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微微仰面,眯起眼瞧他:“陆郎。”
“料想陛下喝不来这么浓的茶,可用蜜饯去去苦味。”这人笑盈盈道。
葛兰因不知为何没通报,大概是陆砚冰授意。他避到文德阁门口,煞有介事地望着台阶下一株狗尾巴草,好像能看出花来似的。
陆砚冰拈起一颗蜜饯,不容拒绝般地递到元曦唇边:“陛下尝尝。”
陆砚冰笑得纯善温良,让人瞧不出破绽,但元曦总觉得他关心人的方式有些独特。
但又看不分明。
是因为他那个“觉得刀比雨要安全”的成长环境吗?
元曦凝视着他,红润的唇瓣轻启,将那蜜饯含了进去。
唇珠湿润,大概是刚饮了茶的缘故,凉凉地擦过陆砚冰带着薄茧的指尖。
陆砚冰眉角一跳,抬眼与元曦对视。
她微垂着眼,眼睫的弧度敛成薄薄一道。
暧昧至极的动作变成了最薄的刀刃,庖丁解牛般切入内脏。
陆砚冰脑中的弦陡然被触动,昭示着极度的危险。
这种罕见的感受让他感到新奇而浓烈,平静无波澜的心加快了跳动。
而元曦含着蜜饯,垂下眼看折子,语气如常道:“有劳陆郎了。”
陆砚冰漆黑的眼瞳盯着她,喉头动了下,才又起身俯在元曦耳边,用无比温和的语气道:
“户部扣下了调动赈灾钱粮的批文,他们在拖延邢霜出城。”
元曦陡然掀起眼皮。
“徐临渊做事三天必见结果,这三天,清流派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命令,现在只是第一步……但若能熬过这三天,事情就能成。
“元姑娘,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包括我。”
而陆砚冰说完,便恢复了温良圣父的模样,起身朝元曦行了揖礼,退下了。
仿佛他就是找了个理由过来,给元曦报信似的。
元曦捧着奏折,陷入沉思。
陆砚冰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心软?
元曦直觉他在谋划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陆砚冰的表现十分如常,离开时低眉顺目的神情都是标准的“陆岩式”笑容。
至于户部……倒是有点麻烦。
她现在还没来得及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基础,更遑论上层建筑?
变法派虽然支持她,可除了左相庄峤,又有哪个能制衡户部、抗衡户部背后的徐临渊?
元曦正思忖时,忽闻外面传来打骂声。
她坐在书案后,勉强能看见葛兰因跪在外面地上。
元曦皱起眉,她不喜欢跟很多人待在一间屋子里,所以都是只留一个爱摆烂什么也不想管的葛兰因伺候笔墨。眼下葛兰因却不知何时被叫到外面,还被呵斥打骂。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元曦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她迈出门槛,便瞧见了是谁——甘露殿的林祈之。
还有皱着眉站在对面的陆砚冰,身前几步是跪伏在地的葛兰因。
触发林祈之的人物信息的时候,系统说过,林家是皇商,徐临渊的母族。故而林祈之即便是商户出身,在后宫的地位也很高。
变法派这些年始终斗不过清流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如清流派有钱。林家对于清流派而言,是类似“经济基础”的存在。
不只是皇商,传闻徐临渊手中还有矿产,每每遇上国库空虚,他和林家都会自掏腰包来补,当然,也会掌控相应的权柄。
经济基础不足的滋味,元曦可太知道了——她在现实世界拼了命卷,竭尽全力去争取各种奖金、补助,就是因为她要让自己离开象牙塔前,就能有立身之本,不会因为缺钱而任人摆布。
好想从林家兜里掏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啊。
“你以为陛下宿在他那两晚,他就是新宠了?不过是年轻貌美,新鲜两日罢了。”
林祈之面上流露着微妙的嫌恶,仿佛跪在他面前的葛兰因是什么腌臜之物。
大概是觉得太监已经不能算人了。
而葛兰因一脸面如死灰,任凭林祈之嘲讽他。
林祈之一脚蹬在葛兰因肩头,踹得他狼狈地跌倒在地,“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从前光风霁月的兰因公子,现在都开始靠巴结一个低等位份的郎君上位了吗……”
他对面的陆砚冰眼尾一瞟,便注意到了元曦的动静。皱着的眉头倏地松开,变戏法似的挂上一副温柔似水、大惊失色的模样,同时掷地有声的、确保元曦能听见的声量道:
“林贵君,他只是个小太监罢了,你何必用如此粗鲁的言语羞辱于他?”
林祈之险些被这中气十足的声波攻击冲了个跟头,登时横过去一眼——他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陆岩不会听不出,搁这装什么阴阳怪气大嗓门白莲花?
“你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真以为与陛下两日的情分就能比本宫深……”
“奴与陛下有两日情分,便是奴做错了么?那好吧。”陆砚冰望向他的眼神没有嫉恨,只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贵君教诲,奴记下了。若是能叫贵君出气,贵君便骂吧。”
林祈之被他这态度刺痛,当即要骂,却忽地听闻一声:“林郎。”
林祈之陡然僵住,抬起的食指嗖地收了回来,他仓促转身瞧过来,跪地行礼:“臣侍参见陛下——”
元曦瞥了眼跪了一地的人。
她心念一转,学着裴婉玄训人的口吻,冷眼沉声道:“这是在闹什么?”
林祈之膝行上前,仰面抓住元曦袍角,泪眼盈盈,“陛下有所不知,方才臣侍过来,瞧见那陆郎君竟然买通了文德阁太监葛兰因,肆意出入书阁重地……蒙蔽圣听……”
元曦顺势低头扫过那二人,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葛兰因是摄政王放过来的人,陆砚冰更是暗卫大统领,他们两个应当是认识的。故而葛兰因算是给陆砚冰行个方便,直接将他放进了文德阁。
这确实不合规矩,但元曦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她现在跟陆砚冰结盟了。
只是不知怎么让林祈之瞧见了。
而且看这情况,陆砚冰的身份还没有漏勺到林祈之也知道。
林祈之昨日本就被她拒了留宿甘露殿,今日本是要来挽回圣心,没成想正撞见陆砚冰离开,再加上她连着两晚都住在玉霄殿……
唉,元曦勉强也能理解。
可能这就跟同门抢了自己一作一样令人坐立难安吧。
但她此刻只能狠心道:“孤与陆郎君有话说,这才叫他来文德阁的,你平白无故辱骂于他,成何体统?”
林祈之瞬间瞪大了双眼,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
元曦扶起陆砚冰,朝他摆摆手:“你先回去,委屈你了。”
这位可是杀手,虽说看起来脾气很好,但万一真生气了把人杀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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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祈之坏是坏点,但也不至于非死不可,她这是保林祈之一命呢。
陆砚冰仍是那副慈悲的神情:“谢陛下宽宏。其实贵君也没对奴做什么,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奴并不在乎。倒是葛公公,替奴受了委屈……”
林祈之眼眶都快瞪裂了,陆岩这厮进宫不久,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装好人!
元曦垂眼看了眼他与自己交握的手,点了点头:“嗯,孤知道。”
林祈之:“……”
陛下!你不知道!他装的他故意的他诡计多端啊啊啊!
陆砚冰离开后,元曦又走回林祈之面前,让他抬起头来回话:“你方才说葛兰因从前是什么兰因公子,你同他是旧识?”
林祈之略微踌躇:“这……”
元曦便点了葛兰因:“葛兰因,你自己说。”
葛兰因勉力直身,动作慢又软,仿佛力气从脊骨缝里一丝丝漏了出去。
“回陛下……奴婢惭愧,入宫前与林贵君曾同在国子监念过书。是……是昔日同窗。”
他声音微弱,脸色惨白,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耻,不敢看不敢听任何人的反应。曾经的一身文人风骨被挖了出来,只剩随风飘摇的皮囊。
如被失手打翻的残茶,从高处倾泻摔落而下,哗啦一下泼洒一地,再也拢不起来,就这么狼狈地、彻底地混在了泥土里。
元曦想起来了,葛家是变法时站错了队,才被抄家。
元曦问伏地的葛兰因:“葛兰因,孤问你,你此生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葛兰因文弱的身躯重重一颤,随即毫不犹豫地叩首:“回陛下,奴婢、奴婢绝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悖逆纲常之事!”
声音与方才的微弱截然相反,透着几分枯萎已久的悲愤与绝望。随着沉闷“咚”一声,好似敲在了命运的登闻鼓上,鲜血顺着青石砖往外渗。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今日朝上的年轻才俊,当有葛兰因一份吧。
林祈之见到他反而要俯首行礼。
元曦做学术的这几年,接触了很多历史文献资料,对于古代这种权力更迭背后的流血与冷酷已经看过了许多。
做研究需要保持“冷峻”的态度,元曦本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但如今葛兰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她眼前,那场宫变带给他怎样的屈辱和绝望的细节都展示在她眼前,她作为现代的“文人”,竟也难免生出几分同样的悲凉。
“无论葛兰因是太监还是书生言官,那都是你的同窗。”这次的冷脸不再是刻意学习裴婉玄,而是元曦的真情流露。
“他既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是受家族无辜被牵连,你何必要落井下石羞辱于他?再怎么样,他也是读过书的士子,是国子监教出来的清流文人,就算进宫当太监,也不是能随意作践的玩意儿!”
葛兰因无声抬首,灰败双眸被震动,渐渐重新亮起光泽。胸腔内万千滋味翻山倒海,将旧日的屈辱与惶惧冲了个七零八落。
陛下……陛下是在为他做主?
苟活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个人,是个读过书的,不是能随意作践的玩意儿……
而这个人,不是将他送进宫想利用他的摄政王,也不是带教他的师父,更不是视他如虫豸的昔日好友……竟然是那位自己都难保的傀儡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