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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临危受命

作者:我没那么早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孙传庭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地锁在手中的策论上。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简单,直接,却又蕴含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森然而严密的逻辑。


    大堂内的空气,凝固如冰。


    赵汝成和一众官吏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


    孙传庭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惊疑与震撼交织。


    他没有看赵汝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张先生。


    “此策,何人所献?”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先生心头一跳,连忙躬身。


    “回府尊大人,乃是学生陈平。”


    孙传庭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份被赵汝成揉成一团的斥责公文,又落回手中的《防疫救急疏》。


    两相对比,讽刺至极。


    “传他进来。”


    ……


    县衙后堂。


    所有的衙役、书吏都被屏退了出去。


    空旷的厅堂里,只剩下四个人。


    高坐主位的南阳知府孙传庭。


    侍立一旁,神情复杂的张先生。


    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县令赵汝成。


    以及,刚刚被传唤进来,站在堂中央的布衣少年,陈平。


    陈平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单薄,在这肃杀的官衙后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站得笔直。


    面对着一府最高长官那如山岳般的威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惶恐与不安,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孙传庭没有让他跪下。


    他只是将那份策论,轻轻放在桌案上,用手指点了点。


    “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


    陈平长揖及地,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回禀大人,是学生所书。”


    “好。”


    孙传庭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如同利刃,直刺陈平的内心。


    “本府问你,第一策,隔离病患,严禁探视。此举有违人伦,与强夺人子何异?若激起民乱,阖城骚动,你当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阴狠毒辣,直指要害。


    一旁的赵汝成听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生怕这个少年说错一个字,惹来知府的雷霆之怒。


    陈平却像是早有预料,缓缓直起身,声音清晰而稳定。


    “回禀大人。民乱,源于未知之恐惧,而非隔离之举措。”


    “当以雷霆手段,彰显官府决心,立下铁规,使人人知晓,此非儿戏,乃活命之唯一法则。”


    “再以活命之效验,安抚人心。当隔离坊中,有人因沸水、洁净而症状减轻,此消息一旦传出,则恐惧自消,民心自定。”


    “一手持霹雳,一手施菩萨。双管齐下,乱不起来。”


    孙传庭眼中的寒光更盛。


    “说得轻巧!其二,全城戒严,封停水井。清河县中,豪绅大户盘根错节,他们若是不从,倚仗财势,公然违抗,你又当如何?”


    陈平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大人。豪绅,畏威而不怀德。”


    “对付他们,无需讲理,只需用势。”


    “府尊大人亲临,此为天威。以防疫救民之大义压之,此为大势。若有顽抗之辈,欲以一家之私,害一城之命,此等奸邪,不杀何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字字铿锵。


    “杀一儆百,余者自服!”


    “好一个杀一儆百!”


    孙传庭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杯都随之跳动。


    他死死盯着陈平,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本府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此策若败,瘟疫不止,满城百姓怨气沸腾,皆言是你这妖言之策,害了全城性命。这个罪责,你一介童生,担得起吗?”


    赵汝成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张先生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这是诛心之问。


    这是生死之题。


    陈平闻言,却忽然笑了。


    他再次深深一拜,长揖及地。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脱生死的坦然与决绝。


    “回禀大人。”


    “若此策能救万民于水火,事成,学生不敢居功半点。”


    “若事败……”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如星。


    “陈平愿以项上人头,平息物议!”


    满室死寂。


    赵汝成和张先生,都被这少年身上迸发出的决绝气势,震得心神摇曳。


    孙传庭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说得都好听。”


    “可你,终究只是一个童生。你凭什么,让本府将这一城百姓的性命,都押在你这几页纸上?”


    陈平抬起头,直视着孙传庭的眼睛。


    那目光,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纯粹的、理性的光芒。


    “大人,学生不凭口舌,也不凭一腔血勇。”


    “只凭此策背后,最朴素的道理。”


    “疫病传播,定有其途。或经口鼻,或经手足。断其途,则病自消。此乃格物致知之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大人,您信与不信,学生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时间,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您在这里多耽搁一个时辰,城外,或许就多倒下几十具尸体。”


    “您信不信我,它都在杀人!”


    “与其坐而论道,不若起而行之!”


    最后八个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孙传庭的心上。


    好一个“起而行之”!


    好一个“它都在杀人”!


    孙传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眼中的审视与怀疑,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璞玉般的狂喜与兴奋。


    他仰头大笑起来,笑声豪迈,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哈哈哈哈!好!好!”


    “本府戎马半生,见过的所谓天才俊彦不知凡几,却无一人有你这般胆识与见地!”


    “本府就赌一次!”


    “赌你这格物致知之理,赌你这起而行之的胆魄!”


    笑声戛然而止。


    孙传庭的脸色,瞬间恢复了肃杀。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解下自己腰间那块代表着知府身份的玄铁令牌,看也不看,直接扔向堂下的陈平。


    “接着!”


    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一股冰冷的劲风。


    陈平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令牌入手,冰冷而沉重。


    “本府现命你为‘防疫佐吏’,暂代官身!”


    “持我令牌,辅佐县令,全权推行防疫三策!”


    孙传庭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在大堂内轰然炸响。


    “阖城上下,官吏、兵丁、商贾、百姓,但有不从号令、阴奉阳违、阻挠行事者……”


    他眼中杀机爆闪。


    “可先斩后奏!”


    轰!


    赵汝成和张先生的脑子,同时炸开一片空白。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童生。


    一个连功名都未有的少年。


    一步登天,被授予了连县令都没有的,“先斩后奏”之权!


    陈平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牌。


    上面雕刻着古朴的云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孙”字,透着一股生杀予夺的铁血气息。


    他知道。


    这既是授权,也是一道催命符。


    从此以后,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可他的眼前,却是一城百姓的生路。


    他收紧手指,将令牌紧紧握在掌心。


    然后,他转身,拉开了后堂的大门。


    门外,阳光刺眼。


    县丞、主簿、典史……清河县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都等在外面。


    他们看到大门打开,看到走出来的,竟是那个穿着布衣的少年。


    无数双复杂的眼睛,汇聚在他的身上。


    有疑惑,有轻蔑,有好奇,有不屑。


    陈平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举起了手中的知府令牌。


    他开口,发出了成为“防疫佐吏”后的第一道命令。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张典史。”


    “在!”


    那名精悍的典史下意识地出列应喝。


    陈平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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