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没说话。
在她的预想中,他们的重逢,就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场面尴尬,气氛紧张。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躺床上,一个坐凳上,在她的神宫内看似平和地谈话。
令仪无意识地绕着耳边的长发,没由来得想,谢清越应当是不想见到她的。
希望她死的人有很多。
其中谢清越是最想的一个。
执掌天界的万年里,有人敬她,有人畏她,也有人厌她、恨她。
这些她都知道。
令仪做事果决,该赏就赏,该罚就罚,面对犯了错的神官会指着鼻子训,贬官起来也是不留情面,毫不手软。
但谢清越不同,他最擅与人周旋,只要是可以利用的人,就算心里再怎么厌恶,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令仪骂他虚伪。
谢清越骂她蛮横。
但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相互制衡,又相互配合。
譬如每日送上无极天的文书,一半是恭维奉承的空话,一半是微不足道、随便派个人就能解决的小事。
真正有意义的文书,或许就那么几张。
谢清越会在成堆的文书中,找到那几件有用的文书,送到令仪面前,至于剩下的,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找地方放着。
同样的,但凡有谢清越不便撕破脸,但又不想轻易放过的人,都会被令仪抓到错处,折磨一顿再丢到下界,不脱层皮绝没办法上来。
因此,令仪得罪了不少神仙。
但她是天地的坐镇者,无人敢去招惹,暗地里咒骂两句,也就完了。
于是表面的和平维持了很久。
直到苍溪身死,二人彻底决裂。
相看两厌,却又无可奈何。
谢清越不杀她,是为了剩下的神力。
她不杀谢清越,是为了事情的真相。
后来的几万年中,他们针锋相对,分庭抗礼,手下的神官都来来去去换了几批,他们还没分出胜负。
最终,这场交锋以令仪身死为结局。
记忆似乎出现了空缺,她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死,还有些好奇,她死后谢清越是何种反应。
以及会不会想到,死后的第十五万年,她又回来了。
等回过神来,令仪已经将这话问出去了,她蹙了下眉,暗道自己嘴快。
“并不意外。”
谢清越不以为意地开口:“所谓祸害遗千年,像殿下这么强大的祸害,留个十几万年也不算难事。”
令仪取了软枕垫在身下,侧躺在床边,托着脸像曾经那样,笑意吟吟地喊他:“玄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死了,你不该将我挫骨扬灰么,怎会容着别人将我复活,而不加阻拦呢?”她拖着长长的尾调,揣测道,“莫非是你幡然醒悟,后悔与我作对多年,想要弥补一二?”
谢清越无情嘲笑:“殿下是刚醒,所以神志不清吗?还是话本看太多,把脑子看坏了?”
令仪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道:“哦,那帝君趁我昏迷,入我明虚殿,又是为何?”
“自然是来恭贺殿下,重获新生。”
他起身从黑暗中走出,缓缓向令仪靠近,衣袂随着脚步轻拂,露在深色的袖口下的手腕轮廓分明。
借着幽微的灯光,令仪看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木盒,上面刻满了精致繁复的牡丹。
有点眼熟。
不等她深思,谢清越已经在床前站定,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色幽深。
他微微垂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木盒边缘,又很快松开,再抬眸,他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接着一个木盒出现在令仪视野,谢清越将东西缓缓推到她面前,嗓音淡漠:“区区薄礼,还望殿下笑纳。”
令仪打量着木盒,百思不得其解。
她昏睡在榻,他不仅不弄死她,还给她准备了贺礼。
这不有病么。
只见谢清越略微俯身,紧紧盯住令仪,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出现他的身影:“也请殿下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生得高,令仪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有些莫名:“我说的话?我说什么了?”
“那便替殿下回忆一下。”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谢清越学着她的语调,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令仪怔了片刻。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但他们的关系,称得上是不共戴天。
不死不休,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待她回过神时,谢清越已然转身离去,只留下朦胧的背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人心情总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令仪收回视线,“咔嗒”一声打开木盒,一个木雕的偶人安静地躺在盒中,显然是按着她的模样刻的。
神情灵动,妆面精细,裙上用五彩丝线绣满了花纹,就算在烛光下也清晰可见,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如果它的头没被掰断的话。
无聊、幼稚。
令仪面无表情地收起木盒,在心里暗暗骂了谢清越好几遍。
殿中寂静无声,她起身朝外走去。
久违的日光透过殿门照了进来,令仪闭着眼缓了许久,才逐渐使适应。
无极天依旧是熟悉的样子。
有别于须弥界变幻的景象,无极天边的红霞永远浓艳绚丽,成群的仙雀飞过,在霞光的映衬下散发出斑斓的流光,如同衔光而来。
空旷之处看似无物,实则种着大片无念树,树上结满了珠串大小的果实,每有风过,都会响起银铃碰撞的清音。
令仪穿过无念树林,下到了九重天。
九重天由司时神官掌管,天门口放着三座日晷,分别对应了过去、现在和将来,若有人随意闯入,就会被拉进各种幻境。
至于何时放出来,全凭神官心情。
而这位司时神官,是早年前几批飞升上天的,后由令仪亲自提拔,连下三张神召,才将人请入时妄司,以司时神官身份镇守九重天。
但说是提拔,其实就是蒙骗。
因为九重天的时间极为扭曲,进去就会被送到不同时空,反复经历熟悉或陌生的事情。
曾有神君满怀信心地闯入,试图以此证自己的实力,然而进去后再也没出来,许是连同时间一起被扭曲成了尘埃。
自此,无人敢上九重天。
九重天的神官之位,也因此空了出来。
令仪冥思苦想好几日,终于想出个法子。
她反复出入九重天,连破上百个幻境,试图在其中找到些门道,在第七十二次进入的时候,她遇见了谢清越。
“你也在这?”谢清越挑眉道,“原来同个幻境能有多位入境者?”
令仪点点头,淡定解释:“我们相识得早,有部分重叠的记忆,刚巧回到同个时间点,各自取代了过去的自己。”
说完她熟练地找到幻境的破绽,修正因扭曲而产生的裂缝,将神识从虚假的空间剥离。
谢清越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低声问:“为何要反复入境?”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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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诓个神官上来。”
这也不是值得隐瞒的事,令仪脚步未停,语气诚恳:“既然飞升的神君都不愿意进九重天,那我便拨个没飞升的上来,到时候新君入境,我定会想办法护着,总不能让人折在里面。”
她顿了会儿才道:“虽说有点哄骗的意思,但我也是个讲理的人,他若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不愿意你就放人?”谢清越觉得稀奇,“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人揍到同意。”
令仪:“……”
她原本是想这么干的。
但她想拨的那位神官,是个有气节和傲骨的,就算打掉他半条命,也不见得会低头。
在万千浮世中,她一眼看中了光风霁月的明松雪。
明松雪,字怀叙,在世外隐居多年,远离权谋算计和尔虞我诈,清心寡欲,宛若雪地里无暇的白玉,一尘不染。
看上去就很好骗。
于是令仪趁着他飞升后昏迷,直接把他带进了九重天,并附在他的剑饰上,准备在危急时刻救他一把。
出乎意料的是,明松雪根本没给她出手的机会,他被幻境困了许久,但意识极为清醒,真实和虚构,他分得很明白。
对时间感知的扭曲,会造就认知的迷失,明松雪看到了人世的将来。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老去,满头青丝被岁月染成霜白,稚嫩的孩童在檐下嬉戏玩闹,手中捧着几块香甜的糕点,笑声飞出去很远。
画面其乐融融,让人不忍打破。
年轻的神君在树后站了许久,沉默地抬手,一剑劈开幻境。
世间再无明松雪。
只有天界的怀叙神君。
漫天的尘屑化作流转的星光,环绕在他的身边,半晌后,明松雪完好无损地走出九重天。
不愧是她钦定的主神官。
令仪高兴地想,她有预感,日后,明松雪会成为她手下最出色的神官。
加封主神官,需在天命台降下神诏令,以示天地,降令听封,方可名正言顺入主神司。
而然令仪降下的第一张诏令,明松雪没接。
令仪晓之以情:“九重天破境者少之又少,大人却能坚守本心,可见生来便是时间的掌管者,整个天界,只有大人有资格入主时妄司。”
明松雪越过她,头也不回:“旁人不行,与我何干?”
第一回合,令仪大败。
三日后,她又降下第二张诏令,明松雪还是没接。
令仪堵住他的去路:“大人可知,玄晚帝君在凡世可是只手遮天的权臣,想必大人最厌恶这种人,不会去他司下当值的吧?”
明松雪冷笑着阖上门:“有本事让他弄死我。”
第二回合,令仪小败。
但她并未放弃,十日后再次降下诏令。
令仪指尖夹着诏令,笑意吟吟道:“听闻大人喜静,而一至八重天神君众多,难免嘈杂了些,唯有九重天少有人踏足,大人觉得这地方如何?”
如果这次他再不答应,她就要采取一些必要且见不得的阴狠手段,比如打掉他半条命,令仪恶狠狠地想。
许是察觉到恶意,明松雪与她对视良久,终是先败下阵:“……行。”
第三回合,令仪大获全胜。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人,在她死后的十五万年里,明松雪为她凝魂聚魄,拼凑神体,只愿她能归来。
十五万年后,她重新站在九重天前,恍如隔世。
日晷上的针影均匀转动,躲在后面的小仙官低头打着瞌睡,令仪几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小仙官,你家明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