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绝关系?我转身科举成状元!》 第1章 苏家逆子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青楼算了?” “苏家的名声都让你这个废物败光了!” 苏云的耳膜被这两声怒吼震得嗡嗡作响。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博士,一场意外,魂穿至此。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荥阳郡首富苏家嫡长子! 按理说,他应该有非常幸福的人生,事实却截然相反。 二十年前,王朝更迭天下大乱,苏云在战乱中与父母失散,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那时候他才五岁!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漂泊了二十年,没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才能活到今天。 直到两个月前,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女找到他,声称是他的亲生父母,并带回苏家。 这是一场阔别二十年的重逢,苏云本以为会很温馨,会有人关心他这二十年过的怎么样,结果等来的是嫌弃、厌恶、排斥。 明明是一家人,明明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可他在苏家生活了两个月,就像是永远都融不进去的外人。 “看看你三个弟弟!” 苏振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在抽打苏云的脸,“你二弟文采斐然,十七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已在朝为官,三弟精于算术,已能独掌家中产业!” “就连你那不成器、只爱舞刀弄枪的四弟,一手箭术也得了郡守的夸赞!” 苏振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你呢?你有什么本事?除了吃喝等死,你还会什么?” “哦对了,你会勾栏听曲,偷鸡摸狗,一身的地痞流氓气!大字不识几个,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会!我苏振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东西!” 羞辱如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 厅堂内回荡着苏振的咆哮,下人们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被迁怒。 苏云的母亲柳氏,望着暴怒的苏振,忧心忡忡的张了张嘴,却也不敢在这时候替苏云说话。 一家之主正在训子,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插嘴的余地。 然而,苏云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面对不公的愤怒。 “他们什么都会,是因为他们从小锦衣玉食,有先生教导,有父母呵护。” “而我呢?我五岁就要从尸堆里找吃的,跟野狗和秃鹫厮杀,受伤了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寒冬腊月穿着单衣,手脚冻出血疮,人人都骂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以为我想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当初要不是你粗心大意弄丢了我,我苏云不会比任何人差!” 厅堂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下人们偷偷抬头,震惊的望着苏云,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振作为苏家的一家之主,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哪怕他错了! “你……你……” 苏振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柳氏听到苏云自诉童年的苦难,脸上满是泪水,心疼不已。 她见苏振胸膛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担心苏云受罚,连忙端上一杯茶递给了苏振。 “老爷,您消消气,云儿他……” 话没说完,就被苏振不耐烦的打断了。 他推开茶杯,猛地一拍桌子,那紫檀木的厚重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放肆!你还敢顶嘴!没教养的逆子,目无尊长!来人,家法伺候!” 一旁的妇人,苏云的母亲柳氏,连忙起身,拽着苏云的袖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焦急:“云儿,快,快给你爹跪下认个错,服个软……” 认错?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苏振要的根本不是一句道歉。 他要的,是顺从,是卑微,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苏云冷笑一声,轻轻挣开柳氏的手。 “我何错之有?” 他挺直了腰杆,像一杆刺破这压抑屋宇的标枪。 “我没错!” “好!好!好!” 苏振怒极反笑,眼中凶光毕露,“反了你了!我今天就打到你认为止!” 他亲自走下堂,从下人手里夺过那根手臂粗的家法棍,抡圆了就朝苏云的后背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云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那棍子打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没有怒吼,没有求饶,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苏振。 苏振打了一下,停住了,喘着粗气,想看他求饶。 只要苏云弯一下腰,说一句软话,他就能借坡下驴。 可苏云的身影,像钉死在地上的松。 这股子倔强彻底点燃了苏振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在满屋子下人,甚至是在屏风后那几道隐晦的目光注视下,被这个逆子践踏得粉碎。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他动了真火,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砰!砰!砰! 每一击都用尽全力。 木棍裹着风声,一下下砸在苏云的背上。 苏云死死咬着牙,骨头仿佛都在哀鸣,但他就是不倒,不跪,不求饶。 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逐渐汇聚成一滩血池。 “老爷!别打了!要打死人了!”柳氏的哭喊声变得尖利。 苏振这才喘着粗气停手,将棍子狠狠一扔。 他看着地上那滩血,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嘴上却绝不服软:“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柳氏哭着扑过去想扶苏云,想看看他背后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 那力道不大,却让赵氏心里猛地一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冷得像冰。 “不必了。” 苏云开口,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看着苏振和柳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既然这么不喜欢我,我走便是!”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刚才这顿打,就算我还了你们的生养之恩。” 说完,他再不看这两人一眼,拖着重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家门。 “云儿,你何苦如此呢?你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不能因为一点矛盾就说出断绝关系的话啊。” 赵氏还想挽留,想去拉苏云,却被他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到,不敢伸手。 “让他滚!” 苏振的怒吼在身后炸开,“有种滚了就永远别回来!” 第2章 不爱读书的李沐雪 看着苏云一瘸一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柳氏瘫坐在地,心里像被刀子反复剜着,痛得无法呼吸。 苏振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一身的贱骨头,享受了我们苏家的荣华富贵,哪还吃得了外面的苦!不出三天,自然会哭着回来求我!” 直到苏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振还不解气,对下人吼道:“去!把他带回来的那些破烂东西,全都给我烧了!一件不留!还有,他的房间也拆了,以后谁也不准放他进门!”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回道:“老爷……大少爷他……他没有什么东西。” “胡说!” 苏振瞪眼,“我苏家这么大,还能没他一件东西,没他一间房?” 下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少爷回来那天,您说客房都住着人,小的想把大少爷安排到东院的新楼,您……您没同意。” “后来……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两个月,大少爷一直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没在府里住过一天,也没……没花过家里一文钱,没吃过家里一粒米。” 空气死寂。 苏振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了张,愣神半响后反驳道:“不可能!他要是没花家里一分钱!没吃家里一粒米!怎么可能活过这两个月?” “回老爷,大少爷他……有时去河边垂钓,去山上摘果子,有时去城门口当帮闲,每日也有几文钱……” 注意到苏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人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振那张涨红的脸慢慢褪去血色,化为一种难堪的铁青。 柳氏听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的儿……我去把他找回来……” …… 城外,破庙。 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神龛上的蛛网簌簌作响。 苏云靠在一根满是灰尘的柱子上,背后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凌迟。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脱离了那个牢笼,空气都是自由的。 “喂,苏云,你被人打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云抬眼望去,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女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叫李沐雪,城中富商李家的独女。 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不爱红妆爱武装,成天舞刀弄棒。 一次为了躲避家中先生的责罚,逃到这破庙躲雨,恰好遇见了苏云。 苏云随口教了她几句诗,让她回家后在父亲面前大出风头,两人就此相识。 李沐雪看着他背后的血迹,眉头紧锁:“谁干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去!” 苏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摔的。” “摔的能摔成这样?”李沐雪显然不信,“你别怕,有我呢!”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李沐雪还以为他不信任自己,自信满满的说道:“本小姐一身武艺,在荥阳郡没有敌手!你不用担心仇家的身份,不管是谁,我都替你出头!” 苏云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过纠缠,反问:“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要去练剑的吗?” 李沐雪一张俏脸马上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不是我爹。” “他安排我去城里大儒徐明静先生的私塾读书,你知道的,我一看到字就犯困,让我念私塾,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苦着脸,满怀期待的望着苏云:“要不然你替我去吧!私塾里只知道李家有个学子要来读书,不知道来的是谁,你正好顶替我。” 苏云闻言坐直了身体,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的他眉头一皱。 可听到李沐雪这番话时,伤口的疼痛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心里隐隐还有点激动和期待! 自从圣上开科举以来,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论权贵子弟还是农家子弟,都挤破头的去读书,去考取功名! 一旦考上,便是鱼跃龙门,改变阶级! 苏家能有现在的地位,也都得益于苏家老二在朝为官! 而对于苏云来说,他前世本就是文科博士,对诗词文章、经义策论等都有研究! 走科举这条路,完全是专业对口!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现在的苏云一无所有,科举是他唯一的逆袭之路! 苏云毫不犹豫的答应李沐雪:“行,我替你去。” 李沐雪见苏云答应,松了一口气,正要跟苏云交代一下上私塾的细节,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正是柳氏。 “云儿!我的云儿!” 柳氏看到苏云的惨状,哭得更凶了,上来就要拉他,“你跟娘回家吧,啊?回去给你爹磕个头,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苏云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手。 柳氏泪眼婆娑,轻声道:“云儿,是娘不好,没有关心你,你回来两个月,娘竟然不知道你不在府上住宿……” “你跟娘回去吧,跟你爹认个错,你现在身上带伤,不能再在外面风餐露宿了。” 苏云别过头,淡淡的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不劳您挂心了。” 柳氏脸色惨淡,抹了抹眼泪,哀求道:“娘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回来吧,娘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跟娘回去好不好?” 苏云闭上眼,不再看柳氏一眼,只是语气坚定:“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旁边的李沐雪听着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她叉着腰,指着柳氏便斥责道:“你这人怎么当娘的?儿子被打成这样,不去找打人的人算账,反倒逼着儿子回去认错?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 柳氏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心里的愧疚越发汹涌。 她面色凄苦,闭目不语的苏云,做着最后的努力:“云儿,娘求你了,你跟娘回去好不好?” 李沐雪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没有那么多礼数,伸手就把柳氏往外推。 “苏云他什么脾气你当娘的不知道吗?他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赶紧走!” 柳氏被推到门口,见苏云闭着眼,没有丝毫动作,知道是劝不动他了,心里又涌起一阵愧疚和心疼,抹着眼泪离开了。 柳氏走后,苏云才睁开眼睛,朝李沐雪挑了挑眉。 “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我报仇?” “打我的是苏家家主苏振,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我在这等你的好消息。”苏云看着李沐雪,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 李沐雪一下子怂了,吐了吐舌头,“你家……你家可是在朝中都有人的,我爹说不能得罪。” “我要是敢去,我爹非把我关上几年不可。” 她家虽是豪商,富甲一方,但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商人地位终究是最低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家里人拼了命也想让她读书入仕。 当今女帝当政,广开科举,不论男女,唯才是举。 李沐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到苏云手里:“喏,这些银子你拿着,快去找个大夫看看伤,别落下病根。” 苏云掂了掂,分量不轻。 他没有推辞,只是认真地看着她:“这钱,算我借的。日后必当奉还。” 见苏云说的郑重,李沐雪笑嘻嘻的说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好好养伤,记得三天后去私塾替我报道。” 将私塾的位置告诉苏芸后,李沐雪朝他摆了摆手,离开了破庙。 第3章 私塾测试 苏云目送她离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 钱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带着李沐雪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一共十两银子,这就是苏云接下来活下去的本钱。 一部分要用来治伤。 背上的棍伤火辣辣地疼,若是不处理好,这副身子骨怕是就废了。 另外还得租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总不能真把这漏风的破庙当家。 剩下的,是饭钱,是笔墨纸砚的钱,是通往“出人头地”那条独木桥的过桥费。 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必须得想个来钱的路子。 …… 三天后,苏云来到徐静明先生的私塾。 私塾坐落在荥阳郡最清净的文德巷,巷口却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走下来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他们手里摇着玉骨折扇,腰间挂着名贵香囊,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矜贵与傲慢。 空气里飘荡着名贵熏香和脂粉的味道,与苏云身上廉价的草药味格格不入。 他衣着朴素,面容清瘦,独自一人,像一滴清水滴进了滚油里,瞬间被周围的喧嚣与华贵淹没。 “哟,这哪儿来的叫花子?也敢到徐先生的门下来凑热闹?” 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衫的公子哥,头戴玉冠,手持一把洒金折扇,正是城中布政使的侄子,周贯。 周遭的公子哥们闻声看来,见苏云一身寒酸,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周兄,你这话说的,万一人家是来洒扫地下人呢?” “下人?你看他那穷酸样,怕是连下人都当不上吧!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想混进来偷东西的!” 苏云瞥了一眼周贯,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自小的苦难生活,早就磨砺出强大的意志,这种程度的讥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进私塾要紧,没必要为了跟一群纨绔呈口舌之快而误了大事。 周贯见苏云不说话,只当他是怕了,愈发得意,上前一步,用扇子尖戳了戳苏云的胸口:“喂,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赶紧滚,别把你身上的穷酸味儿蹭到本公子身上,晦气!” 他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仆会意,立刻上前,伸手就去推搡苏云,嘴里骂骂咧咧:“滚远点!弄脏了我们少爷的衣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苏云敏捷地侧身一躲,那家仆顿时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你还敢躲!” 周贯手上的折扇一指苏云:“给我打!” 几个家仆涌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把苏云围起来,这时候私塾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时辰到,都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周贯冷哼一声,挥退了家仆,昂着头走进了私塾。 他虽然跋扈,却也不敢在徐先生的私塾门口闹事。 “识相的赶紧滚,别让本公子再看到你。” 经过苏云的时候,周贯轻飘飘地撇下一句话。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也踏入了私塾的大门内。 院内,一位身穿灰色长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他便是徐明静,曾官至礼部侍郎,后因得罪权贵,辞官归乡,开办私塾。 虽已不在朝堂,但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中威望极高。 学子们见到他,纷纷收敛了脸上的傲气,恭敬行礼。 徐明静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衣着破旧的苏云身上也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一视同仁。 “都坐吧。”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子们闻言都席地正襟危坐,抬头望着上首的徐明静。 徐明静的目光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头,看着那些交头接耳、坐姿歪斜的“学子”,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望,这些人,大多不过是家中长辈逼着来镀金的,有几个是真心向学? 人数太多,良莠不齐。 徐明静只是扫视了一圈,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必须淘汰一些学问品行不合格的纨绔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老夫年事已大,精力大不如前,无力管教你们所有人,今日我出一考题,通过者便可留下。” 徐静明指了指堂上一副字,朗声道:“考题很简单,抄写一个‘静’字。” “开始吧。” 徐静明话音落下,学子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能不能留在徐静明先生的私塾门下,就看这次测验了。 大家不敢耽搁,连忙找到位置坐下。 一时间,厅堂内只剩下磨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 苏云深呼吸,拿起狼毫笔。 前世的他,写得一手好字,这一世的身躯虽未练过,但肌肉的记忆和灵魂的感悟却在笔尖融合。 他凝神静气,一笔一画,落笔沉稳,力透纸背。 一个时辰后,众人陆续停笔,将自己的功课交了上去。 徐明静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又拿起第二张,第三张…… 他看得越多,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富家子弟的字,要么笔画浮夸,结构松散,透着一股虚浮之气;要么急功近利,锋芒毕露,毫无半分沉静风骨。 他看得连连摇头。 “心不静,如何写得好字?如何读得好书?又如何,做得好人?” 他的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几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学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用先生再多言,便已明白自己被淘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起身,默默离开了私塾。 “你。” 徐明静的目光落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学子身上。 “方才选座之时,为了离字帖近一些,仗着家世和体壮,强占了前排的位置。如此行径,非读书人该有之品行。你也走吧。” 那学子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辩驳半个字,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尔等谨记,学问高低并非评判的唯一标准,品行同样重要!” 徐明静又一一点出了几个学子的问题,随着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乌泱泱的课堂,很快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他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学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却更浓了。 “荥阳郡乃书香门第,自古便多出读书种子,今日这批学子的水平……” 他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拿起了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 也就是苏云的字。 第4章 滚出去 徐静明浑浊的眼眸骤然亮起,仿佛有精光射出! 纸上的“静”字,笔锋遒劲,结构端正,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后的沉淀与坚韧,仿佛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写出来的。 那是一种……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宁静。 “这字……是你写的?”徐明静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锁定苏云。 “是,先生。”苏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以前可曾拜师学过书法?” “回先生,未曾。” 徐明静打量着他,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磨损的痕迹,一双手上布着薄茧,一看便知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这样的家境,恐怕连笔墨都难以负担,更何谈请名师教导。 徐明静心中了然,为了能踏入这私塾的门槛,这少年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很好。” 他放下那张纸,看着苏云,语气竟温和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苏云。” “苏云?” 徐明静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鼓励。 “好好学。不求闻达于诸侯,起码能凭这手字,将来混个温饱,不受人欺。”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侧目,脸上写满了惊诧与不解。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徐明静先生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对一个学子说话。 这字,真的有那么好?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先生,您可别被他骗了!” 周贯一步站出,指着苏云,满脸不屑,“他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穷酸,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我看,这字定是他从哪里偷来,或是找人代笔的!” 徐明静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苏云,等待他的解释。 苏云却笑了,他转向周贯,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周公子说我大字不识,说我偷窃代笔,可有证据?” “我……”周贯一噎,他哪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随口污蔑。 苏云的目光转向徐明静,拱手行礼,声音朗朗:“先生方才教诲,德行比学问更重要。学生不才,却也明白何为礼义廉耻。”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周贯身上,眼神冷了下来。 “倒是这位周公子,方才在私塾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百般辱骂,斥我为‘叫花子’、‘泥腿子’,不配踏入这清静读书的,还命家仆将我推搡出去,言语间,满是对寒门士子的鄙夷与不屑。” “学生愚钝,敢问先生,这般仗势欺人、目中无人、毫无同窗之谊的行径,算不算……德行有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厅堂内死寂一片。 周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可苏云说的句句是实,几十双眼睛都看着,他根本无法抵赖。 徐明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自恃家世、欺压寒士的纨绔子弟。 他看着周贯,那眼神像是要将他刺穿。 “周贯。” “学……学生在……”周贯双腿一软,声音都在打颤。 “你的字,勉强算过。” 徐明静拿起周贯的卷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将其撕成两半。 “但你的德行,不配入我的门墙。” “滚出去。” 周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因为一个穷酸,被徐明静当众逐出师门! 这要是传回家里,父亲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将苏云撕碎。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周贯沉着脸离开了,经过苏云的时候,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一场风波过后,课堂上恢复平静。 “你们都通过了测验,从即日起,便是我徐明静门下的学子了。” 徐明静抚了抚颌下的胡须,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开始宣读私塾的规矩,每日何时上学,何时放学,需要完成多少课业等等。 “这些规矩,尔等要谨记于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各自回家去吧。” 学子们纷纷起身,弯腰作揖,与先生告别。 刚出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男装,粘着两撇假胡子的人影在巷子口鬼鬼祟祟地探头。 “喂!苏云!” 李沐雪扯下胡子,凑了过来,“怎么样?没露馅吧?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还好。”苏云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 李沐雪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那个……苏云,再帮我个忙呗?” “说。” “我有个朋友,徐耀祖,你也见过的。他跟我一样,看见书本就头疼,可家里逼得紧,天天要检查功课。” 李沐雪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你字写得那么好,能不能……帮我们代笔写几幅字?我们也好回家交差。价钱你随便开!” 正愁着钱快花完了,门路就自己送上门了。 苏云嘴角微微上扬,“可以。” 李沐雪带着苏云来到城内最大的酒楼,风雅楼。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是个胖子,看起来憨厚老实,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与体型不符的精明。 “沐雪,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你说的……” 徐耀祖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上下一打量,眼神里的热乎劲儿顿时凉了半截。 苏云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清瘦,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落魄书生,能写出让他爹满意的字? 李沐雪大咧咧地一拍苏云的肩膀,“苏云,我朋友。这位是徐耀祖,人傻钱多,你随便宰。” “嘿!李沐雪你胡说什么!” 徐耀祖不乐意了,但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在苏云身上打转:“苏兄弟,代笔可以,但这价钱嘛……” 苏云也不废话,伸出一只手掌,五根手指摊开。 “五两银子。” “五两?!” 徐耀祖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肥肉堆成的脸上满是震惊:“你写的是金子还是银子?就写一幅字,你敢要五两?” 苏云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苏云他才高八斗,五两算便宜你了!”李沐雪在一旁帮腔。 徐耀祖心底是不相信的,但是人是李沐雪带来的,还如此为他作保,他倒是有些下不来台。 他小眼珠一转,那商人的精明劲儿上来了,嘿嘿一笑:“行啊!五两就五两!不过我得加个码!” 第5章 瘦金体,技惊四座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在桌上重重一点。 “你要是真能写出一幅让我爹都挑不出错的好字,我可以给你五两。” “可要是写得不怎么样,糊弄我……”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那你一文钱都别想拿到,还得免费帮我抄一个月的书。” “怎么样,敢不敢?” 李沐雪眉头一皱:“徐耀祖,你那小算盘都打到我们头上来啦?你家里全是大家名作,你爹眼界高的很。” “苏云是厉害,但是要让你爹也挑不出毛病,有点为难人吧?我看你就是不信任我,还想让苏云给你白干活,你这死胖子!一天到晚抠抠搜搜的就知道算计!” 李沐雪在给苏云抱不平,苏云却没有任何犹豫。 “可以。” “好!那就一言为定!”徐耀祖拍了拍手,让人送来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很快备好,是上好的狼毫和徽墨。 徐耀祖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李沐雪则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苏云深呼吸,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瘦削但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在墨香中凝神静气。 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变化,那股子街头混迹的痞气和落魄的穷酸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山的气度。 再睁眼时,他眼中仿佛有星芒闪过。 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飘舞。 起笔,顿挫,勾勒,转折。 一种前所未见的字体,如铁画银钩,瘦劲锋利,又透着一股飘逸灵动的风骨,在纸上流淌开来。 苏云写的是瘦金体,这个世界的历史规矩和前世完全不同,自然也就没有宋徽宗赵佶创造出来的这种字体。 “这……这是什么字体?” 徐耀祖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他虽然学问不精,但出身富贵,眼界是有的。 苏云才写了寥寥数字,他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扑面而来! 他再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整个人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凑到桌边,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见笔锋时而如匕首般锐利,斩钉截铁;时而又如柳絮般轻盈,摇曳生姿。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自成风骨,带着一种皇家贵胄才有的华贵与傲气。 雅间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沐雪也看呆了,她不懂书法,却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气势,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有风骨的灵魂。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云收笔而立。 一幅字,浑然天成。 “我的娘诶……”徐耀祖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他看着那幅字,眼神狂热得像是在看绝世珍宝。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轻视、算计,此刻都化为了滔天的震惊和敬佩。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苏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待神人般的恭敬。 “苏……苏兄!不,苏先生!” 胖子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哆嗦,他对着苏云长长一揖,腰弯成了九十度。 “先生大才!耀祖有眼不识泰山!就凭您这手字,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是去考状元,那也是探囊取物啊!”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双手奉上,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先生,这是五十两,您收好!不,不够!这点钱简直是侮辱了您的笔墨!” 苏云接过银票,神色平静地揣进怀里。 徐耀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字帖卷好,揣进一个锦盒里,火急火燎地告辞回家。 …… 夜色中,徐耀祖揣着那幅字,像是揣着稀世珍宝,兴冲冲地回了家。 “爹!爹!你看我写的字!” 徐家的家主徐富贵,是个靠粮食生意发家的商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总想着让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听见儿子的嚷嚷,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那狗爬的字有什么好看的?又想骗老子给你买那匹西域来的宝马?” “这次不一样!”徐耀祖献宝似的展开宣纸。 徐富贵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 他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幅字,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虽然不识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字……这字……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字! 每一笔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刻在他的心上! “这……这是你写的?”徐富贵的声音都在打颤,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那当然!”徐耀祖梗着脖子,心里发虚。 徐富贵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半晌,忽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徐耀祖,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你这是大器晚成啊!” “你一直在偷偷用功,是爹错怪你了!是爹的错!”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挥手,对着管家怒吼:“去!把我书房里那方前朝的端砚拿来!还有库房里那匹宝马!全都给我儿送去!” “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幅字,像是捧着祖宗的牌位,“找全城最好的裱糊匠,用金丝楠木给我裱起来!” “挂在正堂!我要让所有来我徐家的人都看看!我徐富贵的儿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大纲: 徐耀祖将苏云的字带回家,其父徐富贵大喜,不仅赠他宝马名砚,还将字挂在正堂。 徐家是荥阳富商,宾客见这幅风骨奇绝的“瘦金体”,无不惊叹,追问作者。 徐耀祖含糊称是自己“偶得灵感”,心中却愈发敬佩苏云。 “徐家公子书法大进”的消息很快在荥阳上流圈传开,引小范围波澜。 李沐雪和徐耀祖找到苏云,告知他代笔生意火了,不少纨绔想花钱求字。 苏云直接提价到一百两一幅,且每日只写一幅,订单仍纷至沓来。 徐耀祖成了他的经纪人,忙得脚不沾地,赚得盆满钵满,按约分给苏云大头。 周贯被徐明静逐出师门后,遭父痛打禁足,将所有怨恨记在苏云身上。 听闻“徐耀祖”靠奇字出风头,甚至有人出千金求字,他立刻猜到是苏云,便联络保守老学究,要在兰亭文会揭穿苏云“骗局”,让他身败名裂。 苏家也闻此传闻,苏振在饭桌上嗤之以鼻:“歪门邪道,丢尽苏家脸!”二弟苏文(进士)从京城来信,鄙夷苏云“专攻奇技淫巧”,三弟四弟也附和嘲笑。 唯有柳氏稍宽心——苏云靠写字能糊口,却更心痛悔恨,派人去破庙,早已人去楼空。 苏云用赚的钱租了僻静小院,置了新衣,背上的伤渐愈,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李沐雪却忧心赶来,说周贯正散播他是骗子的谣言,还要在兰亭文会公开挑战。 兰亭文会是荥阳年度文化盛事,郡守主持,名流云集,是扬名良机。 周贯送来傲慢战书,指苏云书法“无根浮萍,邪魔外道”,邀文会比高低,辨“书法正统”。 他还买通说书人,将苏云塑成欺世骗子,自封“文坛卫士”。 荥阳顿时议论纷纷,虽有人信苏云有才,但多数人被舆论引导,等着看好戏。 李沐雪、徐耀祖急得团团转,徐耀祖说:“周贯请了守旧的‘古板张’做评判,他肯定看不上你的字!”苏云却平静让李沐雪备请柬。 苏家也收了请柬,苏振冷笑:“自取其辱!正好让全城看这逆子丢人!”全家决定出席,连苏文也从任上赶回,要见证苏云身败名裂。 徐明静不齿周贯所为,却好奇苏云——这个凭“静”字让他另眼相看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苏云闭门不出,买了大量宣纸毛笔备战 李沐雪见他沉着,渐渐放心,还动用关系为他安排文会好位置。 文会当天,人山人海。郡守坐主位,周贯、古板张在评判席意气风发。 苏云穿洗得发白的青衫独自入场,与周围锦衣华服格格不入。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他,满是审视与嘲弄。周贯不等开场,指着他喝骂:“骗子!今日当众撕你虚伪面具!” 周贯声色俱厉列苏云三罪:出身低贱、字体邪魔、高价卖字玷风骨。 古板张抚须附和:“书法传承有序,岂容跳梁小丑胡来!”现场文人纷纷指指点点,满是鄙夷。 苏家席上,苏振面带冷笑,苏文高声说:“此非苏家门风,与我等无关!”彻底割裂苏云,明摆着看笑话。 柳氏在女眷席,听着绝情话,看着被千夫所指的苏云,心如刀割,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不敢作声。 苏云始终平静,缓缓走到场中,先向郡守、徐明静行礼,再转向周贯笑问:“出身与字好坏何干?你看过天下所有书法?大家不靠笔墨养家?靠祖荫才算风骨?” 几句话逻辑分明,问得周贯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周贯恼羞成怒:“巧舌如簧!敢与我比三场?诗书画任选其一!” 苏云环视全场,扫过苏家冷脸,定格周贯:“不必三场,太麻烦。” 随即高声:“在此作一首诗、写一幅字,若不能让你心服,我当众折笔,退出荥阳文坛!” 全场哗然,皆惊其“狂妄”——一人战诗与书,还立此毒誓!周贯没料到苏云如此刚烈,却已无退路,狞笑道:“好狂徒!看你怎么收场!来人,笔墨伺候!” 第6章 周公子,你晕了 苏云话音落下,全场死寂,随即炸开锅。 “疯了吧?他一个人要比诗和书?” “还立下这种毒誓,当众折笔,退出文坛?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啊!” “狂徒!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狂徒!” 周贯也没想到苏云会玩这么大,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看好戏的快意。 “好!好得很!有种!” 他一甩袖子,对着身后的家仆高声呼喝:“愣着干什么?给这位苏‘大家’,笔墨伺候!” 两个家仆立刻抬上一张宽大的案台,放在了场中央。 宣纸、徽墨、端砚、狼毫,一应俱全,全是上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集到了场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李沐雪紧张得手心冒汗,拽着徐耀祖的袖子:“胖子,他……他能行吗?这可是兰亭文会,底下坐着的都是人精!” 徐耀祖那张胖脸也绷得紧紧的,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发干:“我……我哪知道!不过苏兄不是没把握就乱来的人,咱们看着!” 苏家席上,苏振的面皮抽动了一下,冷哼出声。 “自寻死路!也好,就让全荥阳的人都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苏文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父亲不必动气。此等哗众取宠之辈,今日之后,便会成为全城的笑柄。与我苏家,再无半分干系。” 他特意拔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名流都听得清楚。 女眷席上,柳氏听着丈夫和二儿子的绝情话,再看看被千夫所指的大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全场的喧嚣和议论中,苏云却恍若未闻。 他缓步走到案前,没有立刻提笔,而是伸出手,拿起墨锭,亲自在砚台中缓缓研磨。 沙,沙,沙…… 单调的磨墨声,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动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这人,是真的有底气,还是在故弄玄虚? 墨汁渐渐浓稠,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苏云放下墨锭,拿起那支半臂长的狼毫大笔,手腕一沉,笔尖饱蘸墨汁。 他提笔,悬腕,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变了。 下一刻,笔落。 笔走龙蛇,衣袖翻飞。 众人只看到他的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笔锋在纸上或提或按,或疾或徐,一气呵成。 不过短短几十息的功夫,他便收了笔。 一张宣纸,墨迹淋漓。 一名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宣纸捧起,先呈给主位的郡守和评判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那张纸移动。 评判席上的“古板张”最先看到,他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撇了撇嘴。 周贯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点时间,能作出什么好诗?装模作样!” 可坐在他旁边的徐明静,表情却在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诗句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念着。 “本是蓬蒿人,误入朱门庭。” “冷眼观世态,热血付丹青。” “今朝风云会,一纸辨浊清。” “不求闻达贵,只求寸心明。” 念到最后一句,徐明静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好诗!”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震得全场嗡嗡作响。 “此等胸襟!此等气度!将自身遭遇、眼前处境、心中志向,尽数融入这二十八字之中!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这哪里是寻常文人能写出来的!” 全场哗然! 能让徐明静先生如此失态,当众抚掌盛赞的诗,到底写了什么? 一时间,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窥究竟。 郡守也看完了,他抚着胡须,眼中满是欣赏,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风骨自在其中!” 周贯的脸色,在徐明静和郡守的赞叹声中,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看穿。 然而,不等众人从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场中的苏云,又动了。 他看都未看评判席一眼,直接将那张写了诗的宣纸随手放到一旁,又铺开了一张新的。 还是那支笔,还是那砚墨。 他再次提笔,蘸墨,落笔。 这一次,他写的,正是刚才那首《自明》。 如果说刚才众人只是惊叹于他作诗的速度,那么现在,当他们看清他笔下的字时,整个兰亭园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是什么字? 笔画瘦削,却挺拔如松。 转折处锐利如刀,锋芒毕露。 撇捺间飘逸如仙,风姿绰约。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带着一种寻常书法绝没有的华贵与傲气,仿佛天生就该立于顶端,俯瞰众生。 “这……这是……瘦金体!” 人群中,徐耀祖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就是这个!我爹书房挂着的,就是这种字体!” “天啊!传闻竟是真的!徐家公子的字,真的是他代笔的!” “这种字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议论声,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苏家席上,苏振和苏文父子,脸上的冷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死死盯着场中那挥毫泼墨的身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砰!” 评判席上,徐明静激动得再次拍案而起。 这一次,他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竟直接从席位上走下来,快步走到苏云的案台前。 他弯下腰,几乎要把脸贴到那宣纸上,一双老眼死死盯着那一个个风骨卓绝的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苏云最后一笔落下,收笔。 一幅字,浑然天成。 徐明静看着那幅字,许久,许久,才直起身子,仰天长长叹出一口气。 “妙哉!妙哉啊!” 他环视全场,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老夫沉淫书法五十载,自问阅遍天下名帖,可今日见了此字,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猛地转向周贯和“古板张”,厉声质问:“你们说,这是邪魔外道?你们说,这是无根浮萍?”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他手指着那幅字,声如洪钟,“这笔锋,这风骨,这气韵!已然自成一家!” “此非书法大家,何人敢称大家?!” “老夫今日,方知书山有径,艺海无涯!” 说完,这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苏云,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深深地拱手一揖。 “苏小友,老夫,受教了!” 全场皆惊! 如果说之前的赞叹只是欣赏,那这一拜,就是承认!是推崇! 这是文坛前辈,对一个后起之秀的最高认可! 主位上的郡守,此刻也坐不住了。 他快步走下台,同样来到案前,看着那幅字,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虽不精通书法,但身居高位,眼界是有的。 这字里蕴含的强大气势与风骨,扑面而来,让他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转过头,看着苏云,那眼神里再无半点审视,全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好一个苏云!” 郡守重重地拍了拍苏云的肩膀,“荥阳有你,实乃文坛幸事!” 周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被徐明静躬身行礼的苏云,看着被郡守拍肩赞许的苏云。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他百般羞辱、斥为骗子的穷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登天。 赞叹声,景仰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个人身上。 而他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无人色。 “噗——” 周贯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周公子!” “快!周公子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苏云静静地站着,他拿起案上那支刚刚写下惊世诗篇和绝代书法的狼毫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昏迷的周贯面前,将笔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俯下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周公子,我赢了。” “你,心服了吗?” 第7章 名动荥阳 周贯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场面乱糟糟的。 那个先前附和周贯的“古板张”,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实在没脸待下去,悄悄从评判席的侧面溜走了。 一场本该是羞辱苏云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苏云站在那,依旧是全场的中心。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目光里再没了鄙夷和嘲弄,只剩下震惊与敬畏。 “咳。” 郡守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大步从主位上走下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重重拍了拍苏云的肩膀。 “苏小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拿起案上那幅字,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赞不绝口。 “本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日有暇,定要来本官府上一叙,我们再好好品鉴品鉴这瘦金体!” 旁边的徐明静抚着胡须,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捡到宝的欣喜。 他转向众人,朗声宣布:“从今日起,苏云便是我徐明静的入室弟子,老夫一身所学,将倾囊相授!” “入室弟子”四个字一出,人群再次炸了锅。 那可不是普通学生,那是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各种恭维和邀请如潮水般涌向苏云。 “苏公子,城南王员外想请您过府一叙,润笔费好商量!” “苏先生,我是聚宝楼的掌柜,我们东家对您的字仰慕已久!” 苏云面对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苏云!你太棒了!” 一个清亮的嗓音挤开人群,李沐雪冲了过来,一把就想抱住苏云的胳膊。 她手刚伸出去,就看到苏云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想起男女有别,动作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行!你看那个周贯,直接气晕过去了!活该!” 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徐耀祖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双小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他挤到苏云面前,噗通一下就要往下跪。 “苏兄!不!苏先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苏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我徐耀祖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是真的服了!您放心,以后谁敢找您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胖子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不远处的苏家席位上,气氛冷得像冰窖。 苏振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苏云,看着他被郡守和徐明静同时赏识,那张老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他想说什么,想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个他骂作“逆子”、“废物”的儿子,此刻正光芒万丈。 而他这个父亲,像个笑话。 “父亲。” 苏文放下茶杯,声音压得很低,脸色铁青。 “此人行事乖张,哗众取宠,虽一时得了些虚名,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与我苏家门风,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我们不宜与他牵扯过深,免得坏了苏家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可他紧紧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十七岁中进士,是苏家的骄傲,是荥阳郡人人称赞的才子。 可今天,所有的风头,都被那个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大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女眷席上,柳氏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周围一声声的赞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楚。 她想过去,想跟儿子说句话,可看看丈夫和二儿子那难看的脸色,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份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第二天,《荥阳日报》的头版,用一个巨大的标题,报道了兰亭文会的盛况。 《横空出世,震动文坛!少年苏云一诗一字惊四座!》 报纸上详细描述了昨日的情景,对那首《自明》大加赞赏,更是将“瘦金体”誉为“百年难得一见之绝艺”。 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拓印的《自明》诗篇,虽然只是局部,也足以让人看清那瘦劲锋利的笔锋。 一时间,整个荥阳城都轰动了。 苏云的名字,连同他那前所未见的“瘦金体”,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苏云租住的那个僻静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苏兄!苏先生!” 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帖子,满头大汗。 “全城的富商员外都疯了!全都指名道姓要您的字,价格随便开!” 他将帖子往桌上一放,激动地搓着手。 “先生,这可是天大的商机啊!我们怎么定价?五十两?还是八十两?” 苏云正在院子里打理着新买的几盆花草,闻言放下手里的水瓢,看了他一眼。 “一百两一幅。” “一百……一百两?!” 徐耀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每日,只写一幅。”苏云又补充了一句。 徐耀祖愣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先生,您这招实在是高!” 他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物以稀为贵!您这字,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也有人抢着要!每日一幅,更能吊着他们的胃口!” 他冲着苏云一拱手,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您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给您当这账房先生,保准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咱们二八分,您八我二!” 苏云点点头:“辛苦你了。” 徐耀祖得了准话,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帖子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从此,他便成了苏云的“独家代理”,在荥阳城的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价倍增。 几天后,徐明静的私塾。 徐明静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为苏云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是让苏云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茶。 徐明静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交到苏云手上。 “这是为师早年游历时得到的一方古砚,今日便赠予你。望你日后勤勉向学,不负才情。” “谢先生。”苏云接过盒子,再次躬身行礼。 私塾里的其他学子,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全是羡慕。 尤其是那些曾与苏云一同入学的人,更是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他们视作“叫花子”的穷酸小子,短短几天,就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苏振将手里的《荥阳日报》狠狠摔在桌上,报纸上那刺眼的标题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这几天闭门不出,可关于苏云的各种传闻,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他的耳朵里。 “老爷,夫人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又怎么了?”苏振不耐烦地吼道。 “夫人……又派人往城南那处小院送东西去了,有补品,还有几套新裁的冬衣……” “没用的东西!他既然滚出了苏家,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振嘴上骂着,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柳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 “老爷,云儿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他现在出息了,也是我们苏家的荣光啊……” “荣光?”苏振冷笑一声,“我苏家的荣光,是文儿考中进士,是靠实打实的功名换来的!不是靠这种卖字的歪门邪道!” 柳氏将参汤放到桌上,低声哀求:“老爷,您就别说气话了。不如……不如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接他回来?”苏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给我苏家丢人现眼吗?我告诉你,除非他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下人通报。 “老爷,郡守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 第8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郡守大人的请柬?”管家双手捧着烫金的帖子,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苏振一把夺过请柬,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请柬上写得清楚,郡守设宴,邀请荥阳名流,特地注明,请苏云苏公子务必赏光。 而他苏振,只是“携家眷”的那位。 “欺人太甚!”苏振将请柬狠狠拍在桌上,“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打我苏振的脸!” 柳氏闻声从内堂走出,看到请柬,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变得担忧。“老爷,这是好事啊,郡守大人看重云儿……” “好事?”苏振怒道,“他一个被我赶出家门的逆子,现在倒成了郡守的座上宾!我这个当爹的,反倒成了陪衬!这传出去,我苏家的脸面往哪搁?” 一直沉默的苏文放下茶杯,拿起请柬看了一眼,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父亲,这宴,我们必须去。” “去?去看他苏云出风头吗?”苏振气不打一处来。 苏文缓缓摇头,声音冷静得可怕:“父亲,不去,就是不给郡守面子。我们去了,反倒能看看,他苏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郡守又为何如此看重他。”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而且,全荥阳的名流都会去。我们若是不在,别人只会说我苏家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有才华的儿子。” 苏振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郡守府,灯火通明,宾客云集。 苏家一行人抵达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振板着一张脸,苏文神情倨傲,柳氏则显得局促不安,目光在人群中不停搜索。 “苏公子到!” 随着门童一声高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苏云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干净利落,与周围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神情平静,先是向主位的郡守和陪坐的徐明静拱手行礼,然后目光扫过全场,在苏家席位上停留了一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那眼神,就像在看几个不甚熟悉的远房亲戚。 苏振的脸色瞬间铁青,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那点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难受。 “苏小友,快来,坐我这边。”郡守热情地招手,让他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那个位置,甚至比许多官员的还要靠前。 徐明静也抚须微笑,看着自己的弟子,满眼欣赏。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郡守站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共聚一番,也是想为各位引荐一位贵客。” 他侧过身,指向身边一位身穿四爪蟒袍、神情肃然的中年官员。 “这位,是自京城而来,巡查地方的王钦差,王大人!” 满堂宾客皆惊,纷纷起身行礼。 王钦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苏云身上。 “郡守大人,”王钦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方才你一直跟本官夸赞这位少年俊才,说他诗才惊世,书法绝伦,本官倒想亲眼见识一下。” 郡守哈哈大笑:“王大人,这可不是下官吹嘘。苏小友的才华,有目共睹!” 王钦差看向苏云,直接开口:“听闻你才思敏捷,本官考你一考。我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在场不少文人都皱起了眉。 这五个字的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暗含五行,对仗难度极高,是个有名的绝对。 苏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着看苏云出丑。 苏云站起身,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回大人,学生才疏,对不出此联。不过,学生也有一联,想请大人指点。” 王钦差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哦?你说来听听。” 苏云不疾不徐地念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王钦差一愣,细细一品,这上联的七个字,偏旁都是“宝盖头”,同样是巧思。 他沉吟片刻,竟也一时对不上来。 苏云见状,继续说道:“学生不才,也想好了下联。便是:伶仃寄宿宿寒家。” 话音落下,下联七个字的偏旁又全是“人字旁”,与上联对得工工整整,意境悲凉,浑然一体。 “好!好一个伶仃寄宿宿寒家!”王钦差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再看苏云时,眼神彻底变了。这不仅是才思,更是对自己身世的写照,是胸中有丘壑,才能信手拈来! “来人,给苏公子满上!”王钦差亲自举杯,“本官敬你一杯!如此大才,屈居于这小小的荥阳,实在是可惜了!” 他放下酒杯,一句话让全场瞬间死寂。 “本官回京在即,身边正缺一个掌笔墨的幕僚。苏云,你可愿随我赴京?” 轰! 所有人都傻了。 钦差大人的幕僚!那可是天大的机遇,一步登天,前途无量! 郡守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这荣耀是他自己的一样。 苏家席上,苏文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苏振更是目瞪口呆,心脏狂跳。 柳氏激动得捂住了嘴,眼泪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苏云,等着他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苏云却缓缓站起身,对着王钦差深深一揖。 “多谢钦差大人厚爱。”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圣上开科举,为天下寒门立下登天之梯。学生既为读书人,自当循此正途,凭一身所学,于考场上博取功名。” “走捷径,非学生所愿。大人之恩,学生心领,却不敢受。” 疯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这两个字。 郡守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文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的快意,低声对苏振道:“不识抬举!他这是在当众驳钦差大人的面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苏振也觉得苏云是疯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钦差会勃然大怒时,王钦差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他指着苏云,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走捷径,要凭一身所学博取功名!好志气!” 他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官在京城,等着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一场本该让苏家难堪的宴会,成了苏云的独角戏。 宴席散去,宾客们还在回味着方才的震撼。 苏云走出郡守府,夜风微凉。 “站住!” 苏振带着苏文和柳氏,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振死死盯着苏云,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众拒绝钦差,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这是在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苏云看着他,神情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姓苏,名云。我做的事,与苏家无关。” 他顿了顿,目光从苏振涨红的脸上,移到一脸讥讽的苏文身上,最后落在满眼哀求的柳氏脸上。 “至于丢不丢脸,现在说,还太早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苏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远处,王钦差的马车里,一名随从低声问道:“大人,这苏云如此狂悖,您为何还……” 王钦差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看着苏云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此子的风骨,像极了他那手字。有趣,真是有趣。” “回京后,得把这桩奇闻,说给陛下听听。” 第9章 现在想认亲了? 郡守府一别,苏云彻底成了荥阳城里的名人。 他拒绝钦差招揽,立志科举正途的事迹,更是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在各大茶楼里传唱。 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当事人却把自己关进了小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又在看书?你整天这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李沐雪提着一个食盒,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看到苏云坐在石桌前,面前摊着一堆书籍,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云从书卷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李沐雪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出来。 “我娘炖的,让我给你送来补补身子。你看你,脸都瘦尖了。” 她嘴上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很麻利,盛了一碗汤推到苏云面前。 苏云也没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鸡汤滑入腹中,驱散了秋日的几分凉意。 李沐雪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苏云,你都好久没出过这院子了,也不嫌闷得慌?” “还好。”苏云放下碗,目光又回到了书上。 李沐雪嘴巴动了动,想说“你也好久没教我练剑了”,可看到他那专注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拍在桌上。 “喏,这是我爹托人从京城淘来的几本策论孤本,听说对科举有用。” 苏云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书上移开,落在了那几本泛黄的古籍上。 他拿起一本翻了翻,眼中露出了几分兴趣。 “替我谢谢李伯父。”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沐雪摆了摆手,看到他终于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有了反应,心里也高兴了些。 她还想说点什么,院门外却传来了徐耀祖的大嗓门。 “先生!苏先生!大喜事啊!” 人未到,声先至。 徐耀祖像个滚动的肉球冲了进来,满脸红光,手里还拿着一叠银票。 “先生,您猜怎么着?城东的张员外,为了抢您那每日一幅的名额,直接把价格抬到三百两了!” 他把银票往桌上一拍,激动地搓着手。 “还有,这是这个月的账,除去咱们的开销,净赚一千二百两!您八我二,这是您的份子!” 李沐雪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咋了咋舌。 “死胖子,你这是把苏云当摇钱树了啊?” “沐雪你这叫什么话!”徐耀祖不乐意了,“我这是在为先生打理俗物,好让先生能专心向学!这叫各司其职!” 他转向苏云,又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 “先生,外面的事您都不用操心。乡试将近,我特地打听了,这次的主考官是从礼部派来的刘大人,为人最是看重经义策论。我还给您弄来了几份往年的乡试考题……” 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云安静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先生办事,是我的荣幸!”徐耀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看到徐耀祖,连忙跑了过来。 “徐少爷,外面……外面苏家二公子求见。” “苏家二公子?苏文?”徐耀祖的胖脸一沉,“他来干什么?先生不是跟苏家断绝关系了吗?不见不见!让他滚!” 苏云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地开口。 “让他进来。” 徐耀祖一愣,但还是听话地让下人把人放了进来。 很快,一身锦袍、头戴玉冠的苏文,在一脸不爽的徐耀祖和满眼好奇的李沐雪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朴素的小院。 他目光扫过院子,看到坐在石桌前的苏云,脸上立刻堆起了亲切的笑容。 “大哥,我从京城特地赶回来看你。” 苏文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之前在郡守府外撂下狠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云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 苏文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些粗陋的碗筷和简单的陈设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大哥,你这住的地方也太简陋了。何苦在外面受这份罪呢?” 他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跟我回家吧。父亲他……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前几日还念叨,说都是他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李沐雪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把人打得半死赶出家门,现在说惦记? 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没接话。 苏文以为他心动了,继续加码。 “大哥,你才华出众,弟弟我在京城也有些人脉。你跟我回去,苏家的产业,任你挑选。日后你若是想入仕,弟弟我也一定为你铺路搭桥。我们兄弟联手,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为兄长着想的好弟弟。 “说完了?” 苏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苏文脸上的笑容一僵。 苏云放下茶杯,那瓷器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惦记我?”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苏文脸上,“是惦记我那顿家法挨得够不够重,还是惦记我有没有死在柴房里?” 苏文的脸色变了变。 “大哥,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过去的事?”苏云笑了,“对我来说,那可不是过去的事。那一棍棍打在身上的疼,我还记着呢。”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文面前,身高上竟比养尊处优的苏文还高出半个头。 “苏家的产业?我靠自己这双手写字挣来的钱,比你们苏家靠投机倒把得来的那些,干净多了。” “至于你的人脉,”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去给京城的哪位权贵当狗吗?” “你……你胡说什么!”苏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脸色涨得通红。 苏云的目光冷了下来。 “苏文,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嘴脸。当初你们把我赶出家门,恨不得我死在外面。现在看我得了点名声,就想上来沾光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的处境?一个没背景的进士,想往上爬,难如登天吧?你这次回来,与其说是来‘看我’,不如说是想把我当成你往上爬的梯子。” “与其有空在这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不如多花点心思琢磨你的政绩。别到头来,官没升上去,反倒被我这个被你们赶出家门的‘逆子’超过去了。” “那才叫……丢尽苏家的脸。” 苏文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头晕眼花,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精彩至极。 他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滚。” 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苏文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死死瞪着苏云,最后还是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怒,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小院。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沐雪痛快地大笑起来。 “说得好!怼得太痛快了!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他!” 徐耀祖也激动地直拍大腿:“先生威武!这种假惺惺的小人,就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苏家大宅。 苏振听完苏文添油加醋的哭诉,气得把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砸得粉碎。 “逆子!逆子啊!他以为他是谁!翅膀硬了,连亲兄弟都不认了!”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苏云,不是他想打就能打,想骂就能骂的了。 那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转眼,秋去冬来。 乡试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就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人和看热闹的百姓。 在一片喧嚣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苏云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青衫,手里提着一个考篮。 他整了整衣衫,目光望向那座无数读书人向往的龙门,神情平静。 第10章 解元! 乡试放榜那天,贡院门口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快!快看榜!官差出来了!”人群中,徐耀祖扯着嗓子大喊,一张胖脸因为激动和拥挤憋得通红。 他身边的李沐雪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贡院那面高高的影壁墙。 一名官差在高墙上站定,手里拿着长长的榜单,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名。 “丙戌科乡试,第一百名,陈家村,李四……” 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或欢呼或叹息的声音。 徐耀祖急得直跺脚。“怎么从最后一名开始念啊!急死我了!” 李沐雪瞪了他一眼。“你别吵!” 时间一点点过去,榜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少,官差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 “……第十名,安仁县,王启年!” “第五名,广陵城,赵子谦!” 徐耀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伸长了脖子,连呼吸都忘了。 “还没念到苏兄的名字,这……这不会是落榜了吧?” 李沐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官差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响彻全场的名字。 “解元!荥阳郡,苏云!” 轰! 整个街道瞬间炸开了锅。 “解元!是苏云!” “就是那个写出瘦金体的苏云!” “天啊!一诗一字惊四座,如今又高中解元!此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耀祖愣了半秒,随即猛地蹦了起来,肥肉乱颤。“中了!中了!我家先生是解元!” 他一把抱住旁边的李沐雪,激动得又哭又笑。 李沐雪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也顾不上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眶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行!” …… 苏家大宅。 苏振端着茶杯,心烦意乱。 一旁的苏文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淡淡开口:“父亲不必挂心,乡试何其之难,他能考中已是侥幸,至于名次,不必抱有期望。” 苏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我有什么好挂心的!他要是落榜,正好!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柳氏坐在一旁,双手绞着帕子,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 “老爷!夫人!二少爷!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苏振皱眉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放……放榜了!大少爷他……他中了!” 柳氏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中了?云儿他中了?” 苏文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管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不止是中了!是大少爷他……他高中解元了!” 啪嚓! 苏振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滚圆。 苏文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解元? 那个被他视作苏家耻辱,被他讥讽为哗众取宠的“大哥”,竟然考中了乡试第一名? “老爷!报喜的官差和仪仗已经快到咱们府门口了!”管家又喊了一声。 苏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苏文煞白的脸,肠子都悔青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快!快备车!去城南小院!” “我们……我们去把解元公接回家!” …… 苏云的小院,此刻已经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恭喜苏解元!贺喜苏解元!” 郡守带着一众官员,亲自登门道贺。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将“解元及第”的牌匾送了进来。 徐耀祖忙前忙后,指挥着下人接待宾客,一张胖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 李沐雪站在苏云身边,看着他穿着郡守特地送来的解元公官服,那身崭新的绯红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挺拔,她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就在院内一片喜气洋洋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苏老爷、苏夫人、苏二公子到!”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 苏振带着柳氏和苏文,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云儿!”苏振人未到,声音先到,那股子亲热劲,仿佛苏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几步走到苏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官服,连连点头。“好!好啊!不愧是我苏振的儿子!为我们苏家光宗耀祖了!” 柳氏跟在后面,眼圈通红,想上前拉苏云的手,又不敢。 苏文也挤出笑容,对着苏云拱手作揖:“大哥,恭喜了。我就知道,大哥绝非池中之物。” 这番变脸,让在场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徐耀祖更是直接冷笑出声。 苏云看着眼前这三个他血缘上的亲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脱下那身崭新的官服,递给旁边的徐耀祖,换回了自己的青衫。 “喜报,是你们的。我,只是一个考中了的读书人。” 他一句话,就将自己和苏家划清了界限。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云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中了举,光耀门楣,我们全家都为你高兴啊!跟爹回家吧,你住的这地方太破了,委屈你了!” 柳氏也连忙帮腔,声音带着哭腔:“是啊云儿,跟娘回去吧,娘给你收拾了最好的院子,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 “不必了。”苏云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看着苏振,平静地开口:“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苏老爷好像说过,除非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苏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又看向苏文。“二弟也说过,我行事乖张,与苏家门风格格不入,不宜牵扯过深。” 苏文的脸也白了。 “如今,我不想跪,也不想与苏家牵扯过深。”苏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所以,这苏家,我就不回了。” 他转向院子里的宾客,拱了拱手。“诸位,今日苏某身体不适,改日再一一登门拜谢。”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宾客们都是人精,纷纷告辞离去。 郡守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家三人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让苏振如芒在背。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苏家三人,以及黑着脸的徐耀祖和李沐雪。 “逆子!”苏振终于装不下去了,指着苏云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考中个解元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生了你,你到死都是我苏家的人!” “苏老爷。”苏云淡淡地开口,“那顿家法,已经还了你的生养之恩。我们早就两清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站住!”苏振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却被苏文一把拉住。 “父亲,算了。”苏文咬着牙,死死盯着苏云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我们走!” 苏家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沐雪痛快地骂道:“活该!现在想来认亲了?早干嘛去了!” 徐耀祖也附和道:“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先生,您别理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当天夜里,宾客散尽。 徐明静独自一人来到小院。 “先生。”苏云将他迎进屋,沏上茶。 徐明静喝了口茶,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云儿,你今日高中解元,声名鹊起,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可你也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乡试,只是开始。来年的会试,你面对的,是来自全国的英才。更重要的,是京城。”徐明静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京城是名利场,更是修罗场。女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公主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 “你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寒门才子,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好用的棋子。拉拢你,利用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为师只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本心,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被人当枪使。”徐明静语重心长。 “学生明白。” 送走徐明静后,苏云一个人坐在灯下,久久不语。 京城,储君之争……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在乱世中挣扎求生更容易。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徐明静赠予他的古籍,准备翻看。 “啪嗒”一声。 一枚黑色的东西,从书的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桌上。 苏云一愣,俯身捡起。 那是一枚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令牌的正面,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第11章 女帝看上你了? 苏云指尖摩挲着那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触手生凉,却又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分量不轻。 正面的“天”字古朴苍劲,背后刻画的星象图更是繁复精妙,绝非凡品。 他盯着这枚令牌,脑中回响着徐明静离开前那番意有所指的告诫。 京城是修罗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转头,这枚明显代表着某种巨大机遇的东西,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老师赠予的书里。 苏云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将令牌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徐明静的私塾。 书房内,徐明静正在校对一本古籍。 “先生。” 苏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徐明静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云儿,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 苏云走进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黑色令牌,轻轻放在了徐明静面前的书案上。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明静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那枚令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 苏云看着他,直接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这是‘天策府’的信物。”徐明静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策府?”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机构。”徐明静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由当今女帝亲设,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对女帝一人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策府的职责,是为陛下监察天下,网罗天下英才,打破门阀世家对朝堂的掌控。” “能入天策府者,皆是人中龙凤,他们被称为‘天策使’。” 徐明静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令牌上。 “老夫年轻时,也曾是其中一员。”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这枚令牌……” “这枚‘天’字令,是天策府最高级别的潜龙信物。”徐明静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并非偶然出现。你兰亭文会的诗词文章,早已通过天策府的渠道,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陛下对你,很感兴趣。” “这枚令牌,意味着持有者拥有得到天策府暗中支持的资格,更意味着……你拥有一次直接面见女帝的机会。” 苏云沉默了。 几天后,一则消息在荥阳城不胫而走。 京城派来的监察御史抵达荥阳,巡察地方民情。 徐耀祖火急火燎地冲进小院,一张胖脸全是紧张。 “先生!出事了!京里来了个大官,指名道姓要见你!” 苏云正在院中练字,闻言只是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放下笔。 “什么官?” “监察御史,姓周,听说是个出了名的铁面阎王,不少官员都栽在他手里!”徐耀祖急得团团转,“他点名让你去郡守府回话,这……这不是鸿门宴吗?” 李沐雪提着剑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柳眉一皱。 “怕什么!一个御史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要是敢刁难你,我……” “沐雪。”苏云打断了她的话,“备车,去郡守府。” 郡守府大堂。 那位周御史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郡守在一旁陪坐,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下官苏云,拜见御史大人。” 苏云走进大堂,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周御史抬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苏云?” “是。” “本官听闻,你才华横溢,一首《自明》惊艳四座,更得钦差大人青睐。可你却当众拒了钦差的美意,声称要走科举正途。有这回事吗?”周御史的声音冷冰冰的。 “回大人,确有此事。” “好一个科举正途。”周御史冷笑一声,“本官倒想问问你,何为正途?是十年寒窗,一朝登科?还是平步青云,直达天听?”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回答前者,显得迂腐。回答后者,又与他之前所为相悖。 大堂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云却笑了笑,反问道:“大人,敢问您认为,为官者,是吏重要,还是民重要?” 周御史一愣,没想到他会反问。 他皱眉道:“自然是民为重。” “那大人认为,是朝堂的法度重要,还是百姓的生计重要?”苏云又问。 周御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法度为基,生计为本,二者相辅相成。” “大人说的是。”苏云拱了拱手,“在学生看来,无论是十年寒窗,还是平步青云,都只是通往为官之路的不同路径而已。正如法度与生计,本无高下之分。” “真正的‘正途’,不在于走哪条路,而在于走路的人,心里装的是什么。” “若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那便是正途。若心里装的是一己私欲,那即便是状元及第,走的也是歪门邪道。”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周御史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云,许久没有说话。 原本紧张的气氛,在苏云这番话后,悄然瓦解。 那位铁面御史,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说得好”,便再没为难苏云。 监察御史在荥阳停留三日后,便匆匆返回京城。 谁也不知道,他那份呈给女帝的秘密奏报上,对苏云的评价只有八个字。 “心有丘壑,可堪大用。” 奏报的最后,他还提了一句。 “其人身上,似有天策府信物之气息。” 紫禁城,御书房。 女帝看着奏报,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抹旁人难见的惊异。 她想起了多年前,徐明静辞官归隐时,曾遗失过一枚令牌。 “天意吗?” 她放下奏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个字。 半个月后,一队快马自京城而来,直奔荥阳。 为首的太监手捧圣旨,在郡守和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苏云的小院门口。 “圣旨到!荥阳解元苏云接旨!” 尖细的嗓音,传遍了整个街巷。 左邻右舍全都涌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苏云带着徐耀祖和李沐雪走出院门,跪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荥阳解元苏云,才思敏秀,品性端方,朕心甚慰。特召其即刻入京,备战会试。另,朕闻其书法独树一帜,盼于殿前一见。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圣旨里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只是一封普通的会试通知! 这是女帝的特召!还点明了要在殿前亲见! 这是何等的恩宠! “苏解元,接旨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到苏云手中,还特地扶了他一把。“恭喜苏解元了,陛下可是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举人的。您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云接过圣旨,神情平静地谢恩。 送走传旨的队伍,小院里炸开了锅。 “先生!您要当大官了!这可是陛下亲自召见啊!”徐耀祖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沐雪看着苏云,眼神里闪着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荥阳城,再也留不住他了。 “苏云,”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京城那种地方,处处都是陷阱,人心叵测。” 苏云转头看向她。 李沐雪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 第12章 京城来的‘问候\’ 苏云抬眼看着李沐雪。 徐耀祖第一个跳了起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不行!绝对不行!沐雪,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们走这么远的路去京城,这……这不合规矩!你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李沐雪杏眼一瞪,手直接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规矩?他一个人去京城,路上要是再碰到坏人怎么办?规矩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剑使?” 她往前一步,盯着苏云的眼睛。“你这次是奉旨入京,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我跟你去,至少能帮你挡几把刀子。” 苏云的目光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移到她按在剑柄上的手。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徐耀祖开口:“胖子,去准备行李的时候,多备一人份的。” 徐耀祖一愣,还想说什么。 苏云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队伍里的安全,归她管。” 李沐雪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她拍了拍胸口,冲着苏云一挑眉。“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头发。” 徐耀祖看着这两人,一个说一不二,一个摩拳擦掌,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我的姑奶奶啊,我这就去给你爹写信,先跟他报备一下,不然我小命不保。” 出发前一天,徐明静把苏云叫到了书房。 “这是为师给你规划的路线图。”徐明静将一张羊皮地图推到苏云面前,上面用朱砂笔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线路。“沿途的驿站都已打点过,你们走官道,一路上不会有太多麻烦。” 苏云拿起地图,手指在上面那条曲折的红线上轻轻划过。 徐明静看着他,又嘱咐了一句。“京城不比荥阳,那里的水,深得很。记住为师的话,守住本心。” 第二天,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车队由两辆马车组成,苏云和徐耀祖坐一辆,李沐雪自己骑着一匹骏马,在马车旁护卫,精神抖擞。后面那辆马车则装着行李和几个徐家派来的得力家仆。 行了约莫七八日,一路风平浪静。 马车里,徐耀祖正捧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嘴里念叨着:“这到了京城,吃穿用度都是一大笔开销,先生您的字画生意可不能停,还得找个好地段开个铺子……”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吁——” 马车外,李沐雪突然勒住了马。 “怎么了?”徐耀祖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一跳,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李沐雪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不对劲。这林子里的鸟叫声,一下子全没了。”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一棵倒下的大树,正好横在官道中央,堵住了去路。 “不好!有埋伏!”李沐雪脸色一变,拔出长剑,厉声喝道,“戒备!” 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林子里,瞬间窜出二十多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是……是强盗!”徐耀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喊道,“好汉饶命!我们有钱!钱都给你们!”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眼神阴冷,根本不理会徐耀祖,手里的刀直接指向苏云所在的马车。“车里的书生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求财,是寻仇。 李沐雪冷笑一声,一夹马腹,挡在马车前。“想动他?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她二话不说,长剑一抖,剑尖如毒蛇出洞,直接刺向那为首的黑衣人。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李沐雪的剑法轻灵迅猛,在人群中穿梭,剑光闪烁,不时有黑衣人惨叫倒地。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徐耀祖躲在车里,吓得抱头缩成一团。 苏云却依旧镇定,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沐雪,左后方,两人夹击!” “注意脚下,有三个人从低处攻你下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沐雪耳中。李沐雪听到指挥,身形立刻作出反应,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次致命的攻击。 可黑衣人实在太多了,渐渐地,李沐雪的体力开始下降,剑招也慢了下来。 就在一名黑衣人绕到她身后,举刀猛劈之际。 “咻——”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快如闪电,精准地钉在了那名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李沐雪抓住机会,回身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所有黑衣人都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朝着密林深处看了一眼,随即一咬牙,做了个手势。 剩下的黑衣人立刻停止攻击,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林子里,只留下一地受伤的同伙和满地的血腥。 “呼……呼……” 李沐雪拄着剑,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汗。 徐耀祖这才敢从车里爬出来,看着这狼藉的场面,腿肚子还在打颤。“我的娘诶……吓死我了……沐雪,你没受伤吧?” 李沐雪摇了摇头,走到一个倒地的黑衣人身边,扯下他的面罩。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嘴里还藏着毒囊。 她又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兵器和脚上的靴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不是强盗。用的都是军中制式的刀,鞋底的磨损也一样,是行伍出身。” 苏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而是朝着刚才冷箭射出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缓步走到那把被箭射落的钢刀旁,捡了起来,用手指在刀柄处轻轻一抹,一层被锉掉的痕迹下,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记。 “京城羽林卫的制式。”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羽林卫?那……那不是保护皇城的禁军吗?他们怎么会……” 苏云没回答他,而是看向李沐雪,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 李沐雪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刚才那支箭,我没看清是从哪来的。速度太快了,力道也大得惊人,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苏云将手里的钢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胖子,把路清理一下。”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走回马车,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路上的一段小插曲。 徐耀祖还想问什么,却被苏云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好指挥着家仆去搬那棵拦路的大树。 李沐雪跟上苏云,上了马车。 “苏云,我们还没到京城,就有人想要你的命。”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这背后,到底是谁?” 苏云掀开车帘,望着官道尽头,那片遥远的天际线。 “不知道。”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不过,这‘问候’的方式,还真是够直接的。” 第13章 这京城,比刀子还冷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 徐耀祖缩在车厢角落里,胖脸煞白,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看一眼外面,又飞快地缩回来,像是林子里随时会再冲出几个黑衣人。 “先生,这……这还没到京城呢,就……就动刀子了。”他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架,“这京城得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那柄从地上捡来的钢刀,手指在刀柄被锉掉印记的地方反复摩挲。 “不是龙潭虎穴,是名利场。”他淡淡地开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的地方,就有生死。” 李沐雪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边上,她的剑一直没有完全入鞘,手也始终搭在剑柄上。 她探头进来,看着苏云,“刚才那支箭,你不好奇?” 苏云把钢刀扔到一边,看向她,“好奇什么?” “好奇是谁在暗中帮你啊!”李沐雪没好气地说道,“那人是个顶尖高手,他要是想杀你,比这些废物加起来还管用。可他偏偏只射了一箭,就救了我,还吓跑了那帮杀手。” 苏云没说话,只是伸手掀开了车帘。 他目光投向刚才冷箭射出的那片密林,看了一会儿,才对车夫说道:“停车。” 马车停下。 苏云跳下车,径直朝着那片林子走去。 “诶!先生,您干嘛去啊!危险!”徐耀祖急忙喊道。 李沐雪二话不说,跳下马跟了上去。 苏云走进林子,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停住脚步。他仰起头,只见一截箭羽还露在粗壮的树干外面,箭身几乎完全没入其中。 李沐雪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力道。” 苏云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扣住那截箭羽,运力一拔。 那支箭被他完整地拔了出来。 箭身是黑铁所制,箭簇的造型很奇特,三棱带血槽。最关键的是,在箭羽下方,刻着一个极小的、用星图组成的纹样。 苏云指尖抚过那个纹样,眼神动了动。 “看出来什么了?”李沐雪凑过来问。 “没什么。”苏云把箭揣进怀里,转身往回走,“一个路见不平的高手罢了。” 李沐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问。 重新上路,车厢里的气氛更加古怪。徐耀祖看着苏云,几次想问那支箭的事,都被苏云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给憋了回去。 又行了五日,一座巍峨的雄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我的天爷啊……”徐耀祖趴在车窗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就是京城?这城墙,比我们荥阳的都高了一倍不止!” 马车驶入城门,宽阔的青石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马,一股繁华鼎盛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苏云却觉得,这股繁华之下,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那是一种混杂着权欲、阴谋和血腥的味道,比路上的刀子,更让人心头发寒。 “先生,我们住哪?”徐耀祖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商人本色显露,“我托人打听了,京城寸土寸金,好点的客栈一天都要好几两银子。咱们人多,长住不划算,不如直接租个院子。” 苏云点点头,“这事你看着办,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得嘞!” 徐耀祖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天功夫,就在城南一个叫“朱雀坊”的地方租下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最关键的是僻静,周围住的都是些小官吏和殷实人家,不惹眼。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苏云就把徐耀祖和李沐雪叫到了书房。 “胖子。” “先生您吩咐!”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苏云看着他,“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给我去办三件事。” 徐耀祖一听有任务,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去打听清楚,之前在路上截杀我们的那批羽林卫,到底是谁的人。” “第二,我要京城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皇子、公主,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全部资料。他们的背景、喜好、政敌、门生,越详细越好。” “第三,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副主考官是谁,他们的为官风格,学术偏好,也给我弄来。” 徐耀照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咬着牙拍胸脯,“先生放心,就算把京城的酒楼茶馆全包下来,我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 “嗯?” “你对京城比我们熟,这院子周围的安防,交给你了。另外,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徘徊。” 李沐雪抱着剑,干脆地点头,“小事一桩。” “好,都去忙吧。” 打发走两人,苏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从怀中拿出了那支黑铁箭。 他看着箭羽下方的星图,低声自语:“天策府……女帝……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第二天,徐耀祖还没带回消息,院子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家丁,堵在了院门口,指名道姓要见苏云。 “我家主子是三皇子殿下。”那管家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倨傲,“殿下听闻苏解元文采出众,特在府中设下文会,请苏解元过府一叙。” 他说的是“请”,可那语气,分明就是命令。 李沐雪挡在门口,手按在剑上,冷冷地看着他。 苏云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那管家拱了拱手。 “有劳公公代为通传。”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只是学生奉旨入京,不日将会试。眼下正闭门苦读,实在不敢分心。还望三皇子殿下体谅,待学生考完之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那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苏解元,我们殿下的面子,不是谁都能驳的。你可想清楚了?” “正因为想清楚了,才不敢去。”苏云的笑容不变,“圣上召我入京,是让我来考试的。若我因赴宴而耽误了学业,岂不是辜负了圣恩?这个罪名,学生可担待不起。” 他把女帝搬了出来,像一座大山,压得那管家哑口无言。 管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甩袖而去。 “苏云,你把三皇子得罪了。”李沐雪看着那管家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不是我得罪他,是他想把我拉下水。”苏云转身回屋,“他要是真有诚意,就不会派这么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来。” 傍晚时分,徐耀祖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他一进书房,就直接瘫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半壶。 “先生……查……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里的书,“说。” 徐耀祖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惊恐。 “路上那批人,果然是羽林卫!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禁军的小头目嘴里套出来的!那批人,是三皇子府上的亲卫假扮的!” 这个答案,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还有呢?” “还有……”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陈松年。” “陈松年?” “对!”徐耀祖一拍大腿,“这个陈松年,就是三皇子还是皇子师时的老师!是三皇子一派的铁杆核心!” 第14章 风起京城 书房里的烛火晃了一下,映得徐耀祖的胖脸油光发亮,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 “先生……三皇子的人要杀我们,会试主考官又是他的人……这……这不是把路给堵死了吗?”他结结巴巴,声音都在抖。 这京城才待了几天,他感觉自己小命都快丢了半条。 李沐雪抱着剑,靠在门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帮人真够阴的,明着不敢动,就来暗的。苏云,要不……我们先避一避?” 苏云没说话,他坐在书案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徐耀祖的心口上。 许久,苏云的敲击停了。 他抬起眼,看向徐耀祖,“胖子,怕吗?” “怕!怎么不怕!”徐耀祖哭丧着脸,“那可是皇子!咱们拿什么跟他斗啊!” “那就让他更怕我们。”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去给我当耳朵和眼睛。” 徐耀祖一愣,“先生,您的意思是?” “第一,把那个礼部侍郎陈松年,给我查个底朝天。”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家里有几只耗子,我都想知道。” “第二,京城里除了三皇子,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他们之间关系如何,谁跟谁是死对头,谁又是墙头草,也都给我打听清楚。” “这……”徐耀祖面露难色,“先生,这可都是皇家秘闻,我……” “用钱砸。”苏云打断他,“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最好的茶馆,找那些消息最灵通的人。钱不够,我再给你。” 徐耀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先生您放心!我就是把这京城的地皮给掀了,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院子里的事,交给你了。” 李沐雪抱着剑,点了点头,“放心,一只苍蝇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在京城有些旧部,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我可以联系他们,帮你盯着三皇子府的动静。” “好。”苏云的目光扫过两人,“都去吧,记住,活着最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徐耀祖整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带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详尽。 “先生!查到了!那个陈松年,简直是个伪君子!”徐耀祖灌下一大口茶,抹了把嘴,“他最爱标榜自己清廉,两袖清风,实际上贪得要死!不过他不爱金银,就喜欢些名家字画,古董文玩!听说为了弄到一幅前朝大家的真迹,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他还好名,喜欢办什么文会,附庸风雅,实际上肚子里半点墨水没有,全靠门客代笔!” 苏云安静地听着,手指在一张白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李沐雪也带回了消息。“三皇子最近很安分,除了派人盯着我们院子,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的人发现,他在城郊有一处秘密的庄子,守卫森严,像是个练兵的营地。” 一个皇子,私下练兵。 这四个字,让书房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等徐耀祖和李沐雪都离开后,苏云从怀里拿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他摩挲着令牌背后复杂的星图,想起了徐明静的话。 当天夜里,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 按照某种奇特的指引,他来到城西一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门,用手指在门上,按照令牌上星图的某个方位,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口令。” “风起于青萍之末。”苏云低声回答。 “浪成于微澜之间。” 门内的人侧过身,让他进去。 这是一间密室,只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坐在桌后。 “潜龙苏云,见过天策使。”苏云拿出令牌。 那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会试往年的考题,历任主考官的阅卷偏好,以及……三皇子真正的实力。” 面具人沉默片刻,从桌下拿出一个油布包,推了过来。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至于三皇子,他比你看到的,更危险。女帝春秋已高,他……野心很大。” 面具人又补充了一句,“路上救你的那支箭,不是我们的人。那人的箭法,不在天策府的记录之内。” 苏云拿了东西,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回到小院,天还未亮。 他拆开油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比徐耀祖费尽心力打听来的,还要详细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送来一封信。 是徐明静从荥阳寄来的。 信上写的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叮嘱他安心备考。但在信纸的末尾,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京中有旧友,可解燃眉之急,不必束手束脚。” 苏云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旧友,天策府。 老师这是在告诉他,放手去做。 他铺开纸,将所有情报汇总,脑中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计划。 既然三皇子和陈松年想在考场上给他设局,那他就将计就计,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会试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在一片嘈杂和紧张的气氛中,苏云提着考篮,一身青衫,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神情平静,目光扫过那座高大的龙门,没有半分畏惧,也没有半分激动,仿佛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约会。 “肃静!考生按考牌号入场!” 官差高声喝道,考生们开始排队,接受检查。 轮到苏云时,那负责登记的官吏看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拿过他的考牌,在一个册子上划了一下。 “甲字,九十七号。”官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一个衙役领着苏云,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号舍,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停下。 “就是这了,进去吧。”衙役指了指那间又黑又小的号舍,转身就走。 苏云皱了皱眉。 这间号舍紧挨着茅厕,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过来。墙角还渗着水,整个空间阴暗潮湿,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 他走进号舍,将考篮放在桌上。 桌上摆着官府统一发放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那方砚台,入手粗糙,像是劣质的石头。 他又拿起墨条,轻轻一掰,墨条应声而断,里面夹杂着沙土。 最后,他拿起那支狼毫笔。 手指轻轻一捻,几根笔毛就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苏云看着手里的废笔,又看了一眼墙角渗出的水渍,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喊冤,也没去找官吏理论,只是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开考的鼓声。 第15章 一字惊龙榜 “铛——” 开考的铜锣声沉闷地响彻贡院,像是敲在每个考生心上的一记重锤。 一排排号舍的门被衙役锁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云面前的桌上,摆着刚刚下发的考卷。 他展开宣纸,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经义。 题目出自一部极为冷僻的古籍注疏,问的是其中一句关于“天时与人和”的辩证。 这题出得刁钻,别说普通考生,就是穷经皓首的老儒生,也未必恰好读过。 第二题,策论。 题面很大,论“黄河下游疏浚之策”,可字里行间,却处处透着陷阱。 这事正是京城里最烫手的山芋,前不久三皇子主动请缨去办,结果劳民伤财,弄得民怨沸腾,最后不了了之。 要答好这题,要么粉饰太平,暗中吹捧三皇子;要么大胆直言,把三皇子得罪个底朝天。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苏云放下考卷,拿起那支轻轻一捻就掉毛的破笔。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闭上了眼睛。 天策府的密卷,徐明静的信,陈松年的嘴脸,三皇子的杀手,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睁开眼,拿起那块混着沙土的墨条,在粗劣的石砚上,兑着水渍,一下一下地研磨起来。 “沙沙”的声音在狭小的号舍里格外清晰。 墨汁很快备好,他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 经义题,他引经据典,却偏偏不从那部冷僻的注疏里找答案。 他另辟蹊径,从更古老的典籍中寻根溯源,将“天时与人和”的观点,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立意高远,却又字字句句都有出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策论题,他更是笔走龙蛇。 他避开了朝堂的权斗漩涡,不谈功过,不论是非。 他只谈水利,谈民生。 从堤坝的修建方法,到河道的清淤规划,再到沿岸百姓的安置补偿,一条条,一款款,写得详实又具体,仿佛他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在黄河边上走了几十年的老河工。 整篇文章,没有一个字提到三皇子,却又处处都在打三皇子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冤枉!我没有作弊!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考生的哭喊声,衙役的呵斥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混成一团。 苏云的笔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行云流水地写下去。 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锣声敲响,他才放下笔,吹干了墨迹。 第二天的考题是诗赋和杂论。 其中一题,是评述前朝画圣的一幅《秋山行旅图》。 苏云按照规矩,先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标准的应试文章。 写完后,他看着卷面上还剩下的一点空白边缘。 他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 再次提笔时,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手腕的姿态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行瘦劲锋利、飘逸灵动的字迹,出现在了考卷的边缘。 “山势峥嵘,可见风骨。林木萧索,方识人心。” 短短十六个字,用的正是瘦金体。 写完,他将笔搁下,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贡院深处,阅卷的“内帘”里,气氛压抑。 十几位阅公围坐在数张大桌旁,面前的考卷堆积如山。 主位上,礼部侍郎陈松年端着茶杯,脸色不太好看。 他已经暗示过相熟的几位同僚,留意一个叫“苏云”的考生,若是文章平平,便直接黜落。 可两天过去,竟没一个人找到那份让他能名正言顺丢出去的卷子。 “陈大人,您来看这一份!” 一位姓刘的老翰林,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份卷子。 “这篇文章,老夫阅卷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见地!” 几位阅公凑了过去,纷纷传阅。 “好!这篇策论,不谈虚言,直指要害!若按此法施为,黄河水患可解啊!” “经义的破题更是精妙!跳出窠臼,自成一家!” 陈松年皱着眉,不耐烦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卷子上那熟悉的笔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还没等他发作,旁边一位眼尖的阅公忽然“咦”了一声。 “诸位快看!这卷子边上还有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十六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小字上。 “嘶——” 满室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是何种字体?瘦如屈铁,劲若银钩!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 刘翰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这等风骨,这等笔力,此子……此子是天纵奇才!” “何止是奇才!单凭这手字,便足以名动天下!” 阅公们炸开了锅,一个个围着卷子,啧啧称奇,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陈松年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死死盯着那十六个字。 瘦金体! 就是这个字!就是在荥阳兰亭文会上,让他颜面扫地的那个字! 苏云! 这个逆贼,他竟然敢!他竟然敢在会试的考卷上,用这种方式来挑衅自己! “荒唐!” 陈松年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指着卷子,厉声喝道:“在考卷上乱涂乱画,此乃大不敬!按规矩,当废卷处理!” 刘翰林第一个不服,站出来争辩:“陈大人此言差矣!这虽是卷边之言,却字字珠玑,与画作意境相合!更何况,此等书法,百年难得一见,若因此废卷,岂不是埋没了天下奇才,我等都要成千古罪人!” “说得对!刘大人所言极是!” “此卷若为第二,何卷敢为第一?” 其他阅公也纷纷附和。 他们都是读书人,爱才之心是真挚的。 苏云的文章和书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陈松年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设下的局,不仅没能困住苏云,反而让他以一种更惊艳的方式,脱颖而出! 他看着群情激奋的同僚,知道今天要是强行压下这份卷子,事情传出去,他这个主考官徇私舞弊、嫉贤妒能的帽子就戴定了。 “哼!”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把将卷子摔在桌上。 “此等张狂之徒,绝不可为状元!” 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阅公。 刘翰林捡起卷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在卷首写下了一个朱批。 “此卷,可为第一。” 他想了想,又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句。 “上不取,非吾辈之过也。” 九天的会试终于结束。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等在外面的徐耀祖一个箭步就想冲进去。 “别挤!别挤!” 李沐雪一把拉住他,踮着脚尖,在涌出的人潮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考生们一个个面带倦容,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抱头痛哭。 “先生!” 徐耀祖终于看见了苏云,扯着嗓子大喊。 苏云走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 “先生,怎么样?那帮孙子没为难你吧?”徐耀祖紧张地问。 苏云摇摇头,“回去再说。” 十日后,杏榜张贴。 整个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到了贡院门口。 苏云的小院里,他正和李沐雪在院中对坐弈棋。 “先生!先生!中了!中了!” 徐耀祖像个肉球一样滚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大红的喜报,上气不接下气。 李沐雪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 苏云抬起头,看着他。 “中了!您中了!”徐耀照跑到跟前,把喜报往石桌上一拍,“状元!是状元……才怪!”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狂喜变成了愤愤不平。 “那帮狗官!他们竟然把您评为第二!榜眼!气死我了!” 他指着喜报上那个名字,跳着脚骂。 “凭您的才学,怎么可能不是会元!一定是那个陈松年搞的鬼!” 苏云拿起那张喜报。 金榜之上,第一名状元的名字他没看,目光直接落在了第二的位置。 “榜眼,苏云。” 他将喜报叠好,放在一边。 “榜眼,也够了。” 他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那片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第16章 这杯酒,不好喝 会试放榜的第二天,苏云没理会门外络绎不绝的贺喜者,换了身寻常布衣,独自去了城西的一处宅院。 宅院是徐明静在京城的落脚处。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修剪一盆文竹,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子。 “来了。”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苏云坐下,给老师倒了杯茶。 徐明静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榜眼,心里可觉得委屈?” 苏云摇摇头,“不委屈。是学生笔力还不够,拿不到会元,理所应当。” 徐明静放下茶杯,看着他,“你不是笔力不够,是刀刃太锋利了。那十六个字,是写给考官看的,也是写给某些人看的。陈松年把你点为榜眼,不是压你,是保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若真想毁你,直接寻个由头把你的卷子废了便是。给你榜眼,是让你进殿试,让你去见陛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苏云没说话,静静听着。 “那陈松年,虽是三皇子的人,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惜你的才,又怕你的狂。”徐明静叹了口气,“可你这一手,也把三皇子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就在这时,书房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走到苏云面前,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在桌上轻轻一放。 腰牌的材质与苏云那块“天”字令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只展翅的雄鹰。 “潜龙苏云。”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已通过初考,静候陛下召见。” 说完,他收起腰牌,一拱手,便转身退回屏风后,再无声息。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徐明静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一口,“路,摆在你面前了。怎么走,你自己选。” 苏云回到朱雀坊的小院时,徐耀祖正急得满头大汗,在门口团团转。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他一看见苏云,就像看到了救星,“三皇子府上的人又来了!” 院子里,上次那个倨傲的管家正站在那,这次他脸上堆满了笑,态度谦卑得像换了个人。 “苏榜眼,您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管家一见苏云,连忙躬身行礼。 他身后两个家丁抬着两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 “我家殿下听闻苏榜眼高中,心中甚是欢喜。特备下薄酒,为您庆贺,还请您今晚务必赏光。”管家递上一张烫金的请柬,话说得滴水不漏。 苏云接过请柬,看了一眼,“有劳公公跑一趟。请回禀殿下,苏云晚上一定到。” 管家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李沐雪就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抢过苏云手里的请柬,撕了个粉碎。 “不能去!”她眼睛瞪得溜圆,“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那混蛋上次派人杀你,这次又假惺惺请你吃饭,安的什么好心!” 徐耀祖也凑过来,一张胖脸全是慌张,“沐雪说得对!先生,咱不能去!就说您病了,考完试累倒了,起不来床!” 苏云看着地上的碎纸片,神色平静。 “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这一趟,非去不可。” “那我跟你去!”李沐雪手按在了剑柄上,“我扮成你的家仆,跟在你后面。他要是敢动你,我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苏云摇了摇头,“不用。你去了,反而让他觉得我怕了。人去得越少,他越摸不清我的底细。” 他看向李沐雪,“你在外面接应我。如果子时我还没出来,你就动手。” 李沐雪咬着嘴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小心。” 傍晚时分,三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 苏云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衫,独自一人,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在周围一片锦衣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榜眼到!” 门口的迎宾高声唱喏,三皇子竟亲自从府里迎了出来。 “哈哈哈,苏榜眼,可让本王好等啊!”三皇子一把抓住苏云的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你今日能来,真是让本王这府上蓬荜生辉!” 苏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拱手道:“殿下厚爱,学生惶恐。” 宴会厅里,宾客满座,皆是朝中权贵。 苏云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看到了他的堂弟,苏文。 苏文也考中了进士,只是名次靠后,勉强吊在榜尾。此刻他正端着酒杯,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三皇子奉为上宾的苏云,那眼神里有嫉妒,有怨恨,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恐。 “来,苏榜眼,坐本王身边!”三皇子不由分说,将苏云按在了自己身旁的主位上。 酒过三巡,三皇子屏退了歌舞,端起酒杯,对苏云说道:“苏云,本王是个直肠子,有话就直说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本王听闻,你的才学,本该是会元。可惜啊,朝中无人庇护,终究是吃了亏。”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苏云,“你这样的天纵奇才,若是有本王为你铺路,何愁不能青云直上?那区区一个会元,又算得了什么?” 话语里,引诱与威胁并存。 苏云也放下酒杯,笑了笑,“殿下谬赞了。能中榜眼,已是圣恩浩荡。至于前程,学生只信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不接招,把话题轻轻推了回去。 三皇子的笑容淡了些,“苏云,本王是真心爱才。可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没有一艘大船靠着,很容易就淹死了。”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子,“学生水性不好,不敢下深水。只求在岸边,看看风月,做点学问,也就心满意足了。” 宴会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三皇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猛地站了起来,他正是三皇子的门生,御史中丞张茂。 张茂指着苏云,厉声喝道:“苏云!你年少得志,未免太过孤高自傲!殿下如此抬举你,你却阴阳怪气,不识好歹!是何居心!” 这一声呵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是图穷匕见,要逼着苏云当场站队。 苏云缓缓站起身,没有看张茂,而是对着三皇子拱了拱手。 “殿下,学生有一惑,不解。” 三皇子冷着脸,“说。” “学生听闻,张大人前日上奏,弹劾户部修缮河堤,耗费巨大,是劳民伤财之举。”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张茂的脸色一变,这件事是他奉了三皇子的命令,用来攻击政敌的。 苏云继续说道:“可学生也听闻,张大人府上上个月新修了一座后花园,光是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就花了三万两。学生不解,为何户部花国库的钱修河堤是劳民伤财,张大人花自己的钱修园子,便心安理得?” “你!”张茂气得手指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云又转向三皇子,语气依旧平静,“学生更不解的是,圣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学生与殿下探讨诗文,各抒己见,本是雅事。为何到了张大人嘴里,就成了不识好歹?莫非在张大人眼中,只有与殿下一个心思,才算识好歹?” “若真是如此,那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殿下的天下?”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皇子的脸,彻底黑了。他看着苏云,眼神像是要吃人。 宴会不欢而散。 苏云独自一人走出三皇子府,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身后,几道黑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苏云停下脚步,转过身。 巷子口,四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堵住了去路,手里拎着短棍,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巷子旁的屋顶上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苏云身前。 是李沐雪。 她甚至没拔剑,只是赤手空拳,身形一晃,便冲进了四人中间。 只听见几声筋骨错位的脆响和压抑的闷哼。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四个汉子全都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或者大腿,疼得说不出话。 李沐雪拍了拍手,拉起苏云就走。 “我就知道!这帮混蛋不会让你安生走!”她边走边骂,“下次再有这种事,我非得砍下他们一只手不可!” 苏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巷子,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三皇子府方向。 “走吧。”他开口说道。 “这京城,比路上的刀子,还冷。” 第17章 龙椅上的人,想见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子,回到朱雀坊的小院。 徐耀祖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立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先生!姑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他拉着苏云的袖子,上下打量,胖脸上全是冷汗。 李沐雪把苏云往身后一推,挡在徐耀祖面前,没好气地开口:“嚷嚷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能不好好回来吗?我听下人说,三皇子府的宴会,吃得不欢而散!我就知道要出事!”徐耀祖急得直跺脚。 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沐雪解决了。” 他看了一眼李沐雪,又看了一眼徐耀祖,“都回去歇着吧,天不早了。” 打发走两人,苏云独自回到书房。 他刚点上烛火,身后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京城,确实比刀子还冷。” 苏云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子的阴影里,像个幽灵。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在桌上。“陛下看过你的卷子了,很欣赏。” 苏云拿起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两个字:“静候。” “陛下将在殿试前,单独召见你。”面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苏云把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陛下想见我什么?” “陛下见的不是你的才学,是你的心。”面具人回答,“历年来,能让陛下在殿试前单独召见的人,不出三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个,成了如今的内阁首辅。第二个,三年前就告老还乡了。你要做第几个?” 说完,他的身影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一豆跳动的烛火。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没有再碰书本。 他每天天一亮就出门,一个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 他去最热闹的东市,听南来北往的商贩们抱怨税收。他去城南的棚户区,看那些流民为了一个窝头争抢。他也在最贵的酒楼里,听那些达官贵人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这天他刚回到院子,徐耀祖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先生!宫里来消息了,后天!后天陛下就要见您!”徐耀祖的胖脸因为激动和紧张,涨成了猪肝色。 他拉着苏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花大价钱,请了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他说面圣的规矩多得能淹死人!一步都不能错!您快去学学!” 苏云看着他那副慌张的样子,只是笑了笑,“胖子,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呢!先生,那可是皇帝啊!说错一句话,脑袋就没了!”徐耀祖急得快哭了。 苏云没再解释,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梅树下,李沐雪正在擦拭她的长剑。 剑身映出她专注的脸。 “要去见那个天底下最大的官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苏云“嗯”了一声。 李沐雪放下剑,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个缝制好的锦囊,递给他。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那老太婆想饿你几天,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 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后天。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领着两个小黄门,准时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苏榜眼,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呢。”老太监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话语却不容置喙。 苏云跟着他,一步步走进了那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每一座宫殿都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御书房门口,老太监停下脚步,对着里面通传一声,便躬身退到一旁。 “进去吧。” 苏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书房里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古朴雅致。 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妇人,正坐在书案后,低头批阅着奏折。 她便是当今女帝。 虽然年事已高,鬓角已有银丝,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一双凤目,在抬起看他的一瞬间,透出的威严,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云跪下行礼,“草民苏云,叩见陛下。” “平身。” 女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苏云站起身,垂手而立,目光平视前方,落在书案的一角。 女帝没有问他会试的文章,也没有提他那手惊艳四座的瘦金体。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看着他,直接问了第一个问题。 “苏云,你心中,可有天下百姓?”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直接捅向为官者的本心。 苏-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自己五岁走失后,那二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 想起了在破庙里分他半个馒头的乞丐,想起了码头上为了几文钱累断了腰的苦力,也想起了在荥阳城里,那些围着他求字的普通百姓脸上质朴的笑容。 他抬起头,迎着女帝的目光,开口说道:“回陛下,草民心中,没有天下百姓。” 此话一出,旁边侍立的太监脸色都变了。 女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苏云继续说道:“草民心中,只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是会饿肚子的张三,是盼着儿子能读书的李四,是冬天里会冻得瑟瑟发抖的王五。草民没见过‘天下百姓’,只见到了他们。” “为官,若心里只装着‘天下百姓’这四个字,那百姓便只是个冰冷的数字。只有心里装着一个个具体的张三李四,才能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 他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 许久,女帝那冰冷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赞许。 “说得好。”她点了点头,“坐吧。” 苏云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半个椅面。 女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朕的几个儿子,最近为了储君之位,争得厉害。依你看,他们谁更适合坐朕这个位子?”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还要致命。 无论说谁好,都会得罪另外几家。说谁都不好,更是大不敬。 苏云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 “陛下,草民以为,房子漏雨,该先修屋顶,而不是先争论睡在哪间屋里更舒服。” “大周的屋顶,便是国本。储君是国之根本,关乎社稷安危,应由陛下圣心独断,以德才为先,而非凭臣子们的好恶来揣测。” “臣子们要做的,是帮陛下把这屋顶修好,让大周这座房子,能为天下人遮风挡雨。至于将来谁做这房子的主人,那是陛下的家事。” 他巧妙地把问题,又推回给了女帝。 女帝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竟笑出声来。 那笑声驱散了书房里所有的威严和压抑。 “好一个房子的主人,好一个陛下的家事。”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欣赏。 她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天”字。 和苏云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云,你可愿入我这天策府,做朕的眼睛,为朕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少蛀虫,在啃食我大周的根基?” 第18章 这块令牌,你敢接吗? 这个问题,不是邀请,是考验。 苏云躬下身子,目光却没有回避那枚令牌。 “回陛下,草民不敢揣测圣意。”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在御书房内回响,“但草民愿为陛下执笔,记录这盛世之下的真实;愿为陛下奔走,丈量这大周疆土的民情。” 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话锋一转,再次拱手:“至于这天策府,草民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女帝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那股令人窒息的威严悄然散去。 “你倒是滑头。”她伸手,将那枚令牌朝苏云的方向轻轻一推,“朕给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令牌滑过桌面,停在苏云面前。 “天策府没有品级,只有任务。这块令牌,现在是你的了。”女帝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何时用它,怎么用它,那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 “草民,遵旨。”苏云伸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令牌。 “退下吧。”女帝重新拿起了奏折,头也不抬,“殿试,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苏云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回朱雀坊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城西徐明静的宅子。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了水壶。 “看你的脸色,事情不简单。”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苏云坐下,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那枚“天”字令牌,放在了桌上。 徐明静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碰了碰那块令牌,又迅速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陛下……把这个给了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云把御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徐明静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痴儿,你可知你接下的是什么?”他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你接的不是一块令牌,是一把悬在所有皇子和权臣头顶的剑!” “他们会怕你,更会想方设法地毁了你!从今天起,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苏云给老师倒了杯茶,神色却很平静。 “老师,我自踏入京城那天起,便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明静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许久才开口:“陛下这是在保你,也是在用你。她让你不必立刻入府,是给你时间,让你以状元之身,名正言顺地站在朝堂上。到那时,你这把剑,才真正有了分量。” “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徐明静喝了口茶,“殿试,拿出你所有的本事。这一关,你只能进,不能退。状元,你必须拿到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皇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面前,一个刚从宫里出来的眼线太监,正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母后单独召见了他?还谈了很久?”三皇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殿下。”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亲眼所见,苏榜眼从御书房出来时,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把他送到了宫门口,脸上还带着笑……” 三皇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他想起了那晚宴会,苏云那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嘴脸。 当时他只当苏云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狂,分明是有恃无恐! “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我的好母后!”三皇子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他是个没根基的穷酸,没想到,他早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他来回踱步,眼神里的杀机越来越浓。 “他这是在拿本王当他进身的投名状!” “来人!”他对着门外吼道。 张茂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 “那个苏云,绝不能留!”三皇''子咬着牙说道,“本王原想在殿试上让他身败名裂,现在看来,不够!” “殿下的意思是?”张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安排下去,让陈松年他们在阅卷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岔子,将他黜落!”三皇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如果连陈松年都压不住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那就让他,永远也走不出贡院的大门!” “是,殿下!”张茂领命,悄然退下。 接下来的两天,苏云面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学子圈。 朱雀坊的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各种拜帖堆积如山,前来示好、拉拢、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 徐耀祖忙得脚不沾地,一张胖脸却笑开了花。 “先生!您现在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一边筛选着拜帖,一边兴奋地对苏云说,“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就是陛下内定的状元郎!”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话,收了剑势,皱眉道:“这不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传得越神,想让你掉下来的人就越多。” 苏云正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擦拭着一方古砚,那是徐明静送他的。 他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那些传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呀!”徐耀祖急了,“明天就是殿试了,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苏云放下古砚,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急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把门关了,今天谁也不见。” 殿试当天。 天还没亮,苏云就已起身。 他没有穿华丽的锦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 李沐雪站在院门口,递给他一个缝制好的锦囊。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有人想让你饿肚子,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他点了点头。 李沐雪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放心。”苏云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外早已等候的宫中使者。 金銮殿。 钟鼓齐鸣,百官肃立。 女帝高坐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贡士。 殿试开考。 考题只有一道:论“固本疏源,吏治与民生”。 题目一出,不少贡士的脸都白了。 这题太大了,也太虚了。 吏治,牵扯到朝堂百官;民生,关乎天下百姓。 说得深了,容易得罪人;说得浅了,又显得空洞无物。 苏云展开考卷,提笔蘸墨。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在京城街头巷尾看到的一幕幕,听到的一个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他再次睁开眼时,笔尖已落在纸上。 他没有从空泛的道理入手,而是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写起,从一亩田地的税收算起,从一条河堤的修缮讲起。 他笔下的“吏治”,不是朝堂的权谋,而是乡间衙役的一声呵斥。 他笔下的“民生”,不是史书的数字,而是一碗粥,一件衣,一个家。 洋洋洒洒数千言,他一气呵成。 写到最后,在论及如何监督官吏时,他笔锋一转,在卷子的留白处,用那瘦劲锋利的瘦金体,写下了一行批注。 “赏罚不避亲贵,法度不为情屈,则吏治清明,民生自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金銮殿上,日影西斜。 第19章 这官袍,穿着烫手 殿试三日后,放榜。 金銮殿上的策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状元!一定是先生!”徐耀祖在院子里来回跑,胖脸上的肉都跟着颠。 李沐雪靠在梅树下擦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急什么,圣旨还没到呢。”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带着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 “苏云,苏大人何在?” 徐耀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李沐雪一把扶住。 苏云从书房里走出来,身上依旧是那件青衫,他对着老太监躬身行礼。 “草民苏云,在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太监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调,展开圣旨。 “新科贡士苏云,才学出众,品性端正,殿试策论,深得朕心。朕心甚慰,特钦点为本科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即日上任。” “状元!”徐耀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老太监顿了一下,继续念道:“另,翰林院修撰苏云,见识不凡,胆识过人,特准其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钦此。” 念完,他合上圣旨,笑容可掬地递给苏云。 “苏状元,恭喜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咱家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恩宠。” 苏云双手接过圣旨,触手是丝绸的冰凉。 “有劳公公。”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悄无声息地塞了过去。 老太监手腕一翻,银票就没了踪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苏大人客气了。杂家告退。” 送走宫里的人,徐耀祖猛地扑了上来,抱着苏云的大腿就嚎。 “先生!状元郎!您真的是状元郎!” “天策府见习天策使又是什么官?”李沐雪收了剑,走了过来,眉头微皱。 苏云把徐耀祖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 “一个……可以到处看看的职位。” 他看着手里的圣旨,翰林院修撰,清贵之职,是文官的正途。天策府,却是女帝悬在百官头顶的一把刀。 女帝把他放在了文官最瞩目的地方,又给了他一把看不见的刀。 这官袍,还没穿上,就觉得烫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皇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 “翰林院修撰……还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得到的消息,“好!好一个我的好母后!” 张茂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把这苏云当成她的刀,来对付本王吗?”三皇子一脚踹在书案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张茂终于开口,“陛下此举,确实是在抬举苏云。不过……也给他树了满朝的敌人。” 三皇子停下动作,看向他。 “说。” “苏云根基太浅,出身寒门,骤登高位,必遭人嫉妒。翰林院那些老学究,最重门第出身,不会轻易容他。朝堂之上,我们的人,可以借此攻讦他德不配位。”张茂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陛下能给他官位,能给他恩宠,却给不了他根基和人脉。” “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急着动手?”三皇子冷静了些。 张茂躬身道:“殿下,杀人,何须用刀?捧杀,孤立,让他寸步难行,让他变成一个孤臣。到时候,他这把刀再锋利,没了握刀的手,也伤不了人。” 三皇子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扶手。 “好,就按你说的办。去翰林院给苏文递个话,让他‘好好照顾’他这位状元大哥。” 次日,苏云换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走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古树参天,安静得能听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掌院学士亲自领着他,将他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苏修撰,这里便是你的公房了。院里藏书万卷,你可随时取阅。”掌院学士态度和蔼,却也带着一丝疏离。 “谢过学士。”苏云拱手。 他一坐下,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他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整理自己的书案。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光宗耀祖的状元郎吗?怎么,穿上这身官袍,连亲弟弟都不认了?” 苏云抬头,看见苏文也穿着一身官袍,正抱着手臂,斜靠在对面的书架上,一脸的讥讽。 苏文也是今科进士,不过排名靠后,靠着苏家的关系,才在翰林院谋了个编修的闲职。 苏云没看他,只是拿起一本公文卷宗,淡淡开口。 “苏编修。” 苏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苏云会用官职称呼他。 “翰林院乃清静之地,有翰林院的规矩。”苏云翻开卷宗,头也不抬,“当值之时,喧哗吵闹,是为失仪。若有要事,可依流程上报。若无要事,还请苏编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莫要耽误了公事。”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苏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苏云,气得说不出话。 “你……” 苏云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苏编修,还有事吗?” 苏文被他看得心头发毛,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物件。他哼了一声,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他每日准时到,准时走,除了查阅资料,整理典籍,从不与人多言。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话,或者想拉拢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无从下手。 这天夜里,苏云刚回到朱雀坊的小院,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推开书房的门,点上烛火。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子的阴影里响起。 “苏大人,适应得还习惯吗?”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角落里。 苏云转过身,神色不变。 “有事?”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卷宗,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个任务。” 苏云拿起卷宗,拆开封口。里面是一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资料。 王德发,三皇子一派的骨干,主管漕运钱粮。卷宗里罗列了他几条看似不起眼的罪证,却都证据不足。 “陛下要你查什么?”苏云问。 “陛下什么都不要。”面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天策府,只要结果。查到什么,是你的本事。怎么查,是你的事。” “期限?” “没有期限。王德发还在那个位置上,你的任务就没结束。” 面具人说完,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 他拿着卷宗,在烛火下看了许久。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李沐雪探进头来。 “还没睡?”她看了一眼苏云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苏云把卷宗收进怀里。 “一些公文。” 李沐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她的剑和一块擦剑布。她坐到苏云对面,自顾自地擦拭起来。 “我听徐耀祖说,你这几天在翰林院,跟个闷葫芦一样,谁也不理。” “嗯。” “你那个弟弟,天天在外面说你坏话,说你忘恩负义,六亲不认。” “随他去。”苏云拿起毛笔,开始研墨。 李沐雪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苏云。 “苏云,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都扛了?” 苏云研墨的手顿住。 李沐雪把剑放到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可也是三皇子的眼中钉。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你的身后,我帮你看着。” 第20章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苏云研墨的手没有停。 李沐雪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砸开一圈涟漪,不剧烈,却很清晰。 “我的身后,不用你看。”苏云头也不抬,声音平淡。 李沐雪的眉毛拧了起来,刚要发作。 苏云把墨锭放好,拿起那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卷宗,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好我的身前就行了。”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身后是退路,是过往。身前是刀山,是火海。 他不让她管退路,只让她盯着前方的危险。 李沐雪哼了一声,把剑抱回怀里,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翘。“算你识相。” 苏云没再接话,他把那份卷宗摊开在烛火下,目光落在“王德发”三个字上。 第二天一早,徐耀祖睡眼惺忪地被苏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先生,天还没亮呢,翰林院也不用这么早点卯吧?”徐耀祖打着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云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进他怀里。“我今天告假,不去翰林院。” 徐耀祖掂了掂钱袋子,立马精神了。“先生您吩咐!” “去查个人。”苏云把一张纸条递给他,“户部右侍郎,王德发。” 徐耀祖的胖脸抽动了一下。“先生,这位可是户部的财神爷,而且……而且听说他是三皇子的人。” “所以才让你去查。”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我不要他官面上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假的,就是没用。我要他私底下的一切,他去哪家酒楼,听哪家戏,见什么人,有什么癖好,家里有几条狗,每天遛几次,都给我查清楚。” “这……这得花不少钱。”徐耀祖小声说。 “钱袋里的不够,再来找我。”苏云看着他,“徐耀祖,你之前在荥阳能把那些纨绔子弟的底裤颜色都摸清楚,到了京城,别告诉我你的本事没了。” 徐耀祖被噎了一下,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把王德发吃几碗饭都给您查出来!” 徐耀祖揣着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沐雪从院子里的梅树上跳下来,走到苏云身边。“你要动三皇子的人?” “是陛下要动。”苏云纠正她。 “有区别吗?”李沐雪问,“在三皇子眼里,就是你要动他的人。” 苏云没说话,只是看着院门口的方向。 京城的效率,比苏云想象的还要快,但来的不是王德发的消息,而是关于他自己的。 两天后,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回小院,一张胖脸煞白,见了苏云就跟见了救星一样。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沐雪正在擦剑,闻言手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徐耀祖。“什么事?有人打上门了?” “比打上门还糟!”徐耀祖喘着粗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猛灌了几口,“先生,现在外面……外面全在传您的谣言!” 苏云正在看书,闻言只是翻了一页,连眼皮都没抬。“说我什么?” “说您……说您虽然是状元,但心术不正,攀附权贵!”徐耀z祖哭丧着脸说,“还说您早就和靖王爷暗中勾结,这次高中状元,就是靖王在背后给您铺的路!说您是靖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棋子!” 靖王? 苏云翻书的手停住了。 他是大周唯一一个手握兵权、镇守北疆的异姓王,在朝中向来低调,从不参与党争。 “还有呢?”苏云放下书,看向徐耀祖。 “还有……”徐耀祖擦了擦汗,“王德发的消息我也打听到了。这个老狐狸滑得很,表面上清廉如水,滴水不漏。但他有个最大的后台,就是靖王!据说王德发当年就是靖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李沐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哐”的一声把剑拍在桌上。“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是三皇子干的!他查到你在查王德发,就先给你扣一顶和靖王勾结的帽子!你好毒的计!” “先生,现在怎么办?”徐耀祖急得团团转,“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满京城的读书人都把您当成奸臣贼子了!再这么下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淹死!”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梅树。 三皇子这一招,确实够狠。 他不动刀,不动枪,只用几句谣言,就把苏云和靖王捆在了一起。 苏云如果继续查王德发,就坐实了他是靖王的人,在为靖王清除政敌。 如果他不查了,天策府的任务完不成,女帝那边无法交代,还会被认为是心虚。 这是一个死局。 “我去撕了那些造谣的嘴!”李沐雪拎起剑就要往外冲。 “站住。”苏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李沐雪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你现在出去,打一个,他们会说你仗势欺人。打十个,他们会说你心虚灭口。”苏云看着她,目光平静,“三皇子巴不得你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大。他要的,就是我方寸大乱。”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着?”李沐雪气的胸口起伏。 “忍?”苏云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忍了?” 他走回书桌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那是他让徐耀祖重金买来的,上面详细标注了所有坊市和权贵府邸。 “他们想看我怎么选,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法。”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宅院。 户部右侍郎,王德发府。 “徐耀祖。” “在!先生!” “你弄到的王德发府邸的图纸,给我。” 徐耀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先生,这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给王府修过园子的工匠手里买来的,绝对精准!” 苏云的目光在图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王德发书房的位置。 他又抬起头,看向李沐雪。“王府有多少护卫?武功如何?巡逻的规律是什么?”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你从荥阳来京城这一路,我早就摸清了这些权贵府邸的守卫情况。王德发府上,护院三十二人,分四队,每队八人,一刻钟巡逻一圈。府里有两个供奉,据说是江湖上二流好手,平时都在后院,保护家眷。” 她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守卫会加倍,书房和库房是重点,想进去,很难。” “嗯。”苏云点了点头,收回了地图。 徐耀祖看着苏云,又看看李沐雪,结结巴巴地问:“先生……您……您不会是想……” 苏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三皇子布下棋局,引他入瓮。 满朝文武都等着看他这个新科状元怎么死。 “他们想让我当棋子,按着他们画好的道走。”苏云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着李沐雪和徐耀祖,神色平静。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第21章 苏家的恳求 苏云赤着上身,坐在床沿。 李沐雪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换着肩膀上的伤药,她的手有些抖,一圈圈的纱布缠得格外用力。 “嘶。”苏云吸了口凉气。 李沐雪手一僵,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弄疼你了?” “没。”苏云看着她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再用点力,我这胳膊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李沐雪咬着嘴唇,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嘴里却嘟囔着:“活该!谁让你非要去闯王德发的府邸,还放一把火,你不要命了?”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苏云活动了一下还能动的手臂。 那一晚,他潜入王府书房,没找到确凿的账本,却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几封与三皇子心腹来往的密信,信中提到了一个城郊的秘密庄子。他拿到信后,一把火点燃了书房,趁乱脱身。 “那两个供奉是吃干饭的?要不是我提前引开了他们,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李沐雪越说越气,最后把纱布的结打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苏云看着她,没再争辩,只是平静地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徐耀祖。” “我知道!”李沐雪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药箱。 她心里清楚,王德发府邸那场大火,如今已经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三皇子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先生!”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耀祖胖胖的身体像个球一样滚了进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惊恐。 他一进门就看到苏云光着膀子一身伤,吓得腿一软。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摔的。”苏云面不改色地把外衫披上。 “又摔的?”徐耀祖一脸不信,但也没敢多问,赶紧把更重要的事说了出来,“先生,外面出大事了!户部侍郎王德发府上昨夜走水,整个书房都烧成了灰!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三皇子的政敌下的黑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个更劲爆的!都说王德发其实是靖王的人,三皇子这是在敲山震虎,要对靖王动手了!” 李沐雪在一旁擦剑的手顿住,嘴角撇了撇。 这谣言,编得可真快。 苏云系好衣带,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知道了。” “先生您就不急?”徐耀祖看着苏云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急得直跺脚,“现在京城的水浑得很,您这新科状元,就是漩涡的中心啊!” “水浑,才好摸鱼。”苏云给自己倒了杯茶。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徐耀祖跑去开门,门一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云的父亲苏振,母亲柳氏,还有一脸复杂神情的苏文。 “云儿……我的云儿在哪里?”柳氏一看到院子里的苏云,眼泪就下来了,推开徐耀祖就往里冲。 苏振跟在后面,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家主派头荡然无存,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焦急。苏文则跟在最后,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云身上。 柳氏冲到苏云面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隐约的伤势,哭得更凶了。“云儿,你怎么伤成这样?跟娘回家,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她伸手想去拉苏云的手。 苏云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 “苏夫人。”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里是我的住处,不是苏家。”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掉得更凶了。 苏振快步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儿,别跟你娘置气。爹知道,以前是爹不对,爹混账!爹给你赔不是了!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跟爹回家,啊?” “回家?”苏云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回哪个家?是被打得半死,然后关进柴房的那个家吗?” 苏振的脸瞬间涨红,又飞快地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你……”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爹说话?”苏文在一旁开了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爹也是担心你。你看你现在是状元郎,是翰林修撰,身份不一样了,总住在这种地方,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李沐雪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手里的剑握得咯咯作响。 苏云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苏家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苏编修说得对,血浓于水。”苏云看着苏文,“当初我被赶出家门,流落破庙的时候,苏编修怎么没想起来血浓于水?我被家法打得差点死掉的时候,苏编修又在哪里?” 苏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堵得说不出话。 “够了!”苏振见软的不行,索性也不再装了,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苏云!爹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跟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了三皇子?” 苏云挑了挑眉,没说话。 苏振看他这样,更是急了。“苏家在京城的几家绸缎庄,昨天全被封了!官府的人说我们偷税漏税!还有几家常年合作的商号,也都断了往来!这京城里,能有这么大能量,不计后果打压我们的,除了皇子,还能有谁?” 他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家……苏家快撑不住了!云儿,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陛下器重你。你只要回了苏家,对外说一句,你还是苏家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这么对我们了!” 原来如此。 苏云心中冷笑。这不是来认亲的,这是来找护身符的。 “爹求你了!”苏振说着,竟然要弯下膝盖。 苏云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拜不下去。 “苏老爷。”他淡淡开口,“当初是你亲口把我逐出家门,说我苏云与苏家再无瓜葛。现在苏家有难了,就想起我这个逆子了?” “我……”苏振老脸通红。 “我凭什么要帮你们?”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就凭你们给了我一条命,然后又差点把它收回去吗?那顿家法,我已经还清了。” “你这个逆子!”苏振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 “现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了?”李沐雪再也忍不住,她一步上前,挡在苏云身前,手中长剑的剑鞘“咚”的一声点在地上。 “当初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扔出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他是你儿子?现在看他出人头地了,就跑来攀亲戚?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 “你一个外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苏文指着李沐雪喝道。 “我不是外人!”李沐雪瞪着他,“苏云是我朋友!谁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苏文被李沐雪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转头对苏云吼道:“苏云!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认苏家,我明天就去外面说,说你这个状元郎忘恩负义,六亲不认!我看到时候满京城的唾沫星子,淹不淹得死你!”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苏云拨开李沐雪,缓缓走到苏文面前。 他比苏文高了半个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可以试试。” 苏云的声音很轻。 “你可以去外面说,尽情地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翰林院修撰,正六品京官,受皇命在身。你公然污蔑朝廷命官,败坏我的名声,按大周律,该当何罪,苏编修饱读诗书,应该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翰林院那些小动作。三皇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真的以为,你能照顾得了我?” 苏文的瞳孔猛地一缩,额头上渗出冷汗。 苏云看着他惊恐的脸,又转向面如死灰的苏振。 “苏家有难,是苏家自己的事。我苏云,从踏出苏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跟你们,再无关系。” 他转过身,背对他们。 “徐耀祖,送客。” 苏振看着苏云决绝的背影,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推出去的儿子,带着哭哭啼啼的柳氏和失魂落魄的苏文,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院。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22章 京城要起风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苏家三人落魄的背影。 徐耀祖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他回头看看苏云,又看看一脸煞气的李沐雪,小声嘟囔:“先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李沐雪把剑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留着他们过年吗?” “可……可苏文他,他说明天要去外面败坏您的名声。”徐耀祖的胖脸皱成一团,满是担忧。 苏云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徐耀祖:“他想说,就让他去说。这京城里,想看我笑话的人,还少他一个吗?” 徐耀祖急了:“先生,这不一样!他是您弟弟,他说的话,别人会信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那就让他们淹。”苏云的语气很平淡,“水浑了,才看不清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你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从明天起,不用去查王德发了。” 徐耀祖愣了一下:“啊?不查了?” “嗯。”苏云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去京城各大茶楼酒肆,就听一件事。” “什么事?” “听听他们怎么议论王德发府上那场火,怎么议论三皇子,怎么议论靖王。”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要知道,这潭水,到底被搅得有多浑。”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领了新任务,总算把对苏家的担忧抛到了一边,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身上还没完全干透的衣衫,和肩膀上渗出的一点血迹,眉头拧了起来。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不然呢?”苏云反问,“杀了他们?还是再打一顿?” 李沐雪不说话了。 苏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不过是几只苍蝇,嗡嗡叫虽然烦人,却决定不了棋局的走向。”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几封边缘被火燎得焦黑的信件。 李沐雪跟了进来,看着那几封信,眼神凝重:“这就是你拼了命拿回来的东西?” “嗯。”苏云把信摊在桌上,“三皇子以为他扔出来一个靖王,就能把我将死。他想错了。” “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李沐雪问。 苏云指着其中一封信上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你看看这个。” 李沐雪凑过去,辨认了半天:“燕……燕王?” 大周朝削藩多年,如今还手握封地和兵权的藩王,屈指可数,北地的燕王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 “信里说,三皇子通过王德发,偷偷送了一批‘精铁’到燕王的封地。”苏云的手指敲了敲信纸,“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沐雪的呼吸停住了。 她虽然不通朝政,但也知道私运精铁给藩王意味着什么。 “他们……他们想造反?” “我不知道。”苏云把信收了起来,“但我知道,龙椅上的那位,会很想知道。” 他看着李沐雪震惊的脸,平静地开口:“三皇子想让我当棋子,可他没想过,我这颗棋子,或许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棋盘上。” 夜深了。 苏云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烛火安静地跳动。 李沐雪靠在门边,抱着她的剑,闭着眼睛假寐。 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子的阴影里。 李沐雪瞬间睁开了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苏大人,王德发府上的火,烧得很好。”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苏云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夜里风大,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 面具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的任务,有结果了?” 苏云将那几封密信推到桌子中央。 “结果,都在这里了。” 面具人走上前,拿起信,在烛光下仔细看了起来。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信纸翻动的沙沙声。 良久,面具人放下了信。 他那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站直了一些。 “燕王……”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锁定了苏云,“你知不知道,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些……能让这京城变天的东西。”苏云终于放下书卷,迎上他的目光。 面具人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胆子更大,也更疯。”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苏云回答。 “好好活着?”面具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拿着这份东西,你离死,又近了一步。” 他将信件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任务范围。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待着,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要再插手。等消息。” “我明白了。”苏云点头。 “陛下对你很满意。”面具人话锋一转,“这把火,烧掉了王德发的书房,也把三皇子推进了火堆里。现在他要头疼的,是怎么跟满朝文武,尤其是靖王解释了。” 面具人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苏云叫住了他。 面具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入京途中遇袭,有人暗中放箭救了我。”苏云盯着他的背影,“箭羽上,刻着星图。是天策府的人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那支箭救了他的命,箭上的星图纹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 “天策府的箭,只杀人,不救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那支箭,不是我们的。” 说完,他的身影便要融入黑暗。 “苏大人。”他又补充了一句,“京城要起风了。”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你这小小的院子,未必能挡得住风雨。陛下有口谕,命你即刻搬入翰林院官舍。”面具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李沐雪走到苏云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搬去官舍?那不是把你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吗?” 苏云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不是天策府的箭。 那会是谁? 女帝的命令,也不是保护,而是将他这颗棋子,正式摆在了棋盘最中央的位置。 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风,确实要起了。 第23章 这官,不好当 天策府的命令,比冬日的寒风来得还快。 第二天一早,朱雀坊的小院便不再是苏云的家了。 “先生,真要搬啊?”徐耀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写满不舍,“这住得好好的。” 苏云把最后一卷书放进箱子里,动作没有停顿。 “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沐雪靠在门框上,抱着剑,眼神扫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说是官舍,其实就是个笼子。”她开口,声音有些闷,“以后你出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想再像前晚那样,不可能了。” 苏云合上箱子,回头看她。 “王德发府上那把火,已经烧得够旺了。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添柴。” 他走到李沐雪面前。 “我住进翰林院,你和耀祖在外面,反而更自由。以后,我们就用老办法联系。” 徐耀祖凑过来:“那这院子?” “继续租着。”苏云说,“这里,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的据点。”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东西本就不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苏云的几个书箱,驶向了皇城根下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舍,是一排排青砖灰瓦的院落,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肃穆和压抑。 苏云被分到的,是一个最小的独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比朱雀坊的小院干净,却少了那份烟火气。 领他来的小吏刚走,院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苏文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年轻翰林。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大状元,苏修撰嘛。怎么,不住你那逍遥快活的朱雀坊,搬到这鸽子笼里来了?” 苏云正在擦拭书案上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 “苏编修有事?” 苏文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声音。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他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昨晚还跟爹娘吵了一架?啧啧,苏云,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如今做了官,连父母都不认了。” 他身后的几个翰林交头接耳,对着苏云指指点点。 苏云放下抹布,直起身子,看向苏文。 “苏编修。”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这里是翰林院,不是菜市场。你我皆是同僚,还请以官职相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文身后的那几个人。 “另外,翰林院乃清静之地,诸位前辈在此高声喧哗,议论同僚家事,就不怕有损官箴,被掌院学士听了去吗?” 苏文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 他没想到苏云会直接拿规矩和官职压他。 “我怎么?”苏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面前,“苏编修,你我同在翰林院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你要是喜欢在外面说,那就尽管去说。” 他凑近苏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想清楚,把我的名声败坏了,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陛下钦点的状元,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打的,是谁的脸?” 苏文的瞳孔缩了一下,额头冒出细汗。 苏云退后一步,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对着他身后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翰林拱了拱手。 “诸位前辈,下官初来乍到,还需收拾屋子,就不多留各位了。” 那几个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苏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甩袖离开,嘴里还恨恨地嘟囔着什么。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苏云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这官,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每日去翰林院点卯,然后就待在藏书阁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除了最开始溅起了一点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文的那些小动作,他也懒得理会。 京城的流言蜚语,他更是充耳不闻。 直到第五天,徐耀祖找了个由头,给他送来了一份新抄录的古籍。 两人在翰林院的偏僻角落里碰了头。 “先生,您猜怎么着?”徐耀祖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全是兴奋,“苏文真的去外面说您坏话了,说您六亲不认,忘恩负义。可没几个人信!” “哦?” “外面现在都在传,说苏家是看您当了状元,才想攀关系,您是被逼无奈才跟他们划清界限的!”徐耀祖说得眉飞色舞,“还有人说,您那顿家法挨得冤,是苏家有眼无珠!现在,满京城都说您是有风骨的真名士!” 苏云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嘿嘿。”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去,“先生,您忘了咱们的代笔生意了?那些买您字的富家子弟,现在都把您当偶像呢!他们一听有人说您坏话,立马就花钱找人到处宣扬您的‘光辉事迹’,硬是把风向给扭过来了!” 苏云看着那沓银票,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当初为了赚钱的无心之举,竟然在这种地方帮了他。 “还有,”徐耀祖收起笑容,脸色凝重了些,“王德发那件事,闹大了。靖王府的人,昨天在朝堂上参了三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家奴,构陷忠良。三皇子当场就被陛下训斥了,灰头土脸的。” “知道了。”苏云把银票塞回给他,“这些钱,你拿着,继续打点。另外,帮我留意一件事。” “先生您说。” “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吧?” 徐耀祖一愣,掐指算了算。 “对!就在十天后!先生,您是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苏云打断他,“去打听一下,寿宴的流程,以及,各藩王和使节的动向。” 徐耀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送走徐耀祖,苏云并没有回官舍。 他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从翰林院的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地方。 李沐雪早已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了。 她今天没有带剑,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正自己给自己倒茶。 “我还以为你被关在翰林院,出不来了。”她看见苏云,开口调侃道。 苏云在她对面坐下。 “笼子再坚固,也总有缝隙。” “找我什么事?”李沐雪问。 “京城最近,不太平。”苏云看着她,“我需要你帮你爹手下那些旧部,帮我盯紧一个人。” “三皇子?” “对。”苏云点头,“我要知道他府里所有的动静,尤其是,兵器和人手的调动。” 李沐雪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想干什么?万寿节上,他不敢乱来吧?”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苏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德发的事情,把他逼到了墙角。他现在要么忍,要么就只能做更出格的事。” 李沐雪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李沐雪说,“我托人打听了。那种星图纹样的箭羽,在大周朝只有一个地方用。” 苏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哪里?” “北地,燕王府。” 燕王? 苏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几封从王德发书房里拿出来的密信。 三皇子……燕王……精铁……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李沐雪的手已经按在了桌下的短刃上。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苏大人,是我。” 是徐耀祖。 苏云示意李沐雪稍安勿躁,起身去开了门。 徐耀祖的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进门就拉住苏云的袖子。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慢慢说。” “刚才……刚才宫里来人了!”徐耀祖喘着粗气,“给您送来了万寿节的请柬!” 这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然后呢?” “然后……潜龙也来了!” 苏云的心一沉。 “他说了什么?” “他……他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学着面具人那沙哑的语调。 “陛下说,今年的万寿节,她想看一出好戏。” 徐耀祖看着苏云,声音都在发抖。 “他还说……您是这出戏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