带着她, 说山里异物多, 若是不小心招惹到了什么就不好了。
西初和现在在山脚下守着的那群没有娱乐活动的人一样有着好奇心,所以央着朱槿带上她。
最后还是小乾说自己可以照顾西初, 这才带上了西初。
西初并不觉得他是好心,他一定有自己的阴谋诡计在等着西初。
西初想拒绝来着的,但在小乾说了那句话后,朱槿松了口气,打退堂鼓的西初在无法发言的情况下西初被迫一块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朱槿在的原因,小乾一路上安安分分的, 并没有对西初生起什么坏主意。
许是因为这事是十分严肃的事情, 容家人一路都很小心翼翼,一直到抵达目的地, 殷家人开始为了开坟做准备,容家少爷小姐均在下人的服侍下寻了个地,坐着等待他们挖开坟。
西初老实跟着小乾跟在朱槿身边。
自打上山后,朱槿就一直很沉默,西初想她可能也在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忧。
这件事又不是朱槿一个人决定的,朱槿也不是容家人,就算那个大小姐要怪罪也应该是去找容家人吧?
殷家人在墓前唱了祭后,容家的长工上前去将那块写着容华大小姐的墓碑给推倒,然后开始掘土。
他们的动静很大,墓碑被推倒时,西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抿了下唇,正要去寻朱槿,一扭头,本该站在她身侧的朱槿不知道去哪了。
西初愣了下,再一看,原先坐在树下让两个丫鬟为他摇扇的二少爷也不见了。
西初深感不对。
她看了下那还在进行着挖掘工程的墓地,然后转身钻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昨天下了雨,地上还有些湿润,这里平时鲜少有人会来,现在却有着一些脚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充分表明了这里刚刚有人走过。西初停下了步伐,心中多少有些犹豫,如果现在前进的话,等待她的指不定是什么开门杀。
好奇心害死猫。
西初不是猫,所以西初不会被害死。
西初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深呼吸两下之后,西初大步向前,然后被人揪住了后颈。
西初一动,动不了。
西初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头,抓住她后颈的是前几天朱槿救下的那名刺客,名叫川流。面瘫脸,话少,只对朱槿有反应,很符合某种男(bei)主(tai)的气质。
第一次和川流见面西初差点打出gameover,要不是朱槿出现,西初或许现在已经换了个片场了。而现在朱槿不在,西初一个人面对危险人物。
西初感觉自己心脏跳得有点快。
如果现在在心里头大喊朱槿的名字,朱槿会不能从天而降拯救西初于水火之中?
答案是否。
“你去哪?”面瘫脸川流问着。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说话也不怎么流利。很难想象一个有着堪比男主角长相的人会是这么一副嗓子,西初有点意外,但也不是特别的意外。川流之前干的是杀手的行当,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和别人说话的那种,长期处于不说话的状态之中,突然开口说话,当然说不好话。
要是西初现在能够说话了,指不定跟他是同种状态也说不定。
我,要,去,找,朱槿。西初解释着,为了防止川流看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她还放慢了自己的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可惜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人并不能感受到西初的苦心。
川流没能看懂西初在说什么。
他板着一张脸提起了西初的后颈,将西初拎了起来,西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你干什么!快将我放下来!!!西初大喊。
西初的声音没有出来。
川流十分无情地拎着西初走了回去,跟拎只小鸡一样。西初太害怕了,她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她的求救并没有让拎着她的川流停下脚步。在西初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西初被放在了她一开始站着的地方。
川流松开了手,西初没能站住脚,她瘫坐在地上,后怕的情绪还残留在心底,川流的阴影笼罩了上来,西初仰起头,川流瘫着脸说:“不要动。”
西初:……呜呜呜呜呜。
她这头还在为自己被恐吓了哭泣,那头负责挖掘棺木的人已经将埋在了底下的那具棺木给挖了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没人注意到这角落里发生的小小事故。
殷家人架起了一个遮阳的棚子,又让其他人分别于四周站好。
容家的大少爷和大小姐站在他们边上看着即将打开的棺木。
“开吧。”
西初只听到一声“开吧”的吩咐,紧接着那具棺木就被人撬开了盖子,棺盖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重响,西初好奇地站起身,前面都是人,她压根就不能看见里头的情况,努力踮起脚去看,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
惊呼声不断地响起,有人在说:“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们发出了各种惊讶的声音,这惊讶让西初更加好奇了。
她努力踮脚踮脚再踮脚。
身旁站着的川流脸色微讶,他低声念了一句:——
“怎么会是一具空棺?!”
前头有人大声喊着。
一时间所有人的议论声四起。
“怎么回事?”
“大小姐的尸骨呢?”
“莫不是……诈尸了?”
慌乱的情绪在周围蔓延开来,每个人都面带着恐慌,还有人上前询问着站在最前头的容家大少爷,忙问着:“大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容凉云一甩袖,怒道:“慌什么慌,朱槿呢?”
小厮在边上小心翼翼回答着:“朱槿姑娘刚刚被二少爷叫走了。”
他话刚说,容凉云身边的容明华掩了下唇,嘲笑道:“哎呀,祖母还说朱槿能干呢,到头来还不是和那些狐媚子一个德性,整日就想爬少爷的床,真是改不掉的贱骨头。”
容凉云顿时皱起了眉头:“明华不许胡言乱语。”
容明华一摊手,深感无趣。
“这棺木里不像是有过人,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尸变。”殷家领头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容凉云的面前,他拱了拱手,道:“大少爷不妨回去问问,当初将容华大小姐下葬时,可是切切实实将人放了进去?想来楼小姐会让容家开棺重新安葬,定是知晓了这棺中无人才会说出那般话来。”
逝者不知归处,亡魂留在容家无法离去,想来这便是原因了。
容凉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他转身,吩咐着所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恐慌被忙碌给取代,一时间也无人再说什么容华大小姐的尸骨无存,怕不是真在容家作祟之类的话。
大小姐的尸骨并不在棺木中,这一场迁棺重葬变成了一个笑话,很快就传到了山脚下那些旁观人的耳中。西初跟着大部队一起下山经过山脚时还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着山上发生的事情,说着那个被葬在山上的容家大小姐。
“容家大小姐受尽宠爱,没想到如今却落得个尸骨不知所踪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听我父亲说,那容家大小姐自小便被泡在药罐子里,瞧着也不像是什么长命的模样。”
“说起来,当年那个容家大小姐虽然病弱,可却是这惊蛰城难得的……”男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嘴,周围的人齐齐看向他,有人开口询问着:“难得的什么?李兄莫不是想说容家大小姐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怕不是笑话吧?”
男子摇摇头,“那容家大小姐生的怎般模样,我怎会知?”
“不是说与现今的大小姐一般无二吗?”有人又道。
男子扭头看向了坐在轿子上被抬着下了山的容明华,容明华似有所感地扭过头,与男子的目光对上,男子皱起了眉头,他摇着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可要他说哪里不像,他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容家大小姐的模样来了,更别提是说哪里不像了。
第113章
回到容家时已经很晚了, 西初跟着川流回到雪楠院,小院门一关,外边的事情便什么都传不进来了。
西初还有几分的好奇, 感觉这事肯定会闹一阵子,毕竟容华大小姐在这个家里可是哪怕死去了几十年都让人念念不忘的存在,而现在她的棺木里是空的,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可以轻描淡写就带过去的小事。
一定会闹起来。
抱着这样子的想法,西初麻溜地洗了澡回了房,躺床上时她翻来覆去的, 还有些睡不着。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很是惊讶, 到现在人躺在床上精神还都是亢奋的。
一直到半夜,西初恍惚睡下时,忽然听到外边有什么细微的声响,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外头好似有个女声在与个男声说话。
那是朱槿, 还有说话不利索的川流。
第二日西初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屋外去, 她打开门,跑到了朱槿的房门前, 正抬手准备敲一敲,川流那冷漠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她不在。”
西初一怔,昨晚她听错了?
西初抬起手,双手努力比划着,她试图用最简单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 川流没看懂。
他皱起了眉, 十分果断地打断了西初的动作,“我看不懂。”
西初沉默, 西初转头就走。
“朱槿让你不要乱走。”
西初回头,盯着川流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昨晚听到的并不是睡梦中的幻觉。
昨天的事情发生后西初就知道容家一定不会太平,主子有风波,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好过,她被朱槿庇护着在这个小小院子里不出去其实还是一件好事。
不与外头的人接触就不会有危险。
西初盯着院子的大门许久,久到沉默寡言的川流都忍不住再度警告了一句:“朱槿让你不要乱走。”
西初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又没有要出去的打算。
瞪完后西初鼓起腮帮子,去打了一桶水,费劲提到了川流的面前,又塞给了他一块抹布,指挥在川流去打扫屋子。她不能说话,因而只是强势指了指屋里,将抹布塞给了他而已。
给川流吩咐完了活,西初又去打了一桶水,打算将院子里进行一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反正闲着也没事,待在院子里也听不到什么八卦。
这具身体弱是弱了点,但能干活,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体力多少也增强了许多,不再是西初一开始醒过来的那副虚弱模样,西初对此很满意,再怎么柔弱的身体只要勤加锻炼终究能够强悍起来的。
川流负责屋子里的打扫,西初负责院内的,她在外边干活偶尔会停下来休息一下再干活,每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一往屋里头扫去,就会见到川流紧绷着一张脸如临大敌似的盯着自己面前的花瓶。
然后万分严肃地抓起花瓶,里里外外擦个干净放回去不到三秒他又会立马抓起花瓶来再擦上个两三遍。
西初第三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川流还在擦他的第一个花瓶。
西初很沉默,这是何等的废物点心人设?连个花瓶都擦不好,干杀手这行当的难道不是那种体力贼好,干活贼麻利的人吗?
不管西初再怎么无语,在黄昏时她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转身进了厨房做饭。
朱槿很忙,不可能一直顾着雪楠院,作为一个优秀又能干的成年人,西初觉得自己需要在朱槿忙碌的时候负担起雪楠院里的大小事情,比如说打扫院子,再比如说管好这个院子里吃白食的废物点心,包括她自己。
西初做好了饭,就走到里屋去敲门,川流并不在第一个花瓶面前了,可喜可贺,值得夸奖,西初的这份欣慰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扭头扫到他才开始第二个花瓶,其他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成时,西初瞬间变成了晚娘脸。
大概川流也知道自己太废物了,从西初板起脸的那一刻起都不敢再与西初的眼睛对视,一直低着脑袋,像个小可怜似的委屈扒拉着自己的饭,又在西初放下碗筷的时候很上道地接过了西初手里头的碗筷拿去洗了。
当然,他洗破了两个碗。
听到瓷碗破碎的声音时,西初觉得自己要是能够发出声音来的话,她暴跳如雷的各种声音会在容家上空响起,每个院子的人都会听到她尖锐的声音。然而,事实是她依旧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川流摔破了碗,摔破了碟子。
最后在他发现西初站在自己身后用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很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脑袋,同时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赔的。”
听到这话,西初愣了下,凶悍的小表情也没法再保持下去了,她略微尴尬地抓了下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下的这个情况。
说着会赔的川流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西初早早起来没见到朱槿也没见到川流,她一个人将雪楠院的卫生搞完了,等她在井里打起最后一桶需要用的水时,忽然被站在她身后的川流给吓了一跳,刚打起来的水桶又掉回了井中,发出了噗通的声响。
西初没能挽救那一桶水,川流的举动让西初陷入了新一轮的懵逼之中。
也不知道一大早就找不见人的川流去做了什么,此时他向着西初伸出的那一只手上摆放着十几个铜板。
“赔你的。”川流说着。
西初沉默抿了下唇,然后从川流的手里头接过了这十几个铜板,杀手杀人不至于只有十几个铜板的报酬,他消失一天应该不是去杀人。西初打量了一下川流的模样,见他的肩上有着许多灰扑扑的印子便想到了初次遇见朱槿的那一天,她们从船上下来在码头看到的那些搬货工人。
川流大概是去码头搬货了。
西初收好了铜板,无声地说着:吃饭了。
这一晚上相安无事。
西初回到房间里并没有直接睡下,她今天干了不少活,身体都向她发出了疲倦的警告来了,但西初就是没有半点困意。她坐在梳妆台前,将川流给的那十几枚铜钱一一放好,然后一个个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是十九枚,不到二十个铜板。
数了一回,她从右往左又数了一回,数到困意升起,她听到雪楠院的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西初立马从困意中惊醒,她连忙抓起桌上的那十几枚铜钱跑了出去。
忙碌了一天的朱槿回来了,站在门口刚将门关了上去,一回头瞧见站在屋外的西初,她一扫满身的疲倦冲着西初露出了个笑。
西初当即小步跑到了朱槿的面前,然后抬起手,展开了自己的手掌心,将那十几枚铜板送到了朱槿的面前。
朱槿愣了下,她看了看西初手中的铜板,又看了下明显起了困意的西初,下意识问了句:“要给我的?”
这大概是她说过的最无用的一句话了,这件事清清楚楚摆在了她的面前,她还问什么是不是给她的。
西初点点头,她抓起朱槿的手将铜板放到了朱槿的手心,然后转身指了指住着川流的那间屋子。
“是川流的?”朱槿猜测着西初的意思。
西初点点头,然后板着脸做出了个摔东西的动作,东西一摔完,西初往边上一站,露出了个奶凶的表情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指点点地对着一旁无人的空气,做完了这个动作,西初小步一跳转身面对着刚刚自己站立的方向,她一改刚刚的奶凶,严肃地板起了脸,然后十分可怜地捧出了双手。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西初小心翼翼地扭头看着朱槿。
朱槿沉默了好一会儿,西初想她是不是没看懂自己的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再做一次,就听见朱槿说:“今日带了灯,雨宁可以说话。”
西初低头看着朱槿另一只手提着的灯笼,略显尴尬:……哦!
“雨宁大晚上守着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吗?”
西初点点头。
朱槿笑了下,伸出手摸了下西初的脑袋,她道:“辛苦你了。”
西初摇摇头,不辛苦,摇完了头,西初抓住了朱槿的手,很严肃认真地看着她。
“嗯?怎么了?”
我也想干活。西初一字一字说着。
这还是西初第一次对自己表达这种意愿,朱槿惊讶了下,同时问着:“因为川流吗?”
西初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就是因为从他身上得到了启发,西初觉得川流是个废物点心,可西初在这个地方同样也是个废物点心,她总不能一辈子当个废物点心。
朱槿想了想,对着西初露出了个笑,“明日府中要采买一些东西,你跟其他人一起去吧。”
西初这下子开心了。
她用心地对着朱槿点了点头,然后很开心地伸出了双手抱了下朱槿,只一下就松开了手,她往后退了两步冲着朱槿挥了挥手,道了一声晚安后就跑回了房。
朱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开心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宠她?”
沙哑的男声从一边传了过来,川流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朱槿的面前。朱槿并未看他,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灯笼,低声回了一句:“因为她是雨宁。”
第114章
容家大多东西都是指定了商户送上门的, 像食材这些都是每天清晨由农户送上门来,至于少爷小姐们每季更换的衣物更是有专人上门来裁量,制好成衣后再送到容府。
需要外出采买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东西, 又或是主子们需求的东西。
昨夜西初才刚和朱槿说了事,今日西初就被塞进了采买的队伍中。
朱槿跟着负责采买的管事说了几句,让他照顾一下西初, 采买管事扭头看了看西初,点了点头。他们一说完话,朱槿就走到了西初的身边, 也没有叮嘱西初什么, 比如要好好跟着管事不要乱走要多听管事的话,这些西初全都没有她说起。朱槿只是笑了下,将一张清单给了西初,又同时给了西初一个钱袋子, “那就麻烦雨宁将这上面的东西买齐了。”
西初扫了下上面的东西, 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她会好好努力的!
朱槿一走,采买管事开始点名, 被点到名的人都要到他面前去领一张单子和一个钱袋子,西初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些领到了单子的人,他们手中拿着的单子似乎和她手里面的是一样的,正想着这事,采买管事已经点完了所有人的名字,他没有点到西初的名字, 西初等了好一会儿, 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的猜测。
她抿了下唇, 将手中的东西捏紧。
出了府,大多两两组成队分开去寻单子写着的东西,采买小队一共是二十人,两两组合正好多出了西初,西初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哪里才好。
她呆站了一会儿,其他采买的成员都离开了这个小范围了,西初也没有什么动静,一旁的采买管事看不下去地走上前,“跟我来。”
他说完话,转身就走,西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采买管事询问着:“你可识字?”
话刚说完,他又道:“倒是我糊涂了,朱槿姑娘既然让你来干这活,想必是识得的。”
“朱槿姑娘先前给了你一份清单,你需要做的便是将那单上的东西买齐了,再回到一开始我们解散的地方去等着其他人回来。”
西初也不笨,这种事也不需要他特意说了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她不明白的是道路的问题,还有该去哪家店买,如何分辨上面要的东西与她购买的东西是否是同样的东西。
话说了两三句,采买管事又道:“你给我看看。”
西初乖乖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了他,采买管事展开一看,念了出来,“银丝糕,茗花糕,芙蓉膏,井方茶,天青砚台,竹宣纸……倒是要跑不少地方,我还以为朱槿姑娘会照顾着你,只让你跑一地就成了。”
他说着话,西初也在看着那张纸上列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寻常的东西,糕点应该是在点心铺或者茶楼这些地方能买到,芙蓉膏应该是化妆品一类了,茶的话是茶楼还有茶铺,砚台宣纸这两样则是书局了……这么算下来要跑好几个地方,但这些建筑都挺常见的,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说要跑好几个地方,但其实应该在一个地方就能将上面的东西给买齐了。
朱槿并不是没有照顾她,相反就是因为照顾她所以才让她多跑了几个地方。
西初上次出府还是跟着一起去挖大小姐的坟,对于这个地方完全陌生,多跑几个地方多认识一点路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看完了西初要买的东西,采买管事将单子还给了西初,“我要去明煦街,你便跟着我一道去吧。”
西初乖乖点头。
“这采买东西也是一门学问,你莫要看它轻松便不以为然。今日我们是大采买,因而才有这么多时间给你慢悠悠寻着地去买,可若是某天少爷们着急要一样东西,要你快些,若你跟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可是会惹得主人嫌弃的。”
“便是你知道了这路该怎么走,可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店家,这一拖再拖的,等你回到府中,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采买之事,除了其中的银两关系,便是与人的交际。”
采买管事说的头头是道,他认认真真地给西初讲解着这件事有多么不容易,西初也能听出他是真的被朱槿叮嘱过要好好照顾她的。
西初听的正认真,采买管事一个回神,忽然道:“……朱槿姑娘似乎说了,你是个哑巴?”
西初神色一僵,她尴尬地点了点头。
采买管事叹气,并不看好西初:“这倒是有些难办,你既不会说话,又如何与人沟通?就算你识字,能与人写字交流,可这惊蛰城中也不是人人都识得字,朱槿姑娘怕是寻了一件难事给我啊。”
西初:……该觉得为难的难道不是她吗?
说话间,他们便走到了采买管事说的明煦街,这里与先前走过的地方都要不一样,各式各样的书局开设在此,门口还摆了许多本书,有的书局前会有小童招揽生意,有的却是冷冷清清,只等他人自己上门。
西初好奇地看过每一处地方,采买管事抬脚走向了一间略显冷清的铺子。
“若是想与店家谈价,像那种有着不少人在那里的,便不要进去了,你与店家谈了价,在店中看到的其他人便也会想着便宜些买,于店家来说倒是有些亏了。”
西初不懂,他们干采买的,不都是批发买东西吗?其他客人又没有批发买,买的多的优惠价,买的少的没有优惠,这不都挺正常的吗?
这话西初没法问,采买管事不会看她的手舞足蹈,也不会跟朱槿那样看她在说什么,她的疑问得不到任何的回复。
“客人与店家闹了,彼此也难看。若是遇到了不好说的店家,怕是下一次你再想踏入那个店中,还是件难事。”
西初认真跟着思考了下,觉得是这个理。
“这家店铺冷冷清清,但也并非没有学子光顾……”
采买管事大概是这家的常客了,他与店家很熟悉,入了门,店家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并走了过来,话语间皆是熟稔。
采买管事问了近来的情况,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步入了主题。
一早晨,就跑了不少地方。
西初不能说话,基本上都是采买管事在自言自语,挑着那些能说的东西在说。
到了下午,西初已经提了好几样东西,朱槿给她的那张清单上的东西已然全部买齐,而朱槿给的那个钱袋子还余了不少。
今日的采买工作结束,下一次是四天后,采买管事特意重复了一遍不要迟到。
西初开开心心回了雪楠院,她回到雪楠院不久,就有两个下人提着东西到了雪楠院,西初还在惊奇会是什么东西,这是朱槿的东西她也不能拆,但看着外壳的包装总觉得有点眼熟。
太眼熟了,一时半会她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东西被齐齐整整摆放在屋里头,左手边是一摞,右手边是一摞,西初蹲在左手边那一摞面前,左右歪头,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它。
西初没能想起来,长叹了一口气后开始自己的厨娘生涯,她可真是一个优秀懂事的小厨娘,在外忙碌一天回来还洗手作羹汤,太贤惠了吧。
西初自我感动地料理着案板上的菜,时不时叹气,感慨着自己的优秀。
西初忙活完厨房端着菜出来时,朱槿已经回来了,她正在和川流说话,两个人站在门口,朱槿笑意盈盈的模样配上川流那张面瘫脸倒也挺相配的。
西初把饭菜摆好,站在原地有点无措,她该怎么喊他俩吃饭了?发出噪音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问题并没有干扰西初太久,朱槿很快就发现了无措的她,当即就放下了川流朝着她走了过来。
三人一同坐到了饭桌前,朱槿询问着今日的事情。
西初略一踌躇,前几次的尴尬经历让西初起了心理阴影,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着:我能说话吗?
“自是能的。”
朱槿安抚着。
西初长吁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今日采买管事带着我去了好些地方还买了好多东西外面可热闹了管事好厉害——
她一开口,像是赶鸭子上架,着急的厉害,朱槿还没有厉害到能看出她一口气都不停顿说的话,因而出声打断了西初的发挥:“慢些。”
西初:……哦!
西初慢慢说了几句,朱槿时不时插句话,一来二往之间倒真让西初有种她好像能够说话,她和朱槿正在麻利交流着的错觉。
话说到末尾,一旁的川流忽然掏出了十几个铜板放到了朱槿的面前,“这个给你。”
西初大略扫了一眼,比昨天多。
西初轻哼一声,西初今天也是有铜板的人了,还比你多。
西初解下系在腰间的钱袋子,然后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将今日采买总管给的五枚铜钱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往朱槿面前推了推,她说:这个也给你!
从体型上看,西初完全碾压他!西初特别骄傲地瞥了川流一眼。
第115章
幼稚的争宠行为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分出了胜负, 以朱槿微笑着对西初说出雨宁真厉害画上了句号。
吃过了饭,洗碗的工作被分配给了川流,川流也没有什么异议, 捧着碗就去洗了。
事情有人帮忙做了,西初也就闲了下来,趁着朱槿还没有要回房看账册的时候, 西初想起了今天被送到雪楠院的那些东西,她慌忙地拉着朱槿的手跑了过去。
西初还挺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就只能好奇着。
和朱槿用着十分简短的词汇将这些东西的来历交流了一遍后, 朱槿用着笑盈盈的目光看着西初, 问道:“雨宁想拆?”
西初只犹豫了一下就干脆点了点头,她好奇,超好奇!
得了西初的回答,朱槿十分纵容地说着:“那便拆吧。”
西初开开心心将地上的那些东西拆开, 第一个裹得严实的包裹里放着的是糕点, 因为挤压它有几块都碎了, 西初露出了迷茫的目光来,这个糕点, 西初有点熟悉。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朱槿,朱槿依旧笑着,示意着她继续,被朱槿这么安抚着的西初继续拆了第二个包装严实的包裹。
第二个依旧是小的包裹,里面装的还是糕点。
第三个是芙蓉膏。
第四个是茶块。
第五个是砚台。
……
拆到第三个的时候西初就隐隐感觉这是自己今天买的那些了,拆到了最后, 所有的东西都对上了, 西初心里一个咯噔,这就是她今天买的东西, 她茫然不解地回头看着朱槿,朱槿只是笑着蹲下身摸了摸西初的脑袋,“雨宁今日已经做的很棒了。”
她总是喜欢用着对待小孩子的口吻对待着自己,被这么对待的时候西初有时候也会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是个孩子,一个弱小需要被哄着的孩子。西初抿了下唇,她指了指另一边堆放着的东西:那些又是什么呢?
朱槿没回答。
西初感觉那是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她抓住朱槿的手,询问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一起生活久了,就算是阿猫阿狗都会生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人,西初并没有怀疑朱槿的好,她是个好人,她对自己有多好,西初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心里总会有疑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朱槿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眼映照着西初的脸庞,那是一张称得上漂亮的脸,和西初过去几年常用的那张脸截然不同,哪怕用着这具身体生活已经有好久的时间了,西初依旧没能习惯这张脸的存在。
因为过去她在这双眼里看到的是那个丑陋的西晴小宫女,而现在这双眼里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她所陌生的一个人。
西初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过去,她对于这个人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的。
这具身体叫做沈如初,青楼里的姑娘,不愿意接客跳下了船,然后被容家的商船救起,再一睁眼时,西初见着了朱槿。
“雨宁又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朱槿微笑着,说着十分轻盈的话,她从未表露出任何的恼怒表情来,自打认识她以来,朱槿挂在脸上的永远只有一张微笑的面孔。哪怕现在说着这种有些不太高兴的话,她也依旧是笑着的。
“雨宁在看谁呢?”
砰——
西初听到了心脏的声音,在跳动,每一下跳动的声音都很大声,仿佛要透过这个声音传递出什么消息去。
她的双手渐渐出了些薄汗,一双眼不敢从朱槿的脸上移开。
紧张的情绪爬上了心头,让西初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朱槿没有注意到西初的异常,她只是在西初的眼中找见了自己,而在她的眼中所见到的西初正以着一种恍惚又惊恐地表情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弯了下唇角,然后拉起了西初的手,慢慢地带着西初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西初的手是僵硬的,哪怕是被她带着,西初也不敢放肆地抚摸着她的脸。
朱槿笑的更温柔了,她抬眼,眉目中带着丝丝的柔情,温柔的声音中却夹带着几分的冷漠,她询问着:“我长得像雨宁认识的人吗?”
朱槿的脸是带着些暖意的,或许是因为西初现在很紧张,手也有着几分的温度这才让她产生了这种感觉,但她对上朱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时,紧张的情绪变作了恍惚,她差一些就在她轻柔的话语中喊出了那个习以为常的名字来。
好在朱槿打断了她。
朱槿低下了头,拉近了与西初的距离,她抚摸着西初的眼皮,轻轻地抚摸着那双盛放着澄净双眸的眼廓,那是她在初见时便很喜欢的一双眼,这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她来不及留下的人。
她看着沈如初,沈如初也在看着她,她们看的都不是现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这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了吗?
暂时是没有的。
朱槿想着,她又一次开了口,低喃着:“雨宁待在我身边也是因为我像那个人吗?”
西初不知道。
西初也不敢动。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朱槿轻笑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吓着你了吧?雨宁总是如此,跟只幼兽般,受了些惊吓就吓得不敢再动了。”
从刚刚那奇怪的氛围中抽身,西初急忙站了起来,她冲朱槿行了个礼,匆匆就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她一跑,朱槿这才慢悠悠站了起来,抬头便对上了洗完了碗过来的川流,她下意识地就对着面无表情的川流绽放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川流一点一点红了脸,然后转过了身,不自然地交代着:“我做完了。”
朱槿夸赞着:“川流真厉害呢。”
语气就跟先前哄着西初一样,并无二致。
*
西初不敢见朱槿。
好在朱槿很忙,忙到哪怕西初不刻意去避着她,西初都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碰见她。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新一轮的采买开始。
西初一大早就被川流跟拎小鸡似的,又一次被拎到了管事院子里。
在西初没有发出声的嗷嗷叫中,川流冷漠地表示了这是朱槿吩咐的,西初当即就闭上了嘴。
上一次负责去采买的已经在院子里了,一共二十个人,西初大略扫了眼,感觉都是些熟面孔,她上次来的时候太紧张了,之后又一直跟着管事压根没什么机会去认这些人。
不过西初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上次那二十个人都是一对一对的,站在一起都透着一种我们才是熟人,你个外人别想插-入的感觉,今天不太一样,十九个人抱团,还有一个站在管事身边。
管事让他们两两成队,十九个人很快就分好了队,余了一个人后,管事指了指余下来的那个小丫鬟,又指了指西初,“今日你们两个一起。”
西初心里咯噔一下,她僵硬着脑袋转过去对上了被指名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摆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来,但西初莫名的就感觉她很不高兴的样子。
西初,危。
西初跟着小丫鬟一起出了府,虽然说是小丫鬟,但也不小了,走起来时步子迈的很大,她的一步是西初的两步,西初得用跑的才能跟上小丫鬟的步伐,跑了一段路后西初开始了喘气,这才意识到上一次那个管事到底有多照顾着她。
小丫鬟走出好远发现身后没有人跟着的声音,她停下来回头看就发现西初待在离自己有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在喘气休息,她当即挑了下眉,也没摆露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出来,踩着不算轻盈的步子走回了西初的身边,然后昂着头,略为鄙夷地看着西初,“你怎么这么没用呀,没有小姐的命倒生了一副小姐的模样。”
西初无声地哦了一句。
小丫鬟又说:“快些走,慢了的话,可是要晚的。”
她催促着西初走快点,但自己却是悄悄放慢了步伐,配合着西初慢吞吞的脚步一起。
西初察觉到自己明显是能跟上对方的步伐时,注意到了自己被照顾着的情况,当即有些不好意思,想说些声谢谢,出口又没有什么声音,人家也听不到。
低落的情绪难免就涌上了心头。
小丫鬟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见着西初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她扯了扯嘴角,开口说着:“我知道你是个哑巴,朱槿姑娘前阵子带回来的哑巴,惹了二少爷还被朱槿姑娘护着的小哑巴。”
西初:……是个哑巴还真是对不起了哦。
“朱槿姑娘极受府中下人的爱戴,可她再如何,也有看不惯她的人在。”
西初愣了下,这个小丫鬟好像是友军?
“可惜了,我是看不惯她的。”
西初面无表情:……哦!
自以为的狠话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饶是早就知道了这是个哑巴,小丫鬟依旧有些不岔,她不高兴地追问着:“你便不问问我为什么看不惯她?”
西初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西初想说西初只是个哑巴,西初不能说话。
但是西初说不了。
第116章
“她可坏了。”小丫鬟说着。
西初不以为然, 朱槿是好是坏这件事她自己能够分辨出来,她又不是个脑子有坑的成年人,被人一说就跟着跑了。
“大家都是丫鬟, 她却是容家的半个主子,你说若她手里头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她有本事你没有,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你莫要以为她现在那么照顾你便是好的,说不准哪一天你就被她推出去挡刀子了呢。”
哦。
小丫鬟是个话痨,虽总说着西初不爱听的话, 但这一路走来西初的耳边就没有消过声。
她们两个手上的单子是一样的, 小丫鬟发现这点后不怀好意地说着:“你看,她对你也没有多用心,若真想把你塞进采买队里,那么应该让你与今日新来的那人一样, 顶了我们的位置, 你才能长久留下来, 可她是怎么做的?另外给了你一份单子,让你跟着我们四处跑, 你分明与我们干了同样的活,可却得不到与我们一般的待遇。”
西初想起了那日她被吓跑时看到的那些包裹,那些全是西初那天和管事跑了许多个地方买的,她拆的那些是西初买的,还有一些没拆的,是原本朱槿交给采买管事要买的东西。
如果朱槿让西初替了某个人的位置, 西初指不定会招来谁的怨恨, 她是个哑巴,求救无门, 出了事就算事后能寻仇,可如果旁人没有给她那个机会,那……西初又该怎么办?
朱槿想的很周到,不管她是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在对西初好,西初终归是享受到了这一份好。
她没有对西初骗身骗心,只是对西初好而已。
西初并不觉得要接受这份好有多困难,哪怕这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导致的。
小丫鬟依旧在说着朱槿不好的话,西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朱槿有那么大的偏见,西初所认识的朱槿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人,小乾口中的朱槿也与西初认识的朱槿一样,如果朱槿真的是个罪无可赦的家伙的话,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朱槿呢?
坏话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小丫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拉住了西初的手臂,她神秘兮兮地左右瞧了瞧,最后附在了西初的耳边道:“她杀死过人。”
西初一怔,觉得这个小丫鬟越发讨厌了。
“几年前嬷嬷让我去伺候朱槿,我到雪楠院时朱槿正在休憩,她当时像是在噩梦,一直在说着‘不是我要杀死你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么会说这种话。”
这理应是让人十分警惕又不安的事情,然而西初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情绪,小丫鬟的话更多的是让西初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西初也看过朱槿睡着的模样,她还搂着西初的腰说自己不好这一口。
想到这,西初忽然有点脸红,她下意识拍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大步往前一跨。
“你可别不信啊。”
小丫鬟的话从背后传了过来,她急切的模样让人不禁升起了几分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在她面前说朱槿的坏话,哪怕西初是个哑巴,西初也不一定就不会把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告诉给别人,如果朱槿真的是个坏人,那么这个人到处编排着朱槿的坏话,早就活不过半集吧。
西初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小丫鬟不怀好意这个事情西初还是很清楚的。
采买的工作结束,西初从采买管事那里领到了今天的工钱,开开心心就要回去时,今天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天的小丫鬟追了上来,她拍了拍西初的肩,十分友好地说着:“明日我来找你玩。”
西初一脸茫然,才刚扭头看她,小丫鬟已经笑着对她挥手跑出了好远。
西初有点不高兴了。
回到雪楠院,只有川流一个人在,西初看了看他,转身回了房。
前些日子朱槿给了她屋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西初那天买的砚台和宣纸就是其中几样,若不是看见了这些东西,西初都快忘记了自己还能够写字和人交流。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西初叹了口气,思考了一下用词,她展开了宣纸,在上头慢慢写下心中所想的那些话。
她跟两个老师学过习字,一个是北阴的小王妃,一个是西晴的七皇女,原本她是教导七皇女识字的,后来就变成了七皇女教她习字。七皇女是个有些别扭的孩子,有时候说话弯弯绕绕,明明就是自己想那么干,却要拐着弯说着不是自己想那么干,有时候她又很直接,没有想过自己那样子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写着写着,西初忽然停下了笔。
她有点想念七皇女了,她取下了挂在腰间的荷包,将里面装着的几枚铜钱全都倒了出来,一枚两枚三枚四枚五枚,这是西初今日得到的工钱,一共五枚。西初很久以前也有五枚铜钱,那是七皇女给她的,每年一枚,每一枚都代表着七皇女今年要为西初实现的愿望。
西初的愿望没有实现。
西初并不觉得这件事很难过。
七皇女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处在的这个东雨是和七皇女所在的西晴是同一个年代的国家吗?现在她是活在了很久以前还是很久以后?按照之前还是北阴郡主穿成西晴小宫女的时间线来推测,西初很有可能是在那之后。
不过具体过了多久?西初不知道。
她没有一个参照物。
西初不能贸贸然去问现在是几几年,西晴是谁为帝。她也没法通过物理手段去获知消息,容家的藏书库西初没法进去。
思绪稍微发散了那么一会儿,西初拍拍脸,重新提起笔在宣纸上继续写着刚刚未完的事情。
一写完,西初将宣纸折叠了一下,然后拿着它就往外边跑去。
西初探出了脑袋,左右看了看,川流不在,朱槿没回来,很好,很安全,西初继续往前跑。
一路小跑至朱槿屋外,西初蹲下身,将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快步离开。
*
朱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一推开门,见着的是提着灯在院子里头等着她回来的川流,这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西初一直在做着这样子的事情,不过西初很少会像这样子提着灯乖乖等着,她通常是蹲在某个地方,玩着丢石子的游戏,丢到最后会靠在墙边睡了过去。
朱槿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时,下意识的笑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脸上,她走了上前,询问着川流今日的情况。
川流一一与她交代着,还说了今日西初的情况。
他今日将西初带去了采买总管那里,西初回来的时候不太高兴。
他话很少,不像西初,总是有着很多话要说,朱槿每次看着西初说话时都在想,如果西初会说话的话会是怎么样的?一定是很爱说话的那种,整天都停不下嘴,只要有人给她一声回应,她就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朱槿很讨厌噪音。
若是有人一整天都在她耳边说着话的话,那一定是她最讨厌的事情。
她稍微想了下,如果在她耳边说话的人是她的雨宁会如何?
这样子想着,朱槿分心应付着说话的川流,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她一推开门,先发现的就是今天被西初塞进门缝里的那封信。
朱槿将信捡了起来,川流在她身后说着:“那是雨宁偷偷塞进去的。”
朱槿展信的动作一顿,她弯了下唇角,“这是和好书吗?”
说着话,朱槿打开了整张信,密密麻麻的文字跃于纸上,朱槿的大脑有那么一刻是处于空白的。
那张宣纸上确实是写了许多文字,不过却不是朱槿所熟悉的文字,而是一种陌生的文字,那是西晴文。
她常年跟着商船远航,也曾去过西晴海岸,也见过西晴的通牒,见过西晴的文字。
朱槿挛缩了下手指,过了会儿,她将宣纸重新折叠了回去,川流没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的文字,只是见朱槿收了起来有些疑惑,他不解地问着:“她是在向你示好吗?”
朱槿扭头看他,温温柔柔地回答着:“嗯。”
*
偷偷塞完了信的西初现在正躺在床上。
她睡不着。
心里惦记着事情就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时代也没有手机能够让她深夜冲浪,她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了一会儿的呆,侧过身就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将那封信塞完后西初就有点后悔了。
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
被人欺负了就回去找妈妈告状。
但是把自己比喻成小学生的话,那朱槿就是照顾她的妈妈了。
这个比喻太微妙了,西初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瞎想。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拉被子往里侧一转,干脆地闭上了眼。
话说,朱槿看到那封信会怎么样?
会和她说什么吗?不要因为她的关系和别人有矛盾?不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玩就不和那个人玩了?
西初觉得会是后者。
她总是很散漫地说不喜欢就不要了,那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西初叹气,这一口气没叹完,西初恍惚想起自己好像写的是西晴……文。
西初猛地从床上坐起。
完了!
完了!
完了!
西初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把冲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就要去找朱槿时,她的手指在门上僵住。
西初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口的人,对方冲她温柔笑着。
和平时一样,却莫名的让西初有些心惊。
第117章
怎, 怎么过来了啊?西初有些结巴,眼睛都不敢和朱槿的眼对上,只是虚虚落在了某处, 心虚被挂在了脸上。
“我要离开两日,想起你放我房中的那封信便过来看看你睡下没。”
听到朱槿提起那封信的事情,西初心中更是一慌, 想要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朱槿却笑了笑,“雨宁是后悔给我说了那些吗?”
西初摇头, 皱着眉头:倒也不是, 只是……
她不能说话,朱槿只能从她吐字的口型中分辨出她要说的是什么,她向来聪慧,许多事情看了便知, 就好比在读懂西初这件事情上面。西初想说什么, 会说什么, 几乎从西初开口的时候,朱槿就能猜到了,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觉得背后说人不好?”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她用力地摇头:……没有那么觉得!是她先开始说朱槿的,她都不觉得在我面前说你坏话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又为什么要觉得我对你说她的事情是不好的事情,我也没有骂她,我只是想与你说我不喜欢她。
看, 她猜对了。
朱槿的眼睛落到了西初那双澄净的双眸之中, 那里正跳跃着名为不高兴的火焰,她的不高兴是因为她。
朱槿笑了起来, 她接着问:“因为她骂了我?”
西初毫不犹豫地回答着:当然了!
“笨蛋雨宁。”
西初还有些激动的情绪在朱槿带着些温柔笑意的话语中消散,她动了动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半字来。
你才是笨蛋呢。
好心的笨蛋。
见西初安静着,朱槿抬起手摸了下西初的脑袋,又说:“你若是不喜欢她,不跟她一起玩便是,无需如此纠结。你若是想与她玩,也无需顾虑到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事。一个旁人说的话,是好是坏那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有雨宁会如何说。”
她说的并非是假话,也并非全是真话,她这辈子并没有在意过什么人,哪怕是被辱骂,被夸奖,于她而言也只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她并不会为了他人的话语去变得不开心,或是开心。
西初被吓到了,她抬起手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好像朱槿干了什么吓人的事情:……干,干嘛啊,这样子会让人超害羞不好意思的好吗!
朱槿喊着:“雨宁。”
我,我回去睡觉了。西初着着急急地丢下一句话,她往后一退,关上了门。
西初也没说假话,关上了门后就立马跑回了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盖住,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离去,这才又拉下被子。
干嘛老说些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很容易让人不好意思的好吗!西初想着,她伸手揉了下自己微微泛着些红意的脸颊,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朱槿完全没有提到那封信是用了自己不认识的文字写的,她没提就是代表西初用的是东雨文字写的……西初试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用东雨文写的,好像是这样的……吧?
是的吧,如果西初写错了的话,朱槿会说的……吧?
既然没有说的话,那一定就是西初没有写错了。
第二天西初醒来的时候才听川流说昨夜朱槿连夜离开了的事情,说是去了寰溟山,具体是要去做什么川流也不知道,朱槿没与他说。
寰溟山就是之前他们去过的地方,挖出来的大小姐的棺木是具空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了,府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情了,西初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虽然她没听到有关于那具空棺的后续处理,但西初也能明白,那是府中头等的大事,怎么可能让下人们拿来嚼舌根。
现在听到这个地名西初还有些懵,是那具空棺有了其他的发展吗?
西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的放弃了这件事,这种事也不是她这种路人甲咸鱼精该操心的,毕竟大小姐的尸骨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西初的吃饭睡觉,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该由着专人去操心。
这么想的西初回了房间,拿起毛笔就写了好几个大字。
她有一段时间没碰过这些了,自打每天开始为了院子里的家务活操心,每天从早忙到晚,西初并没有机会再拿起毛笔,再加上生活在这里也没有人天天追着她说,要习字,写完了会检查,西初更加是懈怠了不少。
等到下午,小丫鬟敲响了雪楠院的门,西初手握几张大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自己屋中,抬头就看到了川流双手环胸正倚靠着院中的大树假寐,看着很潇洒,但也很会装逼。
明明他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虽然西初不知道朱槿是怎么让这个家伙顺理成章留下来的,但朱槿也没有藏着他,认为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他确定可以被留在雪楠院的那一天,房间还是西初这个辛勤的小管家帮忙收拾的!被子还是西初专门晒过太阳的!西初那天晒被子的时候还很艰难呢!
西初扭过头不去看他,小步就要跑到院门前。
她不想搭理人不见得别人就不会不搭理她。
川流睁开了眼,喊了她:“雨宁你是要和别人打架去吗?”
西初脚步一顿,西初回过头,就要解释,川流极其不信任地扬了下脑袋,嗤笑着:“你那小胳膊短腿的,能打得过谁?”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你崩人设了孤僻男!!!
西初没搭理他,生气地走到了院门前,然后开了门。
小丫鬟的脸冒了出来,她特别开心地说着:“我们一起去玩吧!”
不玩。
西初才不和幼稚的讨厌鬼玩。
西初心里想着,她拿出了自己早早就准备好的大字,然后贴给了小丫鬟看。
小丫鬟歪了下脑袋,看着西初写好的字,略为惊奇道:“呀,你认识字呀。”
“不对不对,你要是不识字怎么可能看得懂采买单子。”
“你不想和我去玩?为什么?依我所知除了我也没人愿意跟你玩了吧?整日闷在院子里很好玩吗?朱槿身边的人也不愿意跟你玩吧?毕竟你可是个小骗子,不是哑巴偏偏要装哑巴的小骗子,也没人会跟你玩吧?”
“明明都这么可怜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朱槿昨晚就离开了,今天更加没人和你玩了吧,就算你想等到她回来,可她之后也不会有时间搭理你这么个小骗子吧?”
小丫鬟说了一堆话,西初着实有点懵,她没听清小丫鬟说了什么。
语速太快了,话太多了,又故意要嗲着说话,两两一结合,西初听得很懵。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那天说了一堆话但是朱槿说自己没看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西初半天都不搭理她,这让小丫鬟有了点不高兴,她略生气,很想就这么甩脸色就走人,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们一起去玩好吗?都没人陪我一起玩,自打我进府以来,都没人愿意和我待在一块。”
西初黑人问号脸。
她是有什么表演欲吗?
这个人总觉得好奇怪,一时一个样,为什么非要哄着她一起玩?想和她一起玩又为什么要说朱槿的坏话?一开始摆出亲亲切切的模样不好吗?西初心中起了疑惑,西初眯起了眼,审视地盯着还在扮作可怜模样的小丫鬟。
依照正常的发展来看,西初要为了能够解答这份疑惑跟着她一块出去,然后看看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
西初手无缚鸡之力,遇到事情西初要逃跑估计也跑不出多远就会被人抓住,所以……西初板起了脸,西初后退了一步,西初用力地关上了院门,然后上了锁。
西初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她翻脸的速度太快,关门的声音太响了,以至于在门被关上前小丫鬟都还处于一阵嗡嗡声中无法回神,她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雪楠院大门,下意识就喊着:“喂???”
西初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西初冷哼一声,抱着自己的大字回屋,途中又路过倚靠在树旁的川流。西初的目光与他略带好奇地目光对上,西初又是一哼,扭头就回去。
西初才不要和这群弟弟一起玩。
*
小丫鬟委屈地回去告状了,她委屈巴拉地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说着西初对她做出的不可饶恕的事情,她说话的时候相当气愤,但她的顶头上司只提炼出了一个重要的字眼来,他不可思议地质问着:“她没理你?”
小丫鬟委屈地点点头:“嗯。”
他一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制定出来的伟大计划会夭折,他下意识就说:“你怎么这么没用?”
小丫鬟更是委屈了起来,她反驳着:“不是乾管事您说的吗?她待在朱槿姑娘身边一定是有什么坏主意,那么我只要摆出一副我很讨厌朱槿姑娘的模样去接触她,那个哑巴就一定会对我放松警惕,认为我是她可以争取到的同盟,就一定会和我一起玩耍的,到时候我不就可以诓骗出她的真正面貌来让朱槿姑娘知道她是个坏女人了不是吗?”
“你一开始就那么明显告诉她你是个坏人,就算她真有什么要和你交好的想法也会暂时观望一下啊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骂完了人,见小丫鬟还委屈地站在一边,他又是怒上心头,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挥了挥手,赶着小丫鬟,“算了算了,没用的东西,反正朱槿姑娘这几日也不在府中,就算我们让她暴露了真面目朱槿姑娘回来也只会认为我们是故意陷害她的。”
第118章
朱槿说离开两日, 可两日后她并没有回来。
西初数着日子,第二日的时候就搬了把小凳守在门口,假意去拔地上的杂草, 时不时偷瞄院门外,等着远处的朱槿回家。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等着她回家,大概是因为自己只认识她吧。
一起住在雪楠院的川流时常不在, 每次都只有他找西初的份,并没有西初找他他就会在原地里被西初找到的份。朱槿不在,小乾也没来过, 他不来也是好事, 毕竟他讨厌西初,指不定会怎么帮着那个二少爷欺负西初。
仔细想想,西初这辈子活得有点失败。
一直到了晚上,朱槿都没回来, 西初想着那天朱槿是很晚才回来的, 估计今天回来的时候也会很晚, 这么想着的西初决定先回去睡一觉,说不定明天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朱槿回来了呢?
醒来的第二天早上并没有看见朱槿。
第三天第四天朱槿也没回来。
第四天的时候西初又被川流拎去了采买管事那里, 一回生二回熟,西初觉得自己已经相当熟悉这个流程了。
混进队伍里的时候西初并没有看见那天跟她巴拉了一堆话的小丫鬟,西初好奇,但巡视一周也不知道找谁问,队伍加上她依旧是二十一个人,西初也不知道是谁替了她的位置, 毕竟每个人西初看上去都很陌生。
西初分配到了一个新的队友, 是一个扎着包包头的丫鬟,感觉也不大, 小姑娘一个,但是一双眼睛圆圆的,看上去就很机灵。她手里有着两张单子,一张小小的,有人一看过来她就往那张大的单子后面藏了藏,生怕别人会注意到她手头上的东西。
西初也好奇,西初的目光总是偷偷瞄到她手上的单子,包包头丫鬟注意到了西初的目光,将东西一藏再藏,见西初看的过了,她还会回瞪西初一眼,不过没有一点杀伤力。
西初也不是被吓大的!西初可是一路被吓过来的!西初这辈子就没有怕过谁!
西初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
两人盯了好一会儿后包包头丫鬟败下阵来,率先扭过了头。
出了府,她就将西初给丢下了,她走得快,并没有照顾到西初这个看上去很有体力实际上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废物点心。
西初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后决定放弃。
她已经跟过队两次了,西初自己可以做到的。
今天的单子不知道是谁的,尽是些小玩意,西初知道这里最大的一条商铺街是在哪里,很多地方往哪里去都能找到,遇到不认识的路时,西初会找到路边的小摊问上一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治安比较好,哪怕西初是个哑巴,在自己比划双手费劲问路时对方也很有耐心地在看西初比划,比划完后对方看不懂还会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看不懂,让西初去找一下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西初摆出什么坏脸色来。
西初紧张到不得了的小心脏被小小的安慰了一下。
莫名其妙就有了勇气,继续与人沟通的勇气。
大概是运气特别好,西初比划到第三个的时候,也不知道对方是哪根筋跟西初的对上了,居然看懂了西初在比划个啥,看懂了还特别开心地问着西初是不是在找那家店。
西初一点头,他就更高兴了,欢欢喜喜给西初指了路,西初无声道了谢,鞠了个躬,还没走远就听到刚刚那个人在和自己的同伴说着自己有多厉害。被人当做炫耀自己优秀的东西这件事,西初有那么一点点的心情复杂,也不是不好的情绪,就是单纯的复杂。
铺子里有纸和笔,西初买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写了字,问了价钱,货比三家,买到了单子上的东西。
从最后一家铺子出来后,西初撞见了一开始就丢下了自己的包包头丫鬟,她提着东西从纸扎铺里走出来,左右两只手大包小包的,有没包好的东西露了出来,似乎是黄表纸。
她买这个东西干嘛?
不对,单子的主人买这个东西干嘛?
西初想了想,只能想起前段时间闹哄哄的容家大小姐事件。但祭奠容家大小姐的话,这种东西应该是大规模采购吧?为什么要让小丫鬟来买,而且买的也不多。
西初有点好奇。
她跟了上去,两三步就被包包头丫鬟拉开了距离,西初立马换成了小跑,包包头丫鬟停了下来,凶神恶煞地回头瞪着,她似乎以为跟着自己的是什么恶人,没想到跟在后头的会是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西初,当即就收敛了表情,换上了一张死鱼脸。
她没跟西初打上半句的招呼,转过身往容府的方向走去。
西初没法开头搭话,也觉得无趣,当即心中的那点好奇就消弭了。
等包包头丫鬟什么都上交了,唯独那包黄表纸没上交后,西初的好奇心又被提了出来。
她利索交了东西,跟着包包头丫鬟一起离开,包包头丫鬟在前头,西初跟在后头。一路跟着,周围的环境一开始西初还有点陌生,但随着包包头丫鬟的目的地越来越近,西初发觉自己好像有来过这里。
是厨房。
容家的大厨房。
西初记得这里,小乾带她来过。
包包头丫鬟走了进去,西初没有跟着进去,没一会儿就见着她空着手出来,西初还在外边的树后躲着,等过了一会儿,一个有些胖的丫鬟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刚刚包包头丫鬟拿过来的那包包着黄表纸的包裹。
西初记得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方的体型让人难以忘记,那是厨房的一把手,小乾专门给她介绍过的容九,和朱槿关系似乎很不错的容九。
不过这个关系不错需要打一个问号,西初一次都没有看见容九来雪楠院找过朱槿,可能有着朱槿不常在雪楠院的关系,可能是西初以偏概全,只是西初以为的关系不错要打问号,实际上关系真的很不错也说不定。
她要这东西干什么?
心中起了一点疑问,西初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答案,认识的人去世了,这几天的忌日,所以要买这些来烧给他。
这是人家的私事,西初不该管不该管。
西初摇着头,原路返回,并不能跟着容九。
一路往回走,路过亭台,穿过回廊,进入青石板小道,西初发现自己有点迷路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西初在一个回廊口停了下来,继续这么走下去毫无疑问可能会闯入什么禁止进入的地方然后触发死亡FLAG。
西初惜命,西初只用了三秒钟时间思考,就决定好了等在原地看有没有人路过然后让人将她带回雪楠院。
这一等,西初就遇上了被她放弃跟踪的容九提着那包黄表纸从另一条小路上穿过。
西初想,这是命。
命中注定她要当这个发现别人秘密的炮灰然后被献祭。
西初犹豫着想了想,决定跟上去。
容九走的很慢,也不知道是有心事还是体型问题,她走的特别慢,西初感觉自己再走快一点都能赶上她的脚步了。
周围的环境渐渐熟悉了起来,绿荫环绕,过了小道出现在西初视野里的是天青轩,那个幼稚鬼二少爷的住处。
容九来这里干什么?
西初茫然地看向了前头的容九。
容九并没有继续走下去,在接近天青轩的时候她又绕了道,进入了一旁的小道,走了大约有一炷香,西初看见了一处荒凉的院落,外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院门摇摇欲坠的,只有半边门。容九站在院门外,看了一会儿后,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这里是哪里?
西初回过头看向远处的天青轩,又看了看这个废弃院子,心中疑惑极了。
想了想,西初抬脚走了过去,她也没敢太放肆,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跟着容九走了一路,这天彻底暗了下去,西初小心翼翼将脑袋从门后探出,院子里,容九点起了微弱的火光,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念叨了什么后,开始往那个小火堆里放进黄表纸。
每放一张就要喃喃念上一句,她说的着实小声,西初只听到了零星的几个字,不是我,朱槿,怪罪,她的错。
这话太容易误导人了,西初听着这几个字立马就猜想出了不大可能的事情。
之前那个小丫鬟也说过什么朱槿的坏话,而现在容九躲在这里偷偷拜祭人,说着的话似乎也是和这个相关的事情。
西初抿了下唇。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这件事和朱槿有什么关系?容九拜祭的是什么人?那个小丫鬟说的朱槿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事情?
西初抱着满腔的心事,她走下台阶,忽的听到里边传来了一声响,西初回头看去,只见背对着她的容九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说着:“不是我害死你的,你要寻仇千万不要来找我,你是替人受的过,小阿十,你可要认清路了。”
西初一惊,脑子里只听到嗡的一声,对方的后话再也没有听进去。
“我每年都给你烧香,我甚至还在寺庙里为你请了长明灯,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第119章
小阿十……
小阿十, 容九……
小阿十,容九,朱槿……
如果容九说的小阿十真的是西初认为的那个小阿十, 那么这里就是西初当年当过小丫鬟的那户人家吗?那容九就是当年的小阿九吗?那朱槿呢?是后来入府的吗?当年她们那一伙全是以数字为名,小阿九成了容九,她若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是容十。
真的是她当过小丫鬟的那户人家吗?
西初在纸上写写画画, 陷入了沉思之中,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以数字为名,也很常见啊。
细细回想一下, 当年她所在的那户人家……姓什么?西初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户人家确实也有着两个少爷,一个小姐……大小姐所住的是明珠苑,等等……不对。
西初丢下了笔,连忙往外跑去, 过了天青轩, 过了海晏院, 再往下是大小姐所住的院落,西初喘着气, 双手按在了膝盖上,她仰起头,看着院上的牌匾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明月苑三个大字错落有致地书写在上面。
不对。
当年她伺候过的那个大小姐住的地方是明珠苑,不是明月苑。
一个是珠,一个是月,不是同一户。
只是巧合而已, 大户人家的下人太多了, 都喜欢给自己记不住名字的丫鬟们取方便好记的名字,从一数到十, 多简单,喊到谁就是谁,也不用费劲去想她叫红花还是绿叶,只用随意喊出一个数字来。
西初为着面前的一切巧合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她双手依旧撑在自己的膝盖,略微难过的情绪慢慢笼罩上了心头,缓和了一下,西初就要回去,抬头便对上了明月苑那突然被打开的大门。
矜贵的大小姐从里头走了出来,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微微带笑的脸让西初有些恍惚,印象里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
这个印象一起来,西初感觉不太对劲,既然这户人家不是西初曾经待过的那户人家的话,那么她又为什么会觉得大小姐的脸眼熟?
不太对劲。
很多事情仿佛都能对上,但某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又对不上。
西初没敢在明月苑外边久留,大小姐的脾气不太好,若是冲撞了她,一顿骂算是好事。
“你去哪了?”
回到雪楠院,西初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川流,他站在门口一脸很不耐的模样,见着西初垂头丧气的模样脸色更是阴沉几分。
西初看了他一眼,心想说了你也不知道。她绕了过去,走了两步,不耐烦的川流又开了口:“朱槿回来了。”
西初的脚步一顿,她仰起头,看向了院子里边,属于朱槿的那间屋,灯光通明。川流并没有说假话,朱槿确实回来了。不过这和西初有什么关系?朱槿回来了不也是那个样子吗?
西初的脑子无法思考太多,她点了点头回了屋。
川流在后边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背影,西初进了屋关上门,这份不可思议依旧没有消退许多。
这几天盼着朱槿回来的不是她吗?怎么现在朱槿回来了,她反而不见得有多少高兴?
*
西初觉得不能单凭一个院子来判定,她对这里有着熟悉感,如果全然没有关系的话,她不可能有这种熟悉感,但有时候熟悉感的出现并不代表那就是了,也有一种东西名为既视感,曾经见过,陡然见到相似的一幕会觉得似曾相识。
西初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她觉得这里就是曾经待过的那户人家,另一方面又在想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
西初一大早就早早出了门,她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得去接触更多的人,待在雪楠院里坐以待毙是不会有信息送上门的。
被西初设为目标的是容九,大晚上跑去烧香,说出了让西初一晚上都没睡好的那句小阿十的容九。
认为不是同一个小阿十也有容九的原因在里面,就算西初再怎么不记得了也记得自己是在冬日里死去的。
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现在还是夏季,距离冬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容九口中的小阿十是西初的话,那么她应该在冬天的时候再祭拜才对,而不是在这个盛夏里祭拜小阿十。
不管是不是,西初还是跑到了厨房外边蹲守着。
她到的时候厨房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做菜的厨子,负责装盘的丫鬟,送菜的丫鬟等等都在厨房里备着了。
西初没从正面进门,绕了一下,到了大敞的窗户边上,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借着大树的遮掩让自己藏了起来。她踮起脚,小心地扫视着厨房里的情况,从正在炒菜的厨娘到在边上负责装盘的丫鬟,西初看了又看,都没发现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是哪里不对吗?
西初发了一会儿愣,又重新找了一遍,最后在角落的一处找到了容九。
她坐在摇椅上,看着厨房内的人来来回回走动着,而她所在的位置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不少点心,还有个人站在她的身旁替她扇着扇子。
西初懵了。
之前跟小乾来的时候小乾确实有说过厨房里的事情都听容九的,可西初没想到这个听是这样的听。西初来了之后就一直见到她坐在一边当着监工的模样好不潇洒。西初也干过在厨房里只看不做事的活,不过那会儿西初可没有什么人左右伺候着,还给端茶倒水,送点心的。西初就只是搬着个小矮凳,坐在角落里费劲地用自己没用的双手择菜。
让人羡慕。
西初实名慕了。
在厨房外守了半个时辰西初开始有些累了,厨房里头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直是其他人在忙,容九跟大爷一样坐在一边看着。
西初开始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梦游了?其实西初昨晚压根没遇见那些事,都是她在做梦,做梦梦到了那些事情然后自己把它当了真?西初拍拍脸,晃晃脑袋,将睡意抖出自己的脑海,这才半个时辰呢,杀人放火的都得挑大晚上犯事,更何况是这种心虚深夜烧纸钱的,怎么可能大白天就露出狐狸尾巴,再说了昨天才刚烧过,就算是自己爹妈都不会勤快到一天一烧了,容九短时间内不会再做这些事了才对。
她真想找点什么证据的话,还得从那个给容九带了黄表纸的包包头丫鬟下手,容九既然能托她帮忙带东西,那么两个人一定是有着相当的关系,要么是长期合作,要么是两人的关系足够亲近。
下一次采买是在三天后,那个时候她再看看包包头丫鬟有没有给容九带东西就知道了。
等一下包包头丫鬟给容九带东西的时候,就一定是容九再次祭拜那个小阿十的时候了。
西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待在厨房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的她决定打道回府,等三天后找个机会接近包包头丫鬟,来个迂回接近。
匆忙赶回雪楠院的西初在路上撞见了人,穿着光鲜亮丽的婢女们说笑打闹着从她身边经过,她们在说着大小姐的八卦。
大小姐昨夜打了自己院里的人,又摔了好些东西,因为朱槿让账房那里不给大小姐支银子了,这事还是过了老祖宗那边的,大小姐就算再怎么打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西初忍不住想朱槿作为一个丫鬟上位还真是厉害,她当年想做一等丫鬟的时候想的也是极受主子宠信,满了年纪出府主子看在过去多年的交情上送她一笔不菲的钱财让她后半生安享无忧,哪像朱槿,一爬就爬那么高,府里的账房都听她的,这相当于把控了府里的命脉了吧?
朱槿是丫鬟的人生巅峰了吧?
她们说着话,又提到了幼稚鬼二少爷,有个人羡慕地说着朱槿的命真好,二少爷那么宠爱她。
西初好奇了一下下,假装自己瘸了腿,慢慢往前一步走,距离拉得太远了就悄悄后退几步跟上她们,听了好一会儿八卦,那几个婢女发现不对回头盯着西初看的时候,西初下意识露出了个无害的傻笑。
她朝着几人鞠了下躬,火速跑开。
一路跑回了雪楠院,西初在院子里见到了刚刚那几人说的来自二少爷的宠爱,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堆放在了院内,往左往右看,那些东西占了不少面积,小乾还在指示着下人小心些搬运,里面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少不得一顿打。
他说话时太凶,完全没有在朱槿面前的那点唯唯诺诺。
西初看着很新奇,她站边上看了一会儿,小乾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大声念起了二少爷送来的那份礼单,什么深海的明珠,什么雪山的雪莲,什么藏宝阁里的珍宝,什么公主戴过的发簪,什么东西都有,西初听得一脸茫然,特别是在他说什么公主用过的发簪时,西初的茫然变成了问号,这东西能送人吗?
先不说那是别人的东西,公主的东西能随便送给别人?
西初不是很能理解。
第120章
西初好奇探了探脑袋, 想看一下,但她才刚有动作,小乾立马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阴阳怪气地说着:“二少爷对朱槿姑娘的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西初立马和小乾拉开了距离。
朱槿并不在院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西初打算回房去了,进屋前她又扫了眼被堆在了院子里的那些东西,不把它们搬进屋里反而搁在院里, 要是待会下一场大雨。想了想, 西初摇摇头,反正不关她的事情。
西初回房待了一会儿,想起些事又打开门出来,打算去书房看一眼, 这一开门就看到了刚刚在院子趾高气扬吩咐着下人们往里搬东西的小乾耷拉着脑袋, 跟个即将被训的小学生一样。
朱槿回来了。
她背对着西初, 西初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感觉应该不是很高兴, 因为小乾一直在辩解着。
“是二少爷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二少爷说朱槿姑娘见了一定会欢喜,二少爷说只要朱槿姑娘喜欢花再多的银子都不是什么大事。”
“二少爷说……”
西初下了台阶,一提到二少爷,一提到这是二少爷特意给朱槿寻来的东西,小乾说话时的语气都不同了许多,完全没有安静站在那里等朱槿教训然后认错的意思。
西初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往回走, 毕竟朱槿训人的这种场景她好像不应该在边上旁观?
想了一下, 西初退了一步上了台阶,朱槿那听不出半分温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往后去二少爷身边伺候着吧。”
西初愣了,她回头看向了背对着她的朱槿,小乾的脸色一变,他慌乱了起来,说出的话也变得着急了几分:“朱槿姑娘您这是在说什么话呢,我,我怎么可以去二少爷身边?”
朱槿没有理他,她扭头对着还待在院中的下人们吩咐着:“这些东西你们从哪里搬过来的,就将它们搬回哪里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犹豫着看了眼小乾,最后还是听从了朱槿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重新搬出了院子。
小乾看看朱槿又看看那些搬运着箱子的下人们,他又急又慌,想上去阻拦又惦记着朱槿刚刚说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解决哪边才好。他这么一迟疑,朱槿已经越过了他往里屋走去,小乾这才忙喊住她:“朱槿姑娘!”
他大步跑上前,又急又恼:“姑娘,小乾只愿跟着您,您别不要小乾啊。”
朱槿停下了脚步,她扭头看了眼小乾,叹气道:“小乾,你该知道的,是你选了二少爷,而不是我不要你。”
这话好似是触到了小乾心里某个不平的点,他顿时便红了双眼,他气愤地指着西初的方向,心下什么话都往外冒了出来:“是不是那个丫头,自打那个您带那个丫头回府上后您就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到底为什么?小乾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不过才来了一段日子,她就比得过小乾吗?她能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我才是那个对你来说最有用的啊!”
朱槿的脸色微沉,语气却没有多少变化,“她不需要做什么,我看着她高兴便好了。”
小乾摇着头,不停摇着头,不可思议地说着:“朱槿姑娘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个模样了,你虽待人好,可你从来都不与人亲近,为何偏生对她如此亲近?”
这话一出了头,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怨怼好似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不知不觉间他便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没有经过脑子思考的话语,但却是他藏在心底早已许久的真心话。
“你因为她对二少爷不满,可在这个府上若不是二少爷宠爱着你,你就真的以为你是什么朱槿姑娘吗?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贱胚子。”
朱槿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都没有去看他。
她礼貌地等着小乾说完了话,也没有去打断他,或是变了脸色怒骂他,而是安安静静着等他说完了话这才往里屋走去。
她的表现让小乾回了魂,他慌张地解释着,甚至还伸出手想拉住朱槿的手,朱槿回头看了他一眼,略带警告的目光让小乾的手僵在了原地,他尴尬地说着:“朱槿姑娘,对,对不起,是小乾说错话了,是小乾的错,小乾不该说这种话伤了姑娘的心,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姑娘不喜欢小乾这就将东西送回去,姑娘若是不愿见到小乾,小乾往后便不往姑娘面前凑了,姑娘……”
朱槿漠然道:“朱槿当不得,还劳烦乾管事多担待了。”
小乾失落地站在了原地,哪怕朱槿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他这模样看着着实可怜,但也只是看着可怜,西初刚一直在边上听着,从小乾口不择言说了朱槿不好的话开始,西初就觉得这个人是可怜,但也只是可怜,也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他是朱槿的人,一直偏帮着二少爷本就不对,虽说二少爷才是这个府里头的主子,朱槿只是半个主子,他要听二少爷的并没有什么错,但没有人喜欢将个外人放在自己的身边,更何况是一直给自己添堵的人。
二少爷喜不喜欢朱槿,西初不知道,但朱槿一定不喜欢二少爷。
朱槿从来都没有去找过二少爷,西初跟她相处这么久,朱槿也没有提过一次二少爷,小乾口中的被朱槿讨厌的大小姐都比二少爷出现的多。
喜欢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没有明说,也能从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看出来。
西初没有从朱槿身上看到她对二少爷的喜欢,如果真的要说她在意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每次摸着西初的眼皮说着的那个雨宁了。
是一个姑娘。
一个对朱槿来说很重要的姑娘。
西初垂下了眼,院里的东西尽数被搬到了外边去,一开始小乾指挥人搬进来时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安静,他们甚至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西初觉得好笑,现下在她面前上演的这些很好笑。
搬完东西已是半个时辰后,小乾离开的时候还很不舍,他跪到地上冲着里屋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很大,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西初都能看见他脑袋上磕出的伤。
西初抿了下唇,目送着小乾从雪楠院里离开,然后关上了院子的门。
她扭头看向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里屋,想了想,走了过去。
朱槿坐着书桌后边,在看着什么,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本书,可能是府中的那些庶务相关,也可能是一本普普通通只是随手拿过来一看遮掩情绪的杂书。
西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是朱槿先发现的她。
“怎么了?”朱槿笑了下,依旧是西初认知里的那个温柔模样的朱槿,和半个时辰前在院中对小乾冷漠以待的好似是两个人。
西初慢吞吞走了过去,她站到了朱槿的面前,说着:刚刚我都看到了。
朱槿一笑,问着:“吓着你了?”
西初摇摇头,她比划了一下,又说:小乾刚刚走的时候磕头把脑门都磕破了……
“雨宁是觉得我过了吗?”这次朱槿没等西初说完话,她打断了西初的话,依旧是那副笑脸,也没有半点不耐的模样,可西初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西初连忙摇头,她着急要解释,又觉得自己说不好,干脆就绕到了书桌后面拿过桌上的笔,在上面的纸张上写着字。
[我并没有觉得你做错了。]
刚写了个开头,西初又写不下去了,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她抬起头要解释,朱槿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不着急,没事的,我没有生气。”
西初又摇了下头,她看着朱槿的模样,眼睛不知不觉便红了起来,
我没觉得你在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在难过。
就算再怎么坚强,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会难过吧?
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人对自己说了那样子的话,就算是觉得没关系,觉得那是事实,可心里多少还是有自己无法忽视的难过吧?
西初觉得心疼,又委屈又心疼,不知道该怎么跟朱槿说这样子的话,起因似乎是因为她,她这个苗头在这里安慰着朱槿不要难过似乎有点婊,但西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朱槿好一些。
她不想朱槿不开心,不想朱槿因为小乾难过。
朱槿摸了下她的眼,轻笑着问她:“怎么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她这么一问,手这么一碰,在西初眼里打滚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还带着几分温度的泪水落到了朱槿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看着西初脸上的泪水恍惚了一下,随后轻轻擦了下西初的脸,她哄着:“莫要不开心了,若是受了欺负,便告诉我,我替雨宁出气好吗?”
……笨蛋,朱槿这个笨蛋。
“今次不是雨宁的原因。”
“先前小乾听从二少爷的吩咐让大夫给你多用了药,那时我便不应该再留他了,只是想着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便委屈了一下你。我并非是雨宁所认为的那种好人,我并不温柔,我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女人。”
骗人,哪有坏人会说自己坏。西初反驳着。
朱槿笑了起来,她道:“我便是这样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