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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海角天涯(四)

作者:宴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顺乎天而应乎人,是为顺天府。


    姜槐的指尖轻轻擦过这本厚厚手记,纸页已泛黄,褶皱道着笔者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


    那截纸条不同,墨字极为有力,落于新纸,很是显眼。观此墨痕,姜槐留心,这一“昭”字。


    她想起海府那副牌匾,“此心昭昭”。


    姜槐不善书法,是笔头功夫不到位,她确是个观察细微的人。昭字结构框架极为相似,可细细窥看墨痕走势,却觉得发力与顿笔的习惯不尽相似。


    可她依稀记得,那幅牌匾落款就是海殊。


    多年过去,人若有所改笔倒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理由。


    可,“每心”,是何意呢?姜槐思忖,若将这二字单看,怎么断词,似乎都与这“昭”字连不成什么合理的意思。


    她在案头苦思,先捻开了手记,信手翻过几页。海殊有反省习惯,这手记中大多记录了她所办差事,自己的所思所想,并标注了时间,来自近两年间。


    譬如——


    隆丰三十七年,五月。


    “顾培安案,此人位居五品,私用官役、罪役,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对选人用人不利,无疑堵塞才学人晋升之路……陛下圣裁,可唯有一事令我辗转反侧,犹如当年重现……流放岭南,此路顺南下,耽误不得,却恰逢雨季,今年水位高涨,洪灾许就在眉睫……如何妥善安置这大量流放差役?陛下仁慈,同意我提议,命此批人加入抗洪筑堤之伍,可伍中又生烧杀抢掠之事……”


    “人的黑白质地难完全考察,一笔朱红断人一生,将功补过究竟是否可行?事不由三,我也许错了。”


    隆丰三十七年,十二月。


    “接见万国使臣,扬我大梁气象万千。奉旨协吏部、礼部等大人做预备工作。一切顺利,使臣来京,无不感叹大梁风光。送别之日,京中大雪,我目送车队离京,与众人一别后巷中漫步,见冻死白骨数具,叠于屋檐下,被檐上落雪深埋。”


    “乞儿也该有人权。我悔。身处此位,大部分事情是一道道程序下去,我没盯牢底下人做事。我该反省,为何我岁至三十后,屋厦渐暖,眼睛却越来越寒凉。”


    隆丰三十九年,三月。


    “一月大病,病去如抽丝,每逢此时淅淅沥沥雨,酸进骨头里。耽误政事月余,心中惶恐。恨此身不够硬朗,亦恨我心如此动摇。”


    在茫茫的文辞中,姜槐如被海殊的心事淹没,她写下心中切切所思,她犹见一傲骨文者,身披单衣,在灯火案前书写心血。


    但她在这些书写习惯中,亦发现些许问题。海殊偶尔会有左右表音形部分互换的写法。


    姜槐沉思,恍然大悟,落笔心中所想,“悔昭”二字,悄然落于案上。


    她将所书纸举起,心旁一“点”透过烛光。姜槐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倘若真是如此,有一个极为偏门的理解——每每忆及此处,心中悔恨。悔恨,此心向昭。


    她会在事发前,恨自己心动摇,更恨心向光明?那不是完全推翻了这厚厚的一页手记吗?


    那不是完全推翻了她毕生致力的事业么?!


    ——


    更深,于月云院后不远芭蕉林小径。


    寒连江立于芭蕉影中,呈上一封密信。


    引了火折子,沈子箫看得分明。


    “这便是寒兄再来府中的原因。”


    寒连江言是,又补道:“此人伪装后,重回府中,移回一笔白银,再去了乘仙阁。”


    “而乘仙阁居然经了多日才上报,两名中年男子在七日前已死于阁内某处。”


    沈子箫扯了扯嘴角,淡道,“原来,这笔私账上的异常,是由此而来。”


    他将密信一角燃了火,见白纸黑字渐渐被火星吞噬。


    寒连江回眸,果然见子夜于檐上蛰伏。


    “子夜调档案的时候发现的?”


    沈子箫回,“档案有所粉饰。不过异常,终归是见不得光的。”


    “去查查吏部侍郎。”


    沈子箫顿了顿,又特意咬重,“尤其,化名的,名下府宅。”


    “这次不用麻烦行司帮的兄弟们了。”


    寒连江得令,擦过子夜的肩,赶着夜幕沉沉离去。


    与此同时,李汐已如约奉旨,在老地方候着沈子箫。


    沈子箫撩过重重芭蕉影,现身于月云院之后。


    李汐左右踱步,估摸着沈子箫比平日迟了些时候。隐隐绰绰见他身影,便反应过来,朝着沈子箫行了半礼。


    “嬷嬷,见外了。”沈子箫抬了抬手。


    李汐也笑笑,依旧守着从前娴妃娘娘立下的规矩。她又按着沈子箫先前嘱咐将半月来的月云院事情都一一罗列了说明。


    沈子箫听着李汐所言,如雁过晴空之痕,他自然也神色如常。


    沈子箫徐徐踱步于正殿外围,依稀见灯火通明,微微眯眸,“这般日子,也是小棠陪着?”


    “回哥儿,奴婢斗胆言自个儿的观察,夫人是个喜独处的性子,往日钻研起东西来便容易忘了时候,小棠一般只在外候着,眼下瞧着……应是夫人早散了外面的人,让她们休息去了。”


    沈子箫脚步一顿,右眼眼皮子跳了跳。估摸时辰,她离晨起时间睡不到多少时辰了,分别前她还明眸善睐地道她还要勤勤恳恳做她那张青。


    唇红齿白,说些让他莫名躁意的话。


    他不再看那隐隐的纤细人影,指了指那扇半合透光的窗,与李汐道,“想个法子,送点安神茶,让她先休息。”


    沈子箫回想自个儿言辞,没有哪句叫她挑灯夜战,非要今日将那手记与纸条研究透的——


    何况,她琢磨小棠一事,不知此时如在雾江渡舟,也许舟已误打误撞,将近彼岸。


    “别供我。”沈子箫又淡补了句。


    多年前的习惯了。幼时李汐爱往娴妃那打他报告。


    李汐诧异,心里头笑笑。


    她想起那日宫宴,碰着爱说碎话的老相识拉她说了几句叙旧话,又旁敲侧击八卦问她,这二人是不是貌合神离。


    李汐知他如今性子,也不敢表现在面上,连忙应了几声。


    “哥儿不喜心思外露,奴婢醒得。”


    --


    姜槐睡得并不好,待天光大亮时,她便掐着点,含着心事洗漱起身。


    三探海府。姜槐深吸一口气,都说事不过三,她于铜镜中窥着稍显陌生的自己,将那手记夹于暗层……


    今日应要有些收获了。


    海府。


    海嘉发丝潦草蓬在鬓边,开门见到第一人是姜槐,她只得硬着头皮迎她进去。


    姜槐从海嘉手背揉眼的动作看去,她眼睛肿得更厉害。想必这几日都是苦水混着泪水睡下的。


    姜槐抿唇,用着较柔软的语气先开口,“今日,我们先从你阿姐平生开始聊吧。”


    海嘉蹙眉,声音嘶哑,“张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姜槐摇了摇头。


    “海二姑娘,昨日你对微臣咄咄之言,微臣相信,是完全出自于你的肺腑……因而,我回去也领了三殿下的命,深深反省。倘若昨日有任何冒犯之处,请海二姑娘莫误会,微臣敬海殊大人,所言亦是肺腑,还望海二姑娘信我一次。”


    姜槐作揖后,又接。


    “自然,微臣应更为摆明一点。我所希望海二姑娘信我,是希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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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娘明白,我将海殊大人的命,是当做真正活生生的一条命来看待,并非是政绩上的几笔朱红。她于我,是风雪里一桀骜孤行的身姿,我知她,知她为女,为官的不易。是……”


    是感同身受。


    “是钦佩她身于高位,始终慎独的气节,于庙堂,亦仰望人间。我无法做到冷眼旁观。故而,我才想于此,寻得一份真相。这也是我为何出现在海府。”


    “她不易,她人生行舟至此,难道要让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这不是告慰亡灵之法。”


    海嘉愣了愣,没想到这张青能言善辩起来,嘴皮子竟丝毫不逊色于她的阿姐。


    乃至眉眼也比昨日……比昨日更俊逸了些。


    她眼眶瞬间湿润。


    原来……是她防备太重,错怪了他么。好久好久,她几乎听不到别人说,因阿姐这个人,这个人本身而来……


    她有些颤抖地扶着姜槐,眉心一皱,几滚眼泪夺眶而出,砸在地上。


    “是我错怪大人了。原来……原来大人竟是明白阿姐的人。”


    事发后,她不认识的许许多多人,一波又一波,将海府搅得天翻地乱,海嘉看着那些人行色匆匆,眼神冰凉……这难道就是阿姐想投身的朝堂吗?


    还不如眼前这大人的一句不易来得贴心些!


    姜槐见海嘉已有动容之相,又徐徐道:“海二姑娘,你知道,你明白,你想让你阿姐永远是那史册上光辉明亮的一笔。”


    “可你也知道,她后悔了。”姜槐刻意将声音放轻,以免激怒到海嘉。


    话锋一转,海嘉还不能迅速反应,她挂着泪,呆呆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槐,“你……你知道?”


    姜槐稳住自己的心神。准确来说,她猜的。


    她试着顺这话茬捋下去,“她犯了错。”


    “……是不是?”姜槐终于道出了自己最大的猜想。


    海嘉沉默了。


    她的睫羽上都是细细的泪珠,慢慢咬着唇,想要矢口否认——


    “海嘉!你要正视你阿姐,而不是一遍一遍去涂抹成你心中的模样!你还不愿道出隐情么?”姜槐试着一激。


    海嘉张口,努着唇,口中发不出一言,倏然莫大的悲伤情绪如海啸,她呜咽起来。


    她死死拽住姜槐的臂袖,良久嚎啕,犹如退回最原始的方式倾诉心中压抑。


    她上气不接下气,唇齿颤抖着,“抱歉,大人,我……”


    她用力地想站直,想不含情绪地去对答如流,但她没能做到,甚至要搀着张青来勉强支撑自己……


    姜槐看出海嘉的松动,心中一紧,左右环顾,于她背后的手终于悄悄落下,轻拍了拍海嘉的肩,言语又柔和下去,“微臣不介。微臣想助姑娘捋清自个儿思绪,这是好事。”


    子夜在沈子箫身后,从一侧窥见姜槐与海嘉的所有动作。自然这幕也被沈子箫一览无余收入眼底。


    这画面,俨然有情有义,似一位正直郎君安慰失魂落魄的丧姐孤女。


    海嘉后面的眼神,更是犹如找到知音一般,明亮中带着点心灵相通意味。


    可那不是张青,不是沈子箫的客僚啊,是他们夫人。岂非是怪哉画面?


    沈子箫抱胸于廊中,不动声色观视情况,心中闪过些莫名不快。终于,海嘉半撑着姜槐,似乎渐渐冷静克制下来。


    他微微皱着眉发话——


    “拉开海嘉,差不多了。”


    就在子夜将要履命,跨入堂中之时。


    海嘉颤抖地点头,声音亮出来道:“对……我有所隐瞒……”


    “阿姐……阿姐确实对我说过好多次……”


    “她后悔。她做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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