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殿下, 您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可是摔了?”一回到长乐宫,招河便迎了上来,见到七皇女身上的伤, 她不免多说了几句:“殿下也真是的,要出门也应让奴婢们陪着你,这万一要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可怎么办啊?”
七皇女问:“西初回来了吗?”
招河愣了下,她点点头,回答着:“回, 回来了。”
说话时, 招河又瞧了眼七皇女一身的狼狈,她小心翼翼问了句:“殿下可是要去见她?”
七皇女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垂下眸子, 双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七皇女轻声道:“本宫要沐浴。”
她要先洗掉这一身伤才行。
招河福了下身,道:“奴婢这便去。”
七皇女的手臂上全是擦伤, 红红的血丝藏在皮下,在她一身白净的肌肤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可怖了许多,她疼了许多,热水触碰到自己的伤口,那份疼痛变得更加明显了些。
她将自己藏入水中, 细细将自己手臂上褪下的皮给剥去, 待会换上一身新衣,便没人能瞧见她身上的伤。
沐浴更衣后, 七皇女这才让招河带自己去见西初。
西初并不在自己的杂物房中,她在洲漠的屋子里,那是一间八人的通铺,原先与洲漠住一块的其他七人均离开了长乐宫,因而这里现在只有洲漠一人住着,而现在多了一个西初。
西初是被侍卫抬回来的,洲漠与其他宫人一同将她抬到了洲漠住的房中。
招河说西初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双手是血肉模糊的,瞧不清原貌。
太医来看过,说是伤的很重,若是熬不过去的话,怕是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七皇女一路上便听着这些话到了西初所在的屋里,洲漠在屋中照顾着她,见七皇女来了,她与招河一同出去,留七皇女一人在屋里。
七皇女离西初躺着的那张床有些远,她操控着轮椅慢慢靠近,越是靠近西初的模样就变得越加清晰了起来。
她面无血色的,瞧着就像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七皇女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一掀开,藏在下边的躯体便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单衣还在渗着血,一点一点的,从里面往外面透了出来,分明已经上过药了,可衣服上还留着血迹,可想而知她到底伤的有多么重。
招河说她的手受了伤,七皇女便也看了那手一眼,西初的双手被纱布缠了起来,裹成了蹄子,她也瞧不见那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只能猜想西初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事情。
七皇女知道,她也知道落在身上又有多么的疼,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难过。
是她做错了。
她不该亲近西初。
若不是她的接近,西初还会和以前一样,守在回云殿外,每天夜里总是从最上面的台阶跳到最下面的台阶,然后再从下面往上跳回来。
她有时候也会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的,跟说书人一样,说着这个世间压根就不存在的事情。
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细小声音给了她极大的慰藉。从前那些守在回云殿外的宫人待不过两个时辰便离开的,她每夜从睡梦中惊醒,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孤寂。
她害怕,她恐惧着那份冰冷的黑暗,可她只能缩在被窝里,假装这样便能赶走那些噩梦。
不能示弱,不能告诉旁人,不能说害怕。
因为她已经是个瘸子了。
若是软弱无力的话,会有更多像散夏那样子的人出现。
七皇女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给西初盖上,学着过去西初为自己掖被子的模样,替她掖了下被子。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地瞧着西初的脸,那张脸并不好看,初见时是丑陋的,会让她做上好几日的噩梦,现在过了几个月,她倒也不觉得这张脸有多么难看的,若不是烧伤了的话,这张脸就算不漂亮,但也该是一张普普通通,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的脸。
因为这具丑陋的躯壳内藏着的是漂亮的宝石。
“往后,本宫会离你远远的。”
“本宫说过,那种事情,本宫便能做到。本宫既然应允了你会让你好好活着,便不会让你死去。”
“本宫比神明守信多了。”
*
西初再次醒来时,自己已不在那个冰冷潮湿的牢房之中了,疼痛从身体的各处传来,让西初有些张不开嘴。
有人坐在她的床边,轻声问着:“你醒了?感觉如何?”
西初循声看去,坐在床边的人,是洲漠。
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倒也不在意自己生的丑她见了会害怕了。
西初轻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她张了嘴,询问着:我这是在哪里?是你救了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七殿下呢?
西初说了好长一串话,可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愣了下,眨了眨眼,又歪了下脑袋,她茫然地看向洲漠,再度开了口: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洲漠紧抿着唇,西初看见她的嘴唇微动,像是有什么想要说的,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轻轻转过了头,将视线落在了另一处上。
“太医说你身上的伤要休养一阵。”
“我已经向散夏姐替你请过假了,这段时日你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西初听着她的话,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先看见的是她被缠满了绷带的手。她试着动了下手,没有感觉,食指动了吗?它有在动吗?五根手指都动了吗?有在动吗?
西初没有感觉到。
洲漠在说话,西初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到了她的身上去。
“你还不知道吧?七皇女身边有了新的伴读,是秋长老专门为七皇女寻的,好像是什么大臣的女儿。”
这话听得西初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洲漠好似是随口提起的,说了一句便换了件事情,并没有留给西初太多的反思时间。
“最近七皇女很喜欢招河呢,总是喊她到跟前伺候着,招河现在见到散夏都一副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
“散夏可生气了,我路过她那屋的时候,总是听到她在摔东西的声音。”
洲漠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
西初听着,偶尔会点点头,大多都是在发呆着度过的,也没听洲漠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了洲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上。
七皇女有新的伴读了,她家养的小白菜被拱了,西初多少有点闷。
不高兴不开心。
西初养了好几天,能下地的那一天洲漠扶着她在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最后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麻烦了,她走了半个时辰就不想动了,不得不放弃帮忙。
西初自己在慢慢活动着筋骨。
她的双手已经好全了,太医给的药挺有效的,这段时间一直涂抹,现在双手看上去还挺像一双正常的手的。
唯一不正常的是,她的双手不能用力,五指行动都变得迟钝了很多,不管是拿筷子还是握笔写字,她都没法好好抓住。这件事让西初叹了口气,她想起了自己先前面对七皇女布置下来的作业起的逃避想法,自己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劫,用玄学一点的说法就是,她的祈祷生效了,所以她的双手废掉了,双手废掉了就不用握笔了,不能握笔就是表示写不了字了。
她也就只能这样子自欺欺人了。
不然西初真的不知道,应当怎么面对现下的这种情况。
天天沉浸在难过和伤感之中,天天哭泣自己变成了个废人吗?
西初觉得有点难,不是一般的难,她是典型的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能难过上几个小时都得夸一句太有良心了,要一直处于难过的情绪之中?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
时间匆匆流逝,西初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身体终于是好全了。
属于西初的伴读工作被抢了,西初原先的守夜工作也一直是柳思在干,复工回来的西初被踢下岗位,只能拿起抹布从头开始。
说要从头开始,其实也还是很难的。
西初的双手不如以前,连要拧干抹布上的水都很艰难,更别提是专门去水井里打一桶水,然后将水提到长乐宫中,她压根就做不到。西初试着去做了这件事,打水很难,双手用不上力气,压根打不上水,所以只能蹭别人的水,好不容易蹭到了,她又要想办法将水搬回去,手提不起来,她没有好好将水运回去,就算是借用小推车推回去,她的双手无法用力,抬不起小推车。
第一天重回旧岗位的西初彻底地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废人的事实,如果再这么废物下去,西初觉得自己很快就要面临着被解雇的危机了。
西初无疑是窒息的。
她都这么惨了,为什么生活还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她?
是她不配拥有快乐吗?
凄惨的西初在第二天被换到了厨房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长乐宫的小厨房,在西初养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好像重回了七皇女的怀抱中,小厨房供应的对象不再是散夏,而是七皇女本人了。西初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七皇女身边新上任的小伴读时常会到小厨房来,每次一开口就是七皇女今天想要吃什么?七皇女想要吃的什么准备好了没有?
在西初和她打交道的这段时日里,西初眼见着小伴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七皇女胖没胖,西初倒是不知道。
她已经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没见到过七皇女了。
第82章
西初在厨房里是不干活的, 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拿个东西都很勉强,自打换到了厨房来后, 工作更是清闲,几乎什么都不用她来做,不管是帮忙择菜递盘子, 或是上菜之类的,都用不着她来干。
她每天只需要跟个吉祥物一样待在厨房里就好了。
西初觉得奇怪,当了几天吉祥物后心里觉得不安稳便去问了一声, 这才知道这是七皇女的吩咐。
当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心想小白菜好像还是自己家的,并没有变成别人家的。
那个假想在长达一个多月都接连看见新伴读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更盛。
新伴读每天都会跑好几趟厨房,也不找别人,就是冲着她过来。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新伴读对前伴读的下马威, 挑衅, 可哪有下马威持续了一个多月的?
西初想七皇女真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一个会在自己生病了的时候让她不要靠近的小姑娘能坏到哪里去?
一不小心出了神, 西初又见到了那个较第一次碰见变得圆润了许多的新伴读,新伴读是大官的女儿, 将来的官二代,秋长老特意寻来给七皇女的。应不应告诉七皇女,她之所以会撞见女帝是秋长老的手笔这件事在西初醒来后反复犹豫了很久,不过最后都在长达三月都不曾见面的时间中消逝。
说与不说,好歹也要先见到面。
“喂,你怎么总不说话?我虽然顶替了你的位子, 可同样都是在为七殿下办事, 你我也算是有点同事之谊了。”
面对这样的话,西初只是冲她露出个笑。
她说不了话, 三个月里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若是新伴读去跟周围的人聊上一句便会知道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可这个新伴读让西初觉得莫名傻气,不依不饶每天跟坚持打卡似的,找她说上一句话拿了东西就走人。
洲漠有一次到厨房里来看见新伴读和西初说话,等新伴读一走,她立马到了西初的面前,抓着她的手十分严肃地告诉她,要离新伴读远一些,人家整天跑来厨房说不定不安好心,就是看不过西初这个丑宫女和她这个大臣的女儿一样,都当过七皇女的伴读,她一个大臣之女怎么能够和一个丑宫女一样?
洲漠说的煞有其事的模样,西初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因而更加不去搭理新伴读了。
今天也依旧没有被西初搭理的新伴读萧光莹在看到西初的笑容后,掉头就跑。
她已经连着一个月和这个厨房里的前伴读打招呼了,但每次过来这个前伴读总是喜欢将她那一张丑脸对着她,她明明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但前伴读就是不和她说话,说多了前伴读就拿脸吓她,恃丑凌弱,特别过分!
萧光莹跑回了回云殿,一入殿,便换上了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她跑到七皇女面前正要哀嚎,忽的瞧见七皇女正在写着秋长老布置下来的功课时,刹住了脚,闭上了嘴。
这一闭就是一个时辰,萧光莹闲着没事,将给七皇女带回来的糕点吃了个干净,一点都不剩。
等七皇女放下了笔,看到的就是砸吧着嘴,将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还嫌不够吃也不知抹一把嘴上的残渣的萧光莹。
注意到七皇女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萧光莹立马坐直了身体,她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嘴,然后冲着七皇女嘿嘿笑了两声。
七皇女见不得她这傻样,扭过头,不与她说话。
她这会没事了,萧光莹坐不住,凑到了七皇女的面前,和她说起了厨房里的西初,“殿下很在意小厨房的那个小宫女?”
七皇女顿了下,她冷漠回了一句:“没有。”
萧光莹半点都不信,她撇撇嘴:“可殿下一日让我跑了三次,带回来的东西殿下也不吃。”说到这里,萧光莹变得哀怨了许多,她双手拍着自己变得圆润的脸颊,嘟着嘴抱怨,“最近每次回家,父亲都说我胖了好多。”
七皇女看了她鼓起来的脸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眼,萧光莹还在说着:“殿下真不是在意她吗?殿下不在意我倒是有些在意,她生的那么丑又是个”
七皇女打断了萧光莹的话:“她不丑。”
“……不丑又是个小哑巴,也不知是怎么长到现在这么大的。殿下你是不知道,她真的是太吓人了,我刚去小厨房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她,她就站在那里,跟个门神一样……”萧光莹被打断,但也不是喜欢将没说完的话憋在心里的人,在被七皇女打断后,她又忍不住补全了后话,这一开口,小嘴就巴拉个不停没拉闸的时候。
七皇女的注意力落在了萧光莹的第一句话上,她疑惑道:“哑巴?”
“殿下之前让她跟在身边的时候便不会觉得害怕吗?第一次见她,我那天回去就做了噩梦,甚至还一点都不想来长乐宫了,都是母亲押着我,非说我要是不来的话,就打断我的腿,让我跟——”她说到了不该说的话,萧光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踩雷的不安让萧光莹小心翼翼地看着七皇女,担心七皇女会立马翻脸让她滚出去的不安在心头狂跳着。
“她怎么会是个哑巴?”
在这样子不安的情绪中,萧光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听到七皇女说的并不是她踩雷的事情,萧光莹立马回应着:“她就是个哑巴啊,我都跑了一个多月的小厨房了,她从未开口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也不曾见过有其他人跟她说过话,大家都是低着头干着活,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要我说,那可真是尴尬,若是无人理我的话,我怕是会疯掉。”
“只是别人害怕,她不是哑巴。”
“她是!她先前不是殿下的伴读吗?殿下怎会不知她哑不哑?我那天去小厨房,不小心失手将一盅热汤倒她身上的,那可是刚出锅的,宫人端给我的时候都说了要小心一些,可她愣是一声都没有吭,就算能忍痛,那也不可能半个声都不出吧?”
“你欺负她了?”
萧光莹心觉不好,她立马摆摆手,为自己辩解着:“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那是不小心,我立马就与她道歉了,还给她送了伤药。”
七皇女不说话了,她低着头,握着笔在宣纸上停了好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萧光莹在意的紧,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她好奇问了句:“殿下可是在意她?殿下既是在意她又为何要让她去小厨房待着呢?放到自己跟前不是更好?若是有人欺负了她,殿下看都看得见……”
七皇女沉默好久,方才说了一句:“正是因为在我身边,她才会被人欺负。”
回云殿又安静了下去,萧光莹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一连好几天,七皇女都没有出过回云殿,秋长老过来教导她的时候,她也总是在走神,但一问她问题,她也能回答的上来。秋长老皱着眉头下了课,一出了殿门便抓过了萧光莹,问她这几天七皇女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光莹哪知道这么多啊,那天和七皇女说完后,她转头就忘了事,哪里知道七皇女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压根就没发生什么事,七皇女一直老是在殿中完成秋长老布置的功课,连出去的时间都没有,要说发生了什么事?那肯定是因为秋长老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啊!
萧光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但她也不能直接说都是秋长老布置的功课太多了啊,这话说出去是要被打的,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于是萧光莹想了又想,她小心翼翼看着秋长老的脸色说着话:“许是这些天都待在回云殿中不曾出去过吧,我小妹妹与七殿下一般大,整日便想往外跑,每天回来时浑身都脏的不得了,问她时,她便说是和小伙伴一起去泥地里打滚了。七殿下和我小妹妹一般大的年纪,这段时间走神许是……也想去泥地里打滚吧?”
秋长老:……
秋长老很沉默,但她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
七皇女确实也不大,还是爱玩乐的年纪,虽然瘸了腿,无法跟同龄孩子一样到处乱跑,但总归也是会羡慕的。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向来是执着的,若是得到了便也不会整日放在心上,过几日便会好了。
秋长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又进了回云殿中,告诉七皇女这几日没有功课了,让她好好玩几天。
七皇女不明,觉得秋长老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前脚还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整日将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去,出了个门又掉头回来说这几日不需要写功课了。
但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不会反驳秋长老的,秋长老一说她自然也就应了下来。
等秋长老一离开,七皇女立刻让萧光莹进来,她还没问,只是看了眼萧光莹,萧光莹立马低下头老老实实将事情给交代了。
“秋长老问我殿下这几日为什么总在走神,我便和她说殿下这几日的功课太多了,到了夜里还在写,睡也睡不好,白日里才总是在走神,秋长老心疼殿下。”
萧光莹哪敢老实交代,又只能开口编造一个事实出来。
第83章
七皇女莫名得了几日空闲, 一时之间也寻不到什么事情做,偶尔就待在回云殿中拿着零碎的木块在桌上堆起一个四不像的房子来,边上还放了几颗小石头还有两颗黑白棋子。
她无聊的时候就推着黑棋在桌上慢慢滚动着, 将它侧放着推出去又推回来。
萧光莹就在边上看着她,看久了觉得无聊还会问上一句:“殿下在做什么?”
七皇女不喜欢与她说话。
也并不是觉得这个人太过讨厌,她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 她对于萧光莹这种傻子实际上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整日絮絮叨叨嘴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但人不坏。
只是她不喜欢说话了。
自打三个月前的事情发生之后, 她就不爱说话了。
母皇待她是假, 秋长老亦不是真,前者她一直不知,后者却是早就知晓了的事情。
最为可笑的是,哪怕她们如此作为, 她依旧要装傻当做不知。
“今日天气不错, 不如我推殿下出去走走?”
七皇女按着黑棋的手停了一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萧光莹的提议。
萧光莹说的出去走走, 实际上自己早就定了目的地,她当上七皇女的伴读后,也曾打听过前一个伴读的情况,听说是触怒天颜,去了半条命。萧光莹不太理解,母亲交代她要好好当个伴读, 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不要做,她其实是不大想要送她到七皇女身边的。
因为跟着七皇女是没有未来的, 但秋长老选中了她。
长老院掌握着西晴一半的兵权,饶是女帝也不敢与长老院正面交锋,特别是在这几年,列络城灾害连连,民间都传出了不少流言说女帝并非是凤女,她登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才有了列络城的灾害。
国内起了不少流言,若不是长老院一手压下了所有事情,怕是列络城的事情早已闹得人心惶惶了。
那个触怒天颜的伴读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是七皇女身边的人,而七皇女又是秋长老选中的未来长老院中的皇室成员,正是因为这个女帝才放过了那个伴读。
萧光莹觉得这个前伴读真是个红颜祸水,明明是个女子却和男子一样搅动风云,闹得这皇城之中一点都不安宁。
一直到萧光莹瞧见了前伴读,萧光莹为着自己狭隘的心思道了歉,更是为祸水这个词道了歉,她不该拿前伴读来侮辱这两个字的,历史上有名的蓝颜祸水均是相貌出众之人,哪来祸水生的丑陋不堪的?
不过被内定为下一任长老院长老的七皇女喜欢,那就不一样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萧光莹才会推着七皇女到小厨房来。
七皇女为什么同意换了个新伴读,萧光莹猜也能猜到,因为七皇女护不住前伴读。
长老院看不惯前伴读的存在,因而想要借女帝的手毁掉前伴读,但女帝又不愿成全长老院将七皇女彻底推向长老院,所以她放了前伴读一马。
七皇女也是因为这种种原因,拉开了距离。
“为何来这里?”才刚到小厨房附近,七皇女便叫了停。
萧光莹老实停下,又十分老实地交代着自己的举动:“殿下之前总让我在这个时候来小厨房取东西,今日殿下还不曾吩咐过,但这段时间我的肚子已经被殿下养惯了,下意识就走到了小厨房来。”
真正是为了什么,萧光莹当然不可能老实说。
她编造的谎言很随意,不管她的话说的有多么假,只要七皇女想要见前伴读,那她的话一定都是真的。
这点事情萧光莹还是很清楚的。
在她说完了那段话后,七皇女沉默了下去,七皇女不发一言,默许了萧光莹的作为,萧光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她又道:“厨房杂乱,恐扰了殿下,殿下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便出来。”
七皇女没说话,萧光莹冲着她挥了挥手,便朝着前方的小厨房跑去。
七皇女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放到轮子上,好操控着自己身下的这张轮椅前进,她纠结的厉害,手放了又收,收了又放。直到小厨房里有人走了出来,是西初还有偶尔会跟着西初一块玩的另一个叫洲漠的宫女。
七皇女顿时按下了手,将自己藏到了树后边去。
确定自己躲在树后无人可以发现她,七皇女从树后探出了头,西初和洲漠停在了原地,两人好像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她并不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她的眼睛落在了西初那张紧闭的嘴上,旁边的洲漠嘴巴张张合合的,她在说话。
每次洲漠停下,看向西初时,西初都没有张嘴,她只是笑,然后比划着手。
她抬手时七皇女才发现三个月前那双被纱布缠紧了的双手现在是怎么样的。
指骨外露,一双手都是扭曲的。
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七皇女还记得原来是怎么样的,一双被烈火烧灼过,丑陋完整的手。
西初和洲漠很快便走到了她附近,七皇女听到洲漠在说:“罢了罢了,我又不看懂你在比划什么。”
走在她身边的西初讪笑,放下了双手。
之后两人走远,七皇女躲在树后,直到萧光莹回来。
她回来时还诧异了一下,问着:“殿下怎么到了树后边?是要和我玩躲猫猫吗?”
七皇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萧光莹起了劲,小嘴吧啦个不停:“殿下一定是最快被抓到的那个吧?躲在树后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殿下应该要藏起来,躲在角落,越偏僻越好,这样子才不会被抓到……”
七皇女不耐地说:“回去了。”
萧光莹心不甘情不愿:“哦,好的,殿下。”
之后几天,七皇女常常不见人影,萧光莹来回云殿时总是找不见七皇女,问起宫中的宫人们都摇头说不知。
好不容易有一次见着了,七皇女只是对她说在回云殿待着,别跟着她。
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向来又喜欢阳奉阴违,七皇女说让她等,她自然不可能乖乖等着。
趁着七皇女也不注意,萧光莹悄悄跟了上去。
七皇女去的是太医院。
见七皇女进了太医院,萧光莹在外边停下了脚步,七皇女的反常她已经有答案了。
反复来回踱步,萧光莹踌躇了会,又回了长乐宫,直奔小厨房。
她在外头,并没有走进去,越过厨房的窗,可以看到正窝在角落里费劲洗菜的西初,厨房里的宫人从她身边走过,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她与这个厨房里的人像极了两个世界的人。
萧光莹的目光落到了西初的脸上。
哪怕她现在低着头,遮住了大半的脸,萧光莹依旧觉得那张脸生的可怖,也不知七皇女是怎么和她相处了那么久的,现在人离开了自己身边还这么念念不忘。
萧光莹是真的不懂。
*
忙完了一天的活,西初回了住所,她已经从杂物房搬了出来,现在和洲漠一起住。
那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今天本该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在踏进院里的时候西初是这么想的,直到她在院子里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许久不见的七皇女在院里。
是在等她?
应该是吧?
这并不是西初时隔三个月来第一次见七皇女,前几天她也见过七皇女,那个时候七皇女躲在了树后,她太明显了,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别人都发现不了她。
再更早一点,是西初身上的伤养好后。
她去见了七皇女。
不过那个时候七皇女没有发现她,七皇女当时在上课,身边跟着个新伴读。
后来自然而然就淡了下来。
人的关系是很薄弱的。
如果双方都没有好好经营这段关系的话,很容易就会折到在时间里。
而且小孩子的忘性大,西初并不认为自己对七皇女而言有多么重要。
人最可怕的事是以为自己对对方来说很重要。
想是这么想,但在这里见到七皇女西初心里边还是挺开心的,就好像是自家白菜又回来了的感觉。
她走到了七皇女的面前,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殿下。
没有声音,西初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七皇女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西初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喉咙。
西初想着要怎么让七皇女发现她在后面时,七皇女先转过了身,西初急忙福身,向她行了礼,然后等着七皇女的吩咐。
奇怪的是,西初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七皇女的声音,她抬起头,寻找答案时,就见七皇女比划着双手,很费劲地比划着。
也不说话,一直在比着双手。
西初皱着眉头看了好久,默默打出了一个问号。
七皇女比划了好一会儿,她放下了双手,说:“太医说哑巴都是通过用双手比划进行交流的,我去学了几日。”
西初一愣,她张了下嘴,想说话,声音又发不出来,几次后,西初彻底闭上了嘴。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发现七皇女在树后,她想让洲漠不要再说了洲漠回她的一句:我又看不懂你在比划什么。
七皇女又说:“我知道你哑了。”
语气淡淡的,甚至有些不高兴。
“本宫比你聪明多了,要学哑巴的语言还是很简单的。”
“本宫会与你说话,也能看懂你的话。”
“你……懂了吗?”
懂了。
可是……她又不是很早以前就哑巴了,就算七皇女去学了手语,而作为哑巴的西初,也不会手语啊,这东西又不是哑了就自动领悟的。
但对上七皇女那双认真的眼睛时,西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
她只是笑了笑,弯着眉眼,让七皇女知晓自己的高兴。
七殿下真是个小傻子。
第84章
西初迈着快乐的小碎步回了房, 她推开房门,正转身将门关上,身后冷不丁传来了洲漠的声音, 西初被吓了一跳。
“发生了什么事吗?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
西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同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你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洲漠明显是不信的。
听着她的话, 西初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一把,不是吧?她哪有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她用着手指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感觉也没笑得太过分。
“你不愿说就说了, 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
西初叹气, 她抓了下头,觉得洲漠跟个无理取闹的倔强OOC傲娇女主一样,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实际上心里正眼巴巴等着人家说出来, 然而现实是, 西初是个哑巴, 西初就算想交代,也没法说。
用双手比划给她看?醒醒, 今天洲漠才刚说了让她不要瞎比划,看不懂。
一想到这个,西初就想到了在自己面前瞎比划的七皇女。
忍不住又傻笑了起来。
时间匆匆流逝,这一年眨眼又过去了一大半。
今年冬天比往年冬天都要冷上许多,宫里头经常都能听到一些奇怪的流言,比如什么上天在警示西晴, 这几年灾祸连连, 自打七皇女被女帝接回宫之后,灾害不断发生, 几年前列络城便遭了天灾,如今几年过去了,列络城早已空无人烟,成了一座废城。
这样的流言是秋天时开始在宫人们口中传遍的,更早些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是等西初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幸运的是,在宫里头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时,七皇女并不在皇城中。
秋长老将七皇女带出了皇城,说是有了一位神医的踪迹,要带七皇女去医腿。
这是七皇女离开前一夜专程过来告诉西初的。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七皇女很想要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能够站起来,能够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行走,如今有了可以治腿的消息,西初也是为她高兴的。
七皇女说要离开几月,等到来年开春,若是寻不到神医的话,便回来了,若是寻到了,可能要到夏末才能回来。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
数一数就过去了。
离开前七皇女又特意嘱咐了声,让西初平日里尽量待在长乐宫中,最好是不要离开。
哪怕七皇女不说,西初也不会离开长乐宫,这种剧本她太熟了,说不定七皇女前脚刚离开长乐宫,西初后脚踏出了长乐宫的宫门,迎面就来了一出开门杀。
西初觉得自己相当惜命,平日里也不往长乐宫外去,哪怕散夏要刁难自己,西初都一一服从,不反抗,不挣扎,躺下任嘲。
她识时务,是个优秀的俊杰,能屈能伸,活的久。
倒是柳思,整日往西初面前凑,明明两人都是哑巴,西初说不出话来,柳思也说不出话来,可每次西初见着她,她总是会用着怨毒的目光盯着自己。西初被盯得心里发麻,尽量都和洲漠一块走了,再不济就是趁着人多,低着头跟着大部队一块。
“你在这等着,散夏姐姐待会便回来了。”
西初点头,领她过来的宫人退了下去。
今日散夏也不知有什么事,早早就派人将西初喊了过来。
西初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散夏回来,她等的有些久,便起了想要离开的心思,但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可能不太好,想了想,又决定再等一会儿。
等待是漫长的,西初无聊了起来,便开始在这屋里走动了起来。
她最先走到的是桌案前,她好奇挺久了,也不知散夏那种人整日会看些什么书,她倒是也没想过散夏识字还是不识字的这个问题。
桌上摆了好几本书,一眼看去都是十分普通的书,杂记,异闻录,掺在里边最明显的一本长乐宫修缮日记。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西初伸手翻了下,翻到了一张图。
她将图铺开了来,那是一张凤图,是在皇宫之中各处都可见到的那些巨鸟的图,但也并不是那么精致的图,倒是像是由一块块的拼图拼成的,说是凤图,更像是地图。
一张西晴的地图。
整个西晴像是一只巨大的凤鸟。
想到西晴的凤女传说,西初倒也不那么意外。
她细细看了下去,凤头是西晴的王都,腹部是西晴有名的繁盛之地荣河,两翼是边境,一路往下瞧,列络两个字跳入了西初的眼中,它所在之地处于凤脚。
这个地名西初倒是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说过?
正沉思着,外头忽然有人进来了,西初着急将地图收好,重新放回那本书里,又连忙走回了原位,她正因做了坏事而紧张不安着,进来的人喊了她一声:“你怎么在这?”
回来的并不是散夏,而是这长乐宫中的另一个大宫女,招河。
“散夏一直不待见你,你怎么老往她这边撞,若是出了事,现在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
“四年前我与母亲去过列络城,那会儿列络城可繁华了,现如今的列络城连一个活人都瞧不见,也不知秋长老为何要带殿下去那里,明明说是去寻神医的,哪有神医住在那种地方?”
“虽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可列络城没有人烟。”
一路上听的都是萧光莹的抱怨,七皇女在她身前,不得不听着她的这些话,秋长老走在最前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光莹太烦人了,秋长老才离得那么远。
七皇女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地方,几年前她伤了腿醒来后,母皇匆匆从她身边离开便是因为列络城出了事,自那以后,她经常会听到列络城的消息,各种灾害不断,上半年才经历了一场大旱,下半年立马又来了一场洪涝,朝廷不断往列络城拨放赈灾银,不少商户也纷纷向列络城送来了赈灾的粮食,可列络城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去年年末,列络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城中的百姓被其他城池收留,分散各地。
虽说都是西晴人,可西晴列络城人士和西晴昭远城人士还是有着些区别的。
那名神医便在昭远城,说是神医,倒也有着一番怪脾气,若非被全城的大夫诊治说治不了的她不治,她只治疑难杂症。
她们到时,神医正在接待病人,据说是几日前便来的,是从南雪专程赶过来的。
秋长老带着她们老实等在外头,七皇女也安静,端起小童奉上的茶水慢慢饮着,倒是萧光莹,坐不住的性子,小童刚奉上了茶离开,她立马跳下了椅子,往那小屋里偷偷看去。
没一会儿她便苍白着脸回来。
秋长老问她发生了何事,萧光莹白着脸摇头,过了会儿又不甘地说了起来,言语之间藏着几分的恐惧,她好似真的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长老,殿下,那屋里,不是什么病人,那是一个怪物,浑身都长满了黑色的鳞片,兜帽被取下来时,她的半边脸全是鳞片,那个神医用刀给她刮去了鳞片,但她脸上很快又长出了新的鳞片来……”
七皇女微愣,一旁的秋长老倒是陷入了沉思,她问:“那屋中可是还有一个男人在?着青衣。”
萧光莹点点头,又问她怎么知道?
秋长老轻摇着头,道:“他们应是南雪人,那男人名为顾天洋,南雪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却爱上了一名淮河船上的艺怜,那艺怜生了病,顾天洋不知从哪寻来了一颗鲛珠,给那艺怜吃了下去,自那以后那艺怜浑身长满了黑色鳞片,像是一个怪物,整日也不敢出门。”
“顾天洋这几年为了她遍寻名医,可没有一个名医说能治。”
不久后那里边的病人便出来了,穿着青衣的男子搀扶着戴着兜帽的女子,正巧有风拂过,那女子的兜帽被吹落,不少惊呼声在七皇女的耳旁响起,七皇女好奇看了眼,那女子正慌忙去将兜帽戴正,双手不小心露了出来,她的手臂上全是黑色的鳞片,正隐隐泛着光。
“淮河船上的艺怜,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只能道一句可惜了。”
秋长老感慨了一声,七皇女却想起了长乐宫的西初。
他们一走,秋长老便带着她们往里边去。
神医戴着面纱,瞧不见面容,但七皇女感觉她应该是个年轻女子,那双手虽生了茧,但依稀能瞧见独属于年轻人的模样。
她们进来后,秋长老与她寒暄了一二,神医点点头,走到了七皇女的面前,她在七皇女的面前蹲下,细细摸着她的双腿,敲打了一番之后,她回过身对着秋长老摇了摇头,“这腿我怕是不会治。”
秋长老追问着:“为何?”
神医却道:“您说她的双腿断了有几年,可她的腿分明无碍,断裂之处均已长好,而她却始终无法正常行走,想来是自己认为自己站不起来,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什么?”
神医想了下,又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七皇女,她道:“或许您应去寻北阴的祭司。”
第85章
“我幼时跟着师父出诊倒是见过, 那人身体分明无碍,可却终日缠绵于病榻中,师父束手无策, 本以为那人无药可治,再后来有一日路过那户人家时,那人褪去了往日的病容, 追问之下方知,师父诊治后,府中人已在准备后事, 幸运的是, 有一高人路过,救下了那人。”
“那非伤,非病,而是咒。”
神医又道:“北阴最擅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贵客不妨去北阴走上一遭。”
听着这话, 秋长老陷入了沉思之中。
若是放在几年前, 去北阴走一趟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自打四年前西晴出兵助了南雪攻下北阴, 去年女帝又签署了与南雪的盟约,那北阴的小公主被带回南雪,北阴便彻底与西晴撕破了脸。
七皇女终日在皇城之中,又是如何被下了咒呢?
若北阴人有那个能耐潜入西晴境内,又为何要对一个瘸了腿的皇女下咒?女帝那么多个皇女,再怎么也不该选中七皇女这个自小在宫外养大的皇女。
秋长老想了许多, 终是得不出答案了, 她摇摇头,冲神医道了谢, 转身出了门。
萧光莹推着七皇女的轮椅便要跟上,七皇女按下了她的手,让她先出去。
萧光莹不明所以,在与七皇女的双眼对视片刻后,她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那我在外边等殿下。”
她一走,这屋中便只剩下神医和七皇女两人,神医好奇地看着七皇女,出声询问着:“你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这腿我是治不好了的,毕竟在我看来,你身体健全,一双腿更是早已好全了,并非是一双不能行走的废腿。”
七皇女轻轻摇了下头,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她瘸了这么些年,能治是欢喜的,若是不能治,她也不过还是当着她的瘸子罢了。
失望是有,却没有难过。
“你可知哑病该如何治?”
神医微愣,“是生来便哑还是后天的哑病?”
“后天。”
她又问:“人可在这里?”
七皇女摇头:“不在。”
“带来与我看看。”
七皇女又答:“她不能来。”
神医笑了下,对于七皇女的回答有些无奈:“外人虽称我一声神医,可若见不着人,我也只是一个无法对症下药的普通大夫。”
七皇女抿唇,略有不甘。与七皇女对视半天,见七皇女坚持又不肯放弃的模样,神医揉了下太阳穴,又问:“既是后天的哑病,可知是何缘故?”
“应是毒。”
“若是见不到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是毒,便有药,若是知晓下毒之人,应是能从那人手中得到解药。”
这并非是七皇女想听到的话答案,若是她能拿到的话,便也不会来问她,正是因为拿不到,才起了这番另行他路的想法。
沉默了会儿,七皇女放弃了这个话题,她又问:“双手断骨,又该如何治?”
神医回答着:“自当需养着,配以药物辅助。”
她应当是不想听到她的这种极为敷衍的话,神医想了下,主动提了一句:“你来的巧,我前些日子刚配了点药,你拿回去给那人敷上一阵,应是能好些,不过见不到人,这药效究竟如何,我也没有个底。”
七皇女点点头,道:“谢谢。”
从神医那里得了药膏,七皇女这才出了门,秋长老正在外头等着她。
七皇女将萧光莹赶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与那个神医交谈,秋长老并不以为然,她们出宫时,她便对七皇女说此番出宫是想为她医腿的,纵使长老院并不在意未来接替她的人是个残废,可若能正常行走对于七皇女而言也应当是好事。
神医说话时,七皇女一直在边上,不喜不悲的,看不出半点孩子心性,秋长老多少是有些不安的,等七皇女屏退了旁人,一人独留其中,秋长老不安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秋长老上前询问:“可是难过?”
七皇女看着她认真的眸,点了点头,“自当是有些难过的。”
“若真是咒术,殿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的,殿下终有一日定能站起的。”
这像极了安抚的假话,七皇女扯出一个假笑应下,旁边的萧光莹却接了一句:“北阴的祭司也非常人能见吧。”
这事本该在七皇女点头之后就该结束的,怎料萧光莹横插一脚,秋长老不得不将这事往细了说,这一说,自然是与先前安抚七皇女的话有些出入。
秋长老不由得瞪了萧光莹一眼。
“北阴祭司一脉早已没落,已许久都不曾听闻这一族的消息了,倒是有不少传言说祭司一族有女儿嫁入了皇室,一个是当今的北阴王后,一个则是亡故多年的昭王妃。”
“昭王妃倒是有一女,现今在南雪境内,西晴与南雪刚签署了盟约,若是女帝愿意为了殿下提上一句,向来那北阴的小郡主再怎么不愿,也会看在北阴摄政王的面上为殿下看上一眼。”
言语之中又难免为着与长老院对立的女帝上了眼药。
七皇女也不笨,听出了她话中藏着的意思,她低声反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离间我与母皇的关系?”
秋长老笑的坦然:“是。”
离了医馆,她们也不着急回去,就在街上逛着。
七皇女第一次在外头闲逛,多少还是有着些孩子天性的,左看看右瞧瞧,什么都好奇的紧。
萧光莹便推着她,到处走走停停,偶尔遇上了什么,也会主动停下来给七皇女买上些小玩意。
“据传万年以前神火临世,整片大陆上到处都是火海,寸草不生,人类在此处将将要灭亡之时,凤凰出世,陆地上的火海被她全数吸收进了体内,大地恢复了过往的生机勃勃,可陆面的火没了,这海上的火确实终年不散。于是凤凰诞下了一女,自西而去……”
说书人在茶摊前说着真假不知的故事,萧光莹好奇地停了下来,听着说书人口中与她所学到的历史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因着故事好奇,七皇女的目光却落到了旁边的摊子前,上面摆了许多的人偶,摊主不时地拿起两个人偶互搏,或是假装它们在说话,扮演起了前人。
七皇女推着轮椅,靠近了几步。
那摊主见有人靠近,七皇女虽坐在轮椅上,可却穿着身华服,想来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她心中有了计量,说话也不由得大声了些,盼自己这手中的玩意能被这小女郎瞧上,能卖出一个也是好的。
“你这贼子,竟敢犯上作乱,那便休怪我无情。”
“臣冤枉啊,陛下,臣所为之事皆是为了我西晴,若臣真有谋逆一心,又怎能活到如今?”
“说那时迟这时快,右相话音刚落,晴空落下一道惊雷,生生将右相劈成了一具焦躯。”
被她拿在手中的右相人偶抖动了两下,然后僵硬地倒下,而那个看着像是女帝的人偶缓慢地走到了右相人偶面前,长吁一口气,不忍道:“右相啊……”
这是历史上十分有名的事例,也是巩固了西晴皇权地位的开端,千百年来出过的糊涂女帝,残暴女帝也非少数,也并非没有百姓起兵造反,但每次起义的首领都会死于非命,之后起义一事不了了之。
西晴千百年来都不曾换过皇室,可帝王不一定便是英明神武,仁爱百姓的,也有那等残暴君王,整日奴役各地百姓。
修河道,造天楼,并非少数。
因而西晴第十三位女帝创立了长老院,并赋予了长老院极高的权利,若是在任女帝德不配位,便可剥其位,另立君主。
吸引七皇女注意的倒不是她话里的故事,而是她手中的两个人偶。
西初定会喜欢这些东西。
从前在宫中时她不知,现如今出了宫,见了这世间才发现,从前西初所做之事与这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所做之事竟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西初说的都是虚构之事,这说书人说的却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时事。
七皇女又看了那人偶一眼,心想这照着人的模样捏出来的小人偶应是要比几颗石子要讨趣吧?
七皇女买了几个小人偶,摊主笑的都有些合不拢嘴了,见七皇女的目光一直在自己先前拿着的女帝人偶上犹豫她,摊主顺水推舟,笑着给她推了过去,七皇女却看着那人偶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妥。
既是不妥,也是不想要。
“虽非当朝女帝的偶,可编排皇室终是不妥,你往后也莫要再卖这个偶了。”
西初不过是被她改了个姓,便被废了一双手,成了个哑巴,若非有意哄着她,想来西初早早离她而去了。
她的好心摊主倒是没有多加反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有将女帝偶收起来的意思。
七皇女心中了然,也不再多言。
那边萧光莹听完了故事寻过来时见到七皇女怀里放了好几个人偶,好奇地伸出手便要拿起,七皇女板着脸打落了她的手。
萧光莹半捂着被打的手,鼓起了腮帮子,小声嘀咕着:“殿下真小气。”
七皇女一看过去,萧光莹立马露出个笑来,“这东西可真可爱,殿下眼光真好。”
“你喜欢吗?”七皇女摸着怀里的小人偶不自觉问了一句。
萧光莹立马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七皇女,“喜欢!”
她满心欢喜,以为七皇女问她喜不喜欢是要给她,言语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期待。
七皇女却是收好了自己买的小人偶,对着萧光莹哦了一声。
萧光莹歪着脑袋,嘴角的笑有些破裂:???
第86章
七皇女回宫时是在冬末,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七皇女回宫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长乐宫热闹了一些。
散夏和招河领着全宫的宫人去迎,西初便站在了人群的末端。
这一年多的时日, 七皇女也长开了些,和之前在宫中瞧着谁都可以欺上一把的小可怜模样不同,如今的她瞧上去更坚韧了一些, 若说过去是养在温室里的花,现在大概就是在外边受过风雨摧残依旧能在凛冬中绽开的花。
说实在点,大概就是长大了吧。
比以前要高一些, 要瘦一些, 也因在外奔波的缘故,也要黑一些,但比起原来的一身白净,现在看上来要健康一些。
见过了七皇女, 宫人们全都散去, 留下来的只有散夏和招河两人需跟七皇女交代着她不在的时日里长乐宫中的事情。
西初作为普通宫人中的一员, 自然也只能跟着别人一块离去。
宫中的人今日都在说着七皇女,均是夸赞的, 说七皇女长大了的,说七皇女比以前好的,说七皇女回来了长乐宫中又有了主子了的,各种各样的话,西初听着也觉得高兴。
为着七皇女高兴。
七皇女走的那个时候,西初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久, 说是最晚入夏回来, 可她是去年冬末走的,如今这一年也快要过完了, 她才回来了,也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
走的时候七皇女说是去治腿的,今天回来的时候,七皇女还坐在轮椅上,她的双腿并未好,想到七皇女离去前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又想到今日回宫时七皇女那沉稳的模样,西初便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总感觉孩子不在自己跟前,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之前七皇女也是,明明还是个喜欢和她一起玩着游戏的小孩子,转头就变了个样。
虽说是好事,她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时间不等人,一年又一年的,七皇女突然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气极了只会说一句滚的小孩了。
七皇女回了宫,西初并没有机会见到她,七皇女身为皇女所需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她整日都处于忙碌之中,长老院的事情,长乐宫的事情,长乐宫外其他人的事情都一一向着七皇女压了过来。
西初也不知那到底是些什么事情,她也接触不到,只知道那应该是很繁琐的事情。
接近年关,她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整个宫里头都热热闹闹的。
一年过去,转眼又是到了除夕,依旧是承袭了上一年的惯例。
今年长乐宫的好运铜钱是招河身边的小丫鬟吃到的,小丫鬟吃出来的时候立马说了几句好话,将这份好运献给了招河,招河自是开心。喜庆的日子自然也少不了添堵的人,比如一直板着脸的散夏,比如一直死死盯着西初的柳思。
西初是真的能够从她们的身上感觉到对自己的恶意。
这一年也不是没有事情发生的,散夏经常找她麻烦,不过招河这个过去经常充当散夏身边会咬人的狗却站在了散夏的对立面,十次有九次西初都是因为招河的伸手逃过了一劫,还有一次便是挨了些骂讨了些打,也就是养养几日便能好全的事情,并不值得提起。
“今年你没吃到铜钱吗?”
坐在她身边的洲漠低声询问着,西初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铜钱都已经被人吃出来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洲漠不语,盯着西初盘子里还没吃完的饺子看,西初以为她是想吃,故而将自己的盘子往洲漠那里推了下,让她想吃就吃。
洲漠倒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往自己嘴里送,她吃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在饺子里一口咬到硬物将自己牙给崩坏了的模样让西初忍不住笑了下,她咧开嘴无声笑了下。
一直吃到最后,洲漠都没能从西初的盘子里吃出第二个铜板,她无趣地放下筷子,转头瞅了西初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西初被她这一眼盯的莫名其妙的,满心都是不解。
一起吃过了年夜饭,大家都散去了,西初又去了回云殿,将自己这一整年攒下的钱塞进利是里,压在了七皇女的枕头底下,去年她也放了,不过那个时候七皇女已经不在宫中了。
七皇女不在宫中了,放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但西初总觉得不管七皇女在不在,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放完了压岁钱,西初便出了回云殿,这一次她没在门口撞见回来的七皇女。
西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想这也是正常的,七皇女又大了一岁,这一年来她又一直在外头,西初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忘记了也是正常的。
这是正常的。
她心想着,便迈出了脚,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与洲漠是一个屋里的,本该是要和洲漠一起回去的,但每年吃完饭洲漠都找不着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什么牛郎织女,每年都挑这个时候和情郎约会,因而总是找不见人影。
西初不知,西初也不好奇。
推开院门,意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说意外倒也不是那么意外,说不意外倒也不全是没有半点意外的。
是七皇女,坐在轮椅上,等在树下石桌旁的七皇女。
西初小心走了过去,约是踩到了雪下埋着的枯枝了,她发出了些声响,七皇女转过了头来。
西初下意识便是冲着她露出了个笑。
七皇女抿着唇,低低地说了声:“过来。”
西初乖乖便过去了。
她又说:“伸手。”
西初伸出了手。
这有些熟悉的场面让西初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好似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比现在矮小许多的七皇女也是这样,让她伸出手,然后将一个铜板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带着七皇女体温的硬物落到了西初的手心里,西初感受了下,似乎并不是铜钱,一枚铜钱的分量并没有这么重的,她愣了下,不知七皇女放了什么。西初低下了头,手心里静静躺着两枚铜钱,她恍惚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追着七皇女的双眼瞧,只见那双眼中装满了五光十色,是在她身后的天空之中燃放的烟花。
烟火升空的响声在这个夜里显得嘈杂极了,几乎将七皇女的声音掩盖了下来。
“去年离开时还没过年。”
所以给了两枚,一枚是去年的吗?西初询问着。
她说不出话,七皇女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因而在这嘈杂的院落里,一直都只有七皇女那冷淡的声音。
“本来一直在想,该不该给你的。”
“前年给了你,你废了手,还哑了。”
“我是灾。”
这又不是你的错,事要找上门,再怎么样都躲不开的,与人没关系。
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自我暗示的想法?是秋长老洗脑你了?我就知道秋长老不是什么好人。
西初想和她说,但嘴巴张张合合的,一点声音都冒不出来,她不由得气闷了起来,她蹲下身,抓过了七皇女的手,用着右手费劲地在七皇女的手心上描了起来。
这一年来西初没干过什么重活,毕竟她也干不了什么,但毕竟一年时间放在那里,自己有心一双手的问题就算是不能解决但起码也能缓解一点。
她认认真真地在七皇女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但不规范,一笔一划都歪歪曲曲的,很无力的模样,一个字写完,七皇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不?”
这是最简单的一个字。
西初却写了好一会儿,她原是想再写一个字,就算不能把自己那一长串的话说出来,好歹也能简单的反驳她,可一个字都很难了,再写一个字,岂不是更费劲?
七皇女笑了下,她从西初的手里头将自己的手抽回,她低声说着:“我和秋长老一块,见着了那个神医,说是神医倒也没那么神,能医寻常人却医不了我。”
西初歪头,很是好奇这一年来的事。
七皇女又说:“她说我的双腿早已无碍。”
西初一愣,所以七皇女不能站起来是因为心理障碍吗?自己默认自己不能站起来,所以才站不起来的?
莫大的喜悦将西初包裹了起来,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了七皇女,七皇女却冲着她摇了下头,“是咒。她说北阴的祭司或许知道该怎么医治。”
北阴的祭司?
北阴的祭司……北阴的……那不就是她吗?
西初有些茫然,七皇女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取出了两个小人偶,自己握着支撑着人偶的棍子,笑着在西初面前扬了扬,“我一见到它便觉得你会喜欢。”
西初又愣,她伸手就要去接,七皇女却将手往回一收,并没有给西初的意思。
西初不懂了。
七皇女右手拿红色的人偶,左手拿着灰色的人偶,她说:“灰偶是府中新入的下人,样貌丑陋,府中的下人见了都要避她几分。”
“红偶是府中的小姐,一个瘸了的小姐,算不得受宠。”
“红偶第一次见灰偶时,被她吓得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她当时想,灰偶又丑又吓人,定有一日要将这丑东西赶出去。”
第87章
七皇女在讲故事,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看上去很高兴的模样。
西初看着她的笑脸,却发起了呆, 七皇女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她盯着西初,问询着:“怎么了?”
西初下意识便回着:殿下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说了话, 又是没有自己的声音,西初懊恼了下,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声音, 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还不如当个安安静静的丑花瓶,西初正想着摇头将这件事带过去,七皇女却说:“因为你待殿下好。”
西初感觉自己幻听了,她眨了眨眼, 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听错了吗?
“本宫说过, 本宫比你聪慧,虽有一年不曾见, 可本宫还是有将你放在心里头的。”
“你定是没有想过本宫,不然怎会如此惊讶。”
哪有,你没在的日子我天天经过回云殿都会停下来。西初下意识反驳着。
面前的七皇女忽然又笑了起来,她说:“我很高兴,西初,我很高兴。”
她说了两个很高兴, 她特意在强调着自己到底有多么高兴。
西初不明白, 但她却明白了一件事,七皇女能读懂她的话。
这东西费劲死了, 西初从前也尝试过,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去读懂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可最后读出来的答案和本人想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她那时候也是一时兴起玩玩,并非是接受过了专业的教导,这东西或许需要天赋,或许需要一定的锻炼,可不管是哪种要求,对于西初来说都不容易。
文字是博大精深的,同一个读音,有着不同的字,它们组在一起会形成很多个不同的意思,若是换了一个字意思也就跟着换了一个。
七皇女之前去学了手语,虽然她并不知道西初压根就看不懂。
而离开了一年回来的七皇女,学会了读唇语。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一个小宫女这么好?
她做了什么事情吗?她有做过为了七皇女付出自己性命的事情吗?她有在七皇女性命垂危之际付出自己的性命拯救七皇女吗?
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西初以为小孩子天性,对于自己这么一个小宫女来说,七皇女其实很容易就会忘记了的,人的这一生又短暂又漫长,而幼年的记忆并不会长久存在脑子里,它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被遗忘。
可被她这么认为的七皇女做了很多事情,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西初真的想不明白。
七皇女说那是因为西初待她好,可西初并不觉得自己待她特别好,她根本就没有对七皇女做出过什么能够让七皇女这么对她的重要事情。
七皇女却说:“我不需要那些。”
“我并不是无知的小孩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是蠢到需要看谁愿意为我去死我才能知道。”
“本宫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吗?非得要你为我付出性命的代价,我才能看到你的好?”
……那倒也不是。西初摇头。
“西初,看着我。”
“你只要看着我便够了。”
这话像是有什么魔力,西初怔愣地仰着头看着她,七皇女低下头,将小红人偶放到了西初的手中,又将一瓶药放进了西初的手心之中,“神医说这个疗伤伤口很好,你每日抹一些,手上的伤便会好一些。”
西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色人偶与那个一起被她放过来的黑色药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西初试着收紧了下手,她没能将手中的药瓶和人偶收紧。西初默不作声地合拢双手,这才完全收好了两样东西,她仰起头,灰色人偶还在七皇女的手上,端正地摆放着,她双手握着人偶的腰,好似那是什么贵重物品,摔不得。
七皇女说的故事里,红人偶是残疾的小姐,灰人偶是丑陋的新近下人。
七皇女将红人偶给了她,象征着她自己的红色人偶。
而象征着西初的灰色人偶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像是在交换信物,将彼此的象征留在各自的身边。
虽然那不是西初送出去的东西。
西初垂下了眸,视线再度落到了她手里握着的红色人偶上。
有点开心。
不止一点。
是很多点。
这份无法说出口的开心,这份潜藏在心底的开心。
她的嘴角扬了扬,西初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压下自己嘴角的笑,余光瞥见一脸严肃好似还有什么要说的七皇女的脸庞,西初又抿紧了唇。
七皇女说:“等过完了年,我便会进入长老院,秋长老很需要我,长老院一直是历代女帝的刺,无法拔除,只得看着它在自己掌权时,时不时跳出来影响一二。这么多年来,母皇一直想往长老院安插人手,长老院是辅佐女帝的存在,自然不想看到女帝对自己心生顾忌,可若是让女帝伸长了手,往后这西晴的天下便不知道该是姓什么了。”
她在解释。
解释着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就和去年她要离开皇宫时。
西初的嘴角微压,不是很开心,她尽量不想让自己这份低落的情绪传达到七皇女身上。
她觉得不行,不可以,她想着七皇女应该要开开心心度过自己的童年,但现实让她没法开心度过,西初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让七皇女开开心心度过童年。这种时候就忍不住在想,要是她穿越的不是一个小宫女,而是更有权势的人,比如长老院的长老,那她是不是可以护住七皇女了?将七皇女接到自己的身边,照顾她,让她茁壮成长。
七皇女这么乖巧,若是身处一个干净的环境之中,想必会成为很干净的人吧?
但她又想了下,若西初不是个小宫女的话,只怕也遇不见七皇女。
是长老院的长老的话,她所接触的人与事不同,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身边人如何,她并不会看到离着她很远的七皇女。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瘸了双腿,无缘皇位,长老院向我递来了橄榄枝,她们拉了我一把,自当是为了这份提携的恩情。母皇愿意让我进入长老院,因为我素来很听她的话。”
“她们双方为了争夺我,将你牵扯了进去。”
“你会怪我吗?”
西初抱着红人偶,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怪,这又是七皇女的错。
西初仰头,问着:殿下知道是秋长老所为?
七皇女沉默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她抓着人偶的手紧了些,“隐约猜到了些。”
不管是秋长老,亦或是母皇,待她都并非是真心实意的,她们都是别有用心的。
她过去以为,不管她再怎么样,母皇总是爱她的,母皇只是不知道,她也不想让母皇担心,她总是以为自己做个贴心的孩子便好了。但这个宫中并不需要贴心的孩子,这个宫中不需要她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
七皇女看向了西初,她又轻声喊了一句:“西初。”
她歪着头,露出了个干干净净的笑:“新年快乐。”
西初回以她一个笑容。
新年快乐,七殿下。
愿你平安健康。
*
过了子时,西初小心地摸回了屋里头,她将红色的人偶和药膏都放在了自己的床头,借着月色的光,摸上了床。她躺在床上,扭头看向了自己的枕头,红色的人偶正对着她,一双眼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有些招人。
西初眨了下眼,伸出了手,将红色人偶转了个面向。
虽然这是七皇女,虽然这代表了七皇女,但人偶这种东西大晚上看到真的很吓人,特别是在这个神神叨叨的古怪世界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早上睁开眼,西初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红色人偶,她悄悄露出了个笑,然后伸出了手,小心地戳了下,正要戳上第二下,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西初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过身,瞧见洲漠站在自己床头前,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洲漠今日倒是没有说让西初不要将脸正对着她,怪吓人的那些话了,她的双眼一直盯着西初床头的红色人偶,甚至好奇地伸出了手,西初急忙打掉了她的手,然后将人偶往自己怀里一抱,她又是瞪眼,气愤地看着洲漠:你想干什么?
洲漠读不懂她在说什么,便只是挑了下眉,不悦道:“小气,碰一下都不行,这是谁送的?七殿下?”
“七殿下可待你真好,除夕夜又偷偷跑来看你这个丑丫头。”
西初鼓起了腮帮子,洲漠吓得后退了两步,她伸出手半掩住自己的视线,道:“行啦行啦,知道这是你新的宝贝啦,不碰了便是,你也别老把你的脸往我面前凑,怪吓人的。”
西初冷哼一声。
过了年,七皇女就去了长老院,两三日才回一趟长乐宫,宫中的人都说七皇女可能要比大皇女先搬出皇宫了。
大皇女是去年开始入的朝堂,二皇女也在今年开始接触朝堂之事,若是凤女一直不曾出现,皇位可能会在大皇女和二皇女之间决出。
当然也不排除有后来者居上。
大皇女头上还有个女帝在,而秋长老却在逐步给七皇女放权,等二皇女彻底步入朝堂,想来也无法对七皇女再做些什么。
第88章
时隔一年, 西初又换了个岗位,她可能是长乐宫里换岗位最勤的了,她从小厨房被调到了回云殿的书房, 专门服侍七皇女读书写字,不过她双手还是不能用,西初在书房的戏份大概就是个花瓶摆设吧。
不过西初并没有怎么见到七皇女。
七皇女真的是太忙了, 忙到每天刚一睡下就要起来。
短短的两个时辰根本就不算是睡了一觉。
七皇女在忙着事业,西初自觉自己不能帮上忙也不能给七皇女拖后腿,因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平凡的每一天。
书房里比起两年前多了许多的书, 多是秋长老那边送来的, 还有七皇女这一年在外买到的,孤本很少见。西初无聊的时候就会抱着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看上一整天,她的手没法做很细致的活, 捏着书页的一角翻动的这种活压根就没办法, 因为在翻页时是十分困难的时候, 通常要在这上面花费上许多时间。
一天看下来,连三分之一都没看到, 又累又烦,合上书再去回想书上的内容时,西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个啥。
她这几日看的都是些杂集,书都很新,但里面做了批注,是七皇女的字, 她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西初也曾试着拿起笔, 但笔杆在指间晃动了几下,西初没能拿起那支笔来, 更别提是在宣纸上写字了。
西初盯着晕开了墨迹的宣纸好半天,终是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不能写字对她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现代人用电脑手机打字比较多,自己动手拿笔写字很少。但自打有次七皇女突然回来撞见西初连笔都没法握一脸沉默的模样,西初便再也没有试过拿起笔了。
不过七皇女嘴上再怎么说,她心中依旧是有着对西初的愧疚的。
她是皇女,西初只是个小宫女,七皇女其实没必要为此感到愧疚。
之前小王妃夸她善良,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她没见过七皇女,西初可不算善良,她当有权有势的郡主和七皇女可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刚准备熄灯回去,外头突然传来了些声响,是七皇女回来了。
西初在书房里待了会儿,不知道该出去还是该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出去,犹豫了好一会儿,西初推开了书房门,外边没有什么人在,只有七皇女在。
突然撞见她,西初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下鼻子,迎头走了上去。
见了她,七皇女只是歪着脑袋,对她说着:“我想沐浴。”
西初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手还没碰到,七皇女就自己推着轮椅往浴池走去。
西初默默跟在了她的后头。
西初想起了第一次抱七皇女去浴池,那个时候她轻轻松松就将七皇女抱了起来,七皇女营养不良是其中一个原因,西初干活干多了,力气大也是一个原因。
现在……西初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默默收了起来。
七皇女下了水,靠着墙,并未内里游去,氤氲的水汽遮掩了许多,西初也没走远,就在旁边坐下,陪着七皇女。
“秋长老最近让我查个案子,可能也不大会回宫,你近来在宫中情况如何?可有人欺你?”
“我不在的时候,若是出了事,你可以去找招河。”
西初眨眨眼,然后摇了下头,许是知道西初若是还能说话的话也会问招河这件事,水中的七皇女慢声说着:“她先前是散夏提携上来的,但既坐了这位置,自然是不想被本该与她同起同坐的散夏压一头的,散夏靠着西晴蕾,西晴蕾生父是谷贵君,背后又站着谷氏一族,自然是皇位强有力的候选者之一。与她相比,我只是一个出生平平,没有父族可以依赖,还废了一双腿的皇女,跟着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前程可言的。”
“虽说我不喜秋长老,但也不得不承认,是因为她,我才有了现今。”
“我将来会接替秋长老的位置,哪怕下一任女帝对我有何不满但只能对我笑脸相迎。而今与我这个准长老相争的只是一个皇女,孰轻孰重,这皇城之中的人可不是眼瞎的。”
西初喜欢七皇女现在的这个模样,自信满满,一点都不为自己残废的双腿而自艾自怜,整个人好似闪着光,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七皇女一直在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西初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拍拍双手,她眉眼弯弯的,看上去高兴极了。高兴过了头,七皇女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面前的西初也不知道,她一回过神来就瞧见了离自己十分近的七皇女,这浴池之中的氤氲热气也没法再遮挡些什么。
西初一低头就瞧见了七皇女锁骨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凤凰,好似是活的般,她只要一眨眼便能见到这只火凤凰从七皇女的锁骨上跃出。
西初呆呆地伸出了手。
那并不是刺骨,没有一点修补过的触感,就好像生来便在那里。
西初想起了凤女纹一事。
小王妃说西晴历代女帝身上都会出现一个凤女纹,它会在身体的某个地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若是有凤女纹的皇女,便是下一任女帝的人选,哪怕这个皇女远不如其他皇□□秀。
七殿下是……下一任女帝?西初猛地抓出了七皇女的手腕,她心中惊诧极了,双手一直在比划着奇怪的动作,着急过了头,也忘记了自己说话七皇女是能够读懂的。
她太过突然的举动并没有让七皇女看懂,七皇女皱着眉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西初所指的一直在自己的锁骨时,七皇女低头看了眼,她不以为然地看向西初,询问着:“你在说这个?”
西初点头,大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凤纹,也不是什么寻常东西,你喜欢?”
西初瞪眼,嘴巴一张一合的,她着急坏了,但又不敢说太快,怕自己说的太快,七皇女没能读懂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可能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这可是凤女纹,凤女纹,能称帝的凤女纹!
七皇女看着西初说完了话,自己解读完西初要说的是什么后,突然笑了起来,她摇摇头,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你就这么期望我能坐上那个位子?”
西初用力点头,这是自然的,长老院再好,可长老院的规矩是为了能够护住西晴安康的凤女存在,若真有一日下任女帝与长老院起了冲突,女帝执意要拔除长老院的话,那么长老院能够与女帝彻底撕破脸,开战吗?
并不能,所以夹在两者之间的七皇女只会成为牺牲品。
七皇女摸了下自己锁骨上的凤纹,她轻轻摇着头,好笑地说着:“笨西初,那些奇怪的书莫要看太多了,许多都是编造出来给外人看的,那并非是真的。”
西初对着她摇头。
小王妃不可能会骗她,有凤女纹的皇女一定会是下一任的女帝,小王妃能以女子身份坐到摄政王的位置,便已经说明了她的能力,她所说之事十有八-九定是真的。
若七皇女是下一任女帝的候选,那么她双腿的伤,女帝对她不冷不热却要维持这一层虚假的表象,那些事情都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渠道。
西初在散夏房中看过西晴地图,西晴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而凤脚所在之处指向的是列络城,自打七皇女双腿受伤之后,列络城灾害连连,便没有断过,时至今日,列络城也还未转好。
七皇女说她之所以不能站起来是因为咒术,凤女能够庇护整个西晴,那么她本身就是特别的存在,伤了腿出现了咒术的这个情况也合情合理可以解释的清。
至于女帝,女帝在任不过十多年,怎么可能会想要将帝位传给下一任凤女。七皇女伤了腿败了列络城的运势应当是在女帝的意料之外的,而这件事也证明了女帝本身的气运没有七皇女的高,因而完好的女帝并不能阻挡废了双腿的七皇女影响着这个本来完整的国家。
西初想着,嘴上自然是不曾停下的。
她说的话,七皇女也认认真真看到了结尾。
西初的话很有想法,猜的似乎也没有什么错,可原因便出现了这个看上去很完美的推测存在的前提不对。
这些猜测都基于凤纹便是凤女纹,身有凤纹的人便是下一任西晴女君的话,那恐怕这位子还不够她们几个皇女分的。
“皇女们身上都有这个,在脖颈,在肩上,在腰窝,所在的位置并不相同。”
“我自小在宫外长大,不曾见过母皇,母皇却能肯定我是她所生带我回宫,自然不可能是她还记得我生父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身有凤纹,母皇才认出了我是她遗留在外的女儿。所有皇女身上都有着这个凤纹,这是皇室的象征。”
“这并非是什么下一任女帝的标识,这是皇室的标识。”
西初一怔,她恍惚着问了一句:那,如何判定哪个皇女是凤女呢?
七皇女认真回答着:“凤女不惧火灼之刑。”
西初却彻底沉默了下来,那若是要是非凤女的人以为自己是凤女,然后一被火烧,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要被活生生烧死?
西初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伸出手按住了七皇女的双手,认真又严肃地盯着她。
你千万千万不要想不开去玩火。
第89章
时间匆匆流逝, 转眼间便到了凤女节。
宫中大祭,女帝领着一众后夫和皇女去祭祀祖宗,这一次七皇女没有在凤女节开始前因病回宫。
这日子对于西晴人来说很重要, 可对于西初却没有什么感觉,她并非是西晴土生土长的人,没有归属感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日子如何。
宫中再怎么热闹, 她也是坐在边上旁观的人。
平淡的日子是在凤女节后被打破的。
二皇女被烧着了的消息传了出来。
凤女节当日,二皇女不小心推倒了祭祖用的蜡烛,她当日所穿之物又是极其容易被点着火的。
这件突然的事情发生, 宫中人都知二皇女与储君之位无缘。
西初偶尔还会听着小宫女在小声讨论着这件事, 宫人们不许背后说主子闲话,但哪有不说的,正如七皇女摔断了腿,人人避之, 被烧伤了的二皇女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七皇女的那种处境之中。
毕竟她可不像七皇女那样, 无依无靠的。
二皇女被烧伤的消息传了几日, 女帝回宫了。
宫里头都在迎接着女帝回宫,长乐宫则是在等着七皇女回来。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也没能见着人, 招河领着一众宫人脚都站的有些酸了,她不禁踮起了脚,朝前看去,长乐宫的宫门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招河回头看了眼队列,随手指了个人,“你去看看。”
西初站在队末, 心中也着急。
这几日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 但不曾见到人,西初也在担心七皇女会不会被波及到。
她不由得踮起脚, 好奇冒了头,前头传来了招河的声音,是在喊人去探探消息,小宫女得了吩咐便出了长乐宫宫外,才刚走出没一会儿,又见她着急跑了回来。
她连声大喊着:“七殿下回来了——”
夜色正浓。
招河领着宫中的宫人朝着回来的七皇女请了安后,便挥挥手,让旁的人都下去,目光扫过最末端的西初时,她提了一句:“你留下。”
西初顿时站在原地不动了,她怔怔地看向前头的七皇女,七皇女和招河在说着话,她走近了一些,听到招河在问这几日七皇女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七皇女没搭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招河,招河便闭上了嘴。
七皇女的目光从招河的身上扫过,落到了西初的身上,依旧是对着招河的那副冷漠面孔,西初停下站着不动了,但随后,七皇女立马露出了个浅笑来,西初心中嘀咕一声,接着走上前。
招河推着七皇女的轮椅,跟着七皇女交代着这些天长乐宫的一些琐事,比如其他宫的宫人奉了主子的命令送了礼过来,再比如那个贵君下了帖子邀七皇女过去,再比如今年的各司给的东西,是多是少,是好是坏等等都提到了。
西初便跟在旁边听着,想着作为大宫女也不易,天天还要处理这些,管长乐宫里所有宫人的吃穿用度,管各种外交……
听着听着,西初的目光不禁落到了旁边的七皇女身上,七皇女也不容易,忙着长老院的事情,回宫后还要听招河说这些杂事。
招河说了许久,快到回云殿前七皇女才对她说了一句:“你退下吧。”
招河尴尬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回手默默对七皇女道了一声:“喏。”
她一走,七皇女转头喊了一声:“西初。”
西初扭头看她。
七皇女沉默了下,道:“你推我进去吧。”
西初乖乖走到了后边。
入了殿,七皇女让西初关上了门,确定殿中无人之后,七皇女才说:“你可有听说西晴蕾被烧伤一事?”
西初点头。
“被烧的,是母皇,不是西晴蕾。”
西初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就我与西晴蕾离母皇最近,西晴蕾不小心打翻了蜡烛,点着了母皇的裙摆,火便烧了起来,母皇被烧着了。”
不是说如果要验明凤女的话,需要接受火灼之刑吗?原来的帝位人选是那个王爷,是因为确定了女帝才是凤女最后她才成为了女帝的不是吗?她被确认为是凤女应该是接受过被火烧的,当时被火烧都没问题的话,那么为什么现在会有问题?凤女是有保质期的吗?
“当日烧着的明明是母皇,可之后传出来的却是西晴蕾。”
“回宫后,我便去见了秋长老。”
听到这话,西初一下子就急了,她立马抓住七皇女的手,对着她摇摇头,七皇女安抚着她,轻声道:“我没告诉她这件事。”
西初这才放心了下来。
“我只是问了些旧事。”
“皇室有规矩,皇女出生后不得私自探查皇女身份,需到十五岁方能查探。母皇那一代拖了两年,皇祖母都不愿让她们去验明,皇祖母原是属意落莺王爷的,她希望落莺王爷登上帝位,可落莺王爷那时候爱上了异国人,便是南雪的大将军,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军将他娶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西晴的后宫中多一位南雪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
南雪沈氏一族骁勇善战,哪怕是女子也有着着戎装为南雪打下一座城池的丰功伟绩,沈家人在南雪的威望甚至远超于南雪王,每一个南雪人都认为只要沈氏一族不灭,南雪便不会灭,沈将军终会带着南雪军攻进西晴,让西晴对南雪俯首称臣。
还是皇女的落莺王爷西晴莺正是看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原本在得知对方身份之时,西晴莺已有退意,是当时还是皇女的西晴凤劝她,若是真喜欢沈将军便跟着去,莫要担心西晴。西晴莺自小是被当做女帝教养的,可从未有过要为了一个男人丢下自己的国家的想法,便就在她要断了与沈将军的情时,西晴凤点着了凤女台上的火,她从烈火之中走了出来,毫发无损。
西晴凤成了凤女,西晴莺自然也无法继承皇位。
之后西晴莺远走西晴,改名换姓到了南雪嫁与了南雪的沈将军,诞下了二女。
而西晴凤登位,改国号为落,自此成为落凤女帝。
“若说母皇是为了落莺王爷才假扮凤女的,那为何南雪杀死落莺王爷全家后,母皇还要帮助南雪呢?”
“西初,你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西初冲着七皇女摇着头,她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如果女帝真的是什么善良的人的话她一定不会将二皇女推出来,就算她一开始假扮凤女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能够去追求幸福,但之后的事情太奇怪了,一个姐控不可能在姐姐被害了之后无动于衷,甚至能与害了她心爱的姐姐的南雪人谈笑风生。若是这是为了欺骗敌人,让敌人放松警惕的话,那女帝也太蠢了些,西晴一直是四国之首,兵强马壮的,又何须惧怕一个长年与北阴交战,早已内耗良多的南雪呢?
西初想不明白,她总觉得她在哪见过女帝,那张脸着实有些眼熟,可她整日待在长乐宫中,也不曾出去过,还是说女帝曾经隐瞒身份来过长乐宫正巧被她见着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个印象?
“西初,被接回宫的那两年,我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有好多哭声。”
“遇见你后,我又做了个新的梦,许多的火冲着我扑了过来,但那些火却从我身上穿了过去。我听到了哭声,转过头时我看到有个孩子站在了火场之中,她冲着我伸出了手,哭着喊着什么,我看见大火吞噬了她,她的脸她的身体都被火舌给吞没。”
西初低头看了眼自己全身的烧伤疤痕,又抬头看了眼七皇女,她伸手抱了七皇女一下。
不要害怕,那只是梦。
西初不知道七皇女为什么会做这样子的梦,但那应该是因为她才会做的,毕竟她这浑身的烧伤,看多了做梦也不奇怪。
西初松了手,与七皇女分开,七皇女又说:“西晴蕾被毁了半边脸,自打凤女节那日后,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她戴了面纱,虽能起到些遮挡作用,但那面纱之下的脸还是若隐若现的。她分明可以戴上面具的,但不知为何偏选择了一块面纱。”
“看着她的时候,我忽然便想起了你。”七皇女看着西初,盯着她难看的脸,然后伸出了手,指腹轻轻抚摸着西初凹凸不平的脸颊,七皇女的眼眸中生出几许的心疼来,她低声问着:“疼吗?”
疼吗?
西初还记得自己跳下祭坛的时候,火舌迅速舔了上来,当时是疼的,很疼,疼到她希望自己早些昏过去,早些死去,便不会疼了。可一睁开眼,她身处在火场之中,掉下来的粱木,火在她的身上肆意跳舞着,浑身都是疼的。
再之后……
西初轻轻摇了下头。
七皇女低声说了句:“笨蛋。怎会不疼呢,西晴蕾被毁容的那个晚上叫的可凄惨了。”
西初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对她说着:奴婢这一身的烧伤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人还小,不记得事,如今长大了,也不记得那时到底疼不疼了。现在是真的觉得不疼了,不是假话,不是欺骗殿下的假话。若是疼的话,奴婢便告诉殿下了。
七皇女还是沉默,她低垂着眼,一只手紧紧拉住了西初,她道:“当日我与西晴蕾均在台上,母皇选择了她,而非我。若是意外见着了她,便离她远远的。”
西初点头:嗯。
第90章
女帝自打回宫后便一直没有上朝, 对外称二皇女受伤过重,她身为人母也该照顾一下女儿,此举一出, 朝中自然有人夸赞女帝是个慈母。
她慈不慈西初不知道,西初知道二皇女是真的垃圾。
正如七皇女所说的那般,女帝选了二皇女而非七皇女这件事让二皇女心生怨恨, 西初已经听到好几个宫人被二皇女打了的消息,被打的宫人也不敢闹,闹到散夏那里, 散夏也不管, 便说些挨了主子的打是你们的荣幸。
西初听到的时候也很想让散夏去尝尝这份打。
西初听到事情的第二日便想和七皇女说的,但七皇女不在长乐宫,西初见不着她。
又过了几日,听说女帝广发求医帖, 从宫外请来了个神医为二皇女医治。
西初有幸见了一眼, 那神医初进皇城不久, 迷了路,到了长乐宫门前。那日西初正巧从宫门前路过, 被喊住问了路,西初一开始也不知她是谁,见她对上自己一张烧伤脸还没有半点异样,便给她指了路。
那人走了几步又返回喊住了西初,问她可是个哑子?
西初不解,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西初感觉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审视, 但又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平静地打量, 饶是这样,被盯的久了,西初也忍不住萌生了点退意,神医却在她就要提步走人时说:“过些日子我为你瞧瞧吧,就当是今天你为我指明方向的报酬吧。”
末了她又说:“你定是个坚强的好姑娘。”
西初茫然。
等七皇女从长老院回来,西初与她提起今天的事情时,七皇女有些意外,她说:“我和秋长老离宫便是去寻她,秋长老说她虽年轻,可师承名师,我的腿并非是她所能医治的,但她今日既然说了要给你看看,想来应是有法子能治好你的。”
七皇女说到后边时整个人都有了些喜意,这些日子来七皇女一直都很忙,女帝不上朝,大多事只能由长老院出面,秋长老正慢慢教导着七皇女长老院的事情,现下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会让七皇女练练手。
这几日西初见到的都是匆匆忙忙的七皇女,她的眼下带着些倦意,分明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像个大人般,整日奔波劳累。
正是出于这种繁忙状态中的七皇女现在却很高兴。
因为她的事情。
因为她的哑病似乎能够医治了。
世间有着许多事情,有时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便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正如现在,因为她的事情而操心着的七皇女让西初感觉到了这一点点心中被填满了的幸福感。
七皇女盼着她好。
这些日子二皇女倒是没出来折腾长乐宫中的人了,听说神医入宫后她便搬去了栖凤宫,与女帝同住,搬去的那一日二皇女身边的人还特意跑来长乐宫耀武扬威了,那日七皇女也在,那宫人刚趾高气扬说了两句,转眼见着了七皇女的人影便熄了火,连忙逃了。
神医这几日都在宫中,偶尔会从长乐宫中路过,有时候西初会遇见她,有时候遇见她的并不是西初,她是个心善之人,见着人身有一点毛病便会停下来与她说上两句。
宫中人知晓她的身份,自当将她的话铭记在心。
“我听说二皇女也才十来岁,先前给她诊治时,瞧着倒像是个三十多岁的,这宫中倒真容易使人变老。以前听师父说,宫里头虽有着滔天富贵,可却不如寻常百姓幸福,那时我以为指的是后宫中的后夫们,如今见了二皇女方知,就连这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女们也有着许多的烦恼。”
神医偶尔遇见西初时会与她说上两三句话,也不是什么看病的话,就只是些闲聊,大概是因为西初是个哑巴,听了也没法到处乱说,让人心中莫名有种安心感。
听着这话,西初讶异,她也有一两年没见过二皇女了,但几年前见着二皇女的时候,二皇女看着也就是个孩子模样,比起七皇女来,二皇女像是营养过剩,长得是要比同龄人年长一些,可没有那么快衰老吧?
不过倒是有听说过古人老得快,因为寿命也不长,比起现代人的八-九十寿终正寝,古代人能活个六十岁都算是长寿了。
想到了这个,西初就想到了现在整日操劳的七皇女,七皇女还是个孩子,要是也跟二皇女一样长得着急怎么办?
西初晃了晃脑袋,将自己脑中可怕的想法丢开,但之后见了七皇女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声。
神医在宫中待了一月,最后一次见她时,听她说二皇女的伤快治好了,等治好了二皇女的伤,她便来长乐宫一趟,替西初看看这哑病,西初很是感激。
又过了三日,西初并没有等来神医的医治,等来的是神医离了宫的消息。
彼时西初正在吃饭,旁边的宫人多少有得了神医的医嘱的,正感慨着神医这便离宫了,还有些舍不得,她们这些人平日里生了病很少能被太医诊治的,若不是主子喜欢,便是要自生自灭,得了病能否活下来全看老天愿不愿意给条活路。而这宫外来的神医却没有半点架子,不管是宫人还是侍卫,只要问了便会答,也不是敷衍的回答。
洲漠是知道神医对西初许过的承诺的,听到神医离宫了的消息,她忍不住又生起了点嘲讽,“你看看你,将人家当恩人来看待,人家哪有意要医治你啊,全是看你个小宫女傻里傻气的,骗你好玩。”
洲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在很多时候,她的讨厌足以掩盖她的好。
西初生气地扭过头,一点都不想搭理她。神医愿意为她医治那是人家心善,就算是不愿意了,那也不能背后说别人不好。再说了,那样子的人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顾不上她这边匆忙离宫的。
“我听栖凤宫当差的小姐妹说呀,这个神医其实是沽名钓誉,压根就治不了二皇女的病,她前几日不小心进了栖凤宫内见着了正坐在镜子前的二皇女,二皇女半张脸比我们宫中的还要恐怖,根本就不是治好了的模样。”
“她前些日子还跟我说要多注意饮食,我身体有些虚,那她说的岂不全是瞎话?”
“那当然,若真的有本事,还给你这个小宫女看病?人家厉害的全是只为王孙贵族看病的。”
那头坐一块的宫女们又在说着闲话,西初感觉这长乐宫中的宫女之前整日被二皇女寻仇也不见得全都是二皇女的锅,也有她们这张管不住的嘴的锅。
西初没想再听下去,抓紧吃完了饭,立马走了出去。
几日后七皇女回宫,将西初喊到了回云殿中,一脸沉默地看着她。
西初不明,心里略有不安,紧张地与七皇女对视,七皇女别过脑袋,她说:“神医死了。”
西初:……?
七皇女接着说:“她没能医治好西晴蕾的伤,母皇将她放出了宫,离了京在路上遇见了山匪,死了。母皇前日得知消息后,便下令围剿匪徒。”
说到这,七皇女忍不住看了眼西初,劝慰着:“你莫要难过,将来我定会寻到一个能够为你医治的大夫。”
西初摇摇头,她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比起她不能说话,反倒是神医没了一条命让她难过许多。神医或许真的是她们口中沽名钓誉之人,她或许真的没什么真才实学,可这一个月来和西初相处的那个人是真的,她并不是那种会骗人的人。
西初忍不住抓了下七皇女的手,她仰头问着:陛下之前也被烧伤了吗?
七皇女一愣,她连忙捂住了西初的嘴。
西初怔愣,目光落到了七皇女的眼上。
七皇女没有松开手,她盯着西初的双眼,认真叮嘱着:“这话不能说,西初,凤女是西晴的根基,不管母皇是真是假,这话都不该从你口中说出。”
说完了话,七皇女又觉得自己太过惊慌失措了,她忍不住自嘲笑了下,“是我过了头,你又说不出话,旁人也不知你想说什么。”
祭祖时发生的事情,七皇女不曾与第二个人提起,这么多人她只与西初说了,或许是因为西初可信,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哪怕自己说的再多,西初都无法与第二个人提起,因而便觉得西初很是安全。
她旁敲侧击过,从秋长老那里得来的答案,全是母皇上了凤女台,受了火灼之刑完好地从台上走了下来,她是天定的凤女。凤女不惧火,母皇也应当不惧火才是,可母皇烧伤了,传出来的消息虽是西晴蕾的,可那日她瞧的分明,烧着的是母皇,西晴蕾是后来才被烧的。
母皇回宫后便躲了起来,不愿见人。
她一开始也不曾想过。
为西晴蕾寻求的神医并非是为了医治西晴蕾的。
神医并非是无能之人,她医好了“二皇女”可却从不知道自己医的其实是西晴最尊贵的女帝。
这事太过巧合了,巧合到七皇女找不出借口来为她的母皇辩解,巧合到七皇女无法告知西初神医到底为何失了约。
她只能告诉西初,神医正是那些流言里传的那样,是个假神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