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石板上,五十块淡黄色的肥皂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兵。
它们在傍晚的余晖下,散发着一股干净而陌生的气味。
刘氏蹲在石板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块,又迅速缩了回来,仿佛那东西烫手。
她的脸上,兴奋与迷茫交织。
“平儿,这……这真能卖出去?”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满是不确定。
“要不,明儿我跟你爹去村里走走,挨家挨户问问?”
在她看来,东西做出来了,就像地里收了庄稼,得吆喝着卖。
陈平摇了摇头。
他拿起一块肥皂,在手里掂了掂。
“娘,村里婶子大娘们,连买盐的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哪有闲钱买这个。”
他昨日去镇上,特意观察过。
码头上扛活的力工,街边摆摊的小贩,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对这些人来说,吃饱肚子是第一位的,“干净”是一种奢侈。
陈平转过身,看着母亲。
“娘,我们的东西,不是卖给需要它的人,而是卖给‘想要’它的人。”
刘氏没听懂。
陈平继续解释道。
“穷人需要干净,但他们买不起。富人,特别是那些富家的太太小姐们,她们‘想要’干净,更想要‘体面’。她们的一件衣服,就够我们一家吃上一年。为了一件衣服,她们愿意花大价钱。”
他的目光清亮,思路清晰。
“除了富家女眷,还有一处地方,对这东西的需求最大。”
“哪儿?”
“镇上的青楼。”
“啊?”
刘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平儿,你胡说什么!那种地方……”
“娘,你听我说。那种地方的姑娘,最重衣衫华丽,最怕丝绸沾染油污酒渍。她们的衣服比谁都金贵,也比谁都容易弄脏。我们的肥皂,对她们来说,是刚需。”
陈平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成型。
他将五十块肥皂分成了两份,一份四十块,用一个旧布袋装着。
剩下十块,他让刘氏找来家里最好的细棉布,一块一块细细包好,又寻了个半旧的竹篮装着,上面盖上一块干净的布。
做完这一切,他对父母说道。
“爹,娘,你们在家等我消息。”
次日一早,陈平没有去学堂,而是提着那个装着十块肥“皂”的竹篮,径直去了张府。
还是那个叫阿福的家丁开的门。
如今阿福见了他,早已没了当初的轻视,反而多了几分客气。
“陈平少爷来了,先生正在书房。”
“福叔,我不是来找先生的。”
陈平微笑着,将一小串铜钱塞进阿福手里。
“今日是来拜见师母的。学生家里做了些新鲜的吃食,特来孝敬师母。”
阿福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巧了,夫人正在后院为一件衣服发愁呢,少爷这边请。”
陈平心中一动,跟着阿福穿过回廊,来到后院。
只见院中的石桌上,摊着一件月白色的锦缎长裙,裙摆上,一滴指甲盖大小的油渍,格外刺眼。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正站在桌边,眉头紧锁,想来便是张师母了。
旁边两个丫鬟正小声议论。
“这可是苏绣坊新出的料子,金贵着呢,沾了这荤油,怕是废了。”
“用皂角搓,又怕伤了料子,这可怎么办?”
张师母看到陈平,有些意外。
“你是……陈平?”
“学生陈平,拜见师母。”
陈平恭敬地行了一礼,将手中的竹篮递了上去。
“学生家中做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来给先生和师母尝个鲜。”
张师母的注意力还在那件衣服上,只当是些寻常糕点,心不在焉地让丫鬟接了。
陈平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落在那片油渍上。
“师母可是为这油渍烦恼?”
“可不是嘛。”
张师母叹了口气。
“这油污最是顽固,如何都去不掉。”
陈平微微一笑。
“师母若信得过学生,学生倒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他打开竹篮,取出里面用细棉布包好的一块肥皂。
“这是学生家中无意中制出的一种‘胰子’,去油污颇有奇效。”
张师母和丫鬟们都好奇地看着他手里那块黄澄澄的东西。
在得到张师母将信将疑的许可后,陈平让丫鬟端来一盆温水。
他将长裙的污渍处浸入水中,然后用肥皂轻轻涂抹。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原本顽固的油渍,在肥皂的涂抹和陈平的轻揉下,竟然化作丰富的白色泡沫,迅速地从锦缎上剥离。
不过片刻功夫,陈平将长裙从水中捞起,那片油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白色的锦缎完好如初,没有丝毫损伤,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前所未闻的干净气味。
“天呐!”
一个丫鬟忍不住惊呼出声。
张师母快步上前,从陈平手中接过那片湿润的裙角,用手指反复摩挲,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是何等神物?”
她猛地转头,看向陈平,眼神炽热。
“陈平,你这‘胰子’,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陈平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将篮子里剩下的九块肥皂全部留下,张师母当即让丫鬟取来一串沉甸甸的铜钱,足有二百文,硬是塞给了他。
这价格,远超陈平的预期。
张师母更是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道。
“如此神物,我定要介绍给县里那几位姐妹,她们若是见了,怕是要抢破头!”
口碑的雪球,就这样滚了起来。
从张府出来,陈平没有回家。
他提着那个空了一半的布袋,径直走向了清河镇最繁华的柳叶巷。
巷子尽头,便是镇上最大,也是最销金的青楼——春风楼。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叫住了一个正要出门采买的老妈子。
用同样的方法,一块肥皂,外加几句巧妙的话术,成功地换来了与春风楼管事老鸨见面的机会。
在春风楼的后院,面对着一堆混杂着酒气和胭脂味的昂贵丝绸,肥皂再次展现了它降维打击般的威力。
那精明的老鸨只看了一眼效果,便拍了板。
“你这东西,不错。”
她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一块,你那袋子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陈平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妈妈,我这东西,费工费料,二十文……”
老鸨打断了他。
“三十文。不能再多了。”
她眯着眼,打量着这个穿着寒酸却眼神镇定的少年。
“以后做出来了,都送到我这里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当陈平背着空空如也的布袋和沉甸甸的钱袋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陈大柱和刘氏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
看到儿子回来,刘氏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卖……卖出去了吗?”
陈平没有说话。
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将里面的铜钱,“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一千三百文铜钱,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动人光泽。
刘氏和陈大柱都看呆了。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
刘氏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那堆冰凉的铜钱,又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这……这都是卖那‘胰子’挣的?”
“嗯。”
陈平点了点头。
“一天,就挣了这么多?”
刘氏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是他们家过去一年都攒不下的巨款。
陈大柱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一枚铜钱,放在指尖,用另一根手指轻轻一弹。
“嗡”的一声清响。
是真的。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那一夜,陈家小院的灯,亮了很久。
新砌的灶台,也从第二天起,便昼夜不息地燃起了火焰,开始了甜蜜而忙碌的“加班”。
肥皂,这个新奇而好用的东西,也如一阵风般,在清河镇的上流圈子里迅速传开。
镇东头,最大的王记杂货铺里。
一个穿着绸衫,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把玩着一块淡黄色的肥皂。
他便是王记的掌柜,王通。
他眯着眼,将肥皂凑到鼻尖闻了闻。
“去查查。”
他对身边的伙计吩咐道。
“这东西,是谁家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