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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我没那么早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点……真正有用的东西。


    他的思绪飘回了村子,飘到了村外那条时常泛滥的清河。


    他想起了去年夏天,大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下游好几个村子的良田。


    无数人流离失所,成了靠官府施舍稀粥才能活命的灾民。


    他想起了那些灾民麻木空洞的眼神,也想起了官府为了赈灾而空空如也的钱袋。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论兴修水利当以工代赈》。


    题目定下,思路便如开闸的洪水。


    他脑海中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知识,开始与这个世界的现实问题相结合。


    最大的难题,不是想法,而是表达。


    如何将“分段承包”、“绩效考核”、“发行工票”这些概念,用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张先生这样的读书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语言包装起来?


    他不能写“项目管理”,但他可以写“分段包工,划定权责,以十日为期,考核优劣”。


    他不能写“发行短期债券”,但他可以写“官府出具工票,灾民凭票做工,工程结束,可凭票换取钱粮,亦可在镇内指定米行、布庄流通”。


    他不能写“拉动内需”,但他可以写“工票流通,则市集活;市集活,则商税增;商税增,则府库足”。


    灯油一滴一滴地消耗着。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到青灰,再到泛起鱼肚白。


    陈平熬了半宿。


    他反复推敲着每一个词,每一句话,力求让这篇策论听起来不像是离经叛道的奇谈怪论,而更像是对圣人思想的务实延伸。


    在策论的结尾,他没有空谈仁政。


    他落到了最实在的数字上。


    他根据记忆中清河的水文情况,大致估算了修缮堤坝所需的土方和人力。


    然后,他清晰地列出了两笔账。


    一笔是官府直接开仓放粮的赈灾账,耗费巨大,灾民坐食山空,无以为继。


    另一笔,则是“以工代赈”的账。


    通过发行工票,将灾民转化为工人,官府只需付出原先三分之一的预算,便能完成两倍的工程。


    同时,灾民得以自食其力,避免了流民滋生,化解了巨大的社会矛盾。


    写完最后一个字,陈平放下了笔。


    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他的敲门砖。


    次日,学堂之上。


    林康等人意气风发地将自己的策论交了上去,他们的文章都用上好的纸张誊抄,字迹工整,封面华丽。


    “先生,学生写的是《论圣君无为而治》。”


    “先生,学生浅谈《风花雪月亦关教化》。”


    一声声的呈报,伴随着各自得意的神情。


    张先生一一接过,面色平淡,只是偶尔点点头。


    轮到陈平。


    他默默地走上前,将自己那张写在旧纸背面的策论,双手呈上。


    纸张泛黄,甚至带着折痕。


    林康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周围也响起几声窃语。


    张先生没有理会那些声音,他接过了那张纸。


    当他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个标题上时,他的眼神,陡然一凝。


    《论兴修水利当以工代赈》。


    这个题目,和周围那些靡靡之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先生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他开始从头读起。


    学堂里很安静。


    那些交完功课的少年,都在等着先生的点评。


    可张先生什么也没说。


    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他的表情,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从最初的审视,到中段的凝重。


    当他读到陈平将现代管理学概念转化为古代施政方针的部分时,他捏着纸张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而当他看到最后那部分详尽的数字对比和利弊分析时,他整个人都静止了。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心中无声地炸响。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到了千钧之重。


    这哪里是一篇学生的策论?


    这分明是一份可以直接呈送州府,乃至朝堂的万全之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陈平。


    那个少年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张先生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孺子可教”的后辈。


    那是一种看到了绝世璞玉,甚至……看到了一个妖孽的眼神。


    这种无声的震撼,远比任何一句表扬都来得更加有力。


    林康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一张破纸写的东西,为何能让先生如此失态。


    过了许久,张先生才将那篇策论,小心翼翼地折好,与其他的功课分开放置。


    他环视堂下,恢复了平素的语调。


    “今日功课,我已尽览。”


    “各自用心,各有千秋。”


    他没有做任何具体的点评。


    “下课。”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陈平也背起了自己的旧书,混在人群中,准备走出学堂。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时,身后传来了张先生平淡的声音。


    “陈平,你留下。”


    学堂的门被最后一个离开的同窗带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平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膛。


    所有的目光都消失了,只剩下书案后,先生那一道深邃难明的视线,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张先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那张写满了字的旧纸,重新在书案上摊平,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面上缓缓滑过。


    那张纸,在光滑的红木书案上,显得那样寒酸,那样不合时宜。


    陈平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


    终于,张先生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轻轻点在纸上那四个墨迹最重的字上。


    以工代赈。


    “此法,你从何处所知?”


    他的声音很平,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陈平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来了。


    陈平知道,这才是他今天真正要面对的考校。


    他定了定神,躬身回答。


    “回先生,学生只是……”


    “我问的,不是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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