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街是清河县最繁华的一条街。
辰时刚过,街上便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就在今日,这条街上最显眼的一个铺面,撤下了蒙了数日的红布,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正式开张。
牌匾黑底金字,龙飞凤舞。
陈氏皂。
铺子不大,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陈大柱就搬了条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旧烟杆,眯着眼,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尊沉默的门神,身上那股经历过风浪的沉稳气度,让那些想要趁乱起哄的地痞无赖,远远看到了,便下意识地绕道而行。
刘氏在柜台后忙得满头是汗。
她不停地用油纸包着一块块淡黄色的皂胰子,收钱,找零。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钱匣子里,那一串串沉甸甸的铜钱,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二赖子则彻底成了个跑堂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都别挤,一个个来!”
“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开业的火爆,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凭借着之前在陈家村和镇口积攒下的口碑,加上远低于镇上澡豆和皂角的亲民价格,“陈氏皂”这个名字,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清河县的市井之间迅速传开。
“哎,这就是那个陈氏皂?听说洗衣服比用棒槌砸半天都干净?”
“何止是干净!我昨天托人从村里带了一块,把我当家的那身沾了猪油的褂子泡了泡,轻轻一搓,油污就没了!跟新的一样!”
“真的假的?这么神?”
人群中,一个刚买到皂胰子的妇人,迫不及待地在铺子门口的水盆里试用了一下。
她只是将皂胰子在手上搓了几下,便起了满手细腻的白色泡沫,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
“香!还挺好闻!”
“快看,她那手,是不是白了点?”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这直观的冲击力,比任何叫卖都有用。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群,瞬间疯狂了。
“给我来五块!”
“我要十块!过几天走亲戚,这可比送点心有面子多了!”
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气喘吁吁地拍出了一锭银子。
“别一块一块的了,给我来一箱!”
刘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看向门口的丈夫。
陈大柱磕了磕烟灰,慢悠悠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门口。
“诸位乡亲,承蒙厚爱。”
“小本生意,备货不多。为让大家都能用上,今日每人,限购三块。”
这规矩一出,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可看到陈大柱那平静无波的脸,没人敢闹事。
反而,这种“稀缺感”让皂胰子显得更加珍贵,抢购的氛围愈发热烈。
两个结伴而来的妇人挤在人群外围,其中一个满脸艳羡。
“张家嫂子,你看这生意好的。咱们也买几块?”
被称作张家嫂子的妇人撇了撇嘴,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一个泥腿子做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里去?我还是信得过周家的老字号。虽然贵点,但用着放心。”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刚买到三块皂胰子的妇人就笑出了声。
“哟,王家妹子,你这话说的。”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觉得周家的东西是好。可自从用了这陈氏皂,我才明白,以前花的那些,都是冤枉钱!”
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声音里满是得意。
“不信你买一块回去试试,要是洗不干净你家男人的臭袜子,你回来找我!”
这番对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人群。
那些本就对周家高昂价格心存不满的百姓,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了。
队伍,排得更长了。
……
与陈氏皂铺门口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对面。
周记杂货铺。
这是周家在清河县最大的产业之一,主营各类胭脂水粉,以及高档的澡豆,胰子。
往日里,这里总是门庭若市,县里的富户太太,小姐丫鬟,都以用周记的东西为荣。
可今天,铺子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掌柜周福,站在柜台后,脸色铁青地看着对面那家新开的铺子,手里的算盘珠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一个伙计愁眉苦脸地凑上来。
“掌柜的,这……这才一个上午,咱们一颗澡豆都没卖出去啊!”
周福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对面。
他看到,就连往日里经常光顾的李员外家的管事,都挤在对面的队伍里,满脸笑容地买走了三块淡黄色的皂胰子。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备车!”
周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要去见大公子!”
……
县学,静舍。
周文正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他那篇被孙教谕评为“言之无物”的策论。
纸上华丽的辞藻,此刻在他看来,却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
一想到孙教谕在讲堂上对陈平那毫不掩饰的激赏,一想到所有同窗看他时那异样的神情,他胸中的怒火就无法抑制地翻腾。
一个卖胰子的商贾之子!
凭什么?
他凭什么在学问上压过自己一头!
“砰!”
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周记的掌柜周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啊!”
周文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周福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公子!咱们的生意……快被那陈家挤垮了!”
他语无伦次地将陈氏皂铺开业的盛况,以及自家店铺的惨状,飞快地说了一遍。
“那陈家的皂胰子,去污的效用比咱们最好的澡豆还要强上十倍!价格却只有咱们的三分之一!”
“现在满县城的人都在抢!他们还说……还说咱们周家的东西,是冤枉钱!”
周文起初还只是皱着眉听,可当他听到“陈家”二字时,身体猛地坐直。
当他听到“冤枉钱”三个字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学业上输了,已是奇耻大辱。
如今,连家族最引以为傲的生意,都被对方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在掘他周家的根!
新仇旧恨,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涌上心头。
周文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方名贵的端砚。
那是他最心爱的文房四宝,平日里碰都不舍得让人碰一下。
“陈……平!”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他猛地抓起那方沉重的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地面!
“哐当——啪嚓!”
价值百金的端砚,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四分五裂。
墨汁混着碎石,溅得到处都是。
周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如同赌场里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嘶吼着。
就在这时,一名家里的管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吓得腿一软。
“公……公子……”
周文猛地回头,眼神凶戾。
“滚!”
管家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颤声禀报。
“公子,门外……门外有个自称陈大山的人求见。”
管家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他说……他是您的本家,有对付那皂胰子铺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