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
刘氏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在陈平的心上。
他没有立刻去扶母亲,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铺子。
他看到了柜台上那块缺角的,散发着馊味的仿冒皂胰子。
看到了地上散乱的脚印和被退回的油纸包。
也看到了父亲陈大柱坐在长凳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一张比锅底还要黑的脸。
绝望,委屈,愤怒。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凝固。
陈平走过去,将母亲轻轻扶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拿起那块仿冒品,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一股劣质油脂混合着杂质的恶臭,直冲鼻腔。
“完了……全都完了……”
刘氏还在喃喃自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些人说我们是黑心商家,卖毒物害人……咱们的皂胰子,再也卖不出去了……”
陈大柱将烟杆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闷声道。
“降价吧。明天起,咱们比他们卖得还便宜,我不信他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这是最朴素,也是最无奈的应对。
然而,陈平却缓缓摇了摇头。
“爹,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沉浸在悲伤中的刘氏和满心怒火的陈大柱都抬起了头。
“我们遇到的,不是价格的事。”
他将那块仿冒品举到父母面前。
“是名声的事。”
“他们不是想跟我们抢生意,他们是想让‘陈氏皂’这三个字,在清河县彻底烂掉,臭掉!”
“就算我们降到一文钱,只要这害人的名声还在,就没人敢买。这才是他们的毒计!”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夫妻二人。
刘氏止住了哭泣,陈大柱也皱起了眉头,开始真正地思考儿子话里的分量。
是啊。
问题不在价格,在人心。
人心坏了,生意就死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
刘氏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绝望。
陈平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亮得惊人。
“他们要战,那便战。”
“第一。”
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沉稳有力。
“从明天起,我们所有卖出去的皂胰子,在晾干成型之前,都用模具在上面盖一个印章。”
他用手指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正品。”
“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盖了‘陈氏正品’印章的,才是我陈家的货!其余的,皆是仿冒!”
陈大柱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丝亮光。
这个法子,简单,却直指要害!
“第二。”
陈平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们现有的皂胰子,暂停售卖。立刻推出一款新的。”
他看向刘氏。
“娘,咱们库里是不是还有上次我让您买的蜂蜜,和晒干的桂花?”
刘氏下意识地点头。
“有。”
“好。从今晚起,我们连夜赶工,做一批新的‘滋润香皂’。在原有配方的基础上,加入蜂蜜和桂花碎末。它的功效更好,味道更香,也更好看。”
这一下,连陈大柱都有些不解了。
“平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陈平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
“爹,别人用污水坑里的地沟油跟我们比烂,我们偏要用最好的料,跟他们比好!他们想把我们拉进泥潭,我们就偏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陈氏皂’,不仅用料扎实,还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好东西!”
危机,便是转机。
将对手的低劣,变成衬托自己高端的垫脚石!
陈大柱咀嚼着儿子的话,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陈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公开对质!”
“明天一早,咱们就在铺子门口搭个台子,贴出告示,就说‘陈氏皂’假一赔十,欢迎所有用了我们皂胰子身体不适的乡亲,前来对质!”
“我要当着全县城的面,把这盆脏水,原封不动地泼回去!”
……
第二天一早。
陈氏皂铺门口的景象,让整条南大街都为之侧目。
铺子非但没有关门,反而还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木台。
台子旁边的墙上,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用浓墨写着几行大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陈氏正品,假一赔十!”
“凡用陈氏皂后身体不适者,皆可上台,当众对质!”
这番操作,瞬间点燃了整个县城的好奇心。
不过一个时辰,铺子门口便再次围满了人,比前几日开业时还要多。
人群中,几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正不怀好意地煽动着。
“看吧,这是心虚了,想演戏给大家看呢!”
“就是,别被他们骗了!黑心商家,花样最多!”
那个昨日带头闹事的妇人,又抱着孩子挤到了最前面,准备随时开始哭嚎。
辰时正。
陈平一身干净的儒衫,神色平静地走上了木台。
他没有看台下攒动的人头,也没有理会那些夹杂在人群中的污言秽语。
他只是对着台下的父亲和二赖子点了点头。
很快,两口大水盆被抬了上来,里面都装着清澈见底的清水。
陈平对着台下朗声道。
“各位乡亲,今日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他从一个“受害者”手中,拿过一块仿冒的皂胰子,高高举起。
“就是辨一辨这真假,看一看这清浊!”
他将那块仿冒品,轻轻放入左边的水盆中。
然后,他又从自家柜台里,拿出一块同样大小,但颜色更纯正,质地更细腻的皂胰子,放入了右边的水盆。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住了那两盆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惊人的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右边,放着陈家正品的盆中,皂胰子缓缓溶解,漾开一圈圈乳白色的涟漪,水只是略微变得有些浑浊,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
而左边!
放着仿冒品的那个水盆里,那块劣质皂胰子就像一块掉进水里的烂泥!
一团团黄黑色的污渍迅速扩散,将整盆清水染得污浊不堪!
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混杂着化学物质的刺鼻气味,猛地散发出来!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皂体溶解,盆底竟然沉淀下一层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渣滓!
“呕……”
站在前排的一个妇人,当场就捂着嘴干呕起来。
人群,瞬间炸了!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哪里是皂胰子,这分明是毒药啊!”
“怪不得用了身上会痒,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真相,在这一刻,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
那两盆水,一清一浊,对比是如此的鲜明,如此的触目惊心!
陈平的声音,在此时朗朗响起,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位乡亲请看!”
他手指着左边那盆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声色俱厉。
“肥皂有真假,人心亦有清浊!”
“我陈家的皂胰子,用的是上好的猪胰和草木灰碱,清澈纯净!而这害人的仿品,用的是什么地沟油,什么毒草灰,大家一看便知!”
“今日一盆清水,照见的不仅是肥皂,更是某些人的黑心!”
“这不仅是谋财,更是害命!”
“害命”二字,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所有人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无数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人群中那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混子,和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就是他们!昨天就是他们带头喊砸店的!”
“抓住他们!送官!”
那几个混子和妇人脸色煞白,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就想往人群外钻。
可愤怒的百姓,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陈平没有理会那边的骚乱,他趁热打铁,从身后拿出一块盖着红色“正品”印章,里面还夹杂着细碎桂花的新皂胰子,高高举起。
“为杜绝仿冒,从今日起,我陈氏皂铺只售卖此种盖有‘陈氏正品’印章的滋润香皂!内添蜂蜜桂花,洁净护肤,售价不变!”
话音刚落,台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高喊。
“给我来十块!不!二十块!”
“这才是真正的陈氏皂!我要买回去送人!”
人群的狂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们抢购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块皂胰子。
更是一份安心,一份对无良奸商的唾弃,和对良心商家的支持!
陈家的生意,非但没有倒下。
反而在这次精心策划的绞杀中,浴火重生,将“陈氏正品”这四个字,牢牢刻在了清河县所有百姓的心里。
铺子里的存货,被抢购一空。
陈平站在台上,看着远处周家绸缎庄的方向,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被动防守,永远不够。
只有把打过来的拳头,彻底砸断,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他走下台,来到父亲身边。
陈大柱看着儿子,满眼的欣慰与骄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