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是邀请,是考验。
苏云躬下身子,目光却没有回避那枚令牌。
“回陛下,草民不敢揣测圣意。”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在御书房内回响,“但草民愿为陛下执笔,记录这盛世之下的真实;愿为陛下奔走,丈量这大周疆土的民情。”
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话锋一转,再次拱手:“至于这天策府,草民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女帝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那股令人窒息的威严悄然散去。
“你倒是滑头。”她伸手,将那枚令牌朝苏云的方向轻轻一推,“朕给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令牌滑过桌面,停在苏云面前。
“天策府没有品级,只有任务。这块令牌,现在是你的了。”女帝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何时用它,怎么用它,那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
“草民,遵旨。”苏云伸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令牌。
“退下吧。”女帝重新拿起了奏折,头也不抬,“殿试,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苏云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回朱雀坊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城西徐明静的宅子。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了水壶。
“看你的脸色,事情不简单。”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苏云坐下,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那枚“天”字令牌,放在了桌上。
徐明静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碰了碰那块令牌,又迅速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陛下……把这个给了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云把御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徐明静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痴儿,你可知你接下的是什么?”他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你接的不是一块令牌,是一把悬在所有皇子和权臣头顶的剑!”
“他们会怕你,更会想方设法地毁了你!从今天起,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苏云给老师倒了杯茶,神色却很平静。
“老师,我自踏入京城那天起,便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明静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许久才开口:“陛下这是在保你,也是在用你。她让你不必立刻入府,是给你时间,让你以状元之身,名正言顺地站在朝堂上。到那时,你这把剑,才真正有了分量。”
“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徐明静喝了口茶,“殿试,拿出你所有的本事。这一关,你只能进,不能退。状元,你必须拿到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皇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面前,一个刚从宫里出来的眼线太监,正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母后单独召见了他?还谈了很久?”三皇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殿下。”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亲眼所见,苏榜眼从御书房出来时,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把他送到了宫门口,脸上还带着笑……”
三皇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他想起了那晚宴会,苏云那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嘴脸。
当时他只当苏云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狂,分明是有恃无恐!
“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我的好母后!”三皇子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他是个没根基的穷酸,没想到,他早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他来回踱步,眼神里的杀机越来越浓。
“他这是在拿本王当他进身的投名状!”
“来人!”他对着门外吼道。
张茂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
“那个苏云,绝不能留!”三皇''子咬着牙说道,“本王原想在殿试上让他身败名裂,现在看来,不够!”
“殿下的意思是?”张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安排下去,让陈松年他们在阅卷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岔子,将他黜落!”三皇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如果连陈松年都压不住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那就让他,永远也走不出贡院的大门!”
“是,殿下!”张茂领命,悄然退下。
接下来的两天,苏云面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学子圈。
朱雀坊的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各种拜帖堆积如山,前来示好、拉拢、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
徐耀祖忙得脚不沾地,一张胖脸却笑开了花。
“先生!您现在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一边筛选着拜帖,一边兴奋地对苏云说,“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就是陛下内定的状元郎!”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话,收了剑势,皱眉道:“这不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传得越神,想让你掉下来的人就越多。”
苏云正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擦拭着一方古砚,那是徐明静送他的。
他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那些传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呀!”徐耀祖急了,“明天就是殿试了,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苏云放下古砚,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急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把门关了,今天谁也不见。”
殿试当天。
天还没亮,苏云就已起身。
他没有穿华丽的锦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
李沐雪站在院门口,递给他一个缝制好的锦囊。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有人想让你饿肚子,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他点了点头。
李沐雪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放心。”苏云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外早已等候的宫中使者。
金銮殿。
钟鼓齐鸣,百官肃立。
女帝高坐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贡士。
殿试开考。
考题只有一道:论“固本疏源,吏治与民生”。
题目一出,不少贡士的脸都白了。
这题太大了,也太虚了。
吏治,牵扯到朝堂百官;民生,关乎天下百姓。
说得深了,容易得罪人;说得浅了,又显得空洞无物。
苏云展开考卷,提笔蘸墨。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在京城街头巷尾看到的一幕幕,听到的一个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他再次睁开眼时,笔尖已落在纸上。
他没有从空泛的道理入手,而是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写起,从一亩田地的税收算起,从一条河堤的修缮讲起。
他笔下的“吏治”,不是朝堂的权谋,而是乡间衙役的一声呵斥。
他笔下的“民生”,不是史书的数字,而是一碗粥,一件衣,一个家。
洋洋洒洒数千言,他一气呵成。
写到最后,在论及如何监督官吏时,他笔锋一转,在卷子的留白处,用那瘦劲锋利的瘦金体,写下了一行批注。
“赏罚不避亲贵,法度不为情屈,则吏治清明,民生自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金銮殿上,日影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