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神医一事在这宫中并未惊起太大的波澜, 她像是一场短暂的风,无人记得她何时来的,无人记得她何时走的, 在这个偌大的皇城中,每天都有着人生也有着人死,这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比起这事来, 让人记忆深刻的反倒是那伙伏杀了神医一行的匪徒,那是一整个村落的匪徒,女帝派兵围剿时, 带兵的将军传回消息, 称那是一整个村庄都在行匪,女帝大怒,将军杀光了那一个村子的人,半个活口都不曾留。
对外自当是称, 盗匪猖狂, 将军镇压有功。
除此之外, 便没有其他的话了。
西初会知道还是因为七皇女带回来的公文上写了这事,比起在宫里头流传的将军威武的佳话, 写在公文上的反倒是将那个假象剥了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黑暗。
那一个村子的人,有老有少,并非是匪徒的村落,只是将军找不到匪徒,便将这罪名强压到了那村子上, 长老院的探子查出了点东西, 但相关的证据被毁的一干二净,因而也只能写在公文上作为报告, 并不能当做实质的证据来反驳女帝的决策。
西初第二日再去寻那封公文想要确定其中写着的一些事情时,已经找不到了。
七皇女后来与她说,那封公文被烧了,因为没有证据,那封公文便是对女帝的妄断,是会诛九族的大罪。
七皇女变了很多,人更加成熟了些。
西初就这么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先前那个有些傲娇总是将自己的心事放在脸上,让人一猜便猜得到她在想什么的七殿下,变成了现在的这个逐渐稳重,话里挑不出半点刺的七皇女,未来的长老院五长老之一。
权势动人,西初不知道七皇女以后会不会变成像女帝那样子的人。
她总是有点慌乱的。
二皇女的伤并没有好,宫中的太医都道并无法去掉二皇女身上的伤疤,二皇女整日在宫里头大吼大叫的,听说在她宫里头当差的宫人每天都要遭受二皇女的好几次打,甚至二皇女见到了宫人们完好的脸时都会生气地将其划花。
或是用刀划,或是用火烧……
西初只是听着便觉得骇人,她一开始觉得许是夸张了些的流言,直到有一日她瞧见有二皇女宫的宫人来了长乐宫当差,便知那并不是夸张了的流言。
那甚至是往小了去说的。
二皇女心生嫉恨,见到年轻貌美的宫人总会动手剥其脸皮,又或是在脸上烫个刺青,再剥下。
手法残忍,却无人治她。
后来听说是二皇女的生父,林贵君听说了这事训斥了二皇女之后,二皇女才收了些手,但打骂宫人还是常有的人。
可似乎是因为有了之前的剥皮一事,二皇女身边的宫人甚至会因为二皇女只是打骂她们而心生感激。
西初觉得可悲。
转眼间,又是一年。
西初又从七皇女那里得到了一个铜板。
这仿佛成了每一年的习惯,同时也成了西初慌乱的心的一颗定心丸,七皇女还是过去的那个七皇女,七皇女再怎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小小的会对她说殿下会护着你的七殿下。
今年跟往年不太一样,长乐宫的两位大宫女似乎已经争出了高低,散夏背靠着二皇女,招河背靠着七皇女,如今二皇女已经倒下,也无暇再理会长乐宫,散夏没了靠山,自然只能向招河低头。
招河上了位,长乐宫又有了一番变动。
这对西初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
这一年,七皇女彻底入了长老院,秋长老已有退意,但因着七皇女还小,还需再教她两年再退。女帝对于七皇女不似以往的那般,总是会召见七皇女去栖凤宫。
召见七皇女做些什么呢?西初想大概是些虚情假意的关切吧?
这一年西初也有了些改变,她再也不是每日只能等在长乐宫中守着七皇女回来的小宫女了,七皇女将她带在了身边。
七皇女从女帝那里接了乌端人命一案,这大概是有着很大的重量感的任务,朝中的百官都对七皇女有了新的看法。
小小年纪便被委以重任,怕是女帝有意培养七皇女,七皇女再过两年便要入长老院了,这身价自然不同以往,各种礼物往长乐宫里头送来,招河每日负责登记造册,西初见她时,她总会哀嚎几句,但要她放手交与散夏来做,却是不愿的。
若不是二皇女去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至今都不曾见好,这事应当会落到她的身上来。因为她的生父,林贵君便出自乌端林氏,此时多半与林氏有关,自古帝王便爱用这种事情来检验皇子们,在遇到与自己的亲族相关之事,是否能够做到公正。
而这事落到了七皇女的身上,西初便觉得不太对劲了,总怀疑着女帝是否有什么阴谋,大概是因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让她记忆深刻了,总觉得女帝不是什么好人,但实际上女帝将这事交给七皇女来办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想拉拢七皇女,七皇女再过两年便要接过秋长老的位置了,到那时七皇女便是五长老之一,与其他四位长老平起平坐,加之她又是皇室中人。
这应该是一件很紧张的事情,但七皇女却没有那么着急,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一个镇上便停下来问当地的居民,镇上的大夫如何,若是当地人都说好的,七皇女便会领着西初去医馆,若是答案各一,没有什么好的大夫,她们在这个镇上便只是待上一日,仅是一个过客,第二日便会离去。
西初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直到她听到七皇女问大夫如何治哑,西初才突然惊醒,这些日子七皇女拉着她往医馆跑是为了什么。
西初半是高兴,半是不高兴。
人命案听上去应该是挺严重的,七皇女不赶紧到乌端,反而是在路上慢悠悠的,这事不好,不管是对七皇女还是对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
七皇女冲她摇着头,“这事年前便闹开了,但因着林贵君的事情,一直压到了现在,本来林贵君压着,林家人收敛,母皇自当会给林贵君一个面子,将此事按下不提,可林贵君压下了事情,林家人便以为有个在宫里头当贵君的儿子,便能在乌端横着走了。”
“此案已查的七七八八了,该收的证据年前长老院便已经收了,如今这一趟不过是去宣告一声林氏族人的下场。”
“若是我现在便到了乌端,这事怕是用不了半个月便能解决。母皇将此事交与我,也是想多留林氏族人几日。”
西初不懂。
为什么交给七皇女就能够让她们多活几天?
“我是瘸子,路上舟车劳顿,自是要停下好好休息的。”
她这么一说,西初倒也发现了不对,这一路上也并不是七皇女说要停下,而是女帝派来护送七皇女的人侍卫说到了哪里哪里,该停下休息了,七皇女才停下的。
西初一脸恍然大悟,七皇女看着她轻轻笑了下,“长老院已经派了人过去了,现在林家人应该已经被抓了起来,关入了牢中,我一日未到,她们便要在牢中多待一日,如此……慢些过去也是不急的。”
林氏一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欺女霸男,林氏女更是嚣张在街上生生抽死了不愿从她的良家子。原先还只是小事,直到闹出了人命,人命一出,这案就不是小事了。
当地官员因着林贵君的缘故不受审此案,被害者因此千里迢迢上了京,将状告到了京都,为了告这个状,人也去了半条命,如今便吊着一口气,只为了看林家人落得应有的报应。
若不是殿下的话,此案会如何?西初忍不住问着。
七皇女想了想,如实道:“从京中赶往乌端,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一月,乌端这头将罪证抹去,待到审理的官员赶到乌端,自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了,到时候林氏反咬一口称那告状之人是陷害林氏,此案有了反转,倒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在母皇的眼中,一个普通的百姓与一个宠爱的贵君,可是不一样的。”
西初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她这般模样让七皇女叹了口气,“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她们有这个机会的。”
西初弯了弯眉眼:殿下心善。
这头刚放下了心,西初想起了一事,又不免问道:可陛下若不想让林家人受到惩罚的话,殿下到时候会不会受到责罚?
七皇女笑:“母皇生气又如何,我是长老院的人,母皇不会动我的,她还指望着我能牵制住长老院。”
西初忍不住抬起手,啪啪鼓了两下掌,殿下真厉害!
之后一路风平浪静,女帝派来的侍卫巴不得将七皇女拖在路上,让她到不了乌端,七皇女顺水推舟,一路走一路停,带着西初看遍这一路的风景,带着她遍寻名医。
不过再怎么慢,路终是有终点的,她们走了四个月还是到了乌端。
而林家人早在七皇女从京中出发前便已被长老院先派出的人收进了牢狱之中,她们到时,林家人已被关在牢中四月,乌端的牢中并不缺乏大奸大恶之人,看不惯林家人作为的自然也是有的,两方被关进了同一个牢房之中,受罪的自当是仗势欺人的那一方。
第92章
正如七皇女所说的那样, 到了乌端还不到半月就办完了案,这还是她特意拖了时间的。长老院的人四个月前便到了乌端,七皇女现在不过是做个样子给远在京都的女帝看而已。
乌端一案在西初不知情的情况下画上了句号, 事情一解决,七皇女便拉着西初离开了乌端,走的倒是回京的路, 不过一路歪歪扭扭的,也不是笔直回京的。
衡河一带是出了名的水乡,七皇女便带着西初坐起了船, 西初以前也坐过船, 摇摇晃晃的,她晕船,因而上船坐了半个时辰七皇女就不得不带着她下了船。
七皇女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地图,一路带着西初绕, 她们的目的还是寻医。
只是没有寻到。
路上七皇女偶尔会接到信件, 那时七皇女又会绕个路, 去别的地方。西初也不知道,她也没问。
七皇女正脱离着西初记忆里那个瘦弱皇女的形象。
逐步成长为一个可靠的大人。
她们有时候也会吵架, 不过每次都是七皇女单方面的吵架,一个人在她面前气呼呼说了好些话,幼稚到看不出已经是准长老的七皇女的影子,反而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
西初没法说话,就算有心反驳也没法从气势上压倒七皇女,所以每一次, 都成了西初看七皇女单方面生气。
大多时候, 七皇女闹到最后,服软的也是她, 就很莫名其妙的,七皇女先闹了起来,先低头认错的同样也是她,几次过后,西初觉得七皇女真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的小女孩。
再怎么成长,她依旧是那个会强行不让黑棋摔断腿的小女孩。
不经意间几个月过去了,她们在外头经历了盛夏,经历了深秋,也经历了寒冬,一年又这么过去了。
今年是西初第一次和七皇女吃年夜饭,七皇女财大气粗包下了一间客栈,随行的人和她们一块吃年夜饭,在白天的时候,七皇女专门拉着西初去了厨房,侍卫们在厨房包饺子,七皇女一进去,她们就自觉地让开了一个位置,七皇女带着西初一起包起了饺子。
说是一起,只是两个人都在厨房里而已,动手的是七皇女,西初的双手没法做这种细致的活。
七皇女包的饺子卖相不是很好,每个饺子的大小不一,要么是扁扁的饺子,要么是圆滚滚的,西初看着真觉得它能够被撑破。
见西初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包着的饺子,七皇女伸出手,将包好的饺子放到了盘子里,她十分严肃地说着:“你要全部吃完。”
西初看着她,点了点头。
饺子好不好吃其实和包成什么样没关系,主要是饺子皮和里面的馅,还有饺子用的蘸酱有关。
七皇女明显不懂,以为自己包的难看一定很难吃。
七皇女包好了饺子,又自己将饺子下了锅,侍卫们见到她亲自动手都有些着急,上前和七皇女说让她们来做,七皇女一个眼神扫过去,不安的侍卫们立刻闭上了嘴。
七皇女也就只下了一锅饺子,不多,四十个,西初二十个,她二十个,刚刚好。
其他的菜是客栈的厨子做的,她们一行人只包了个饺子。
晚上吃饭时,七皇女先将饺子推给了西初,让她吃。
西初吃了二十个饺子,都没有咬到那个铜板,她不禁有些懵,扭头看向七皇女,七皇女盘子里的饺子也没了,但她也没有吃到铜钱。西初试图回忆了一下,白天她看着七皇女包饺子的时候,七皇女似乎并没有将铜钱放进饺子里去。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
西初指了指桌上的盘子,动了下嘴:好运铜钱。
七皇女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盘子,又看向了西初,她说:“手伸出来。”
西初一愣,乖乖伸出了手。
七皇女将一个铜钱放到了西初的手心里,温热的,还带着七皇女体温的一个铜钱。
“这是今年的好运。”
“殿下祝你万事如意。”
西初笑了下,收起了那枚铜钱。
祝殿下平安健康。
到今年,她已经收获了五枚铜钱。
七皇女给了她五年的好运,西初也一直很好运。
吃完了年夜饭,七皇女便带着西初出了门,街上挺热闹的,有耍杂技的,也有卖糖人的,七皇女见什么都好奇,看见有耍杂技的从口中喷出火她都觉得惊奇。
西初一个现代人,明白原理是明白,但是亲眼看到还真的有点惊讶。
走了几个摊子,七皇女就给了几个赏银,最后是听街上的人说镇上来了个能够通魂的东雨人,大家都跑去那个东雨人的摊子前,七皇女好奇也囔着要去看。
西初只得推着她过去。
那个东雨人的摊子前挤满了人,西初和七皇女好不容易进去了,看到的是坐在白色带蓝绿色的火焰之中的年轻男人,他坐在火焰之中,周身的火焰好似鬼魅般依附着他,他浑身上下却不曾出现过烧焦的痕迹。
西初愣了下,在杂乱的人声之中好似听到了七皇女的一声低喃:“遇火不灭。”
西初听说过,东雨能够沟通阴魂,与死者对话,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西初以为那应该是挺厉害的人,今天第一次有了东雨人的那些传言会不会是假的的想法。
她推着七皇女出了人群,七皇女不解地回头看她,西初解释着:那是假的,不管是谁过去碰到那些火,都不会被烫伤。那个人只是借用了那种火焰来让自己看上去更可信一些,实际上他可能只是个江湖骗子。
七皇女不懂。
西初又说:那是冷火,不会烫伤人。
七皇女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除夕,她们便回了京,到京都已经一月中,正好赶上了中元节,街上都挂满了红灯笼,不少男男女女提着别致的灯笼在街上。
七皇女也去买了个灯笼,是凤凰灯。
灯笼自然又到了西初的手上,不过西初要推七皇女,灯笼就挂在了七皇女的轮椅上。
回了宫,七皇女又忙了起来,她们在外一年,七皇女偶尔会接到信去处理事务,但大多事情还是堆积了起来。因而一回宫,七皇女就不见了人影。西初在外一年,归来身边也围了不少人,都在问询宫外如何,只可惜西初说不了话,她们也读不懂唇语,围了没一会儿人便散了去。
还留在西初身边的是一年未见的洲漠。
“七皇女对你可真好,专程为了你遍访名医。”
西初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开的,但被当面说到这事,还是有些脸红的,她无声地对着洲漠笑了下,洲漠叹气,又道:“你陪着七皇女走了一年,自打半年前乌端案结果出来,二皇女更是疯了些,就连林贵君也整日将自己关在了宫里头,也不爱见人。”
“若是路上遇见了二皇女记得要避开她一些,刚开始那几日,有不少宫人都被二皇女抓到了,每问到是哪个宫的人,若是回答是长乐宫的人二皇女定会好好将人折腾一番,你若是在路上撞见了二皇女,定要与她说自己是衡清宫的人。衡清宫的挽贵君为人最是和善,也是他出面护下了我们。”
西初乖乖点头,心中对洲漠的感激不禁又多了几分。
刚从宫外回到宫中,西初还有些不太适应,可能是在外头的日子比较自由,一下子让自己重新回到笼子里来总是有些不适应的。西初在长乐宫待了一月后才开始适应宫中的生活,适应了之后,便回到了过去的生活轨迹中,每天和七皇女一块长乐宫长老院两头跑。
过完了今年,七皇女便正式接管长老一职。
西初每每和七皇女到长老院时,秋长老都会用着一种很嫌恶的目光看着西初。
大概是觉得西初在七皇女的身边影响不好,她不喜欢西初,可她也不曾告诫过西初什么,只是在七皇女瞧不见的时候,用着嫌恶的目光看着西初,她或许是希望西初能够自觉,不要缠着七皇女。
每每她盯着自己时,西初就低下了头,当做看不见。
秋长老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秋长老。
但秋长老对待七皇女是真的好,如果不是秋长老,七皇女依旧是长乐宫中的那个小瘸子,根本没有现在的七皇女,因而西初不喜欢归不喜欢,她也不想七皇女和秋长老起了什么嫌隙。
今日有些不同。
三皇女,四皇女年满十五了,皇室的几个皇女陆续长大,十五岁的皇女们需登上凤女台,检验自己是否是凤女。先前大皇女满年岁了并未去检测,而二皇女前两年烧伤已退出了凤女候选的队列。
今年只有三个皇女,等到了明年,连同七皇女在内是四个皇女。
七皇女现在还不是长老院的人,只是普通皇女,按理说是不可以去的,不过听秋长老的语气,是有意让七皇女今年也一起测了,明年就专心待在长老院。
所以今年就一块去了。
出门前遇见了洲漠,洲漠问了一句她要去做什么,西初跟她指了指七皇女,正烦恼着该怎么表达,洲漠突然问:“七皇女要带你一起去凤女台?”
西初点头。
洲漠讶异,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七皇女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挥手同西初道了一声:“那你去吧,小心些,别碍了主子的眼。”
西初继续点头。
西初跟着七皇女和秋长老到凤女台后便待在了外面,她是不能进去的,今日七皇女本来也是不能入内的,但她今天也算是主角之一了,就被带了进去。
七皇女特意叮嘱她不要乱走,等仪式一结束她们就回长乐宫。秋长老虽然不高兴见到她,但也说了一句不要乱跑乱看的话。
西初乖乖应下。
凤女台内,四位皇女,五位长老均已到齐,女帝迟迟未到,她不在场,检验的仪式便不能开启。里边前前后后已经出来了好几个宫女去请女帝了,一刻钟便去了一个,瞧着应该很着急。
西初等的无聊,旁边看守入口的侍卫也无聊,两人举着长枪在门口唠嗑着。
西初好奇地挪了两步去听。
“我听说朝乐宫那边今早都闹翻了。”
朝乐宫是二皇女所居住的地方。
“可不得闹嘛,今日大皇女,三皇女,四皇女都过来了,就二皇女早早出了局。”
“原先林贵君还会管一下,但自打林氏被七皇女整治了,林贵君便整日不出宫门。”
“陛下昨夜下了旨,说要好生看住了二皇女,莫要让她扰了今日的大事。”
“二皇女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也是可怜。”
西初倒不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皇女是可怜,可她所做之事便不让人觉得她可怜了。
她叹了口气,正要走开两步,里头突然有个宫娥走了出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寻到了西初身边。
“这位姐姐是之前跟着秋长老一同过来的吧?”
西初点头。
“秋长老刚刚吩咐奴婢去长老院取东西,可奴婢甚少去长老院,有些不熟,姐姐能否回一趟长老院将东西取来?”
西初犹豫了下,看她一脸可怜的模样,便点了下头。
第93章
秋长老今日走的慌忙, 便将东西落下了,西初回到长老院便有人准备将东西送去,迎面见着了西初, 识得她的人便问是否是回来取东西的。
西初点头。
宫娥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交给了西初,让她快些赶回去。
西初又点头。
今日宫中热闹的厉害,吵吵囔囔的, 西初隐约听见她们在喊什么殿下,她也没多在意,加快了脚步赶回去, 走了一截路, 便有人拉住了西初,问着她:“可有见到二殿下?”
西初摇头。
抓住她的宫女不由得急了几分,她又道:“这位姐姐若是见到了我们殿下,可否来告知一声, 今日可不是什么普通日子, 若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乱子, 陛下定不会再容着殿下这么下去的。”
她说的可怜极了,西初本应点头的, 但她说的那个人是二皇女,西初这个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宫女说了话,心里着急的厉害,赶着去下一处地方寻人,便松开了西初的手,也没去注意西初到底应承了没有。
这一路动静还挺大的。
西初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上都听别人在说二皇女的事情, 西初还真的看见了二皇女,戴着半张面具, 堵在了她前面的路上。
她双手抱着坛东西,不知装的是什么,整个人好似在笑,笑到浑身都在发颤。
她没有注意到西初,西初却不敢往前了。
回来的时候洲漠说过见了二皇女最好是避开些,今天在凤女台那两个侍卫也说今天二皇女心情肯定很不好,而这一路上西初都有遇见在找她的宫女。
人要学会变通。
西初想着。
于是她走向了旁边的宫道。
这一走就迷了路,西初很想返回。
在不知名的地方迷路和遇见已知的危险人物这两种情况都算不得好。
但周围的环境让她有些熟悉。
西初离开的念头暂时被按了下来。
她见着了一条长廊,朱红的柱子上刻着展翅的凤凰鸟,西初伸手摸了下,感觉有些熟悉。
她歪着头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脚朝着前方走去。
她好像,来过这里。
但是记忆太模糊了,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梦里?
“她怎么敢怎么敢?”
耳边突然传来了些微的声响,西初愣了下,她继续前进。
“大礼马上便要开始,陛下若是一直不出现恐怕不妥。”
熟悉的声音在西初的耳边响起,她停下了脚步,听着那人的话,西初才发现自己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来了,这是女帝所在的宫殿,应当是栖凤宫,可是……她一路都没有见到看守在外头的侍卫,她也不是闯了宫门进来的。
西初心里头感觉不太好。
不安,紧张到心脏一直在狂跳。
她双手更是抱紧了手头的木盒子。
“该如何行事朕自当清楚,倒是你倒是你——为何今日才禀告?”
“奴婢也是今日方知。”
“老七那丫头,她哪里是什么老七,她分明就是来克我的灾星。”
七皇女……七皇女怎么了?
西初踮起了脚,靠近窗边。
“她全家都死了,她为何还要活着?”
“她为何不跟着我那好皇姐一同去了呢?”
西初愕然。
女帝的皇姐是……落莺王爷,那么,七皇女的全家是……落莺王爷?
里头人的话还在继续,西初又听到那个熟悉些的女声在说:“今日朝乐宫的宫人一直在寻二皇女,奴婢来时正好见着了她,二皇女抱着一罐子的油,想来就算是陛下不作为,自然也有人替陛下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
西初也记得自己遇见二皇女的时候,二皇女手里边是拿着什么的,她抱着油能干嘛?她又不是厨子,抱着油自然是要点着火,她想要点火去烧什么?自然是要烧掉七皇女。
里头的女帝一惊,她厉声道:“快拦下她!”
西初捂住了嘴巴,悄悄退了两步,屋里又传来了声音:“谁——?”
西初惊恐地便要扭头,迈开脚时她忽然想了起来,这个情况有点似曾相识。她收回了身,下了台阶往前跑。
在她身后,从里头出来的人扑了空,转身见到了西初狂奔的背影,那人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后,才追了上去。
西初想起来了。
她在哪里见过女帝。
在她短暂的上一辈子里,她是被女帝掐死的。
她那会儿刚睁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同样偷听到了女帝和别人的讲话,她们说了什么?
西初想不起来了。
她们到底说了什么?那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西初半步都不敢停,一直往前跑,跑久了也不敢一路向前,见到岔路就拐了个方向,这一跑就跑到了湖边来,撞见了已经被宫人们找到的二皇女。西初刹住了脚,心中犹豫着后退,可若是后退被抓住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前进的话……洲漠曾与她说过,撞见了不要说自己是长乐宫的人便可。
西初稳住。
不要怕,你可以的。
你这辈子都活了这么久了。
你还得跑去告诉七皇女呢。
西初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盒子,好似它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安全感,她呼出一口浊气,绕着前头的那伙人走了过去。
被宫人们包围了起来的二皇女正在怒骂着拦下了她的宫人,宫人们跪在地上,她便用脚去踢,嘴里头还骂着:“没用的东西。”
西初闭上眼,嘴里念念不停,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二皇女还带着怒火的声音落了下来,“站住。”
西初的后背一僵,她不敢站,拔腿就跑。
二皇女的怒火被挑起,她厉声道:“给我抓住她!”
跪着的宫人们当即爬了起来,追着西初跑去。
跑了没一会儿,西初就被二皇女身边的宫人给抓了起来,原先抱着的盒子也因为挣扎掉到了地上去,好在盒子坚硬,这一摔也没摔出个什么毛病来,但盒子却被摔开了。
那是一个空盒子。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西初还处于惊愕之中,二皇女走到了她的面前,西初双手都被宫人们控着,她只得看着二皇女在她面前停下,怒声说着:“你跑什么?本宫长得就这么吓人吗?”
西初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戴着面具,二皇女似乎没有认出她来,西初急忙摇头否认二皇女的话。
站在二皇女身边的人却突然说:“殿下,她似乎是七皇女身边的那个丑奴。”
西初赶紧继续摇头。
二皇女板起了脸,伸手揭开了西初脸上的面具,许是西初脸上的烧伤太吓人,又或是她的烧伤让二皇女想到了自己的脸,二皇女像是疯了般拳打脚踢落在了西初的身上,她厉声道:“贱人!贱人!”
西初疼的不行,她又被人老实按住了,躲也躲不得,跟个木桩似的,站在她面前挨着打。
二皇女打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她一停,西初也没觉得有被放过的感觉,她浑身都疼,哪怕不用人按着她,她被放开的话大概也只会躺倒在地,动弹不得。
二皇女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她转身看了下周围,一眼便瞧见了边上的湖上,她扬了下手,“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宫人们很快就按着二皇女的吩咐寻来了麻绳和麻袋。西初被她们装进了麻袋里,麻绳捆在麻袋上,将西初牢牢捆住了,西初挣扎着,却又挣不开,几个宫人牵着麻绳将西初往前拖。
二皇女早早就在湖边等着了,宫人们一将西初拖了过来,扶着她在湖边站稳时,二皇女一个变脸,抬脚就将西初踢进了湖里,扑通一下,湖边溅起了水花,绳索的另一头被宫人们抓着,在二皇女的吩咐下,她们过了一会儿又将湖里边的西初捞了上来。
二皇女蹲在湖边,看着冒出了头的麻袋,她冷笑一声道:“你要怪要怨,便怪自己瞎了眼,跟了个瘸子。”
“本宫将你送过去,可不是为了让你忠心服侍她的。”
她说了几句,觉得无趣,被捆在麻袋里的人也没有向她求饶,二皇女不开心极了,一扭头又吩咐着:“放下去!”
宫人们不敢抵抗,乖乖又放了几段绳子,西初再次被沉入了湖中。
她感觉无数的水从周围漫了过来,穿进了麻袋里,稀薄的空气被掠夺,她挣扎着想要往上头爬去,可身体都被捆了起来,她怎么都动不了。她累极了,好在自己学过游泳,也会憋气,她也没有失去意识,便趁着被拉起的时候拼命喘气,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憋着气等待下一次被拉起。
她可以的,熬过去就好了。
二皇女没有要弄死她的意思,只是想出气,等她出完了气,她就会被拉上去。
忍过去了就好了。
西初安慰着自己。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无法呼吸的痛苦向她席卷了过来。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岸边的二皇女终于从宫人们手中抢过了绳索,这一次让西初在底下待的有些久了。
时间有些久了,宫人们不安极了,她们面面相觑又不敢说,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问了一句:“殿,殿下,这是不是有些久了,底下都没动静了……”
二皇女愣了下,手中的麻绳不小心松了开,而后迅速地朝着湖里边缩去。
她从恍惚中惊醒,连忙道:“下,下去把她捞起来。”
噩耗传到七皇女身边时,已是黄昏,她们一行在凤女台久等不来女帝,几位长老已开始有了些不满,七皇女也觉得等的有些久了,长老们不愿意更改时间,若是女帝再不来的话,便要直接开始了。
在这么个凝滞的气氛中,七皇女有意去找西初,但到了门外却见不着西初的身影,她四下找人问了西初去了哪里,有没有见到她,好几个都说没有,问到后边才有宫娥说,西初回长老院取东西去了,都好几个时辰了。
七皇女觉得不安,就像是很久以前,西初触怒了女帝时的不安。
她心中着急,便想回去看看,几个宫人拦下了她,不让她离开,过了一会儿,秋长老也出来了,在听了几个宫人的话后,秋长老拉下了脸,厉声道:“不许走,一个小宫女,你那么在意作甚?她又不是什么三岁孩子,又不是不识路。你是皇女,长老院未来的长老,怎能因为一个小宫女如此不知事有轻重缓急?”
便是这种情况下,招河跑了过来。
她喘着气,大声道:“殿下——”
七皇女扭头看她。
招河解释着:“西初不小心掉入了湖里边,她不善水性,又无人路过,奴婢们路过时,发现有具尸体在水上浮着,一捞起来才发现那是西初,她,她溺亡了。”
第94章
七皇女没有再留, 她回了长乐宫,招河急忙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喊着:“殿下殿下——”
七皇女没有停下, 一路到了长乐宫,她见到了许多的宫人,她们纷纷停下向七皇女问安, 在那些问安的人里边,七皇女没有见着西初,那个戴着面具遮去了面容, 摘下面具又丑陋到让人心生畏惧, 也不会说话的小丑奴。
“西初呢?”
七皇女拉住了一人,她问着。
被拉住的宫人摇摇头,说:“奴婢不知。”
七皇女松开了手,转身又拉住了一人继续问着:“见着西初了吗?”
“奴婢不曾见过。”
她问了好几个人, 直到招河赶了上来, 站在七皇女的身后低声说着:“殿下, 宫里头不能留那种晦气的东西,我们将西初捞上来后, 宫里头的侍卫便将她送去焚化了。”
她说的小声极了,但七皇女却听的一清二楚,她的耳力极好,因而西初与她隔着一道殿门,还隔着老远的距离时,她也听见了西初的低声细语。
她好像都好久好久没听过西初的声音了。
久到, 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七皇女低声问着:“在哪?”
“啊?”
“在哪看到她的?”
“在停柳台附近的湖。”
湖面波光粼粼, 很平静,一点都瞧不出这里曾经有个人跌落, 在这里没了性命。
招河小心翼翼推着七皇女在湖边走动着,她指了指七皇女边上的那个小小的滑坡,道:“前些日子下了雨,这里便有些滑,本想着停柳台僻静,也无人往这里来,宫中最近又有许多繁忙之事,便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再来处理,谁曾想,西初便从这里跌了下去。”
“西初妹妹也是可怜,到了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她不熟水性,又是个哑巴,这进了水便再也没爬上来过来了。”
——……奴婢不知七殿下竟对自己是被奴婢救上来的此事感到如此厌恶,若是下次再见到类似的情况,奴婢一定会去喊别的姐姐下去救七殿下的,免得七殿下刚落了水受了惊吓上来又被奴婢吓一跳。
——你会水?那日是你救我上来的?
——幼、幼时遭了火灾,便偏爱下水。
她会水,可她们都不知道。
她会水又怎会被溺亡呢?
“招河,你在骗我吗?”
“奴婢怎敢欺瞒殿下?”招河急忙跪下,双手趴地上,脑袋磕了上去,她慌乱急了,连忙道:“西初真的是从湖里被奴婢们捞起来的,奴婢也知西初于殿下来说是不一样的,奴婢又怎么敢。”
安静了许久,七皇女才让招河站起来,招河浑身狼狈极了,蓬头垢面的,看着狼狈极了,七皇女忽然问:“招河,殿下就很厉害吗?”
“殿下自然是厉害的。”
“是吗?”七皇女喃喃着。
殿下不厉害,若是厉害,殿下想要护住的小宫女就不会被溺亡。
殿下说过要护住她的。
殿下做不到。
所以……
七皇女扭头看向了栖凤宫的方向。
回去时夜色已深,招河推着七皇女往前走,她意外踢到了什么,发出了声哎哟的惨叫,同时有声响动在这寂静的路上响了起来。
招河还因自己的脚趾头感觉难受,又听七皇女说,“那是什么?”
招河只得忍着痛去寻那个东西。
过了会儿,七皇女看见她捧了个东西回来,招河脸上是满满的不耐与嫌弃,她说:“殿下,是个盒子。”
七皇女也看到了那个盒子,那是长老院的盒子,七皇女伸出手,接过了盒子。
盒子里什么也没装,不知是东西没了还是盒子里本就没装东西。
七皇女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那一片在月色下泛着银色光辉的湖面,她抓紧了怀里的盒子,十指扣在木盒上,好似要将它生生抠出几个指坑来。
她在秋长老处也见过这个盒子。
七皇女走后,大皇女与三皇女进行了凤女测验,她俩均不是凤女。
过了年,七皇女接过秋长老的位置,成为了长老院五长老之一,她上位后,自动情愿前往列络城。
秋长老却不同意,在七皇女出发前夜拦下了七皇女。
七皇女原以为她要说些不许去的话,又与她说些大道理,可秋长老却说:“她不识水性,死了便也只能怨她的命不好,你如此作为,又是想给谁看?”
七皇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些日子来没有再提起过西初了,不管是长乐宫的宫人,亦或者是她,都不曾再提起过。她原以为,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事了,记得长乐宫,记得她身边的那个整日戴着面具的宫女。
“你为何要让她回去取一个空盒子?”
秋长老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那盒子里装的本该是凰羽,她回去取了盒子,盒子里的东西又没了,这一路上不曾经过他人手,我只是想惩戒她一番。殿下,你太过看重她了,你是长老院未来的长老,不敢如此心善,更不该有一个软肋。”
“本宫便如此没用?本宫以为,本宫成了长老院的长老,便能护住她了,可秋长老你说,本宫若是要成为长老院的长老,便不该留她了是吗?”
秋长老点头,“是。她意外死了倒也是幸事,若非不然,将来有一日,定会连累到殿下。”
七皇女再也不想与她多话,她转身便走。
今年年满十五的皇女也依旧要接受凤女检验,原本加上七皇女应当有四人,不过七皇女去了列络城不在宫中再加上她入了长老院的缘故,大家都认为她非凤女。
四皇女五皇女六皇女三人也非是凤女人选,皇室之中便只剩下了才十三的八皇女与才十二的九皇女。
前头的皇女们都失去了资格,朝中的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这两位皇女身上,两位皇女的生父一时间也成了宫里头风头最盛的宠夫。
同年,七皇女前往列络城治理这座难城。
列络城常年灾祸不断,自打七皇女到了之后,借用长老院的权势向各地征调钱粮与人手,给这座空城注入新生命,不少流落异乡的列络人闻讯纷纷赶回列络城,朝廷几年前便放弃了列络城,如今有了盼头,自是有人赶着回来尽一些绵薄之力。
半年后,列络城有好转的消息传出,更多的人回了故乡,七皇女领着列络城的官员们做着防御灾害的工作,同时着手征兵练兵一事。
七皇女在列络城所做一切均未传回京中,她在列络城的名望极高,再加之自己带着民众们治理灾情,一个残疾皇女在这里为着她们的家园费心费力,自是赚了一波爱戴。
又是半年,七皇女离开列络城,在这之后列络城虽偶有灾祸,但防范得当,没有引起什么大恐慌。
列络城一事,七皇女彻底打出了名声,民间都在夸赞着这位出身皇室的七长老。
离了列络城回京的七皇女又做了些实事,一时名声大噪,跨过了年,七皇女十七,八皇女年满十五,也将登上凤女台。
七皇女回到长老院,地位自当是水涨船高,长老院中隐隐出现了分化。
凤女节将至,女帝带着皇女们离了宫,七皇女进宫,寻了仇。她让人将二皇女捆到了湖边,用着绳子栓住了她,七皇女接过了侍卫递过来的绳子,一手操控着轮椅朝着岸边驶去,随着她的靠近,被捆起来的西晴蕾更是浑身颤抖,她惊叫连连。
七皇女却按住了她,将她推进了水中,“你便是这么将她放入水中的吗?”
过了一会儿,七皇女用力一拉,将西晴蕾从水里捞了起来,她继续询问着:“难受吗?”
她又推,又捞起来。
“痛苦吗?”
“你可曾想过她被你按进水中时有多难受?”
不间断的,好似一个无情的机器,只会做着重复的动作。
西晴蕾被推了好几次,反反复复,受不住了便开始求饶,她呛了水整个人都难受的厉害,西晴蕾不断说着:“咳咳——老七,老七,那不是,我,我没有,她是自己摔进湖的,老七,这真的与我无关。”
七皇女收紧了绳子,她幽幽地盯着西晴蕾,低声说着:“你可知,她会水?”
“她又怎么可能溺水呢。”
“你该死。”
“老七,老七——这真不怪我,这真不是我的错。是母皇!是母皇!我那日见着她从远鸣苑跑了出来,那里是母皇经常待的地方,那日母皇也在里边,是母皇!若不是母皇她又怎会如此慌张跑出来?”
七皇女怔了一下,她看着还在不断为自己开解的西晴蕾,露出了个呆滞的表情来,七皇女闭上了双眼,将自己手中的绳子松开,她转身,吩咐着一旁的侍卫:“继续。”
又过了两日,七皇女推开了长老院的大门,告知了女帝非凤女一事,长老们哗然,并非很相信七皇女的话,七皇女立下军令状,她会亲手揭发女帝的真面目,若女帝是凤女,那么犯上之事会由她一人全部承担。
几位长老思索片刻,同意了七皇女的要求,并格外申明了一句,此事全是七皇女一人所为,与长老院毫无瓜葛。
凤女节当日,女帝领着皇女们前去祭祀,七皇女领兵包围了祭祀台,将女帝捆上了火台。
其他长老们也到了现场,她们也要亲眼看看女帝究竟是不是假冒的凤女,凤女一事事关西晴,无论真假她们定是要查个清清楚楚,七皇女一人拦下了过错,她们自然是高枕无忧,便任由七皇女在女帝的盛怒下点燃了火。
而烈焰确确实实烧着了女帝,长老们哗然,女帝被剥去了帝位。
这事一闹闹了好几个月,帝位空缺,长老院接管了西晴皇权,又有长老心生歹念,觉得西落凤在位数十年,西晴均无灾祸,那么便是异姓人登上这西晴的帝位也应当无事,西晴皇室骗了她们。
然而她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同年九月,七皇女借题发挥,剑指长老院,称长老院与废女帝同流合污,扰乱西晴皇权,意图毁掉西晴千百年来的基业,实乃国贼。
长老院没了威信,七皇女又是一切的开端者,自是她接管了皇权。
七皇女以铁血手段废除了长老院,以长老院内里腐烂不堪之名,将这个千百年来与帝王同权的长老院毁的干干净净。
废女帝乃国之罪人被打入了深宫之中,而列络城之祸便因她而起,民间对于七皇女的处理自当有怨言。
女帝的一干皇子皇女自当也被七皇女废的个干干净净,同年她让人悄悄往民众间传播消息,七皇女乃是天命所归,又拿灾祸不断的列络城做了文章,称若不是七皇女,列络城本该是一座废城,哪有如今的欣欣向荣。
同月,七皇女称自己是废女帝所生,假冒之人的女儿又怎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向西晴百姓请辞。
此事传遍了西晴境内,在某些人的有意引导之下,对此事不甚了解的百姓被唬地签下万民书。
七皇女以非凤女之身登上了帝位。
废女帝之事仿佛还是昨日,可却无人提起七皇女也非凤女,她登位与废女帝在位又有什么区别?
知晓的人在七皇女的强权下闭上了嘴,无知的人自然是在为了自己签下的万民书挽留了现任女帝而欢呼雀跃,并以此为荣,代代相传。
七皇女登位。
改国号为初,承袭西晴的传统改为西姓。
第95章
西初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往下拽, 她费力地睁开眼,瞧见的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有黑影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她不小心张开了嘴。
水灌了进来,她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重新■■中。】
【■■失败。】
黑影咬住了她的双腿,西初因为疼痛蜷缩着身体, 她感觉到了冷意,周身的温度都在降低,挣扎着想要游上去,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被拖着一直往下,陷入深海,彻底失去意识。
【重新与■■建立■■中。】
【发现可■■区域。】
【正在重新■■新■■。】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天香楼的画舫上传来了惊呼声,不少人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水里边有个人影正不断挣扎着。
商行的船在码头停下, 码头的工人正从船上往下搬着货物, 不远处的画舫传来了些惊呼声,岸上的工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目光才落到那在水中扑腾的人影上时,却被远处驶来的商船吸引了注意力,隐隐可见瞧见那随风飞扬的海旗上绘着一朵七瓣雪莲花的标志,那是惊蛰城容家的标志。
为首的主船停在了海面上,不多时,便有几名船员跳下了船, 往那在水中扑腾的人游去。
西初无力地在水中扑腾着, 她努力地想要浮上水面,可身体却像是被绑了铅块, 拉着她坠入海底。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奋力地拉着她往上爬去。
西初被救上了船,喝进去的水在他人的挤压下吐了出来,西初呛了好几下,终是睁开了眼。
围在她面前的是几个大汉,穿着船员服饰,他们多少长得有些凶悍,西初忍不住挪动了半分位置,她的目光越过了几个人落在了后边的海面上,西初怔了一下,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白嫩的双手,像是没吃过什么苦,干过什么活的一双手。
那并不是长乐宫的宫女西初应有的一双手。
她死了。
然后,现在又活了过来。
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是什么妖怪吗?
在她出神的时候,几名船员让开了位置,一名少女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从人群后边走了过来。
西初仰起了头,见着对方逆着光朝自己走来的模样,她微微避开了光,有些不适地侧过了脑袋,隐约听着对方说:“你叫什么?”
温温柔柔的声音,像是春日的暖阳,很是舒服。
同时一件外衫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来,还带着些温度的衣物驱散了西初身上早已湿透紧贴着她身体的衣衫带来的不适感。
她闻到了微弱的香味。
西初双手捏紧了身上盖着的衣服,她张了嘴,下意识就要回答,又听少女说:“是个哑巴?”
她说话时总是带着几分的笑意,让人生不起恶感。
西初没来得及应话,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后头匆匆跑了过来,他在少女的身后停下,随后恭恭敬敬地说:“朱槿姑娘,她似乎是天香楼的姑娘。”
少女站起了身,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西初的身上,她略有些疑惑:“是天香楼的姑娘?难怪看着细皮嫩肉的,长得这般模样,是头牌?几月不见,这天香楼的头牌倒是越发精致了起来。”
“姑娘回来的晚不知晓,天香楼先前从大少爷手中租下了这海上画舫,便是为了这天香楼新来的姑娘,说是贞烈的不得了,来了一月,每天都在挨打,天天变着法子想要寻死。”
少女回头看了西初一眼,愣了下,“倒看不出,是个烈性的。”
不多时,船到了岸边,西初呆滞地扭头,岸上站着许多人,有来往的旅客,也有卸货的工人,还有领着几个小厮,穿着一身马褂的中年男子,他们急忙忙上了船。
中年男子上了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叨扰到这船上的贵人,见着得了空的船工,中年男子上前询问:“贵船刚刚是否捞起了一落水的女子?”
船工点头,中年男子大喜,又不敢露出太过夸张的笑容,这么一个过于克制的笑容
们被船工领了过来,卑躬屈膝的模样,瞧着像是极力不愿打扰到这船上的主人,但又有些想要攀附一下的意思。
“敢问这位大哥,不知今日回来的是容家的哪位主子?”
被问到的船工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他回答着:“今儿个在船上的是朱槿姑娘。”
中年男子立马失了笑,他哈腰点头,连声道谢,领着一干小厮急匆匆跟上船工的脚步。
“朱槿姑娘,码头上吵了起来。”有人疾步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向她报告着。
少女露出讶异的神情,她略为思考,吩咐着小厮看好人,西初着急便要跟着一起去,并不想被留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做,身体先脑子行动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了少女的衣角。
身后传来了些牵动,少女一愣,她回过身,瞧见西初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她拉开一个笑容,低声道:“怎么?这是缠上我了?”
中年男子被船工领了过来,船工本欲将他们带到西初面前的,但远远见着朱槿在西初面前站着,他便没有上前,他与中年男子说着:“人就在那呢,朱槿姑娘也在,莫要冒犯。”
中年男子道了谢,拱了下双手,又说:“哎!多谢大哥,小的们这就将人带走。”
中年男子转过头,见着了坐在地上的西初,一脸歉意的笑容转做了怒火,可碍于在容家的船上,他不敢有半点放肆,便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疾步走向了西初,在离着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了下来,“多谢朱槿姑娘搭救我楼内姑娘,小的这便将人领回去。”
少女并未看他,轻声嗯了一声。
见她没有反对,中年男子面色一喜,立马弯身抓起了西初的手腕,他太过着急,动作幅度又有些大了,不小心便一同将西初的头发给抓了起来,西初皱紧了眉头,无声地啊了一声。
疼痛让她做出了反抗,她挣扎着,不愿被中年男子拖走,中年男子因着她的反抗更是怒上心头,恨不得给她几脚让她安静下来,他一个人拖不动,便气恼着往自己后边喊着:“还愣着干嘛?还不来将人带回去。”
跟着他一同过来的几名小厮这才急忙上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是不小心弄伤了西初,怕是回去还得被中年男子责罚,便也只是虚虚按着。
西初挣扎的更厉害了。
原本要离开的少女这时还未离开,从岸上来喊她的小厮见她停着不动,目光还紧盯着在挣扎的西初,他不禁上前与少女说话,只是短短一提,听着却对天香楼的规矩清楚得很,“天香楼每月都会在海上包下一所画舫,邀请所有的恩客上船,拍卖楼中几个样貌上佳的雏。”
“朱槿姑娘可别看她可怜便心生不忍,以此为生的姑娘们,哪个不可怜?她应是今晚的贵重商品,过了今夜,她便是天香楼中最红的姑娘,到时候可远比做什么下等人强得多。”
少女扭头看了他一眼,说话时依旧是那副带着些笑意的模样,“哦?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去做什么天香楼的姑娘?”
小厮脸色一变,立马摆手加摇头,“小的嘴笨,说错话了。”
朱槿并未接话,她只是盯着被中年男子抓住了头发的西初,她分明很疼,分明只要停止了挣扎就不可以不用再忍受这些痛苦。
西初还在挣扎着,她刚醒来,脑子还不清明,可也知道自己不能随随便便跟了人走,特别是在对方对自己毫无半点善意的情况下,她想要呼救,一声声一遍遍在心中喊了数十次,就如残留在她脑海中的那段记忆一般,她不断喊着救命,可无人听到,无人发现,她被一直沉入水底,直到死亡。
她闹腾了一会儿,中年男子终是被她的行为气恼了,伸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正骂骂咧咧的,“小贱人,你可不要三番四次……”话说了一半,他惊觉不妥,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这边,又将后半的话咽了回去,脸上恶狠狠的表情换成了虚伪的假笑,他扭过头,冲着船上的人恭维笑了几声。
西初趁机推了他一把,几个小厮不曾反应过来,西初竟也挣脱了这道束缚线,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那个少女的身边。
西初伸出了手,中年男子从后头赶上,抓住了西初的头发,用力拉着往后扯。
西初抓住了一点衣角。
中年男子站在她后方瞧见她的举动又惊又恐,他压低了几分声,又踢了西初几脚,怒道:“还不快松手?朱槿姑娘岂是你能碰触的?”
西初不为所动,被踢中的腹部连着边上的骨头都在朝着她发出抗议的声音,她死死地低着头,抓紧了自己抓住的那片衣角。
这个人不是好人,若是被他抓了回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能就这么被他给抓回去。
“放手。”少女不悦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西初的双眼终是被湿意占据,她松开了手。
中年男子一喜,忙道:“多谢朱槿姑娘,多谢——”下一个多谢还未说完,少女冷漠看了他一眼,又道:“我让你,放手。”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一僵。
“朱槿姑娘您这是?”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复,跟在少女身边的侍卫已经走上了前,拦开了他,侍卫的面色严肃,好似只要他敢乱来,他腰间佩着的刀便会出鞘。
“我们家姑娘说了,放手,你是听不见吗?”
中年男子讪讪,松了手。
少女蹲下了身,握住了西初原先松开的那只手,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脑袋。
西初瞧见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是一只与她本人截然不同的一只手,这个名为朱槿姑娘的少女,看着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可她的手远不如西初被握着的那只手要来的白嫩漂亮,那是一只算不得好看的双手,掌中还有着长期做工留下来的薄茧。
西初抬头,对上的是少女近乎温柔的笑,“乖孩子。”
“你想和他走吗?”
闻言,中年男子有些错愕,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他僵着笑喊了一声:“朱槿姑娘?”
西初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摇头后,又重重摇了摇头。
少女轻声道:“那便留下来吧。”
小厮在她身后叹了一声气,他恨铁不成钢道:“哎呀,我的朱槿姑娘耶,你怎么又要管了呢。”
少女牵着西初的手站了起来,她也不看中年男子,道了一声:“她我便买了,你去账房那支银子吧。”
中年男子并不情愿:“朱槿姑娘,她可不是以往的那些货色,您一姑娘家家的……”
闻言,朱槿倒是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眼被她抓着手还处于呆滞中的西初,“她生的倒是与你楼中的姑娘不同,想必也不是心甘情愿进你天香楼,不然又怎能贞烈到跳了这海,连命都不要了?”
“这事若是闹到官府那去,天香楼想必也不好看。”她笑了笑,话说一半,便也没再说话。
中年男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接受,他抬起手行了个礼,来时是如何,归去便又是如何。
西初还有些恍惚,少女对着她露出了个温和笑容,西初听见她说:“既然留下来了,那便得给你取个名字才是。”她说着话,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西初的眼,西初早在她伸手过来时便被吓到闭上了眼,此时正感受着那只手在自己的眼上轻轻抚摸着,她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等那只手离开,西初才敢慢慢睁开眼,她对上的是对方那张自始至终都带着盈盈笑意的一张脸,“叫,雨宁如何?”
第96章
西初被留了下来, 得了一个新的名字。
她之前叫什么,西初不知道。
她之前是什么人?
似乎是天香楼的姑娘,不愿接客, 所以跳下了船掉入了海中,被捞上来后,那个姑娘便换成了西初。
西初摸着自己光滑的脸蛋, 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怔怔出了神。
这不是她,但现在是她。
她在那个朱槿姑娘的安排下被领到了船舱内, 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用作替换的衣裳是朱槿姑娘身边的侍卫递给她的,大致也是那个朱槿姑娘的,毕竟她在这船上只见到了她一个女孩。
西初换好了衣服,推开房门, 一抬头就见到了刚刚见过的人。
“朱槿姑娘心善, 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边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这容府的生活可没有你当楼里姑娘要轻松,毕竟在楼中你只要每夜陪着个男人睡觉便什么都不用做, 在容府,我们可养不起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姑娘。”
说话的是一开始的那个小厮,西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想着虽然是换了一具身体,可她到底当了好几年的宫女, 服侍人这种事情已经是做惯了的。
去富贵人家府上当个丫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在, 那个朱槿姑娘向她伸出了援手。
不然若是被拖回了那个什么天香楼的话……西初感觉到了些冷意,海风袭了过来, 她浑身瑟缩了一下,她双手还抱着之前朱槿姑娘给她的外衫,被她的湿衣弄湿了,西初也不想将这件外衫和她换下来的衣服放一起,便抱在了手里边。
小厮见她半天不应话,又见着她姣好的侧脸,心中虽有不忿,但也没说出过于不好的话来。
西初在他的带领下,下了船,到码头上,岸上都是人,穿着短衫在烈日下流着汗水的男人,这里的气味很是糟糕,西初下意识便想要去捂住自己的口鼻,目光在周围来往的路人上扫视过后,西初终是没有抬起手,她低着头,跟着小厮穿了过去。
她走得慢,这具身体刚落了水,本就虚弱再加上挨了打,这么一会路就开始有些不行了,走在前头的小厮时不时回头看她,见她落下了一截距离,面色不虞,停下来等了她几步。
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一辆马车前,西初看了眼那马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没有什么标志,普通的好像是商铺里卖的那种租赁马车,而不是……那个少女的马车。
西初感觉有点不对,莫名的慌张将她笼罩,因而在小厮喊她时,西初没敢上车,并对他摇了摇头。
小厮不解,皱着眉头说:“朱槿姑娘说了,先将你带回府上,你快些上去。”
西初继续摇头。
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事未必没人帮她,但是如果上了马车,她就是孤身一人的。
西初可不认为自己这细胳膊能有多大用处。
见她半天都不愿上马车,小厮有些恼了,露出凶恶的表情来,西初立马后退转身便要跑,小厮凶恶的表情荡然无存,他急忙道:“你究竟想如何?”
西初不想怎样,西初只是不想一个人落了单。
西初抱着外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指着怀里抱着的外衫。
小厮看懂了她的意思,解释着:“朱槿姑娘在忙。”
西初抿唇。
“你再不和我走,万一朱槿姑娘生起气来了。”
说着话,小厮走上了前,可他一往前,西初就后退,一脸不愿意合作的模样。
僵持不下,小厮又气又恼,可也没有因为西初的坚持做出任何的妥协来,“朱槿姑娘本就是好心,我可不愿看到有人利用她的好心办坏事,你若是不愿和我走,那你便一人在这,朱槿姑娘与天香楼买下了你,你之后要去要留也全看你,若你不愿跟我走,想来朱槿姑娘也不会多怪罪,可你若是又跑回了天香楼——”小厮说话时始终是平平淡淡的,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他的主人,小厮警告地向西初投了一个眼神,他冷笑道:“容家在这惊蛰城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要收拾一个楼里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威胁她。
西初并不在意,她并不会回去那种地方,她刚来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姑娘,就算邻里不介意她,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生活下去,可这个世界并不是不存在着地痞流氓,垃圾不管是在哪个地方都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和善就会不存在。
如果还是之前的丑陋面孔……
西初紧抓住了自己抱着的外衫,纠结了一会儿,这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她害怕,自己落了单,跟着一个看上去对自己有着成见的人待在一块,但是宫里头和宫外头是不一样的,普通百姓杀人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她只是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小厮放下了凳子,让西初踩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普通,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提供着乘坐功能的马车,西初所认知的那些马车内茶香袅袅,装潢的金碧辉煌的那些东西全都没有。
西初走到了角落坐下,她上车之后,小厮并没有跟着上车驾驶马车,而是在下面等着。
西初好奇,同时也在担心着这辆马车可能是别人的,用作运货作用的,而她就是这个货物。在这种不安的情绪驱使下,西初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小厮便站在马车旁候着,他也不嫌累,没想过要上马车坐一会儿,从西初上了马车之后,他便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她可能是想太多了。
西初安慰着自己,她重新坐了回去。
她脑子昏沉沉的,浑身都很累,有因为身体的疲倦,也有着精神上的疲倦。
她前头刚死,后头被人捞上了岸,一睁眼醒来的世界和所认知的世界发生了改变。
唯一的……西初抱紧了那件外衫,小心贴着它闭上了双眼。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是不是还在西晴里,七皇女有没有被女帝囚禁,这些问题,西初都不知道。她当时着急赶着去找七皇女,结果没有死在女帝手里,反而死在了二皇女的手下。
也不知七皇女知不知道。
她这么一个小宫女死了,对于宫里头应该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七皇女……
西初心中泛起了丝丝的难过。
她又死了,又在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死亡对于她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西初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走动了,晃悠悠的感觉让她还有些恍惚,她呆滞了几秒钟,然后扭过了头,身着黄杉的少女坐在旁边,正低头捧着一本账册看,马车内虽放了盏灯,可烛光昏暗,她这么就着烛光看书,对眼睛也不太好。
看见她,西初又发起了呆。
可能是盯太久了,少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合起手中的账本,扭头看向了西初。
“怎么了?”温声细语的,带着笑意,像是有着安抚人的魔力一般。
西初回过了神,她摇摇头,想说一句没什么,还想问她在干嘛,也想问她是谁,但手摸到自己的喉咙,西初的眼神黯淡,闭上了嘴。
朱槿注意她的变化,也没问什么,她往西初身边靠近了一下,低声询问着:“我听小乾说了,刚刚为什么不敢上车?”西初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朱槿又问:“是因为我不在?”
西初犹豫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她这一点头,黄杉的少女却笑了下来,她歪靠着,看着西初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西初不明白。
她继续说着话,声有三分甜,听着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普通的聊天说话,让人生不起反感的心思,“下海救你起来的并不是我,你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我,为何对我有了这种依赖心思呢?”
西初看了下她的脸,又看了下她的脸,然后扭过视线,她紧张地揉着自己怀里的外衫,反复蹂-躏了一番后,西初从紧张的情绪中惊醒,她连忙将外衫递了出去。
朱槿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捧着的外衫上面,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她问:“因为它?”
西初点头。
她落水被救了起来,冷到发颤,那么多人在边上看着,可只有她一个人将外衫披到了她的身上,跑船的男人可能粗枝大叶的并不懂什么要体贴姑娘家,她能懂,但这并不妨碍她会对这样一个人生起好感,与一丝的安全感。
一个会在第一时间见到落水的人并给她披上外衫的人,一定是个温柔的好人。
所以要被抓着回什么天香楼的时候,她想着是向这个人求救。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朱槿的神情变得古怪了一些,可那仿佛只是因为光线问题带来的错觉,因为很快她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她说着:“大家都这么认为。”
这听上去有些自恋了,可这话安在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西初昂着头看她,觉得这人真是处处看着都是个温柔的人,人长得温柔,说话温柔,做事也很温柔,是个很容易就让别人喜欢上的人。
“起来坐吧,蹲在角落里睡觉,便不觉得累吗?”
倒也不是,只是角落里比较有安全感。
西初摇头,乖乖听着她的话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出了些问题,西初抱着双腿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腿都被她睡麻了。西初有些迈不开脚,动一下就感觉麻意往上蹿,她不敢动,呆站了一会儿,朱槿不解地看向她,问着:“怎么了。”
西初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不敢看她。
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说,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也算不得什么尴尬事。
她想着,但还是没说。
第97章
西初在她的身边坐下, 一坐过来,西初才发现了她刚刚看的账本并不止一本,在她的旁边还放着好些账本, 垒成了小山,看着便让西初觉得头晕。
注意到西初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手边的账本上,朱槿拿起一本账本问了句:“好奇?”
西初连忙摇头, 她可不好奇这种东西。
不过……西初又看了眼朱槿,为什么她看那么多账本?那艘船上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多账本, 应该干的是经商的事情, 船应该是货运船,商人乘船去远海,在海对岸的国家带回货物,将自己国家的货物带去异国贩卖, 就像是现代的进出口货物, 不过这个时代的管制应该不够严格, 海运权这种东西应该是在掌控在朝廷中的,商人们就算是想要出海也应该取得朝廷的同意才是。
西初又摇头, 不对,也并一定是管制不严格,或许是她取到了官府的放行条这样?
“你在想什么?摇头晃脑的,有什么不对吗?”
在想你是什么人。
西初在心里边回答着,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子回答,但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并不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想表达些什么。西初张了下嘴,嘴唇微动, 依旧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朱槿看着她这般模样,好奇问了一句:“你是天生便不会说话,还是天香楼嫌你吵闹?”
西初看着她,发了下愣,朱槿看着她,皱起了眉道:“想来应是前者,天香楼的姑娘就算是吵闹,可若是不会说话也少了不少乐子吧?”
西初:……你为什么这么懂?
西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她已经习惯了不说话,习惯了张嘴说话时没有声音,习惯了听别人说话而不是自己说话,那些习惯全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养成的习惯。
而那个不能说话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能够说话吗?
西初试着张了下嘴,发出一个啊的声。
她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这一次也是个哑巴吗?
注意到西初的动作,朱槿开口说着:“不会说话便不会说话吧,这样也挺好,不会说话便不会说错话。”
西初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想她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不久后她们便到了地方,是一座不知道有多大的府邸,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应是这座宅院的名字,西初觉得那文字有点眼熟,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看过了,一时有些记不起来,这些年来她接触的是西晴文字,前期她教七皇女写字,后期七皇女教她,再后来她自己一人在回云殿的书房中看着那满屋子的书,遇到不知道的文字时用另外的纸张记下,七皇女从长老院中回来后,若是看到了便会在上面写下注解。
门房从里面出来,将她们迎了进去,主要是迎西初身边这位叫朱槿姑娘的少女,西初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她是这座府邸的什么人?是这里的当家小姐?还是这里的当家?
可之前那个叫小乾的小厮叫她做朱槿姑娘,如果是当家小姐的话,为什么要喊姑娘而不是小姐?
啊,那好像是容府,是东雨文字,小乾也说过他们容府,惊蛰城中的容府。
她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进了门,朱槿吩咐小乾带西初去她院里,她需要去见过老祖宗,吩咐完,她又看了眼西初,好像是在和西初说之前西初和小乾的僵持,西初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没敢看她。
朱槿笑笑,说着:“去吧,我晚些便回去了。”
她一走,一直安分守己的小乾立马变了脸。
“朱槿姑娘人好,你可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这话西初听着有些耳熟,她不免看了小乾一眼,在电视剧里,这人一定是什么没几集戏份的炮灰吧。
西初感慨一声,转而想到自己身上,她的身份好像也不是什么能活过几集的角色设定。
想想心情难免低落了下来。
一路被小乾领着回了那个朱槿姑娘的院子里,路上弯弯绕绕的,路过一个地方时,小乾会停下来指着远处说那是大小姐住的明月苑,说大小姐脾气不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几年来挑挑拣拣的,看中的人看不上她,适合她的她看不上,故而就这么耽误在家中,也没嫁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脾气更盛以前。
“遇见时要躲远些,朱槿姑娘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可偏偏就是和大小姐不对付,你现如今跟在朱槿姑娘身边,便不能给她拖了后腿,你就算是帮不了她,也不能给她添麻烦。”
西初点头。
又一路走过去,他指了下人们住的院子,男女院是分开的,若是她在府中日后也应是要搬来这个院子里与其他丫鬟们同住的。
说着话,小乾干脆领着她去看了一眼,他是男子不便入丫鬟们住的院子,因而只是大略领着她看了一眼,西初看了一眼却觉得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的,或许是从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因而脑子里残留着记忆,在见到类似的景物时会觉得眼熟。
一路走,一路说,认了大少爷住的海晏院,认了二少爷住的天青轩,再往下便到了朱槿住的院落,雪楠院。
小乾一路介绍了大小姐,大少爷和一个二少爷,他口中并没有出现什么老爷和夫人,最多的一个是老祖宗,西初想着这个容府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老爷夫人的,只有两个少爷一个小姐,外加一个他们的祖母。
那么朱槿是这个府中的……丫鬟?
西初忍不住皱起了眉,思考着自己的猜测是否有误,一个丫鬟的权利有这么大吗?她可没有忘记她还在船上时朱槿对那个来抓她的中年男子说去账房取银子的模样,一个每月只有几两银子的丫鬟,就算是一等丫鬟也没法就这样眼都不眨一下就花出了一个青楼姑娘的赎身钱吧?
“早几年老祖宗将朱槿姑娘认到了自己名下,朱槿姑娘以自己身份低贱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是容府的奴才,当不得什么主子,可老祖宗吩咐都下来了,府中的人便尊称她一声朱槿姑娘,虽不是主子,可算得上是这容府的半个主子。”
“就算你是天香楼的姑娘,也应当听说过我们朱槿姑娘吧,就算没有也应当知道惊蛰城容家这五字是何意思吧?”
西初:……对不起,不知道。
“朱槿姑娘领回一个楼里姑娘的事,老祖宗必定会说上几句,老祖宗不喜那地方出来的人,这几年府上都在说老祖宗有意将朱槿姑娘许配给二少爷,你可机警些,离我们二少爷远些,那是我们朱槿姑娘的夫婿,莫要用你这张狐媚子脸去勾引二少爷。朱槿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朱槿姑娘,你今晚怕不是要在哪个恩客怀里躺着呢。”
他应当是在警告着自己,但也多少透露了点信息给西初,西初听着记了些有用的信息,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朱槿姑娘单独住着一院,她院中并没有其他人,朱槿姑娘觉得自己是下人,自当不该被伺候着,因而拒绝了下人们伺候她,出门也只是带了随行的侍卫,你既然被朱槿姑娘带了回来,想来她也会多照顾你一些,若你有心,便赖在这院里,替着朱槿姑娘干着这院中的活便是报恩了。你可要伺候好朱槿姑娘,我们府中不养闲人的。”
离开前,小乾又连忙吩咐了几句,他说的郑重其事,西初没忍住也跟着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一走,就剩西初一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雪楠院是朱槿一人住的院子,没有其他下人住在这里照顾她,有着主子的待遇却不愿享受着这个待遇,西初不懂她,但却有点明白她,她是自始至终都将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看的明明白白吧,哪怕被这个府邸里的最高话语权者赏识了,也时刻谨记着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会因为别人的夸赞就飘飘然。
不过……这样子听上去是很酷啦,可她要站在门口等朱槿姑娘多久呀?
那个小乾将她带到院子里就走了,也没给她安排接下来住的地方。
西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院子,又看了眼烛火明亮的外头,她蹲在院墙边,想着朱槿姑娘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今日睡了一遭,现在蹲着也睡不着,只能感觉到等待的漫长,以及无聊。
西初捡起了地上的石子,顺手摸了五颗出来,也不管脏不脏,开始玩起了丢石头的游戏,先是一颗石子丢上空中然后反手接住,再抛一颗再接住,五颗全是拿到手后,开始两颗石头两颗石头地抛接。
她玩的有些不太灵活,不知道是这具身体的双手不太灵活还是西初本人导致的这份不灵活,以至于好几次抛上空中的石头在她接住前先砸到了她的手上。
砸到时有点疼,不过忍忍就过去了,西初也就没太介意。
直到有亮光在视线范围内亮起,少女的轻笑声在头顶落下,西初抛出的石头再一次砸中了自己的手,她抬起了头,举着提灯的黄杉少女在月下对着她微笑,“怎么玩起了这个?”
“是等我太无聊了吗?”
她的语气太过温柔了,让人生不起半点的坏脾气,反而再糟糕的心情在见到她时都会变好。
第98章
西初想摇头, 但指尖触及自己手中的石子时,西初这个头就有点摇不下去了,如果不无聊的话又怎么会等她等到开始玩石子?如果被这样子追问了的话, 那岂不是很尴尬吗?
犹豫了一下,西初干脆点了下头。
少女笑了起来,眉梢都带着几许的笑意, “太过直白会让人讨厌的。”
这是反话,西初听出来了,这话是没错, 可至少她并不讨厌直白的人。
西初想, 她这也不算是直白,毕竟朱槿还没有见过更加直白的人,说着实话的时候又时时刻刻像是在拿一把刀子扎人心,说讨厌可人又不够坏, 偶尔还能让你感受到她的几分好。
朱槿一回来, 西初的住处也就有了着落, 小乾之前说朱槿一人住一院,也没有下人伺候着, 这院子不大,但也不小了,每日打扫起来也费劲,朱槿也不是每日只需打扫这一个院子的奴婢,她手中的权力不小,在这容府应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角色了, 至少深得什么老祖宗的喜爱。
朱槿推开了一间房的门, 倒也不是什么灰尘满天飞的房间,而是一间普通寻常的房间, 很干净,西初肉眼可见的地方都瞧不见什么脏。
“这院子也就这间房还能住人了,往后你便住这屋。”朱槿说着,西初听着她的话,目光在房中一一扫过,最后又回到了朱槿的身上,“这里也就只有我在住,平日里也很清闲,甚少会有他人来这里。”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可会不惯?”
西初摇头,这屋子里什么都有,空间也不小,比起她曾经住过的小杂物房或是通铺要好上很多了,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好歹也是干了好几年宫女的人了,哪有什么挑剔的性子留着。
她又想,朱槿可真是个好人,她从天香楼买下了自己,为奴为婢的哪有什么惯不惯的?
看过了屋子,时间也不早了,朱槿让西初早些睡,她自己便回去了。
西初初来到这个地方,也觉得累,在朱槿走后,便脱了鞋子上床睡觉去了,躺床上时西初忽然想到自己今天还没吃过饭,肚子好像在叫了,她半捂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好饿,但自己又不想起床。
磨蹭了一会儿又在想,饿吧饿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她这般自我安慰还真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噩梦,被人追逐着,然后跳进了水中,原是想等追她的人离开再慢慢游上岸的,可那人走了,她要游上岸时水中忽然有东西拉扯着她往下拽。
直到水淹没自己的脑袋,她感到窒息时,西初从噩梦中惊醒。
一醒来,手还捂着自己的喉咙,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残留的恐惧刺激着她,西初缓了一会儿,才去抓了下在床沿的被子,现在是夏季,盖着被子多少有些热了,她睡到一半觉得闷热便踢了被子。
西初将被子拉回了床上,忽的听到外边传来了些细微的声音。
她愣了下,害怕是什么灵异东西,整个人抱住了被子拖着往外走去,然后小心翼翼推开了一条门缝。
左右寻了一圈后,最后在院子的大门前寻到了人。
穿着单衣已经睡下了的朱槿正披着外衣站在门前,离得远,西初看不清也听不清,她心中觉得奇怪,不知朱槿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好奇想要去问一声,又担心自己多事。这样反复无常的各种情绪压制下,西初终是什么都没有动。
倒是朱槿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在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往房间走去的时候,朝着西初这边投来了目光。
西初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不是自己这边,或许是自己吓自己,她觉得朱槿看的就是自己这个大晚上不睡觉偷窥她的人,可能人家自己不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心里闷得厉害,西初合上了那道门缝,披着被子往床上去。
她这一天过得起起伏伏的,很是跌宕。
早上一醒来就陪着七皇女去了凤女台,之后又赶着去给秋长老拿东西,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东西稳稳当当就到了她的手里,路上遇到个二皇女,吓得她绕路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个不得了的秘密,女帝是上辈子杀了她的人,同样也是因为她在偷听。
可能是被杀过一次有了心理阴影,她跑掉了。
还没高兴多久,又遇上了二皇女,被扔到了水里去。
才刚死,醒来又被人打。
西初侧过身看着被子,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双手抱住了被子,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西初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半夜起了惊雷,西初迷蒙地从被子里抬起头,雨下的很大,豆大的雨珠一直敲打着窗户,有破旧的屋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来,西初再也没睡着,她睁着眼,听着雨声,看着偶尔从自己眼前划过的闪电,侧躺在床上,躺了一夜。
一直到早上,雨都没停歇。
惊觉到了早上还是因为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西初不敢再在床上待着,急忙从床上爬起,然后打开了房门。
一扭头,西初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张了下嘴,就要喊对方的名字。
朱槿撑着把伞从回廊上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个食盒,见着了西初,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西初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口,她垂下了眸,随着朱槿的接近,她的目光落到了朱槿的身下,朱槿的裤腿湿了一些,藏在下面的一双鞋子大概也是湿的,这场雨从昨夜下到了现在还不见半点停歇的意思,就连这天空也还是浓郁的黑。
很适合睡觉的天气,阴沉沉的,明明是白日却安静的好像是晚上。
过去这种天气,西初会和七皇女待在回云殿里,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自打七皇女发现了人偶这东西后,她们过去的幼稚游戏从石头到棋子,最后到了小人偶上,七皇女财大气粗,一买就买了一家卖偶的铺子,整日便让匠人们做人偶,照着她要的做,今日玩的是新游戏,便会配套的新人偶。过去还没哑的时候西初会跟她讲童话故事,七皇女那个时候像个小杠精,她讲一个七皇女就会说一个不合理的地,等后来西初哑了之后,七皇女将那些故事搬到了西初的面前,为西初讲述一个又一个经过了七皇女改版的伪童话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着对应的人偶。
那在外人看来大概是无聊又无趣的,可那是幼小的七皇女唯一的一点爱好了,也是西初能够为她做的一点渺小的事情。
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离开了,过去的记忆反而越发深刻了起来,她总会在某时某刻想起过去的人与事,明明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大概就跟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年轻的自己一样吧,有些恨时间太快,一点都不留情面,让她来不及与过去做个告别。
“怎么了?”朱槿问着。
西初摇着头,回答她自己没事。
这话太过虚假,只要不是情商太低的人都能看出她并不是没事,而是有事说没事。
朱槿点了下头,道了一句没事便好,之后她牵起了西初的手往西初屋里边去,她拉着西初坐在了桌前,将食盒放到了桌上,自己转身去点起了屋里头的灯,亮光将屋里的黑暗驱散,朱槿的脸也暴露在了西初的眼中。
她一步步朝着西初走了过来,西初看着她的脸发起了呆。
“今日有些晚了,厨房里也没多少吃的了,你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吧。”
听着她的声音,西初这才看向了桌上摆着的东西上,是包子馒头粥,品种不少,在这些东西之中,有个小瓷瓶显得格外突兀,不知道那是什么。
朱槿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解释着:“是伤药,你若是疼了,倒一些涂抹在身上便会好上许多。”
西初抿了下唇,乖巧点了下头。
随后朱槿给她端了碗粥,又夹了个包子到她的碟子里。
西初小口喝着粥,时不时去看坐在她对面也在喝着粥的朱槿。
西初不明白朱槿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每当目光落在朱槿的脸上时,这份不明白成了另一种猜疑。
“你在天香楼里会些什么吗?”
突然的,听到朱槿问了这么一句,西初喝下去的粥差点没将她给噎着,西初咳了好一会儿,勉强将粥咽了下去,朱槿递过来一杯水,略带歉意地说着:“我倒不是问你伺候客人的那些东西,我是想问你可还会其他的。”
西初:……所以你个小姑娘怎么知道那些伺候客人的是什么啊!
心里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西初蘸了下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会写字。
写的自然是东雨文字,她起初被小王妃教导,后来教导七皇女反被七皇女教导,七皇女身为长老院的未来长老,也需学他国文字,东雨文字自然也在其中,耳濡目染的,加上七皇女也喜欢教她,便学了一些,做不了什么大文章,但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这个世界除了西晴不同外,其他国家的寻常女性,压根就没机会去什么学堂读书识字,一般识字的大多是什么富家小姐,官家小姐那些家里有钱有势舍得给女儿花钱的。
看到西初在桌上写下的字,朱槿却没有半点意外,她只说:“天香楼可不教这个。”
西初一惊,暗觉不好。
第99章
西初觉得不好, 但朱槿说了那话后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她只是放下了汤匙,笑着说:“闲时无事你可以去书房瞧瞧, 虽比不上容府的藏书,好歹也能解解闷。”
西初极为乖巧地点了下头。
吃过了饭,朱槿打着伞便出了门, 西初在门口看着她离去。
朱槿并未说自己要去做什么,西初也不好问,不过想也知道。
朱槿说书房里有书, 西初放在了心上, 朱槿走后没多久,西初便去了书房,找书房还有些费时间,西初昨日刚来, 来这院子从门口被朱槿带到了自己房前, 又认了一下朱槿的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他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书房在哪里, 这些西初都不知道。
西初每间房都推开看了过去,倒也没遇上过不能推开的门,这个院子里的所有房间全都没上锁,包括朱槿自己的房间。西初也没想过窥探她的隐私什么的,只是房间门推顺手了,头一探, 发现里边的屋子和其他屋子不一样, 还有着人生活的气息,西初才发现自己推错了门。
就这样推了全部的门后, 西初找到了书房,离得不远,就在东边,她屋子的对门。
找书房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西初更多的是想确定时间,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是在西晴的前面还是后面,而这中间隔了多久,是几天,几个月,几年,亦或者是更长的时间。
西初找到了书,东雨本地的书,其他国家流传过来的编译书,大多是她看过的。
她翻了一圈,书架上满满的书,有的纯粹是装饰用的,有的被主人翻过好几次,书页都开始泛黄,西初心里头好奇,倒是顺着经常被翻阅的那几本书翻了起来,多是南雪流传过来的书。
北阴,南雪,西晴的书数量是相同的,唯独南雪的书籍是翻阅次数最多的。
西初心想这几本书是有什么特别的吗?可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
合上书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西初将书放回了书架上,往外走去,天空开始放晴,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檐上还在滴着水,西初避过了那点水,探出了手去,干净的手掌心里没有被落雨打湿,西初这才敢冒出头。
西初想出去外面看看,可她也只敢走到院门,从院子里往外探头,外头没人时她看的就久一点,外头一有人,西初就赶紧缩回头,把门关上。
西初不敢出去,她想出去,又不敢出去。
她不太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态,对于出去这件事,她又是好奇又是惧怕。
像躲在壳里的蜗牛,偷偷探出头,发现危险就往回缩,反复好几次,愣是没从她的蜗牛壳里走出半步。
反复了一下午,最后西初还是蹲在门旁边,她从土里挖出几颗小石子,开始重复着昨晚的无聊游戏。
到未知的地方轻举妄动可能会带来死亡的结果。
西初不太敢一个人离开这个小院子,它好像成了自己的安全区,只要躲在这里就是安全的,只要她不离开这里,危险就不会降临到她的身上来。
将两颗石子抛向了空中,西初迷茫地看着它落地,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停下,她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旁边紧闭的院门。
想出去。
不敢出去。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
她想着。
可她现在不敢出去。
西初又一次抓起了地上的石子,开始了抛接活动。
临到傍晚,朱槿才推开了院门。
院门被推开的那一瞬,西初没能接住自己抛向空中的石头,她扭头看向了被推开的院门,朱槿便站在了门口,背着光,看着她。
西初仰着头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边,一时间有种自己像是守在家里的小狗,主人不在了便待在家里边好生看着门,主人一回来了她便跑到了主人的身边,摇尾乞怜着,博取着主人的关注。
“怎么又蹲在这里?”朱槿问着。
西初没能回答上这个问题。
朱槿倒也没追问,又是主动牵起了西初的手往里边走去。
西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是因为她本人就很温柔,所以才这样子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西初没有得出答案来。
来到容府的第二日,西初没能踏出这扇院门,以蹲在墙角被朱槿领回去画上了今天的句号。
来到容府的第三日,西初依旧没能踏出院门,依旧是被朱槿领了回去。
来到容府的第四日,西初今天没有蹲门口,她找到了装了烟囱的厨房,有些灰尘,摆着不少的柴火,依稀能看出这里偶尔还是有人来的痕迹。西初从院里装着的井里打了水,拎进了厨房里,开始烧起了热水。
这几天西初都是被朱槿照顾着的,她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各种事情都替西初做好了,西初只要乖乖配合她的动作就好了,也没要西初去做些什么,西初每天蹲在门口她看见了也只会问上一句,次数多了她便不再问了,就好像是习惯了这样子。
这让西初感觉回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郡主时期,可那会儿和现在的感觉也是不大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是郡主,而现在她只是一个被买来的楼里姑娘。
西初烧了第一桶热水,她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头看了眼外边,已经是傍晚了,再过一会儿朱槿就该回来了。
西初想要烧点饭菜的,可她没有在厨房里找到什么食材,这里只有干草和柴火,只能用来烧水洗澡。
*
朱槿推开院门的时候,下意识就去寻蹲在墙边的人影。
今天有些例外,她没能找到人。
朱槿意外了下,她往里边走去,逛了一圈后,在厨房找到了忙里忙外,抬着一桶水的西初。
摸了满脸灰的西初艰难地提着一桶水正对着她笑着。
朱槿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从她的笑脸上落到了西初通红的双手上,她沉默了一会儿,走向了西初,从西初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桶并不算得上太沉的水。
西初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提得动的水,放在朱槿这里只用一只手便能提起,而且还提得十分轻松,不见一点吃力,西初惊讶着看着她的大力气,耳边朱槿的叹息落了下来:“便不知道疼的吗?”
西初没能明白这一句话,朱槿将水放到了一边,拉着西初的手就往自己屋里头去。
等朱槿将冰凉的药膏抹到了西初的双手上时,西初才惊觉痛意,她疼得脸都有些扭曲了,朱槿看了她的模样,手下的力气一点都没放轻,“知道疼便好。”
被她这么说,西初有点委屈,她只是不想当个吃闲饭的,整天什么活都不用干,光是被养着。
这样子的生活是挺好的,但她不适应,就想做些事情来回报一下朱槿。
“凡事量力而行,你也不看看你是不是做这种活的人,一双手都磨破了皮,也不知停下来。”
“你既会写字的话,不妨有空的时候,去书房抄些书。”
“我自小在容府长大,得了主子的恩典,虽识得一两个字,可也不算得上是识字,你抄些书给我,这便是报了我的恩情。”
西初不懂识字和抄书又什么关联性,但朱槿在自己身边温柔说着话的时候,西初忍不住就点了点头。
等到第二天自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抄书时,西初才想到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想了想便从抄书改成了写字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字,她也有很多年没碰过笔了,刚开始写的还有点生疏了,写多了便也找回了感觉,慢慢就流畅了起来。
西初看过朱槿在书上的批注,字是不太好看。
和她的身份也相符,一个被主子看中教了几个字,但并没有怎么去学的小丫鬟,然后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有了自己的院落后,给自己弄了一个书房。
她好歹也是被身份贵重的王妃和皇女教过的,写出来的字怎么着也还是可以的。
西初便想着写一本字帖出来给朱槿,这大概是她目前能够做到的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不过西初还是有去井里打水烧水的,毕竟事情已经开始做了,怎么可以在一开始就放弃呢?
西初还打算着,等朱槿回来问问她能不能在厨房里放些食材,这样子她就可以自己做饭了,还能给朱槿准备饭菜,不用朱槿每天为了她外带回来。
这么一想,她现在的日子还挺滋润的,每天干干活,抄抄书,这一天就过去了。
也不用去想着离开这个院子,出去外面会怎么样,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遇到死亡,那些问题好像就这么远离了西初,离得她很远很远。
晚上朱槿回来的时候,西初跟她提了,朱槿点了下头,说了句好,应下了西初的请求。
说好的同时又问了一句西初怎么会做饭?她看上去还挺疑惑的,不过随后自问自答,自己猜想是西初进天香楼以前学的,一顺藤摸瓜,又回到了西初的身份上面,朱槿笑着说:“又识字,又会做饭,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来?”
她一说起这个,西初就在心里头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正如朱槿一开始说的那样,不会说话就代表着不会说错话。
第100章
说的越多, 错的越多,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
西初曾想天香楼的姑娘会是怎么样的?她没实际去过青楼, 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多数都是从影视作品小说中了解到的,之前的几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青楼长长见识,说到这里难免有点遗憾, 难怪她不是女主角,别人家的女主角女扮男装逛青楼都是基本标配。
楼里的姑娘卖艺卖身,卖艺不卖身的应当是被捧得极高的花魁之类的, 普通的姑娘都是卖身的, 她们多数学的也是些伺候人的手段,还有些助兴用的,那些寻常人家里瞧不见的东西,在楼中应该是极为常见的, 毕竟她们也是需要一点业务能力的。
会读书, 会琴棋书画这些应该都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夸张的是会做饭。
楼里姑娘虽比不得什么大家小姐, 但也算是被娇养着的了,又怎么会让她们去学做饭这种事情。
西初还没有那个角色不能OOC的意识, 这么久了她一直在当西初而不是在当某个人,一些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自然而然就那么冒了出来,不过好在她是个哑巴。
哑巴能说什么呢?
哑巴什么都不会说。
朱槿也不是那种会追根究底的人,西初也看不明白她,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会说出来。
西初将柴火放进灶台下, 用蒲扇扇着风将火点燃, 盖着木盖的锅里冒出了些升腾的热气,她抬头看了眼, 又继续努力地扇着自己的风。
今天她开始做饭了,菜还没烧,现在正在煮饭,现代的饭是用电饭煲做的,淘好米放电饭煲里,插头一插,开关一按,四十分钟后就熟了,全程不用自己操心。
而在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四十分钟能不能熟都还不知道呢。
西初也不敢去掀那个盖子,只是不断放柴火进去烧,她总担心饭不熟,火不够大。
估摸着时间应该也有半个小时了,火烧的还挺旺的,西初放下了自己准备往里面加的柴火,然后退了两步,远远地看着火焰在柴火上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时之间,西初又有些恍惚。
很多时候她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想起某些过去的事情来,过去被火烧的记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她却记了很久,平时不会刻意去记着,在某些时候却会突然地冒出来,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沉浸在那一份过去之中。
西初不高兴地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她叹了口气,火变小了一些,她立马往里边添了块柴。
做饭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西初感慨着。
柴火还能再烧一会儿,西初便先去处理了菜,她之前在厨房干过活,那会儿就像是一个吃闲饭的,每天只要出现在厨房就好了,厨房管事的有时候会给她一捆菜,让她去角落里择菜,不要站在中间碍事,她当时双手都干不了活,一捆菜费劲择了一天才勉强择完,然而她择好的菜厨房压根就不会用上。
经历是很重要的东西,正是因为经历过她现在才会那些事情,做饭虽然麻烦,但好在她看过别人做,自己依葫芦画瓢也能画出个模样来,味道不敢恭维,但起码步骤都是对的。
忙活了一下午,西初才把今天的饭菜给做好了。
饭烧久了,底下的饭都焦了,不过好在也不是不能吃的东西,西初把它当做是零食,一边炒着菜,一边吃着它,干完了活。
西初昨天把院子收拾了下,厨房外是有石桌和石凳的,也不用西初费劲去抬桌子摆在外面,然后下雨天还要再收进去,那样子的话对她这么一具柔弱的身体来说真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西初擦了石桌和石凳,将饭菜端到了桌上,就等着朱槿回来一起吃饭。晚上要用的洗澡水她也在烧了,等吃完饭了水刚好烧开,朱槿去洗澡,她就开始烧自己的洗澡水。
今天是忙碌又充实的一天,她也很努力地度过了一天呢!
等人很无聊,西初坐在石凳上玩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副碗筷,从日渐西沉到华灯初上,朱槿一直没回来,西初等的都快睡着了,桌上的饭菜也都凉透了,烧的洗澡水已经变温,西初时不时移步到院门前去看上一眼,就是没看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西初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拉开,探出头,四下无人,她犹豫着迈出了一步。
接着是第二步,跨过了门槛,下了台阶。
西初走到了外面。
她来这里十多天以来,第一天走出这间小院,外面的世界与院子里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抬头望着天空时便会发现,外边要更加广阔一些。
西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又迈开一步。
一步三回头,西初也不敢走远,害怕一走远自己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给朱槿添麻烦,这种事情是西初最不想遇见的,但不去找的话西初又有些不安心,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心的感觉?她才来这个半个月不到,朱槿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多年,又能出些什么让她不安心的事情呢?不过是她的习惯被打乱,她自己在吓自己。
自己在吓自己的西初,实际上也没有走出多远。
在离了雪楠院的第三棵树下,西初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下,离自己熟悉的院子有点远了,又扭头超前看,再往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种未知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环境让西初感到了不安。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回到那个小院子里,这份情绪驱使着她行动,西初在前进和后退中反复踏步,最后她抱着脑袋蹲在了树边。
*
朱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她提着灯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在看到院门敞开时,朱槿愣了一会儿,她提着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走到厨房前,在外边的石桌上发现了上面摆着的几道菜以及两副碗筷。
她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专门用来烧水的灶台下还有些点点火星,她掀开了盖子,里面的水还冒着些热气。
朱槿退后一步,将盖子放了回去,出了厨房,往西初住的那屋走去。
里边没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朱槿犹豫了会儿,敲门的手放了下来,正打算回去沐浴睡觉,路过那张摆了食物的石桌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只停驻了一下,朱槿转身推开了西初屋里的门。
里头没有人在,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主人早上起床整理好被褥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她想到了回来时院门是敞开着的,往常院门都是关着的。
是有人进了这里吗?
她不由得这么想。
朱槿出了院门,越过了院子外的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在往下一刻树前进时,朱槿停了下来,她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第三棵树前。朱槿举起了手中的灯,往第三棵树下一照。
她找寻了好一会儿的人正蹲在树下,看模样已经睡着了。
朱槿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灯,半跪在西初的面前,她伸出手,一手搂住了西初的脖颈,一手则穿过了她的双膝,然后一把将西初抱了起来。
没了灯,通往院门的路变得昏暗了许多,朱槿一步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倒不是她怀里抱着的人太过沉重让她无法行动,只是前头的路有些看不清,她没办法只能走慢一些,以免抱着人一块摔了。
将人放回了床上,西初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看着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朱槿看了一会儿,她蹲下身脱去西初的鞋袜,又为西初盖上了被子,防止西初晚上会踢被子,她又将被子压了压。
她已经很少做这些照顾人的活了,现下做起来还有些奇异的熟悉感。
朱槿小心走了出去,将门关上,又转头朝着院门走去,打算去将被自己落下的那盏提灯捡回来,刚出了院门,她一抬头就看到有人捡起了她落下的提灯。
青年站在第三棵前,握着她的提灯,身后还跟着四个美貌丫鬟,许是夜色撩人,在那昏黄的烛光照耀下,男子的脸变得朦胧了许多。
朱槿抿紧了唇,她没有动。
青年先动了起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他一动,身后的四个丫鬟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青年将到她的面前时,朱槿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她低下脑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二少爷好。”
青年在朱槿的面前站住,他举着朱槿的提灯在朱槿的面前晃了下,颇为凉薄地询问着:“你的?”
这话是明知故问,各院的灯笼各不相同,雪楠院的提灯也只有她在用,算是全府唯一的灯笼了,她夜里路过天青轩的时候也总是提着这么一盏灯,更何况现在他还是在雪楠院的门前捡起的灯。
那些话朱槿自然是不能说的,她的眉眼越发恭顺了起来,朱槿老实道:“是奴婢的。”说着话,朱槿伸出了双手就要去接青年手中的灯,“奴婢谢过二少爷。”
青年退后了半步,同时将手中的提灯拿开了一点,让朱槿落了个空。
他的目光一直在朱槿的身上,他突然退开半步也没让朱槿变了脸,一时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青年道:“你又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本少爷捡到了,那便是本少爷的了。”
这种讨人厌的话并非激起朱槿的任何不满,朱槿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她垂下双眸,轻声道:“那便是二少爷的。”
十分乖顺的模样,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
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时,这番软弱无力的模样让青年生起了些气恼的情绪,他盯着朱槿看了好一会儿,几欲要将手中的灯柄给捏碎了,回过神来说,青年丢下一句话便带着身后的四个丫鬟走了。
“明日到天青轩来。”
他走时还带上了朱槿的那盏提灯,朱槿站在后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回了一句:“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