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
一个字,如同一块冰,砸在县衙院内的滚烫空气里。
院中所有官吏,全都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那个手持令牌的少年。
张典史那张常年紧绷的脸,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封锁周氏商行。
软禁家主周万山。
这是要将清河县的天,捅个窟窿!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堂门口,那里,知府孙传庭的身影如山岳般伫立,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默许。
张典史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久违的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一抱拳,对着陈平,用上了对上官的礼节,声如洪钟。
“遵命!”
他转身,对着早已集结完毕的三班衙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目标,周氏商行!”
“出发!”
……
清河县的街道,死寂一片。
一队衙役手持水火棍,脚步匆匆,踩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肃杀的回响。
陈平走在最前面。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手中的玄铁令牌,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沿途的门窗,都在缝隙后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他们看着这支队伍,径直穿过主街,拐进了一条巷子,最终停在了县城首富周万山府邸的侧门前。
这里,是周家下人出入的门户。
“咚!咚!咚!”
张典史亲自上前,用刀柄重重砸门。
过了许久,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绸衫,留着两撇鼠须的管事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当他看到门外黑压压的衙役时,愣了一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为首的陈平身上。
他认得这个少年。
就是这个泥腿子,昨天在公堂上,差点让周家翻了船。
管事的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原来是陈佐吏。不知陈佐吏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周家门前,有何贵干?”
“佐吏”二字,被他咬得又重又长,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陈平没有理会他的态度,语气平静。
“奉知府大人钧令,彻查城中所有病患,集中隔离。听闻府上有一名仆役昨日发病,我等特来带他前往病坊。”
那管事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他将门又拉开了一些,身后,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精壮家丁露了出来,一个个面露凶光。
“陈佐吏,你这话说的。”
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们府上的人,自然有我们府上自己的郎中照顾,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上好汤药,就不劳官府费心了。”
“一个下人而已,就不必惊动知府大人了吧?”
言语之间,已是公然的拒绝。
他身后的家丁们,往前逼近了一步,手中的棍棒,握得更紧了。
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跟随陈平而来的衙役们,脚步都有些迟疑。
周家在清河县积威已久,他们这些底层吏员,谁没受过周家的气,谁又敢真的和周家撕破脸?
陈平看着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周家要公然违抗知府大人的防疫钧令?”
那管事冷笑一声,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以为这少年不过是狐假虎威,只要自己态度强硬,对方必然会知难而退。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哪会管一个下人的死活?”
“陈佐吏,我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给你脸,你不要脸!”
“滚!”
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平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玄铁令牌。
“知府大人有令。”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像一把锥子,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防疫期间,阻挠公务,隐匿病患,意图扩散疫病者,视为动摇国本,罪加一等。”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脸色变幻不定的衙役班头。
“王班头,我再问你一次。”
“此人,公然抗法,当如何处置?”
那姓王的班头浑身一个激灵。
他看着那块代表着知府孙传庭的令牌,脑海里瞬间闪过孙传庭在公堂上那张几乎要吃人的脸。
一边是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周家。
一边是能决定自己生死前程的,手握尚方宝剑的知府大人。
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今天若是退了半步,明天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直娘贼的!”
王班头怒吼一声,像是要将心中的恐惧全都吼出来。
他一把抽出腰刀,向前猛地一指。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藐视府令的刁奴!”
“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命令一下,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衙役们,像是被解开了束缚的饿狼,红着眼睛就扑了上去。
周家的家丁们哪里想到这群平日里点头哈腰的衙役会真的动手,而且如此凶狠。
只一个照面,棍棒齐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丁便头破血流地倒了下去。
那名嚣张的管事,脸上的冷笑还僵在嘴角,整个人便被两名衙役死死按在了地上,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
他还在挣扎,还在嘶吼。
“你们敢!你们敢动我!我家老爷是周万山!”
陈平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拖出去。”
“当众杖责二十。”
“以儆效尤。”
冰冷的三个词,决定了这名管事的命运。
“不!你不能!”
管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条街巷。
很快,那惨叫声,就变成了被木杖击打皮肉的闷响,和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
周围门缝后那些窥探的眼睛里,全都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杖责周家的大管事!
这是清河县多少年都没发生过的事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疫病面前,没有豪门,只有病人。”
“王法之下,没有刁奴,只有罪人。”
说完,他不再看那如同死狗般被拖走的管事,转身,踏入了周家的大门。
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
血腥的立威,效果显著。
当衙役们从周家后院,抬出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仆役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接下来的隔离、消毒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那些原本还想阳奉阴违,将家中病人藏匿起来的富户,在听到周家管事的惨叫后,全都乖乖地打开了大门。
陈平用一次毫不留情的流血震慑,强行为这铁血新政,铺平了第一段道路。
周府,一间幽暗的书房内。
周万山脸色铁青地听着下人的回报,捏着茶杯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在他的身旁,陈大山那张沾满油污的脸上,怨毒与嫉妒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扭曲。
他看着窗外,陈平那道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明着来,有知府撑腰,他们已经动不了这个小畜生了。
一个更阴险,更恶毒的计划,如同毒蛇一般,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