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炮灰,顺手的事》
1. 穿进限制文
元曦,大名鼎鼎的A大卷王,某站学习区考研博主。
她研三毕业在即,这一天,先是白天给自己辅导的考研学生上了六个小时网课,下午又帮导师批了一百二十份本科生期末试卷,晚上录了个时长一小时的考研的答疑视频,最后通宵熬夜写论文的时候,嘎嘣一下猝死学术海洋里。
再次睁眼的时候,身上还是那件猝死前穿的睡衣,坐在一片灰色空间内。
元曦顿时生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她的眼前出现了自己写论文的笔记本电脑。
元曦一喜,下意识伸手去拿,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电脑突然说话了:
“叮咚!您的限制文拯救系统已绑定成功,恭喜宿主开启穿书之旅!”
“本穿书系统的工作内容是,拯救那些狗血到没逻辑没天理的限制文炮灰角色。”
“……”元曦眯起眼。
虽然这种网文桥段终于发生在她身上了,但是为什么、到她、就是穿进限制文了?
网文界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点?
“当前任务世界:《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您分配到的身份是:炮灰皇帝女配裴婉玄。裴婉玄,女,十八岁……”
“嘶。”元曦顿感牙疼,这种感觉就像听见导师来微信了一样,她手一推,下意识就开始装听不见,“哎呀我论文还没写完呢,谁这么缺德拿我电脑外放限制文啊……”
电子音顿了下。
接着,灰色空间突然开启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音,嘹亮的电子音直钻元曦耳膜:
“您分配到的身份是!炮灰皇帝女配!裴婉玄裴婉玄裴婉玄裴婉玄裴婉玄……”
“停!停!系统老师!系统老师我错了我听见了!”元曦嗷一嗓子,赶紧捂住耳朵认了怂。
系统收了神通,用电子音突然说:“宿主,你已经知道穿书世界是哪一本了。请不要逃避任务消极怠工,否则将无法回到现实世界。”
元曦惊恐:“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系统:“三十二秒前宿主提到‘谁这么缺德拿我电脑外放限制文啊’,说明宿主对《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认知清晰,记忆清晰,具有完全穿越行为能力……”
“ok!ok!ok系统老师可以了打脸到此为止。”元曦受不了这个高科技玩意了。
她逃避不成,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与统统老师何时有过嫌隙?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咱们说到哪儿了来着?”
只答不辩,疯狂道歉。这可是学术牛马的血泪生存指南。
刚才系统说了“裴婉玄”?其实这个名字挺耳熟的。
元曦回忆了一下,大胆发问,小心求证:
“我穿成裴婉玄?就是我以前看过的限制文《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里那个活了三章就噶了的反派女配、傀儡皇帝、恋爱脑之癫神裴婉玄吗?”
系统:“是的呢。”
元曦彻底沉默了。
她的确看过这本限制文。
“那我穿过去也活了三章就噶吗?”
“不。”系统说,“您的任务是:拯救狗血到没逻辑没天理的炮灰角色裴婉玄,并改变原书结局,推动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还挺忙。而且,前者她能理解,后者改变原书结局?
元曦挑了下眉。
想起来了,原书男女主确实没有在一起。
因为大结局两人成婚的时候,女主把男主捅死了。
这还是本be狗血限制文!
系统没给她继续犹豫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宿主准备好开始任务了吗?”
“等等等等,你得给我点儿复习原书的时间吧?”元曦眼珠一转,飞快思考拖延时间的方法,“那个故事情节我都不太记得了……你最多能给我多少时间?”
笔记本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水灵灵的:“3。”
元曦皱眉:“三个小时?太紧张了,我需要对文本进行细读,怎么也要个三天……”
屏幕上数字跳了一下:“2。”
元曦:?
数字毫不留情地继续跳动:“1。”
元曦心脏刹那间漏了一拍。
她身下空间骤然悬空,强烈的坠落感瞬间席卷而来!
原来是三秒倒计时啊!
似乎只过去一瞬,又好像过去了很久,总之元曦觉得下一刻自己就摔到了地上。
不,不对,她头晕目眩地感受了一下,这个触感虽然有点硌人,但是好像……是个人……
元曦骤然睁眼。
正对上一张漂亮男人的脸。
肩背和膝窝的触感逐渐清晰,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她。
显而易见,她摔进了一个古代男人的怀里。
这个漂亮男人显然也被她砸蒙了,一时间也没有动作,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情绪除了震惊外十分冷漠,并带有审视。
元曦觉得,她导师审视自己的论文也就是如此了。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用余光扫了一圈屋内环境,用她一天看十篇论文的信息处理能力,在生死存亡的几秒内飞速捕捉关键信息。
第一,这是一个类似卧房的地方,而且硬件设施不错,桌椅板凳床都很精美。
第二,床旁边有个女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紫色有花纹的宽大衣袍。
第三,卧槽,她跟我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元曦一个激灵,骨碌从漂亮男人怀里滚了下去!
“哎哟!”她结结实实地滚到了女子面前。
元曦泪眼蒙眬地抬头,看向那个女子——第四,看清了,这个衣服上的花纹是龙……
是龙?!!
那这是皇帝?
卧槽,那她从天而降,岂不是刺客!
卧槽,要死了!
元曦在脑子里尖锐爆鸣:“系统——!”
但神奇的是,预料中“抓刺客”经典影视剧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个穿龙袍的女子似乎不觉得元曦是坏人,反而兴奋地扑了过来,抓住元曦双臂:
“许愿真的有用!神仙姐姐,你就是上天派来替我上朝的好人吗?”
元曦:嘎?
元曦睁着一双一百度近视的大眼,反应过来什么,试探着问:“你是……裴婉玄?”
女帝更兴奋了:“你连我名字都知道了!”
元曦的脸色却肉眼可见惊悚了起来。
她是裴婉玄。
那自己是谁?
不是说让她穿成裴婉玄吗?
系统终于姗姗来迟,在她脑子里说:“等等!我查查!裴婉玄怎么还在世界线里……”
元曦心想,也没人跟她说“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这句话还包括了穿书系统世界啊?
电子音在她脑子里滴滴滴个不停。
“完了完了,刚才应该启动魂穿系统的,但是当时出现了伽玛速卡顿、数据错误,裴婉玄又刚好在上香祈祷有人能替她干活……结果世界意志就把你身体也拉进来了!现在世界线全面开启,再重溯剧情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这个系统怎么跟A大选课系统一样?不动则已,一动则拉个大的!”元曦绝望地咆哮,“还有!她一个纯血儒道释女帝,搞什么睡前祷告啊!”
而现实中,元曦面对裴婉玄灼灼的目光,咽了下,一咬牙点了头:“对,我是来帮你的。”
与此同时,系统说:“事已至此,只能按照这个开局往下走了。神明替身这个人设很好,反正只要是以裴婉玄的身份出现,任务就还算你做的!宿主加油,我会帮你的!”
事已至此,先活下来再说。元曦脑子飞快运转,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镇定。
这等随机应变能力还要多亏了她是做互联网博主和考研辅导的,不仅要面对网友各种奇怪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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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考研学生各种稀奇冷门刁钻的问题。
她语速平稳道:“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神仙的确听见了你的请求,并且派我来满足你的愿望,我特意用了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陛下,你看还算满意吗?”
裴婉玄听了,果真凑上来左右看了看,还伸手捏着元曦腮帮子扯了扯,不禁大喜道:“手感真好!孤很满意!”
元曦松了口气,还好原书是封建帝制社会,封建迷信在这里合理合法……
然而下一瞬,气氛陡然一冷,又听见裴婉玄阴沉的声音:“不过,孤怎么知道你不是刺客细作假冒的?你看起来好像没有仙法,就是个凡人而已。”
裴婉玄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对于这一点元曦有所预料。
《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文如其名,讲的是女扮男装进入官场的女主邢霜,偶遇当朝摄政王徐临渊。而徐临渊发现她与自己早逝的白月光极为相似,因此强取豪夺邢霜将其困在身边酱酱酿酿。
套路狗血且普通,十本强制爱网文一半都这么写,这本主要特别在内容之香艳上。
而裴婉玄,是文中的傀儡皇帝,炮灰反派之一。出场戏份仅限于前三章——因为她第三章就噶了。
为什么噶了呢?因为这位傀儡皇帝是恋爱脑加斯德哥尔摩,痴恋pua自己多年的男主,好好的皇宫不住,非要住去人家摄政王府,结果一不留神就发现了女主这个金丝雀。
裴婉玄气疯了,直接将女主扔进了鳄鱼池里。
当然,最后邢霜没死,徐临渊及时赶到把她救起来了。
死的是裴婉玄。
她后来被宫夫刺杀,死在了龙床上。接着,摄政王就登基了。
是谁的手笔,自不必说。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男主徐临渊恐怕还不能这么快篡位成功。
毕竟裴婉玄就算是傀儡皇帝,那也是一边恋爱脑还能一边跟男主打擂台的皇帝,肯定不笨。
元曦听到这句质问也没慌,毕竟她答辩和做汇报的经验都很丰富。
十分泰然自若:“是这样的,这是步入红尘的限制,我在凡间不能使用仙法。至于怎么证明我的身份……我可以预知未来。”
裴婉玄一愣:“真的?”
元曦点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裴婉玄低头想了想:“孤今晚的宵夜是什么?”
元曦在脑子里:“系统系统,统统统统——”
系统:“来了来了!我扫描了整个皇宫,隔壁宫夫在路上了,他带了一碗酒酿圆子!”
元曦原封不动照搬回答。
裴婉玄听了点点头,脸色稍霁。
就在元曦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对面女帝又开了口,用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玩味地笑着:“看来是甘露殿安插的刺客,来人!”
元曦:嘎?
两个带刀侍卫破门而入,寒光闪闪的刀咔嚓出鞘,眨眼间就架在了元曦脖子上。
元曦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唰”地竖了起来,手指猛地揪住了睡裤,细微地颤抖着。
她虽然是孤儿出身,但也是在法制社会安安稳稳上了十几年学的普通人,哪儿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场面?
裴婉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宫里爱做点酒酿圆子送给孤的,只有甘露殿那个出身江南的林郎。怕是你们早就商量好这么一出,想要控制孤?做梦去吧!不必审了,就地斩杀!”
“是!”
砍刀当即举起!
元曦突然仰起头,直直对上裴婉玄的目光。
寒光倒映在她瞳孔,往她大动脉劈过去——
在森寒利刃挥下的瞬间,元曦语速飞快但吐字清晰地喊出一句话:
“徐临渊会跟谁成婚!”刀猛地止住,悬停在喉咙前。
元曦嘴唇发白,冷汗从鬓角滑落,眼睛很亮地盯着裴婉玄,“陛下不想知道吗?”
2. 没说谎
裴婉玄抬起一只手,是暂停的意思。
元曦险之又险逃过一劫,暗暗长舒一口气。
系统:“……”
系统停下了疯狂输出,对这个走向颇为茫然。
方才元曦被女帝怀疑,它给了元曦好几种解决方案,但元曦都没用,气得系统在破口大骂。
但是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句话,却在瞬间挽回了局势!
元曦锐评:“你们高科技还是不够懂人性。”
从原书来看,裴婉玄这个资深恋爱脑最感兴趣的事,只能是徐临渊到底喜欢谁。
而且刚才她余光注意到了,那两个带刀侍卫都是女子。而且能对一个傀儡皇帝这么令行禁止,应该是嫡系员工。
这屋里除了皇帝本人,皇帝嫡系,就是皇帝后宫,大家都是皇帝派系的,不怕泄密。
那拿男主来赌一把,胜算很大。
现在看来,的确奏效了。
裴婉玄狐疑地看过来。
但不是看元曦,而是视线往上,瞧着半路杀出来挡住了刀锋的那只茶杯。
刚才第一时间拦下夺命刀的,其实不是裴婉玄的命令,而是这只茶杯。
握着茶杯的是那个刚才那个漂亮男人。
元曦也意识到这一点,小心翼翼地瞟过去。
他为什么救我?
不得不说,古人长得实在有韵味。这青年乍一看漂亮,却并不是秾丽挂的,他双眉如松枝斜入鬓,眉骨高深,与鼻梁构成挺拔的线条,瞳仁深黑神情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
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陆郎。”裴皇帝声音阴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僭越了。”陆郎言谈温和,徐徐解释道,“只是听见摄政王尊名,觉得陛下会感兴趣,又怕这些武人手快,叫陛下听不着了,实在心急,便擅自做主了。”
裴婉玄“哦”了一声,倒是没同他计较。
她盯着元曦,皱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将来徐临渊会跟谁成婚?”
“自然。”元曦维持着泰然神色,“告诉陛下也无妨。是一个膝上有一枚红痣的女子。”
她为什么知道邢霜腿上有红痣呢,当然是《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的口口情节里反复提到、详细讲解的知识点。
裴婉玄一脸大失所望,自己腿上没有。
“那她叫什么?”
“这就不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与陛下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若是遇到了,我可以指给陛下看。”
裴婉玄不愧是资深恋爱脑,只这一条便让她大喜过望,当即挥退了侍卫,双手拉着元曦宣布元曦是她最好的姐妹。
不仅如此,还命人去尚衣局取了新衣新首饰来给元曦。
裴婉玄相信她,就意味着元曦能活下来了。
于是元曦也笑得格外真诚,没有一点私愤,全是对生命的渴望:“陛下就放心吧,我到凡间来唯一的任务就是你,帮你把课题做好了,我的人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裴婉玄也喜滋滋的,“那咱们就说好了,今晚开始,你就扮成我在宫里,我要出宫去找秋越哥哥过七夕……”
元曦胡乱点着头,听到这句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哥哥?”
什么秋越哥哥,哪来的秋越哥哥?
你不是痴恋徐临渊吗?
系统适时给她补充了知识点:“贺秋越,裴婉玄的暗卫统领,也是她现阶段的暧昧对象。”
元曦傻了眼:“原书里有这么号人物吗?”
系统:“没有。温馨提示,原书没有的细节需要宿主触发后,才能获得相关信息哦。”
元曦:“……所以,裴婉玄不是什么资深恋爱脑,徐临渊只是她鱼塘里的一条鱼?”
这跟原书写的不一样啊!
系统犹豫了一下,文明地说:“你可以理解成裴婉玄的兴趣爱好是谈恋爱。”
元曦:“……”
那太好理解了。
她几乎瞬间就代入了自己在A大关系最好的那个室友。
这位姐是女王级别,到A大第一个学期就谈了十段恋爱。
比起对付恋爱脑,元曦还是更会对付爱谈恋爱的。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没那么喜欢徐临渊,最后怎么会因为他丢了命?”
系统高深莫测地说:“这就要宿主自行探索了。”
元曦对这高科技玩意儿没招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煤气不可泄漏。”
系统:?
系统:“煤气当然不可泄漏。”
元曦:?
元曦:“看来你的数据库里没有蛇年春晚也没有漫才。”
系统:?
元曦在脑子里欺负完系统,对裴婉玄展颜一笑:“那陛下记得不要跟别人透露我的身份,情哥哥也不行。”
裴婉玄满口答应,一幅恨不能直接禅位的模样。
她还颇为大方地指了指陆郎:“今晚就让陆郎给你讲讲要注意些什么,反正我平时上朝说不说话也没人在意,你只要按时坐在那里就好。
“陆郎,反正你平日里也要拿迷药把自己迷晕不侍寝,孤命你不用侍寝了,从今日起好好陪着仙子姐姐,给我们两个打掩护,千万不能让人发现那不是我,听见了吗?”
陆郎顿了下,才看过来,似乎有点无语:“陛下知道奴给自己下了迷药?”
裴婉玄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孤怎么不治你罪?你根本就不是孤的菜,孤不想睡你罢了。”
啊?
元曦坐在他们二人中间,左右看看,陷入了茫然。
不是,这种奇怪且和谐的后宫关系是可以合理存在的吗?
她的确注意到了屋里除了床榻,另一头还有一张小榻。还以为是给宫女睡的。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这个陆郎的床……
元曦在心里震惊吐槽,系统只好安慰:“都限制文了有点奇怪的设定也很正常啊……不会的我们是遵纪守法的系统不会强迫你跟npc发生关系的……”
裴婉玄说走就真的走了。
留元曦和陆郎在屋里尴尬对坐。
元曦在脑子里跟系统狂喊救命,这狗系统大概是也觉得尴尬,竟然闭麦装死。
元曦险些气晕,好在这时,这位陆郎好心地挑了个话头:“奴名陆岩,仙子唤奴陆郎就好。”
元曦也忙接话茬:“你好你好,那个,你也别叫我仙子了,我不讲究这个……”
他便体贴道:“好,那私下里该怎么称呼姑娘?”
这位陆兄对她代替女帝上班这件事,接受的也太快了吧?
可能限制文的npc接受度比较高吧。
至于称呼么,元曦其实特别想脱口而出一句“我是天上掉下来帮助大家的神明,不如你就叫我元神”……
但是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行,元曦你不要随时随地用烂梗嘲讽世界了。
于是她顿了下,坦诚一笑:“你叫我元曦吧。”
烛火明亮橙黄,柔软地洒在元曦匀净的面容上。她无比坦然而真诚地笑着,显露出一种生机勃勃的质感。
陆砚冰在她清亮如洗的瞳仁里,瞧见了自己微怔的面容——陆岩是他顶替的这个人的名字。
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心跳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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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一瞬。
陆砚冰收回视线,皱了下眉。
如果作为一个刺客,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既没有武功,也不够强壮。刚出现时穿着怪异,不似大盛朝服饰。出现之后还一直在装神弄鬼,处处都彰显着“我有问题”。
陆砚冰冷眼旁观,一个字都没信。
可偏偏裴婉玄吃这一套。
陆砚冰懒得管,他潜伏在宫里的任务并不是把裴婉玄变聪明。
而是等待命令,随时准备暗杀裴婉玄。
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元曦”这个名字是真的。
这一句,她没说谎。
陆砚冰只晃神了那一刹那,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温柔和善的模样,抿着唇莞尔一笑:“元姑娘明日上朝不用紧张,那些大臣们一天到晚也没什么正事,你随便听听就好……要是有本上奏,你就说‘卿言之有理,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元曦自己没有笔,就让系统帮她在脑子里记:“快记快记,开个语音转文字,一句都别漏啊。”
系统一边记一边不解地问:“宿主,你的主线任务是拯救裴婉玄和帮男女主顺利在一起,为什么这么关心上朝的事?你顶着这张脸,没有人敢怀疑你的。”
“那能一样吗?我元曦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她在脑子里盘了一下问题,今晚肯定问不完,只能挑了一个最紧要的:“陆郎,你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大概是什么样的吗?大概分为什么派别的?”
她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女主。
原书中,女主邢霜之所以女扮男装,就是因为她爹在党争中落败,被抄家诛九族了。
最后选择捅死徐临渊,也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当年致使她家被诛九族的,就是徐临渊。
也就是说,当年那件旧案,是导致男女主be的根本原因。
都狗血成这样了,还要推动俩人谈恋爱呢。
这到底跟裸考985有什么区别?
有这件事在,女主怎么看都不可能幸福地跟男主谈恋爱吧?系统这个任务真的没问题吗?
但元曦没着急找系统质问,她得先自己收集一波信息,破除信息差。
陆砚冰提起紫砂壶,修长手指轻转,壶身倾斜,一道琥珀色水线注入杯中。
“朝上可分为两派,变法派和清流派,分别以左相庄峤和摄政王徐临渊为首。左相庄峤君子端方,摄政王徐临渊器宇轩昂,明日朝上都能见到,很好认。”
陆砚冰左手拢了下垂落的袍袖,右手将斟好的茶放到元曦面前,笑笑,“元姑娘,请用。”
元曦忙谢过,刚才那一通生死对决,她确实也嗓子眼发干了。
她不懂品茶,灌冰美式似的牛饮两口,又问:“我猜现在是摄政王徐临渊的清流派占上风?之前应该是变法派。”
很明显,现在是变法革新与保守守旧的思想碰撞。
考研政治题。
矛盾是对立统一的。
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的实质与核心。
原书里徐临渊一直是权势滔天的状态,说明朝堂也被他的清流派统治着。
而变法派至今还存在,说明他们曾经也辉煌过。
系统:“……你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自己穿进了一篇限制文吗?
“考研博主有点职业病怎么了?”元曦问系统,“我记得女主她爹党争落败这部分原书里没提过吧?那她其实是变法派大臣的女儿?”
系统的电子音很明显地惊讶了一下:“确实如此。”
陆砚冰似乎有些惊讶,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才回答:“确实如此。”
3. 上朝
元曦和系统都一个激灵,差点以为陆岩听见她脑子里说的话了。然后才反应过来,陆岩是在回答刚才那句“清流派占上风”。
吓死了。
看来以后不能同时跟系统和外人说话。
元曦和系统心惊胆战地达成了共识。
系统暂时闭了嘴。元曦专心听陆岩继续讲。
他声音很稳,不急不慢,让听的人十分舒适,却又不会走神。
陆砚冰继续说:“十年前,庄相得到太后支持,发起变法。当时朝中上下一片欣欣向荣,变法派更是如日中天。直到太后倒台,摄政王扶持幼帝上位,变法派被清算,后来便再也没在朝上压过清流一派。其中根结就在于一件事:银子。”
元曦恍然大悟。
历史上的变法一般就是“变钱”的代名词,这位庄相变法失败,除了后台倒了以外,应该本身也没变出来多少钱。
甚至可能后台倒了正是因为他没变出来钱,给后台穷困潦“倒”了。
“经济基础不到位啊。”元曦感慨。
“姑娘说什么?”陆岩没听清,微微侧首。
元曦忙道:“没事没事。你继续说,变法派缺钱的话,那清流派哪来的钱呢?”
陆岩双唇微张,却一顿,转而笑着看过来:“这奴就不清楚了,奴只是个后宫里的郎君。”
“哦哦。”元曦没多想,只当是陆岩确实了解不多,“那郎君听过民间什么情况吗?日子好不好过?”
陆岩温和的笑敛起些,“定然是不好过的。没有天灾的年岁还好些,若是碰上旱涝,必然尸骨遍野。”
系统没忍住,奇怪地问:“宿主,你问这个又是做什么?”
元曦:“看一下裴婉玄会不会活着活着就被起义了。”
系统:“……”
陆岩似乎累了,没再多说。
晚上元曦就睡在了这座玉霄殿,她睡裴婉玄的床,陆岩睡小榻。
博山炉内幽幽飘出香气,黑暗中,陆砚冰突然坐起身。
他打开窗子,如影子般翻了出去。
而元曦睡得昏天暗地,系统在她脑子里咆哮都叫不醒。
陆砚冰翻出去以后,一个拧身跃至大殿顶上,身姿矫健灵活,显然是习武之人。
殿顶瓦片上,一个蒙面黑衣人正在那里候着。
“统领。”黑衣人恭敬行礼。
陆砚冰负手而立,那张温朗似玉的脸此刻冷漠无比,黑沉的眼瞳只让人觉得森寒。
“去查一个叫‘元曦’的女子,二十岁左右,先从京城内查。”陆砚冰道,“如果查不到,就再仔细筛一遍裴婉玄身边的人,看看之前有没有遗漏。”
如果她不是别人派来的刺客,那就只能是裴婉玄发现了他的身份,用来迷惑他的计谋。
黑衣属下应声称是,而后小心地问了句:“此事要报给王爷那边吗?”
陆砚冰皱着眉,没作声。
黑衣属下不禁有些疑惑,统领是个行事很果决的人,眼下竟然罕见的犹豫了。
“先不报了。”
陆砚冰回屋以后,没有立刻躺下睡觉。
他站了片刻,先是瞥了一眼元曦的位置,而后无声走了过去。
走到床边,微微俯身,注视着龙床上的人。
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元曦脖颈处。
呼吸仍匀长,不是装睡。
陆砚冰审视半晌,放在元曦脖子上的手开始缓慢地移动,沿着她喉咙、下颌、耳后挨着摸索了一圈,都没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收回手,困惑且冷漠地盯着她。
所以,她真的是天生就与裴婉玄有同一张脸。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元曦的呼吸声起伏。安神的熏香香气幽幽萦绕,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拖入昏沉之中。陆砚冰瞥了一眼香炉,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将那熏香浇灭了。
迷香久吸伤身耗神。明日元曦还要上朝,精神不济容易露出破绽。
他还要在后宫执行任务,并不想多生是非。
·
第二天,凌晨四点。
元曦是被陆砚冰摇醒的。
她眼皮沉得跟打架一样,听见陆砚冰跟她说上朝,十分崩溃。
难怪裴婉玄不爱上班。
这谁能爱上啊!
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进来,开始给元曦梳洗穿衣。
被折腾了一阵,元曦也醒了,这时,脑子里突然传来“叮咚”一声:
“恭喜宿主触发任务!您的任务是:找出后宫里的刺客,活下来。任务完成即可将‘命中注定的刺杀’推迟至三个月后。”
“任务失败,即刻抹杀。”
元曦:“……”
什么玩意,怎么一觉醒来就要给我抹杀了?
“系统老师,系统老师!”
系统:“在的宿主,在的。为了保证剧情主线不跑偏,会在关键时刻发布主线任务,根据重要程度来设定奖励和惩罚。”
元曦疑惑问:“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系统:“本来是该一开始就说的……但这不是穿书出了点小差错嘛……只有世界意志认可你的存在,我们才能顺利进行工作。现在任务能正常触发,说明世界意志已经认可你了。”
元曦毕竟是A大学子,不但聪明还博览群网文,很快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一本书里突然存在两个裴婉玄,世界就懵了。而昨天她编了一串理由,顺利留了下来,世界也默认这个bug圆上了,这才开始给自己发布任务。
元曦突发奇想:“完不成会被抹杀,那我要是不接这个任务呢?就不能抹杀我了吧?”
系统:“……”
系统:“完不成你会被抹杀,不完成任务你会永久死在原来的世界。”
系统:“硕士毕业证再也拿不到了。”
元曦:“其实我最会完成任务了,人生爱好就是划掉todolist上的每一项任务,我们J人就爱干这个!”
元曦诚恳发问:“系统老师,咱们现在的剧情节点是?”
系统也诚恳回答:“摄政王已经将刺客塞进你后宫里了。三天后,你将会被他所杀。”
元曦深吸一口气。
“三天,你怎么不等我被捅死了再说?”
系统:“除了发布任务和宿主咨询,系统不能过多干涉宿主自由意志。”
元曦气笑了:“拉我穿书的时候怎么不问我自由意志了?bro?因为你天生没长嘴吗?”
系统:“……”电子科技确实没嘴。
元曦生气归生气,做人还是很文明的,她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其实J人是说喜欢秩序感和确定性,不是每个J人都特别会列计划完成任务,比如我的宿舍桌位就是狗窝一样的存在。所以系统老师,你把这么需要计划和执行力的任务交给我是不是太所托非人了?”
系统:“硕士毕业证。”
元曦一咬牙。她已经研三了。
拿命好不容易读到研三,眼看着就能毕业了。
系统:“能不能干?”
元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摔了个碗,铿锵有力地对系统说:“干!”
不就是上岸吗?上研究生的岸是上,上穿书系统的岸也是上!
她可是考研博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是研究生中又有经商头脑又最会卷的那批人!现在不过是完成一个可能会死的任务罢了,能比当年背二十本书的大综合还要难吗?
不能!
陆砚冰奇怪地看了眼元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雄赳赳气昂昂。
他借着给元曦穿外衣的时机,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快速道:“陛下喜欢把扳指戴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你戴错了。”
元曦耳朵一麻,滚烫的热度顺着耳廓瞬间攀到她脸上,她下意识就要躲,然而身体刚一动,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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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就猛地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拽了回去。
很眼熟,是昨晚给她挡了下刀的那只手。
元曦抬头瞧,就见陆岩正皱眉望着她,神色有些严肃:“你做什么?”
元曦突然反应过来。
她现在是裴婉玄,明面上和陆岩是两口子,生疏到说句话就要躲,也太不正常了。
她闭眼调整了下状态,复又睁开,眼神间的睥睨已有三分像了昨夜的裴婉玄。
她在陆岩的注视下缓缓抽回手腕,慢条斯理地将左手两个扳指挪到了右手上。
再抬眼时,眼角露出一点小得意,冲他笑了笑:“孤知道了,陆郎,走吧。”
今日是小朝会,只有五品以上和一些言官才参与,因此在稍小一点的紫宸殿。
皇帝一露面,底下朝臣们就静了一瞬,随即面面相觑,互相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
这小皇帝打登基以来最不爱上朝,大朝会还算好,小朝会则三天两头请假,让摄政王代她,今儿怎么如此勤快,早早就来了?
摄政王徐临渊眼中也闪过一瞬诧异。
婉玄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平日里她最烦政事,也没耐心听官员们那些弯弯绕绕,来上朝总是冷着脸,十分倦怠的模样。
今日好像……比平时更兴致勃勃一点。
徐临渊略一思索,旋即放下心来。就算真有什么事,他在后宫有一双眼睛盯着婉玄呢,自己肯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首领太监高声唱赞,百官山呼万岁,随后是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官员们零零散散地上奏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折子。元曦是天生的高能量人群,早起虽然身体上疲惫,但困劲过去以后脑子很清醒。
她听着奏对,让系统帮她语音转文字做会议记录,还能分神去认大臣。
这个应该是左相庄峤,果然如陆岩所说君子端方,三庭五眼十分标准,五官极为大气,是那种国泰民安的老式帅哥。
旁边不远处并列的那个,应该就是原书男主徐临渊了吧?
眉眼深邃英俊,经典款渣男桃花眼,挂着一副和善的笑容,一看就是很会骗人的那种渣男。
元曦跟系统聊得火热,拿着原书文本好好锐评了一番徐临渊。
她本来还想找找女主在哪,但被系统提醒说女主是六品修撰,没资格参加小朝会。只得作罢。
“对了。”元曦想起来什么,“男女主现在已经认识了吗?”
系统回答:“是的,徐临渊已经知道邢霜是女子了。”
元曦沉吟不语,根据昨晚从陆岩那里得到的信息,徐临渊与变法派的梁子太多了,又有抄家灭门之仇,男女主最后要怎么才能不be呢?
上一个官员奏对结束,庄峤出列。
他奏了一个赈灾的折子,是目前为止最像正事的事。
元曦打起精神听。
“臣启奏陛下,青州灾情实在严重,大雨三月,饿殍遍野,灾民举家北迁……”
元曦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夜陆岩说的那句“若是碰上旱涝,必然尸骨遍野”。
所以他是知道青州的事,才说给自己听吗?
“可沿途州县亦仓廪空虚,难以安置……臣恳请陛下再加拨银两五十万……赈灾人选关乎大局,臣观陈肃之素有清名,又通晓水政,可堪此任……”
元曦听着听着,慢慢睁大眼。
陆岩还说那些大臣们一天到晚没什么正事,随便听听就好,结果今儿才刚来,就碰上这么大的正事!
都快进到发钱和任命官员了?这让她怎么答?
这跟开组会但什么都没准备有什么区别?
再看那厢,徐临渊一个迈步上前,已经转头开始怼人:“庄相,本王没听错吧?青州那边户部今年可已经拨过一百万两银子了,你不仅要加五十万两,还要换了本王荐去的赈灾主事?”
完了。元曦心想。这是要干架!
4. 天亮了
庄峤反唇相讥:“倘若这一百万两实实在在地用在了青州,灾情非但不曾好转,反而出现大量流民,爆发瘟疫——那王爷举荐的那位张大人还真是‘能臣干吏’,精明至此!再不更换人选,难道真要等到青州十室九空、易子而食的奏报呈到御前,再去治罪吗!”
徐临渊也不恼,面上含着笑,言语中却全然相反:
“庄相方才自己也说了,青州大雨三月,灾情严重,各地溃堤多达二十余处,仅堵堤修渠一项,所费早已不止一百万两了。庄相以为,是谁在填补这些多出来的支出?青州乃是天灾,除非龙王自己撤雨,否则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啊。”
话音微顿,又意味不明地一笑,“如今汛期即将结束,眼见着能让灾民还乡,重修屋舍,开垦田地……庄相却要在此时力荐自己麾下官员……”
堂上的元曦听得目瞪口呆。
这二人怎么做到把同一件事说的完全不同的?
而且各自立场上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恐怕只有常年浸淫官场之人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元曦初来乍到,还真不好断定黑白。
不过她也没着急问系统,而是继续听着。
庄峤大概是习惯了摄政王笑里藏刀的模样,又或者是实在没招了,只丢了个眼刀过去,忿忿道:“天灾是真,人祸却也不假。账目是王爷做的,自然王爷怎么说都有理。”
又转向元曦,躬身一拜,“陛下,臣一片肺腑之言,‘曲直宁相隐,洪纤必自呈’,还望陛下洞鉴是非,速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啊!”
“陛下。”徐临渊也拱手躬身,语气里几分无奈。
但他明显举止从容,料定左相此番只会是无用之功似的。
其实朝上其他人,包括庄峤自己也都是如此以为的。
大盛朝帝位历来不拘男女,不乏励精图治的女帝。但当今这位是先帝第七女,皇位本轮不上她,可谁料当年她前面的继承人都死光了,摄政王就扶持了裴婉玄登基。
简单来说,裴婉玄就是个傀儡,凡事不管,管也是听摄政王的来管。
庄峤暗自叹了口气,方才激荡的心绪已然平缓下来。他听闻传言,这位在摄政王身边长大,对其生出了爱慕心思,若当真如此,那朝中之事更是都听摄政王决断了。
只是女帝今日难得来上朝,他担任左相之位,总还是要为百姓、为大盛争取一番。
左不过是被敷衍两句,又失败一次罢了……还能更坏吗?
庄峤甚至已经开始琢磨,下朝后该找哪个通水利的官员另想办法。
青州的灾后重建若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来年汛期必然又是一场浩劫……
争论矛头突然对准元曦,她脑子一下子宕机了。
不只是庄峤和徐临渊,元曦觉得百官都暗暗瞟着她。
元曦其实不算怵场的人,开学典礼上也当着几千号人的面演讲过,但那都是有稿子的,底下也没几个认真听。
与现在上朝的情形完全不同。
元曦咽了下,只好喊系统:“昨天陆岩说什么来着?那句万能答案。”
系统忙提醒她:“卿言之有理,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元曦维持着脸上从容镇定的神情,点了几下头,缓解自己的紧张,声音微沉说出台词:“卿言之有理……”
完了,太紧张了就记住一半:“啊啊啊然后是什么来着?”
系统尽职尽责:“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元曦佯作思考状顿了下,才凝重道:“孤再仔细考虑考虑。”
底下遽然一静。
而后,无数道震惊的目光“唰”地聚焦在她身上。
元曦茫然,问系统:“不是这么说的吗?系统老师,你是不是记错了啊?”
系统作为一个高科技,被质疑记忆力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可能错了!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系统可能理解错人类的情感,但绝不可能记错人类说出的话!代码是最精准的!”
元曦和系统忙着斗嘴的时候,底下庄峤和徐临渊都因为过于震惊而陷入了茫然中。
庄峤听到小皇帝那一句“卿言之有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自己三十啷当岁,也不至于聋成这样。
直到他看见徐临渊那张惯常微笑无懈可击的脸上,也出现了错愕震惊的表情。
庄峤猛地抬头,只见陛下思忖片刻,十分认真地说她再仔细考虑下。
庄峤呼吸都滞住了。
陛下……陛下说他言之有理!
陛下还说要仔细考虑他说的话!
苍天有眼,他终于等到小皇帝长大,幡然醒悟决定收权的那一天了吗!
变法派的天终于要亮了吗!
一下朝,变法派几个核心官员来不及与同僚闲谈,就都聚到左相府邸上了。
兵部尚书一坐下就喜气洋洋道:“这还是陛下头一回在朝上驳了徐临渊的面子!真是大快人心!”
要不是上朝需要不苟言笑,他当场就能笑出来!
“唉,老杨,话虽如此。”挨着斟满茶,吏部尚书才担忧道,“类似的话陛下往日里也常说,什么‘此事延后再议’、‘卿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摄政王决断吧’、‘孤乏了,下次再商讨此事’……最后哪次不是向着徐临渊的?保不齐只是敷衍换了个说法。”
“非也非也。”庄峤不顾礼仪连灌了两杯茶,才摆摆手,“余兄,你注意到没有,陛下这两句话是分开说的,她明明可以跟往常一样随便敷衍一句,可今日她说完第一句话之后,停顿了好一阵,这明显是在琢磨——然后才道了后面那句‘仔细考虑’。”
三人当中,庄峤是年纪最轻的,只有三十,另外二人都是朝中老人了,庄峤私下里便以兄长相称。
“上朝时不许直视天颜,你们兴许都没注意,但我站在第一排离陛下最近,余光瞧得分明,陛下说第一句时,是点着头说的。”
杨尚书大惊,旋即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问:“你没瞧错?”庄峤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余尚书想到什么,随即失笑,儒雅长须微微颤动:“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徐临渊那脸色,难看得压都压不住。怕是他今日也没料到这场面。”
杨尚书拍手称是。
变法派人人都对徐临渊恨之入骨,尤其杨关与余言海这两个老臣,亲眼见证了变法派的高楼起,又因徐临渊而楼塌了。
杨关不由得感慨,“六年前变法失败以来,我老杨最痛快的一次,就是今日陛下这句‘卿言之有理’!”
庄峤和余言海何尝不是?陛下今日这态度,与当堂打了徐临渊一嘴巴子有什么区别!
庄峤克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曲臂压在案几边缘,脑子转得飞快,低声分析着:
“为君者多有顾忌,不便明言,咱们做臣子的就得多揣摩陛下心思。这回陛下在朝堂上透出这般口风,是好事儿,至少说明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做个傀儡,叫那徐临渊独掌大权——但是咱们也别太得意忘形,沉住气再观望观望,我择日再进宫一趟,避开徐临渊的耳目,探探陛下口风,若是……”
庄峤递了个眼色,杨关和余言海都明白,若陛下真愿意收权,那变法派便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这大盛,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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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陆砚冰拎着菜刀,霍然转首。
刚汇报完的属下立即跪下了。
旁边是两筐鲜翠欲滴的白菜青菜和带着泥土腥气的马铃薯。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摄政王徐临渊的暗卫,而陆砚冰是所有暗卫的统领。
徐临渊想在后宫安插一个自己人,将来若要弑君夺权随时会启用。
然刺杀陛下之事太过危险,徐临渊思前想后,决定把最得力的暗卫统领陆砚冰塞了进来。
玉霄殿有一个小厨房,暗卫是不吃外食的,所以陆砚冰都是屏退宫侍自己做。
文三来回禀今日上朝情况的时候,陆砚冰正在做午饭。
听了文三转述的朝上情形,陆砚冰顿时心道不妙。
他知道左相近来正与摄政王因青州赈灾人选暗中角力,今日朝上难免会提及,所以昨夜提前教了元曦两句敷衍之语,免得她大庭广众之下露馅。
但没想到,左相今日如此强势,而元曦将这话以肃然的态度说出,传达的意思便完全不同!
还真是阴差阳错。
陆砚冰脸色稍霁,并无迁怒之意,“文三,起来吧。不是怪你。”
他沉吟片刻,又问,“王爷什么反应?”
“脸色不太好,一下朝就去文德阁找陛下了,大概是要谈朝上之事。”
陆砚冰眼皮霎时掀起,微微一顿,又向下一压,将那点本可能流露的情绪压制住。
“昨晚让你去查元曦,查得如何?”
文三起身,从衣袖里取出情报,宣纸折了数叠,用细绳捆着:“属下们连夜查了全京城的户籍册,叫元曦的女子共有十三人,排除掉老的死的刚出生的,适龄女子三人,但都已成婚,属下亲自去她们院中探查过,昨夜都在家中。”
陆砚冰拆开来看,眉头轻皱,“陛下身边的人筛过了吗?”
“也筛过了,与之前一样,昨夜那位姑娘,确实不知从何而来……”
这倒是奇了。
难不成真是天上掉的神仙,来满足裴婉玄的愿望的?
可这神仙也太无用了,轻易就被他的迷香迷晕,今日替裴婉玄上朝,也只说了他事先教的那句话,别的什么都没做……
蹲下身,陆砚冰将纸卷塞进炉灶里烧掉,眼底倒映着火星明灭,面无表情道:“此事和元曦的出现一样,除了自己人,不要让其他暗卫知道。”
文三不明白统领为何要替这个古怪的女子遮掩,但统领做事自有道理,文三答道:“是!属下明白。这些消息也都是动用自己人查的,传不到王爷那里去。”
“好,你做事我放心。”陆砚冰颔首。
陆砚冰十岁就到暗卫营里了,为徐临渊做事整整十三年,靠够狠做到统领的位置。
但他知道徐临渊不是个好主子。
近两年陆砚冰冷眼旁观徐临渊愈发喜怒无常、薄情寡义——他对那位早夭的九公主偏执多年,心性早已被扭曲,连带着身边人也遭殃。
陆砚冰心知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他是暗卫统领,知道徐临渊最多的秘密,为他办过无数腌臜事,必不可能善终。
他不怕死,可他不甘心为了徐临渊而死。
于是后来,陆砚冰暗中挑出几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暗卫,悄悄培养起来,只听他的调遣,为他单独办事。
“我现在要去文德阁。”陆砚冰收拾了菜板,洗了手,吩咐道,“玉霄殿里找个擅乔装的替我一个时辰。”
徐临渊生性多疑无情,若发觉元曦异常……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他倒要看看,元曦会怎么应对这个麻烦。
5. 我没崩
刚一下朝,灰蒙蒙的天就陡然晴了。元曦晒到了太阳,顿觉心情大好,上朝时的紧张一扫而空。
按照裴婉玄的工作时间表,上完朝就该批奏折了,于是元曦直接去了文德阁。
不一会儿就听太监通传,摄政王在外头求见。
元曦想了下,同意了。主要她现在亟待解决的两件事都与徐临渊有关。
一是男女主的感情状态她需要及时了解,好针对性推动。
二是徐临渊往裴婉玄后宫里塞了一个刺客,三天后就要动手,她要想办法把人抓出来。
二者最直接的信息来源,只能是徐临渊。
这是元曦第一次单独面对男主,以防万一,她找系统要了原书文本,把前三章速读了一遍,琢磨了下“裴婉玄”面对徐临渊的态度。
“臣参见陛下。”
徐临渊刚起身,元曦便笑眯眯道:“给临渊哥哥赐座。”
宫侍将软垫放在摄政王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又奉上茶。而后便全部退了出去。
摄政王与陛下说话的时候,向来是不许宫侍在旁伺候的。
阁外屋顶,屋脊兽镀了一圈金边,龙纹瓦当被晒得发烫。一个瓦片偏离了原来的位置,黑漆漆的眼睛从那空隙中露出来。
正是旁观许久的陆砚冰。
他将目光投下去。
徐临渊习以为常地坐了下来,上茶后,先是抿了一口,朝元曦赞道:“好茶,可是巫山青?”
“自然是临渊哥哥爱喝的。”元曦支着下颌,唇角勾着玩味的笑,“你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我都好久没瞧见你了。”
徐临渊原本心中微怒,但见裴婉玄态度如常,望着他的眼神仍是倾慕的模样,怒气便散去大半。
她还是当年那副小孩子心性。徐临渊心想。难怪今日特意来上朝,多半是怪自己这些日子冷落了她。
“最近公务繁忙,都是那些你不爱处理的政事,没抽出时间来,今日这不就来了么?”徐临渊笑笑,“婉玄是不是生气了?”
元曦掉头在脑子里对系统说:“给你翻译下,我最近忙着威胁那个白月光替身跟我好,替身不愿意,我烦死了,哪有空管你。哦,这狗渣男还嘴我不干正事全丢给他。”
说起来,徐临渊的白月光是裴婉玄早夭的妹妹裴婉翎,小公主与裴婉玄长相也有三分相似。
系统:“……”
根据原书来看,这段解读还挺准确的。
“生气啊,总觉得临渊哥哥心里没我了。”元曦挑着眉,理直气壮道,“最近到底有什么好忙的,我又不是不会理政,不如我替你分担,临渊哥哥专心陪我。”
徐临渊嘴角笑容一僵,“你哪做的好这些?我累点无妨,你平日里开心就好。”
“哇,pua大师啊。”元曦叹为观止,边在脑子里给他鼓掌,边问系统,“我可以崩人设吗?裴婉玄到底为什么喜欢他啊?”
元曦以为系统会阻止她,却没想到听见电子音声调平静地说:“除了发布任务和宿主咨询,系统不能过多干涉宿主自由意志。宿主可以选择崩人设或继续维持。”
嗯?
以前看的穿书文里都是主角崩人设了就要被惩罚,怎么到她这里,系统反而不管了?不怕她乱搞一通吗?
元曦心里升起点异样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就掠过了。
她想了想,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冒然崩人设的好。
小命为上。
这时,徐临渊终于进入正题:“婉玄,你今日在朝上说的是真的么?”
元曦缓缓眨了下眼,略一歪头:“我说什么了?”
徐临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青州赈灾人选,你当真要换成左相推荐之人?”
“哦,你说这个啊。”元曦了然,原来是过来试探自己了,“不知道啊,我还在想呢。”
她说的都是实话。可到了徐临渊耳朵里,完全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婉玄以前从来没在政事上有过这么大主见,为什么突然开始在乎一个赈灾的人选?
她还在想,意思就是她已经在权衡要不要摆脱自己的助力了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
徐临渊体贴的脸色已经开始维持不住了。
他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个与小九有同一张脸的翰林院修撰邢霜。
那天他将人困在府里,向她许诺了无数财富与田地,承诺不揭穿她女扮男装之事,只要她肯留在摄政王府,每日用小九的语气对他说一句“临渊哥哥”……
他如此卑微地向她求爱……可她却在□□好之后,从摄政王府逃了出去,非要回去做她的那六品修撰!
为什么?
邢霜为什么不能乖巧地待在他精心打造的金丝笼里?
裴婉玄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当她的傀儡皇帝?
为什么事情全都在脱离他的控制?
“临渊哥哥,临渊哥哥?徐临渊!”
元曦见他面容逐渐阴沉,甚至眼神流露出阴鸷,连喊几声都不管用,索性上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爽!
殿顶的陆砚冰眼睫猝然一颤,被这一声清脆巴掌惊了下。
这神仙姑娘……胆子还真是大。
陆砚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冷淡唇角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徐临渊被猛地扇偏过头,瞳孔骤然收缩,发丝凌乱贴在侧脸,颇有几分狼狈。沉浸在偏执中的思绪瞬间被拽出,只余被裴婉玄打了的震惊。
“你!”她竟敢对他动手……!
元曦捂着胸口直呼幸好:“我刚才喊了你好多次你都没反应,吓死我啦!临渊哥哥,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徐临渊脱口而出,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又强自镇定下来,“我没事,昨晚没休息好而已。”
元曦审视般盯他几秒,旋即莞尔一笑:“是吗?是不是左相他们一直闹着要换人?不如这样,临渊哥哥,我再换一个你的人好了,这样左相就没有理由吵,你也不会心烦了。”
徐临渊的思绪乱七八糟混杂着,刚沉浸在偏执里就被打了,刚要愤怒就又被安抚了。不过听裴婉玄这么说,还是略略安心了些。
婉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依旧那样爱慕自己,但可惜他对她实在没有那份感情,他心里只有小九……
“这样也好,换个人也能堵住左相的嘴……”
接着,他便听见婉玄笑眯眯地说:“那我刚好有一个人选,近日我听闻临渊哥哥与翰林院一个小修撰交情匪浅,都传这小修撰要一步登天,成为摄政王左膀右臂。不如就将这个机会给他,好让他立些功劳,来日回京也方便升迁……”
“不行!绝对不行!”徐临渊几乎是惊恐地吼了声。
元曦面露惊讶:“嗯?为什么啊,临渊哥哥,你不想提拔那个小修撰吗?”
诡异的气氛充斥着文德阁。
殿顶,隐秘旁观的陆砚冰疑惑地眯了下眼——元曦怎么知道邢霜的事情?
摄政王府前些日子软禁了个翰林院修撰,他们暗卫是知道的。徐临渊早就盯上人家那张跟九公主七分相似的脸了。
徐临渊让暗卫把邢霜家底查了个底儿朝天,后来发现此人极有可能是女扮男装伪造的身份。但他顾不上了,他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就疯得谁也拦不住,直接把人拉府邸要软禁,还逼人装扮成九公主的模样,屡次行那等事……
后来邢霜侥幸逃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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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被其他官员瞧见了,便传成了“摄政王要提拔一个小修撰”。
陆砚冰觉得徐临渊这疯狗脑子早就出问题了。
如今做出这种混账事也不奇怪。
可是元曦初来乍到的,除了自己没深入接触过任何人,又是怎么听说邢霜的事的?
陆砚冰沉冷困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个元曦的古怪之处,真是越来越多了。
文德阁内,元曦摸了摸后脑勺,总觉得后背毛毛的。
肯定是徐临渊太有病了。
此刻,徐临渊红着眼一步一步上前,逼近元曦:“你是怎么知道邢霜的……是谁告诉你的?”
元曦吓了一跳,随着徐临渊的靠近一步步后退,有些紧张地抓紧了手下衣料。
元曦问系统:“这徐狗发什么疯?我不就是拿邢霜试探了他一下吗,他这幅要咬人的样子是要干嘛?”
系统:“……邢霜刚从摄政王府逃走啊啊啊!宿主你这话是踩在他最生气的地方了!”
元曦毫无歉意:“哟,是吗,踩他尾巴了。”
系统:“……”你那个兴奋到上扬的语调是什么意思?
徐临渊情绪激动,似乎又开始疯了,已经单手扣住了元曦的手腕,将人抵在案边。
“婉玄,我与邢霜不关你的事。”他面色阴鸷,声音嘶哑,每个字音都极其危险,“你不要动她。”
元曦怀疑他动了杀心。
但她谨记裴婉玄人设,并忠诚地执行:“临渊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人……呃!”
她就说徐临渊是疯狗!明明爱的要死,但听不得别人说他真的喜欢!
哎你那手!比划两下意思意思得了,真使劲是几个意思啊!
“王爷被孤说中了?你别想多了。孤没有要跟你抢人的意思……”元曦模仿着昨夜裴婉玄质疑她是不是刺客时那种冷睨的眼神,嘴角弧度越发张扬,含着挑衅意味。
“孤是说你把人吓跑了,是因为你有心理疾病,不会正经谈恋爱,我可以教你……”
徐临渊:?
系统:?
系统难以置信:“这个时候你的台词不应该是‘可是临渊哥哥我也爱你啊/我比邢霜更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吗?!还有你不是打算先不崩人设吗!”
元曦:“我没崩!好吧有一点点,但我没说‘裴婉玄’不喜欢他!”
徐临渊像一头暴怒边缘的狮子:“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了?王府有人保护有人照顾,银子随她花仆役随她差遣,比她在值房睡那一张硬床板舒服一万倍——她竟还要逃回去当她那个无人在意的芝麻官!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系统:“但你跟男主说‘你有病才把人吓跑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元曦冷嘲热讽:“人家裴婉玄都跟秋越哥哥过上七夕了,徐临渊还搁这演你追我逃插翅难飞呢……你听听你听听,这话像没病?”
系统:“好吧是有点。但是他都是限制文男主了脑子不好是标配……”
元曦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抓住了案上的砚台,手背绷起青筋。“所以啊,指望他自己能跟女主he是不可能的了,我得发挥主观能动性,让他在我这上恋爱辅导班,反正不会比带考研辅导更难了……”
元曦内心腹诽,面上如常仍地对徐临渊道:“你先放开孤,孤可以教你怎么……”
如果徐临渊不听人话,那砚台就会出现在他脑袋上。
徐临渊阴沉着脸,动了下唇,开口的前一瞬——
“陛下。”门外适时地传来宫侍柔和的声音,见缝插针似的,打断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玉霄殿陆郎君求见。”
元曦和徐临渊同时一愣。
6. 文本细读
得到皇帝允许,两扇门徐徐向内推开。
陆砚冰余光迅速瞟过元曦全身,没有外伤,而后才低眉拜见了元曦,又给徐临渊行了礼。
今日他戴了单只的琉璃镜,穿了一身银灰色云缎锦衣,抬臂垂手间云纹如水波般流动,一条腰带又束得紧,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分外明显,与昨夜温和的模样很不相同。
这风格正巧踩在元曦喜欢的点上,当场就看愣了眼。
什么金边眼镜斯文败类禁欲男……虽烂大街但实在美味啊!
陆砚冰像是顺手挪了几步,转眼就到了元曦面前,不知是有意无意,恰好挡住了徐临渊的视线。
“奴见快晌午了,想来陛下还没有用午膳,便自作主张来问问陛下。”
他身量高,跟元曦说话要躬身侧着半边身子,十分体贴。垂眸时双眼含笑,双眼皮褶皱深而清晰,自带一种禁欲般的勾引。
元曦对上这双眼睛,空前想念手机和相机。
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不知陛下今日可愿在奴的玉霄殿用膳?奴亲手做了点小菜……”
元曦哪还有不愿意的?毫不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待徐临渊脸色怪异地走了以后,元曦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陆岩来的也太巧了吧?
倒像是看见了她与徐临渊争执,专程来给她解围来了。
这对吗?还是只是巧合?
可陆岩看着人很好呀。
他都能接受自己一个天降外星人替皇帝上班呢。这种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元曦问系统要陆岩的人物信息,系统忍了忍才说:“他的人物信息需要宿主触发后才能获得。”
已经暗示很明显了吧!
你现在知道的不是他真实身份!
元曦:“啊?这也要触发,你好小气啊系统老师,我帮导师批本科生作业她还给我点两杯奶茶呢。”
系统:“……”
忍,忍!电子科技没嘴!
元曦回到了玉霄殿以后,才想起来自己只获得了原书男女主的感情进度,还没有套出来那个刺客的信息。
她探头看了看,陆岩正在后厨做饭,一时半会回不来,于是赶紧把系统老师叫出来:
“我需要原书的完整版文本,给我一份pdf版的。我需要进行文本细读。”
系统:?
你要进行什么玩意?
之前元曦要前三章来看的时候,系统是直接将文本输送进她脑子里了。这样虽然能随时调阅,但不方便拿出来细琢磨,元曦觉得还是pdf更方便。
系统只好让她闭上眼,而后把人拉进一个灰色空间里,面前放着她在现世猝死前使用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是《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全文。
这不就是她穿书之前待的那个空间吗?看来这里是个类似中转站的地方。
元曦激动地试了下网络。好。没网。
“宿主只要闭上眼,意识就能进入这里使用电脑。”电子音从头顶响起,“但宿主的身体还是在原书世界,我会望风,如果陆岩回来你就赶紧睁眼。”
“行。”元曦两根手指熟练地放在触摸屏上,开始用一种极为学术的态度阅读《成为偏执摄政王的白月光替身》,整个人散发着理性的光辉。
没多久,元曦理性地点点头:“虽然是很久之前看的了,现在再看一遍,还是很香。”
系统:?
什么很香?
你说清楚到底什么很香!
啊啊啊明明是让她做任务,怎么感觉还奖励到她了啊!
元曦不管系统,很快沉浸了进去。裴婉玄领盒饭的章节很早,她看了一会儿,就道:“找到了。就是这里。”
【原来这宫夫竟是徐临渊安插在后宫的刺客。他剑尖拨了下案上散乱的纸张,如同拨动灶膛里堆积的灰。细看之下,竟是一篇关于青州灾情的策论,边角处还密密地注着几行蝇头小楷。
刺客一愣,目光停留片刻。
没想到,这位终日只知纵情享乐、醉生梦死的女帝,深夜竟也会伏案写下这样的文字。字里行间之恳切,不难看出其对百姓之忧心。
但可惜了,她今日难逃一死。
原本该按照主子的吩咐以牙还牙,将人扔进鳄鱼池里活活咬死。可他手腕一翻,刀光似雪轻轻一送,鲜血喷射而出,裴婉玄甚至没来得及醒,便在梦中咽了气。
刺客转身离去,未曾再回头看一眼那满案策论,毕竟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系统好奇地看过来:“这段是原书唯一提到这个刺客的地方,除了他是摄政王的人,没提到任何信息啊。”
元曦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不不不,系统老师,你说的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个角,但其实海面之下,是无比巨大的冰山主体。”
她点了点屏幕上被她标了高亮的“挑起”“策论”“可惜”“刀光”“没有意义”。
系统一头雾水:“这些词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一段文本是通过刺客的视角,来塑造裴婉玄其实没那么昏庸的形象,对吧?但其实刺客视角暴露了很多与他本人相关的信息。
“比如他看见桌子上散落的纸张,会产生好奇,因此用剑尖挑起来看,发现是策论,目光会停下来——这说明他是一个对知识和政事都很关心的刺客,并且他的立场一定不是权贵,而是百姓。”
系统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追问:“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可惜。”
系统疑惑:“可惜?”
元曦点点头,眼神冷静理性:“除非是徐临渊那样的虚伪政客,否则一个普通的杀手,没必要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伪装出一个可惜的心情来。”
元曦眯起眼,脑子里飞快转动,手指轻轻点在键盘上。
“人在什么情况下人会觉得‘可惜’?那就是他认可的东西被压制、或者毁灭——我推测他可能曾经是贫苦百姓出身,或者在百姓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因为时代所迫才去当了杀手——哎,很多小说都有类似的设定,这个倒也不稀奇。”
系统要是有肺,当场就要倒吸一口冷气。
元曦猜得丝毫不错!
但它不能说,只能装作不知继续问:“那‘刀光’和‘没有意义’呢?”
元曦轻轻笑了下,“这就简单了,刀光一闪人就死了,说明刀剑水平很高。而‘没有意义’这个观点,是这个刺客的心理活动,要和前文结合起来看。”
元曦手指一滑,返回前文,将“灶膛里堆积的灰”标了高亮。
系统试着自己思考,不然显得它这个高科技很笨一样:“这是一个比喻句,你是想说这个比喻代表刺客有点文化,会读书会写文章?”
元曦:“……”
元曦:“那倒也不是。你见过那种土灶吗?我小时候在姥姥家经常玩,烧秸秆柴火,烧完灶膛里就剩下一大堆灰,要扒出来扔掉,或者当做肥料。这是一种隐喻——利用完就被扔掉,和“没有意义”这个观念是可以相互印证的。”
系统想起这个人物的信息和对应结局。
它要是有额头,一定开始流汗了。
“这个刺客心中一定有过燃烧的希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杀人杀多了吧,总之他的希望熄灭了,陷入了绝望与虚无中。”
系统忍不住问:“可如果这一切只是作者随手一写呢?你分析的这些不就不成立了吗?”
元曦小狐狸似的笑了笑,黑亮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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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要寻找一些逻辑,看看是否在这段文本内成立啊——‘灶膛里的灰’这个比喻,你不觉得用的有点奇怪吗?散落一桌的宣纸,怎么会联想到灶膛里的灰呢?”
系统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很少见到有人拿这个东西来做比喻。
“一定是他的生活中经常见到,所以才会下意识联想到。”元曦平静的脸上映着电脑冷白的光。
“——他会做饭,并且经常自己做饭。”
·
陆砚冰上次做完饭忘记掏炉灰了,眼下只好先戴上襻膊,搂起衣袖,蹲下身开始掏炉灰。
他喜欢看火焰燃烧,但很讨厌看着熄灭的过程,总觉得那像某种绝望的昭示。
所以经常做完饭就不管了,让燃着三两火星的灰烬自己灭,也就很容易忘记清理。每次做饭前,都要先掏一次炉灰。
先用灰耙将灰烬从灶膛深处耙出来,而后用铁畚箕接着,倒进旁边废弃的瓦盆里。那是陆砚冰专门放在那盛炉灰的。
然后陆砚冰熟练地塞柴火,引燃,烧火。
火苗燃起,扩大,让他觉得希望在上升。
暗卫不吃外食,不仅是规定,也是暗卫营老人们拿命试出来的经验。陆砚冰是暗卫营里遵守得最认真的。
他也是同一批暗卫中活得最久的。
方才他走得着急,饭只做了一半,这会儿元曦也在,临时做两个人的量怕是来不及。陆砚冰只好吹了个鸟叫似的口哨,唤了文三过来。
“帮我做饭。”陆砚冰没什么表情地道。
文三莫名其妙的:“啊?”
陆砚冰拎起菜刀,露出一截绷着青筋的小臂。
他就这么端着漂亮挺拔的身段,吨吨吨继续切他没切完的白菜:“中午元曦在,两个人做快一些。”
菜板上的菜丝纤细均匀,长短齐整,整齐得像排兵布阵,连刀刃落在板上的声响都轻重如一。
文三目瞪口呆,嘴张得几乎能塞下陆砚冰摆在桌上的鸡蛋。
陆砚冰懒得解释,手腕一沉,菜刀“咔”地砍进菜板,刀背发出轻微嗡鸣。
文三一个激灵,殷勤地抄起锅:“老大我来了我来了!做饭而已小意思暗卫不吃外食嘛……”
热油起锅,白气蒸腾。文三的好奇心抓耳挠腮,却只能努力克制着。
怎么老大从文德阁回来就多了个人啊?
一边颠着勺,文三琢磨了一阵,实在没忍住,探头出去看了看。
“哎——老大,元姑娘在对着您那个琉璃镜嘎嘎乐,她在乐啥啊……”
陆砚冰菜刀一歪,径直在手上切了道口子。
文三大惊,丢下锅就要扑过来,但被陆砚冰冷静的一个手势阻止了。
“炒你的菜。”他语气如常,好像哗啦啦流血的不是他似的。
文三心头直冒冷汗。
老大的刀工和准头在暗卫营里都是顶尖的,都说他能拿匕首在人脸上雕花,雕完还不冒血珠,只留血痕。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砚冰身上有随身携带的急救用品。他洒了药粉,很快用轻薄的棉布包裹好伤口,然后凑合着切完了剩下几刀,装盘递给文三。
备菜结束,他没立刻回到东次间,而是挽了挽袖子,坐下来往灶膛里添柴。
文三小心地瞥了两眼,突然听见陆砚冰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
倒不是文三扭捏,主要是他自己也没太琢磨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三将菜盛出来,犹豫几下,才蹲在陆砚冰旁边:“老大,你真要留下这么大个麻烦吗?这要是哪天被看出来是个假的陛下……安全起见,要不要在今天的饭里……”
文三做了个洒药的手势。
陆砚冰沉沉地看过去。
7. 一本话本
“此事不必再提。”陆砚冰说,“我没有刻意保下她,她是凭自己的本事活下来的。”
这是实话。就算没有自己,元曦也能顺利活下来。
不论是那句吸引了裴婉玄的“徐临渊会跟谁成婚”,还是今天背在身后偷偷握住砚台的那只手,都说明了元曦是有心计有防备的。
甚至这些还都不是她的底牌。
陆砚冰凝视着灶膛内噼啪火焰,侧脸映着燃烧跳跃火光。“你以为陛下就真的完全相信她么?陛下都不介意,我们更不必多管闲事。”
徐临渊把持朝政多年,早就把所有路都堵死了,但又过于看重名声,只要陛下不禅让,他绝不会通过篡位影响自己的正统……
这对于裴婉玄来说是死局,对徐临渊自己亦然。
“陛下大概跟我一样,想看看这个从天而降的变数,能不能破开困住所有人的牢笼。”
元曦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系统狂叫:“陆岩来了陆岩来了!快睁眼!”
意识瞬间归位,元曦睁开眼转头,正瞧见陆岩指挥宫侍将饭菜摆上桌。
四菜一汤,色泽鲜亮,香气扑鼻。虽然没有御厨做的精美,但胜在饭张力十足,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人。
元曦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望向陆岩。
既然真正的宫夫已被刺客顶替,潜伏在后宫里……那陆岩岂不是也有嫌疑?
“陆岩。”元曦突然叫住他,指了指,“你手怎么了?”
陆岩怔了下,轻轻弯了下眼角,“方才做最后一道菜时有些着急,不小心切到了,不妨事。”
可元曦还是皱着眉,一副很担忧的模样。
陆岩只好道:“奴位份低,许多事都是自己做的,磕磕碰碰常有,有常备的伤药,已经涂过了。”
元曦这才重新笑起来。
陆岩却别开目光,像是被这笑容烫到了,受伤的手指失控地一颤,旋即掩在衣袖中。
元曦倒是没注意到,她正跟系统聊天:“我还担心古人没有疫苗,得破伤风死了怎么办,那我嫌疑就大了。看来他们医疗技术发展得还可以。”
系统:“……”
宫侍试过菜后,元曦才能吃饭。按照礼仪,应该陆岩站在旁边给她布菜。元曦一个现代人,哪受得了这个?赶紧把人都屏退了。
屋内只余她与陆岩,她长舒一口气,拿起筷子招呼陆岩:“我又不是真皇帝,别管那套,来来来快趁热吃。对了,你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啦,咱们现在也算同僚!”
一起在宫里上班,一起掩护裴婉玄不上班,怎么不算一种同事呢。
陆岩失笑,便也没推辞,“也好。”执筷开始用膳。
在现代的时候,元曦吃饭之前必然要先找好下饭视频,否则她就食难下咽。
结果现在穿进古代限制文里,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了。此地唯一的活物陆岩面无表情,还把一桌极具饭张力的饭菜吃得十分没有饭张力。
元曦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口下去半碗的米饭。
这饭挺好吃的啊,他怎么吃的这么没滋没味?
元曦试探着搭了句话:
“今早上朝,我按照你昨晚教我的那句话说了,但是我看那些朝臣脸色好像不太对,徐临渊也因为这事找我来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陆岩是除了裴婉玄本人外,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想要主动获取信息,通过他是最方便的。
果然,听了这话,陆岩便迅速咽下口中食物,斟酌片刻答道:
“今日不关你事……变法派与清流派本就在争执青州赈灾主事人的位子,如果是陛下,基本是听摄政王的决定,今日你说会考虑,变法派大概是觉得有希望了。”
元曦听明白了,在现代有句话叫“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拒绝”,放到现在也一样。
大家都知道裴婉玄这个天子是个吉祥物,不会自己做主,今天这话听起来虽然不是偏向谁,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元曦瞥了眼陆岩,他一个后宫的宫夫,这么快就知道了朝上发生什么事,还对两派之争的动态如此清楚……还会做饭。
很有嫌疑,列入名单中。
只是他做饭竟然能切到手,刀工恐怕不怎么样,会是那个能一刀毙命的刺客吗?
元曦笑了笑:“你还挺关心青州水灾的。”
陆岩浅浅一笑:“我是青州人士,跟家乡有关的事,总是多留意些。”
元曦想了想,佯作不经意道,“这样啊,唉,我记得青州那场水灾,主事的人贪懒失职,实在不负责。虽然最后被抓了,但青州也乱成一团……你若有亲人在那边,尽早接出来吧。”
陆岩执筷的手停在半空。
短短几瞬,他仿佛变了个人,那双温柔的垂眼骤然深黑,不可琢磨。他缓缓转过,凝视着元曦:“未来,青州会乱成一团?”
元曦平静地回望,点了点头。
昨夜她说过自己能预知未来,看来陆岩还没忘。
“便是如今负责赈灾的那个主事人吗?”
元曦轻缓回答:“我不知道名字。我能看见的结局,也只有个大概。”
陆岩沉默地放下筷子,漂亮的皮相下流露出几分截然相反的森冷与压迫,将冷白的面容衬出几分鬼气。
他将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朝元曦侧过脸,缓声问了句:
“既然如此,那这世间在元姑娘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元曦垂眸片刻:“一本话本。”
一本话本?
“我看过话本的内容,记得一些大事,但具体的就比较模糊,只知道个大概……而且天机不可泄露嘛,很多事都不能说。我只要保证裴婉玄的安全就可以了。”
陆砚冰平静到近乎死寂的心动了下。
陆砚冰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装作一个普通的宫夫,要么感到恐惧,要么压根不信。
而且就算他好奇问些什么,元曦也大概率不会告诉他一个……可能会杀了裴婉玄的刺客。
毕竟,她是为裴婉玄而来的。
可陆砚冰却逃避般闭上眼。
然后,听见自己细微发着颤,甚至带上点恳求意味的声音,“那你能告诉我,话本的结局是什么吗?”
他感觉到元曦在盯着他,那是一种审视的眼神,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元曦从天而降掉在他怀里,他也是以这种审视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古怪的神明。
终于,元曦开了口,陈述了残酷而嶙峋的未来:
“永和十七年秋,帝遇刺而崩。此后朝野震动,摄政王暂代政事,群臣是以上疏劝进……王三让而后受,遂、即、大、统。”
话音落下,陆砚冰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有了确定的结果,反而放松下来。不出所料的话,“帝遇刺而崩”就是他干的。
果然啊……最后还真让徐临渊成功了。
陆砚冰没有问自己的下场——他若是真帮徐临渊弑君成功了,那徐临渊登基前一定会将他灭口。
他这位伪善至极点的主子,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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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允许自己名声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陆砚冰自嘲般笑了下。
“陆岩,你在想什么?”元曦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陆砚冰下意识抬头,耳廓却猝不及防擦过元曦柔软的唇瓣。
她是凑在他耳边,用气音说的。
可能是怕太大声吓着他。
陆砚冰耳廓“唰”地红了,“没什么……没什么。”
元曦被他惊了一下,大概没意识到那一瞬间的触碰,总之坐回自己凳子上,仍冲他笑了笑。
真诚而坦荡,瞳仁如玉石浸水,毫不吝啬地给予他笑容。与昨夜说出“元曦”二字时的面容逐渐重合。
她真是与这皇宫格格不入。
好似朝阳破开云层,只是纯粹地朗照着,就能驱散所有雾霭。
陆砚冰齿尖嵌入口腔内软肉,疼痛逼迫自己收敛起所有阴暗想法。再抬眼时,已恢复温柔沉静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听来觉得十分唏嘘……事关陛下,出了这间屋子,元姑娘切记不要提起了。”
只是唏嘘而已吗?元曦若有所思:“哦……”
她特意强调了裴婉玄和徐临渊的结局,如果陆岩只是个普通的后宫郎君,那听到裴婉玄会遇刺而亡的结局,肯定会忧心自己的未来吧?
同理,如果他是徐临渊安插进来的刺客,那听见自己主子成功登基,也应该高兴才是。
总之,陆岩的第一反应一定会体现他的立场。
可是……陆岩只是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又平静地提醒她出了这间屋子就不要提起此事。
既不像担心自己在后宫的前途,也不像高兴自己主子能篡位成功……
太奇怪了。
元曦又扒进一大口饭,鲜香开胃地沉思。
吃饱喝足,宫侍进来将碗筷撤下去。陆岩适时问:“元姑娘要不要小憩一会儿?”
元曦点头,他便主动去卧房铺床收拾,俨然一副照顾人习惯了的模样,又像是个普通的宫夫了。
元曦自己到院中花圃旁边看花,突然从花丛里冒出一只小猫头。
是只小狸花。
元曦惊喜地蹲下身,伸出手靠近猫鼻子,给小猫录入气味信息。
这小狸花还是幼猫的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快跟元曦玩到一处。
元曦手上逗猫,脑子里跟系统盘做任务的思路:
“我知道为什么第一个任务会是找到那个刺客了。想要拯救裴婉玄,刺杀事件确实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但是为什么会有三天后这个限制?原书中进度推这么快吗?”
系统回答说:“原书中女主邢霜坚持回到官场,男主徐临渊为了更方便强取豪夺,就想提前登基,不止一次下令让刺客动手。三天后就是第一次。”
元曦:“……”
他有病吧!
怪不得最后作者写的be结局!
“裴婉玄痴恋徐临渊这瓜保真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裴婉玄一开始也不是恋爱脑,她纯粹是让这徐狗气癫的吧?”
系统狂流不存在的汗:“也不能这么说……宿主都狗血限制文了,蒜鸟蒜鸟……”
元曦越想越气,当即拍板:“想拯救裴婉玄,那就必须让她当上实权的帝王!就算斗不倒徐临渊,也要让他能被震慑住!”
至少不能动不动就弑君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系统弱弱地提示:“还有一个任务是推动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8. 阿斗
元曦“嘶”了一声,这也是她一直头疼的点。
“系统老师,你说实话,男女主都这么狗血了,你还要他们两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初始设定是爱看童话故事吗?”
别管什么故事,反正大结局最后一句话得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种。
她认真想了下,“也没说徐临渊必须是摄政王的身份吧,就他这样的狗脾气,应该让邢霜当摄政王,他俩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系统:?
系统:“宿主需要保证主线不能跑偏……”
“哦。”元曦悻悻道,“行吧,那我想想办法,保证徐临渊还是个王爷的情况下,把他架空。”
系统:“……”
算了,宿主有让男女主he的这份心意就好。
“下午我得约见一下邢霜,方便制定后续的计划。”
今天是穿书第二天,元曦已经开始准备列长期攻坚战计划表了。
“哦对了,后续还有定期的任务对吧?那干脆一次性给我好咯,我统一安排一下……记得发我word。”
她在A大的时候是公认的卷王,不只是因为她能学业赚钱两手抓,还因为她做事从来不拖延,执行力强到非人类。
唉,主要还是生活所迫,她是孤儿出身,想靠那点研究生补贴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所以才拼了命的卷,结果把自己卷猝死了。
系统陷入沉默:“……”
元曦也沉默了下:“不是吧,穿书任务这么高科技的存在,没有word,没有pdf,发布任务全靠口耳相传……?”大为震撼,“你们原始得像文学院返聘回来那个八十八的老教授。”
系统忍无可忍,咆哮道:“主线阶段性任务是触发式的!到了某个剧情点才会被触发!现在给不了你!还有!我们穿书系统有科技!你在传输空间里不都用过电脑的了吗!”
元曦刚想回怼什么,正兴高采烈玩她手上狗尾巴草的小狸花突然跑向她身后。
元曦循着转过头,瞧见了影子般无声出现的陆岩,他手上端着个小碟。
要不是猫跑过去,元曦还真发现不了他。
元曦突然问系统:“你说,会不会刚才他其实一直在背后盯着我?”
系统终于等到宿主问了,兴高采烈的:“是啊!”
元曦:“我就说嘛……啊?”
元曦傻了:“他刚才,一直在背后,盯着我?”
系统:“是的!没错!宿主你终于发现了!”
元曦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小狸花扑他袍角玩,显然是十分熟悉的模样。
“元姑娘。”陆岩一副刚瞧见她似的模样,眼底显出几分惊讶。
他蹲下身捏着小狸花后颈,将猫拎在手里,笑了笑,“它倒是不怕你,之前宫侍路过这边,它都藏着不敢出来吃饭。”
元曦嘴角抽了下。
这哥演技有点东西。
可是为什么?
陆岩开始怀疑她了,想观察一二?
这样的话也能理解,毕竟她也偷偷趁着陆岩走神,凑到人家脸旁边观察微表情,还差点被撞到。
她心宽,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一边:“我动物缘可好了。”在学校的时候就特别受流浪小动物欢迎。
陆岩将碟子放在花圃边缘的栅栏旁,既隐蔽又安全,然后才将小猫放了进去,让它吃饭。
元曦好奇问:“这是你养的猫吗?”
陆岩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猫头:“玉霄殿以前是荒废的,就有只野猫在这里生了崽……可惜碰上个暴雨夜,这只是唯一存活下来的。我住过来以后,就每日给它点吃的,让它帮我抓抓这殿里的老鼠。”
这小猫也就巴掌大,还没到开始抓老鼠的年纪,陆岩显然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喂猫。
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尤其是狸花,更是聪明,会本能地亲近善良的人。
它这么亲近陆岩……陆岩真的会是那个杀死裴婉玄的刺客吗?
元曦问:“这小猫有名字吗?”
陆岩一愣,“没有……怕起了名不好养活,就一直叫小猫。”
“哦。”元曦倒是没有说“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说起另一件事。
“陆岩,下午我想在文德阁约见一个官员,是个翰林院的小修撰。可能有些不符合裴婉玄会做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来,你能帮我糊弄下吗?”
陆岩仍发着愣,直到手上没留神戳到了猫耳朵,被小狸花咬了一口,才“嘶”得回过神。
“好。”他垂着眼,平静道,“交给我吧。”
·
棠华大道地处京中要地,闹中取静,是京城最好的地界。街面店铺齐整,人来客往,甚是繁华。
街边一间书铺步入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白发苍苍的老者。店主见是熟客,当即笑着迎上去。
“薄祭酒,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店主是个团脸,笑眯眯的十分和气,“最近新到了前朝大学士沈生的诗集,要不要瞧瞧?”
薄正德官居国子监祭酒,是这间书铺常客,与店主相熟多年。他略一摆手,道:“不必张罗,我随意看看。”
店主会意,知道这是约了人,便不再上前打扰。
薄正德顺着书架间信步而行,至深处时,便瞧见了庄峤的身影。
他走到近旁,取下庄峤旁边架子上一本《中庸》,一面翻阅,一面低声道:“庄相为了约下官,真是费尽心机啊。”
庄峤正在读《周易》,闻言谦逊道:“先生莫要折煞学生了。学生昔日亦曾受教于国子监,多年师恩,从未敢忘。”
薄正德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可我没能教给你什么。”
庄峤道:“昔日我问先生如何看待摄政王,先生说他权柄过盛,恐非社稷之福,学生深以为然,毅然决然投身变法之中……反倒是先生,后来行了中庸之道。”
“人老了,就没有年轻人的锐气了。”薄正德摇头道,“此人治世手段平稳,是皇亲国戚,朝局也安定,时日久了便觉得□□就好……再者说,真正龙椅上那位,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听闻此,庄峤连连摇头,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先生可听闻今日朝上之事?陛下今日头一次在朝上驳了摄政王的面子……陛下准备动了!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
薄正德自然也听了两句传言,见庄峤都如此笃定,心下也明白八九分。
“庄相,我知你想问何事了。”薄正德合上书册,放回原位,遗憾道,“青州水灾的赈灾人选还没有着落,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尚早啊。”
“既然如此,明日先生不如与我一同进宫,探探陛下口风?毕竟就算陛下有意,也还受摄政王掣肘,咱们也得……”
薄正德却一摆手,“不是陛下有意无意的事。庄相,就那位的品性,还有她那些能拉出去开戏班子的后宫和面首……”
话到这里,薄正德恨铁不成钢,长叹了口气。
他简直没脸说裴婉玄那些荒唐事。光是骄奢淫逸、大行养面首之风就足够他上百八十个奏折了!
更不用说宫中还传闻她在摄政王身边长大,对其生出爱慕之心……
让他辅佐这样一位帝王,简直是、简直是……与扶烂泥上墙有何区别?
庄峤也知道薄老的顾虑。
摄政王虽僭越逾距,但比起陛下之纨绔……大多数官员也就觉得可以忍受了。
但……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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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不正是摄政王一手造成的吗?
他目光落在手中《周易》其中一页上,在薄正德将转身离去时,突然开口:“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先生当年教我们的第一课。”
薄正德脚步顿住。
“陛下十四岁时被徐临渊胁迫登基,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被刻意纵容多年。”庄峤喉头哽咽,望着薄正德的背影。
“如今六年过去,陛下也长到了明辨是非的年纪,鼓起勇气想要摆脱徐临渊的五指山……当年您在国子监教我们不变则死,变则活矣,大盛朝堂死而复生的机会就在此刻,先生,您真要见死不救,连试都不打算试试吗?”
薄正德默然良久,终于开口:“庄相,十年前我就试过了。今日,我再将话说明白些,我薄正德瞧不上她那些荒唐行径。若要变法,也断不可让这样的人主事!庄相也不必费心思了,要我说,就算陛下如今幡然醒悟也晚了,她的心性被荼毒多年,怕是难以回头了……”
薄正德甩袖离去。庄峤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他有所预料,薄老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不过幸好,经历过变法失败后长达六年的打压,庄峤早就练成了一个铜心铁脏。
就算薄正德把话说得再难听,他也不会放过这老头。
他要像鬼一样缠着他!让他承认陛下就算跋扈一点,那也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庄峤等不到第二天了,他决定现在就进宫去探陛下口风,至少把这次赈灾的人选确定下来。
有了实打实的态度在,他也好去游说其他的官员!
庄峤理了理衣袍,迈出书铺。街上人来人往,庄峤登上马车,对车夫道:“进宫。”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箭袖窄衣,腰间挂着短刀的男子逆着人流而来,与马车擦肩而过。
车夫没看见的是,他手指暗中一动,从马车窗缝隙中扔进去个什么。
随后,他身形如影般闪进巷子里,没了踪影。
庄峤猛地掀开帘子,探头出来看,却四下不见可疑人影。
·
隐身进小巷的陆砚冰脱下斗笠,扔在隐蔽处。
他翻身上墙,抄了飞檐走壁才能走的近路,来到摄政王府后门。
“陆统领。”路过的暗卫朝他见礼,陆砚冰习以为常地颔首。
他熟练地避开机关,来到目前整个大盛最机密的地方——摄政王府的书房。
叩了个两长一短的节奏。
“进。”屋内传来徐临渊慵懒的声音。
陆砚冰推开门,无声闪进门缝,又迅速合上。他一身方便行动的装扮,利落而凌厉,俨然与上午那副如度春风的温谦模样截然相反。
“见过王爷。”陆砚冰双手抱拳,朝书案后的徐临渊见礼。
徐临渊正在画一副人像,见是陆砚冰来了,便瞥了他一眼:“陆统领,你是来跟本王解释的吗?”
他说的是陆砚冰上午突然出现,给裴婉玄解围的事。
虽是质问,但没什么怒气,徐临渊不觉得自己麾下的狼狗会做不利于主子的事。
暗卫分两种,一种是主子给赡养家人,保证其忠心。一种是从小放在暗卫营里,除去其人性,训练成一把好用的刀。
陆砚冰是后一种。
然而徐临渊记得他的任务里,不包括讨好裴婉玄,让她去自己宫里吃饭这件事。这就有必要问一句了。
陆砚冰垂手而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言语,只道:“属下昨夜听闻陛下梦话,说想召见一个翰林院修撰,今日打算试探名字,故而设了小宴。”
“什么?”徐临渊一皱眉,抬首搁笔,“你是说……”
陆砚冰:“是邢霜姑娘。午后在文德阁面圣。”
9. 陛下没有
宽椅发出“吱”一声摩擦声,徐临渊大步向外走去,急匆匆留下一句“你赶紧回宫拦着”。
陆砚冰没有着急动,眼珠平平一瞥,视线落在书案上的那副人像画上。
画上人头戴珠钗玉翠,却穿着六品官服。
就是不知,徐临渊是打算画上九公主裴婉翎的脸,还是翰林院修撰邢霜的脸。
陆砚冰原本面无表情,如一件没有生命的兵器。瞧着那画却一笑,显出几分非人的鬼气来。
他不急不慢地旋身迈出书房,路过的侍从无人注意。他影子般进来,又影子般离去。
·
徐临渊赶到文德阁外,就被守在门外的女官拦住了。
紧闭的朱漆高门上雕着蟠龙祥云,门扇上龙目圆睁,威煞十足。窗棂同样严丝合缝紧闭封锁,不透光、不传声。
门两侧还守着四个宫侍。
好一个严阵以待的架势。
对于人来说,未知就是危险。现在的文德阁对于徐临渊而言,是全然的未知,也因此透露着极度危险的意味。
徐临渊脸色阴沉,睨了一眼拦在自己身前的女官。
一个尚宫而已。
“温尚宫,你连本王也要拦?”徐临渊皮笑肉不笑。
温尚宫低眉顺眼,话却说的不卑不亢:“下官也是奉令行事,王爷莫要为难下官。陛下说了,今日文德阁谁也不能进去。”
徐临渊心里一沉。
人果真已经在里面了。
他知道裴婉玄对他有男女之情,所以上午才特意警告了她不要动邢霜。
结果下午她就把人传进宫里来了!
她一个被自己扶持上位的傀儡,好生猖狂!
虽说他将邢霜扣在王府,是看中了她那张和婉翎七分相似的脸,将她当做替身。
可那也不容许裴婉玄插手!
焦躁和失控的感觉如蚁啃噬心口,徐临渊内里被激烈地撕扯,怒火更是烧得旺盛。
他平日里有多伪善,私底下就有多暴虐无情。但温尚宫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徐临渊不能太过肆意妄为。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徐临渊压着杀意,指着文德阁紧闭的大门问,“她在里面召见谁?”
温尚宫恭敬回道:“陛下并没有召见……”
“没有?那你让开!”一听是句傻子都不信的糊弄,徐临渊咬着牙一笑,额角青筋暴起,“本王亲自进去看看,陛下怪罪下来算我头上!”
“王爷……王爷!陛下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温尚宫提高了声音,仍是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却坚决地挡在他身前。
徐临渊唰地抽出长剑,架在温尚宫脖子上。
“就凭你?”他睨了眼。
徐临渊提了声音,径自冲她身后紧闭的门扇吼:“裴婉玄!你有本事冲我来!”
温尚宫鬓角已经开始流冷汗了。
听完今天这一出,她们真的还能活命吗?
“让开!”里面的死寂让徐临渊心里愈发焦躁,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恐惧邢霜会死这件事。他一把推开温尚宫,气势汹汹往里冲,“裴婉玄!你今日若敢动邢霜一下,我必不会放过你!”
左相庄峤到的时候,正撞上这一幕。
徐临渊踏上台阶的瞬间被人一把拽住,险些给他拽个踉跄。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以至于徐临渊脑子里的暴怒都瞬间空白了,他惊奇地回过头,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只见庄峤瞪着眼看他,手里还死死抓着他袖子,“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徐临渊:“……”
他觉得庄峤简直有病:“关你什么事?松手!”
庄峤:“我不松!在宫里拔剑,还是在文德阁前,王爷你明早就等着被参吧!”
徐临渊快气疯了:“参!有本事你拿折子砸死我!你在这多管什么闲事,起开!”
同时,散乱的理智又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可能这么巧,自己刚到,就遇上庄峤也来了?
他为邢霜来的,庄峤又是为什么来的?
变法派从前不爱跟裴婉玄这个傀儡天子打交道,所以很少来文德阁。而最近的与变法派有关的事……
莫不是青州赈灾主事官的事?
徐临渊一个激灵,在气疯了的边缘拉回了些许理智。
庄峤进宫,难道是为了拿下这个人选?
而死命抓着人的庄峤,此刻也正疑神疑鬼地瞟着文德阁大门和徐临渊。
他与徐临渊差不多年纪,但在朝堂上已经是老对手了。
还从未见徐临渊这般双目赤红,神态偏执似狂之状。
他见完薄正德,从书铺出来刚坐上马车,就有人从外面扔了个纸条进他马车里。
庄峤惊疑不定地展开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字:“午后帝欲于文德阁见邢霜”。
所以庄峤赶紧进了宫,找来了文德阁。
只是看着门窗紧闭的模样,人恐怕已经在里面了。
陛下为何突然召见这翰林院修撰?摄政王又在这发什么疯?
那位邢霜,他倒是也听说过。
前段时间,听说有人瞧见他从摄政王府出来,私底下众人都说,看来是终于扛不住被边缘排挤,决定投诚清流派了。
可庄峤的官场直觉总告诉他哪儿不对劲。
如果只是收拢一个中立官员,值当徐临渊专门跑进宫来吗?
那邢霜当年也是探花郎出身,一手策论极为漂亮,是个颇有治世之能的。只是两派的拉拢都被他婉拒了,最后便在翰林院被边缘了三年。
突然,庄峤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
他脱口而出一句:“你不能进去!”
翰林院修撰原本是天子培养心腹的职位,若是陛下召见是为了开始做收权的准备,想拉拢自己的人马……
他果然猜得没错!陛下已经着手收权了!
而且这么快就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何徐临渊一个摄政王,会因为邢霜那个六品修撰被召见而紧张万分?
他是在恐惧什么?
自然是意识到自己这位摄政王大限已至,想要破坏这场谈话!
庄峤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绝不能让徐临渊得逞!
当年失去庄太后的支持,变法派一蹶不振,若非庄氏家族支撑着,想必早就倒台。
如今,变法派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陛下。而陛下想收权,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有变法派。
他不顾徐临渊那把锋利无比的剑险些划到自己,整个人扑到徐临渊身上,死死抱着他的胳膊:“陛下没出来,你就休想进去!”
徐临渊快气疯了,但他觉得庄峤今天比自己疯多了。
庄峤二十来岁接任相位的时候,可是被京城称为“玉面宰相”!
当了六年官,怎么当成玉面羊癫疯了!
“你放开我!”徐临渊无语且绝望。
今天这个文德阁,谁也别想阻止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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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你休想阻碍陛下!”庄峤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下来。
今天这个文德阁,谁也别想进!
就在徐临渊拖着那么大一个庄峤艰难爬台阶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惑:
“二位卿……这是忙什么呢?”
徐临渊和庄峤同时一僵。
二人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同时缓缓转头。
只见年轻的帝王带着邢霜,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双双疑惑地瞧着他们。
裴婉玄和邢霜在这里。
那文德阁里是谁?
此时,温尚宫在一旁幽幽地道:“下官都说了……陛下真的没在里面召见谁。”
徐临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匪夷所思地问:“那你为何不许本王进去?”
“孤下的令。”元曦好心地接话,“本想与邢卿在文德阁聊聊,却瞧见里面有虫子。孤怕把奏折啃了,就让人以药液擦拭全屋。太医院说要门窗紧闭两个时辰才能打开。”
温尚宫幽幽地接道:“下官都说了……陛下说今天谁也不能进……”
徐临渊:“……”
庄峤:“……”
二人同时撒开手,万分嫌弃地从地上站起来,拼命拍打外袍,仿佛沾了晦气似的。
合着他们两个人在这真情实感打了半天,谁也没捞着好,实际上呢,人根本不在!
徐临渊起身后,目光就没从邢霜身上离开过。
邢霜一张脸如玉,眉毛被她刻意描成剑眉,眼睫细密如蝶翼,温和而端正。她垂眉顺眼地立在那里,旁人瞧着,也只觉得她是个漂亮的男子。
可只有他知道,这张脸另一幅模样。
元曦一面笑着,一面对邢霜道:“邢卿瞧瞧孤这两位重臣,都撒泼打滚到文德阁前面来了,你可不要跟他们学。”
邢霜想笑不敢笑,只好低头作揖掩饰:“是,臣记下了。”
元曦偷偷问系统:“系统老师,帮我扫描一下周围,有人在暗处吗?”
系统:“你是想问陆砚冰吧……他确实在附近。你十二点钟方向,文德阁殿顶上。”
元曦循着望过去,果不其然,对上一双冷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猝不及防与元曦对视,瞳孔猛地缩了下,一晃眼就消失在原地。
系统说他没走,只是藏起来了。
元曦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声,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法,听得系统浑身代码都毛毛的。
元曦扫过徐庄二人,视若无睹般转过头,对邢霜道:“行了,孤跟你说的也差不多了。赈灾的事你好好准备,回去等调令吧。”
邢霜正要应答,却听徐临渊突然打断:“等等,什么调令?”
邢霜一顿,抬头瞧过去。
只见徐临渊发丝凌乱,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仓皇和紧张。那副深邃英朗的面容第一次不是那么咄咄逼人,亦或执拗疯狂。
他的视线也没有望着天子,而是定定地锁在她身上。
邢霜被盯得呼吸一滞。
然而心中随之隐痛,他到底是在看她,还是在透过这张脸,看画像上那位九公主?
邢霜隐忍地微别过脸,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元曦余光瞟见邢霜的小动作,便上前一步。
似笑非笑地答道:“自然是青州赈灾主事官的调令。今日朝上不是才刚提起过,徐卿,莫是忘了?”
庄峤和徐临渊都猛地转头看向她。
青州赈灾的主事官定了?
是邢霜?!
10. 邢霜
一个时辰前。
邢霜接到陛下召见的消息时,人还很懵。
陛下专门召见她?
能惊动陛下的,邢霜只能想到和那个人有关……脑子里不由得浮现一些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邢霜赶紧默念几句清静经,清空杂念。
邢霜给小黄门塞了个钱袋,笑着问:“不知公公可知,陛下为何……”
那黄门掂了掂重量,满意地揣进袖子里。
“陛下唤你入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读书遇到几处经义不明,想请大人解说。”
叫她去讲经?邢霜简直惊恐了。
邢霜是修撰,但这个位置从前是专属状元的,以培养天子心腹。后来么……摄政王掌管朝政,修撰被摄政王党派冷落排挤,沦为六品闲差。
宫里提起,也只惋惜地嘲一句“六品小官”。
也因此,到邢霜考中那年,状元早被徐临渊收去重用,最后让她一个探花捡了修撰之职。
自她入朝为官以来,陛下更是从未召见。
如今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请她解说四书五经?
邢霜提心吊胆,跟着黄门进了宫。
她来到陛下面前的时候,日晷正到申时一刻。
亭廊四周湖水微漾,在灿烂耀眼的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她瞧见那位年轻的天子负手立在亭廊内,玄色袍角随着风微微晃动。
黄门明明说的是去文德阁,可不知为何,陛下是在内苑。
听见宫侍引她上前,天子便转过身,和气地问她:“你就是邢霜?”
邢霜跪地叩拜,答道:“回陛下,是臣。”
宫侍依次退下,亭廊只余她和天子两个人。
四周都是湖水,空旷没有任何遮挡,邢霜突然意识到,这是为了防止被人偷听,确保接下来的话只有邢霜一人知道。
邢霜的心不禁往上提了提。
那必然是机密要紧之事。
邢霜觉得陛下盯了她一会儿,这种审视并不压迫,不像是来自九五之尊,不带帝王的威圧感,反而透着温和怜惜似的……有一种让人无处可避的澄明透澈。
邢霜殿试的时候远远地见过裴婉玄。当时的陛下,即便面容整肃,也给人一种懒散颓靡的明艳之感。
没想到三年过去,陛下变化如此之大,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听见陛下轻声道:“孤知道你是女子。”
邢霜遽然抬首,耳边轰然一声如遭雷劈!
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后果,几乎是本能地重重叩首下去——
她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死罪难逃!
在触地前那一瞬,她的额头被一双手结实地抵住。
是陛下。
时节将将入秋,湖上风起,带着一丝凉气慢慢拂过长廊,将邢霜宽大的官服微微鼓起,几乎要随风而去。
却被那一只手拦下。
邢霜心跳如鼓,喉咙发涩,浑身颤抖不已。直到陛下拉她起身,让她坐在亭廊内的石凳上,也没说出一句话。
陛下似乎也有些慌乱,不断拍着她后背,还给她倒了茶水塞进手里,一直说“没事没事”“你别怕啊孤不骂你”。
一定是徐临渊。邢霜在恐惧和绝望中想,她逃走前,徐临渊就拿此事威胁于她,现在果然还是祸从天降……
早知道就不该一晌贪欢!
而坐在她旁边的元曦人都麻了。
元曦是想打个直球来着,但邢霜看起来快被自己吓晕了……裴婉玄啊裴婉玄,你回来以后可别骂我啊!我可没有给你造这种阎王人设!
元曦恨不能抓着系统狂晃:“怎么办怎么办邢霜脸白的跟噶了三天一样……”
系统也快疯了:“宿主我以为你是步步为营的权谋脑子!结果你怎么说莽就莽啊!你快说你不会杀她!你快说啊!女主没死在大婚快死在你手里了啊!!!”
“哎呀我这不是想科学地解决矛盾吗,要先抓住主要矛盾……”
元曦酝酿出坚定的语气,攥着邢霜的手:“邢霜!你听着!孤不杀你!真的!”
邢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点困惑,终于不那么僵硬了,“陛下不杀臣……可、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这等欺君之罪……”
元曦松了口气,赶紧又给邢霜倒了杯热茶。
“没事,孤不在乎。孤赦免你。”元曦摸了摸鼻子,“不过孤想问你一下,你为何不走女官的升迁仕途啊?”
元曦路上观察过,宫里女官数量不少,裴婉玄虽然是个傀儡,但毕竟是个女帝,相应的女官升迁通道在封建社会中比较宽松了。
邢霜垂下眼,斟酌道:“六尚二十四司虽也好,可终究是主管后宫事务的,臣……臣钻研刑名法术已久,想做刑名官……”
元曦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女主的真实身份是罪臣之女,她入朝为官是为了查父亲的冤案。
所以她才想做刑官。
元曦十分欣慰,真是有理想、敢担当、能吃苦、肯奋斗的大好青年!
“好!”元曦双手一拍,“既然想做刑名官,那你一定心有公道,孤就知道该找你——孤叫你进宫,是有件事想问你的意见。”
邢霜:“那……陛下请讲?”
“我想问你,青州赈灾的主事官,你觉得孤该选谁?”
邢霜一怔,下意识又要叩拜。
这次元曦反应快,一把将人拉住了:“别跪了孤只是问问不治你罪快起起起……孤的处境你也知道。”
官服宽大,显得邢霜身形更加瘦削,如一株孤梅。元曦握着她冰凉的手,默默觉得自己像是压榨员工的资本家,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元曦加重了语气,握着她的手,托孤般郑重道,“邢修撰,孤真的没有办法了。孤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我一定替裴婉玄给你加工资。她默默承诺。
邢霜小心地抬眼,望见了年轻天子诚恳而忧郁的眼睛。
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终于被看见,终于真正以女子与官员这两个同时存在的身份被看见的感觉。
在这之前,唯一给她这种感觉的,只有那个摄政王……她恐惧他的权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天地之间,恐怕只有他一人能看见自己真实的面相。
可如今,陛下也看见了。
她虽然不知陛下是如何看出自己的女子之身,或许是同为女子的直觉吧。
但邢霜被这双眼睛望着,终于觉得自己在呼吸了。
邢霜斟酌着道:“陛下不想用清流派的官员,那就从变法派的官员中选如何?具体选谁,可以召庄相进宫……”
玄衣女帝摇了摇头:“孤与庄相,不算熟悉。孤眼下唯一的心腹,就是修撰了。”
陛下是被束之高阁的傀儡,而她是形同虚设的修撰,她们两个都是这朝堂里的摆设……可陛下,那么郑重地拜托她。
邢霜霍然起身,而后,她下定什么决心般,躬身作揖道:
“臣认为,如今的主事官张原不妥,张原虽有赈灾经历,却不通水政。臣举荐自己,臣家乡在南方,多梅雨暴雨,对水政多有研究——同时请陛下许臣副手,陈肃之,此人素有清名,两边不沾……”
离开内苑时,陛下还泪眼盈盈地拉着她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邢霜也强忍泪水,暗暗决心一定要把这次赈灾办得漂亮。
元曦说这话时,其实是真心的。
要不是有邢霜在,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把这个主事官的位置给谁。这要是给错了人,那可是害了一地的百姓啊。
但邢霜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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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中,是有写过邢霜的才能的,在和徐临渊感情好的时候,她还帮摄政王理过政。
当然作者写这个主要还是为了写书房play……
完成一件大事,元曦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抛诸脑后,爽快地决定把尚方宝剑拿给邢霜带着。二人一面聊着琐碎细节,一面往文德阁走。
然后就撞上了徐临渊和庄峤撒泼打滚的这一幕。
元曦叹为观止,跟系统吐槽:“我以为的宫斗权谋: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真心假意防不胜防;
“实际上的宫斗权谋:摄政王和左相趴在地上扯头花。”
系统:“……”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宿主穿过来以后,怎么狗血恨海情天限制文就变成扯头花搞笑文了啊!
元曦可不管徐临渊和庄峤怎么想,反正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听见邢霜是青州赈灾的主事官之后,徐临渊和庄峤都脸色一变。
徐临渊当时就急眼了。他正在强取豪夺,裴婉玄突然把人外派出去,远隔千里他还怎么强制爱?
庄峤则是觉得陛下给邢霜的信任太过了,此人既不是变法派,也不是清流派,前些日子还刚从摄政王府出来……没经过考验观察就委以重任,风险太大。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但诡异地达成了和谐。
这主事官,不能是邢霜。
元曦自穿进来以后,第一次冷脸。
“孤有权力指派任何人,你们是要逼孤做言而无信的天子吗?还是说二位是想染指孤的权力?”
这等大帽子一出来,徐临渊和庄峤都只能把嘴闭上。无他,只要他们俩还在乎清名,这时候就不能硬刚。
这种时候,谁跑的慢,帽子就扣在谁头上。
这厢元曦也暗暗松了口气。
这种唬人的话,估计也就是裴婉玄以前沉湎玩乐没用过,所以她一沉脸才这么好使。
所以这招不能多用,否则就不是帝王之威,而是色厉内荏。
还是得有实打实的东西在手里。
邢霜回去收拾行李,元曦叮嘱她接到旨意立刻动身。
主要是担心跑慢了徐临渊会从中作梗……
温尚宫温疏棠仍守在一旁,元曦夸了她差事做得好,又大方地赏赐了一些金银,便也叫她退下了。
下午吩咐温疏棠看守文德阁时,系统告诉她,这个角色信息已经触发,可以查看了。
温疏棠在原书的结局没有明写出来,此时看了才知,女帝驾崩后,温疏棠因反对徐临渊登基,又质疑裴婉玄的死与徐临渊有关,最终被徐处死。
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到生死关头却能为裴婉玄奔走,倒是一位可用的忠臣。
元曦默默把她加在了需要收拢的名单上。
这么一折腾,就到了傍晚,该吃晚饭了。
随侍的宫人小声问:“陛下今晚在哪用膳?”
元曦唇角勾了勾:“就在文德阁。传膳。”
门扇甫一打开,浓浓的药味就散了出来。
虽然有虫子只是个借口,但是做戏做全套,元曦去见邢霜之前,还是让宫侍上下全都擦了一边。
进入文德阁,元曦没让人跟着,自己转了一圈。
外面日已落,天色昏暗,屋内更甚。元曦信步而行,左看看右摸摸,时不时地还被桌椅绊一下。
系统时不时提醒宿主前面有东西,可是宿主不答,只是一味地撞上去,然后被绊倒。
系统:?
走到书案旁时,角落昏暗,元曦摸索着乱走,没瞧见旁边有一个放着瓷瓶玉雕的博古架,直愣愣地撞了过去——
系统在元曦脑子里尖叫,让她快停下。
而元曦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那一步,而后,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11. 煮草药汁
这人如鬼魅般出现,元曦捂着头轻轻“唉哟”一声,双臂被面前的人握住,站稳。
她感觉到两人呼吸纠缠在一处,浓重的草药味中,唯有面前这人身上带着清爽幽远的皂角气息。
抓住她的手松开,又轻而缓地顺着手臂往上走,挑衅般指尖轻触颈骨,又陡然捏住下颌。
视线一片漆黑,元曦却清晰地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直勾勾的,隐藏在混沌中的一双眼。
元曦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栗着,喉头发涩,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整个大脑被紧张到兴奋的情绪占据。
他武功显然极高,要捏死自己轻而易举。
但又在审视着自己,似乎在权衡是否要立刻捏死她这个胆敢摆他一道的骗子。
而元曦顾不了这么多了,人没跑了就行。
她有话要说。
“昨晚我睡觉时似乎有蚊子。”元曦坦然道,“这草药汁不错,是菖蒲、艾叶、金银花煎煮成浓汁,在房内喷洒后能驱虫驱蚊,要是你有空闲……”
门口突兀一声,“陛下?要不咱们还是点个灯吧?”
外面宫侍见屋内久不见动静,又黑咕隆咚的,不禁有些提心吊胆,于是站在门口喊了声。
骤然一分神,喉间禁锢随着皂角气息瞬间消失。
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
元曦愣了愣,不禁失笑:“跑得还真快。”
系统自从她撞上人就戛然失声了,见她被威胁,更是大气不敢出。这会儿才磕磕绊绊道:“宿主你是……故意的?”
元曦露出个狡猾的笑容:“是哦。”
晚膳刚好送到,元曦转身出去,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方才阁内发生了什么。
宫侍将文德阁内点上灯火,瞬间亮堂起来。再看那博古架前,空无一人。
元曦吃完饭,不急不慢地开始看今天没看完的奏折。
其实她看不看都不要紧,反正都是摄政王那边贴条子批过才送来的,她若没有新批复,那就全按摄政王的办了。
但现在她穿过来了,奏折这种东西,自然还是亲自批阅的好。
元曦读研的时候,认繁体字是必备技能,因此阅读起来不算困难。但是奏折的内容吧……着实没什么好批复的。
跟政事沾边的,就是最近的青州灾情。众臣举荐的新人选几乎两边倒,很明显是两派人要推举的“自家人”。
其中以徐临渊这边的人选为多。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她穿了过来,又任命了邢霜,那最后这个主事官人选,还是会落到徐临渊手里。
元曦暗暗惊奇,自己这也算是兵行险着了。
其他与政事无关的,就杂七杂八了。
什么问陛下安康的,说最近自己辖区天气挺好的,最近给宫里送了什么果子请陛下品尝的,还有问陛下后宫还要不要美男子的。
元曦:……
裴婉玄,声名在外,多姿多彩。
当然也有弹劾裴婉玄不该养那么多面首的,说沉迷享乐于国事不利。
元曦锐评:说得好像裴婉玄对这个国事起到了什么作用一样。
元曦着重看了下名字,是一个叫薄正德的官员。
一旁伺候研墨的太监叫葛兰因,上午也是他。元曦便向他打听:“这位薄正德……”
闻言,葛兰因放下手中墨块:“回禀陛下,这位是国子祭酒,两朝老臣了,名声十分清廉。”
元曦好奇,“他是清流派?”
这问题就微妙了,葛兰因登时背上冒汗,跪下来回话:“陛下,这、这……”
元曦瞧了会他,温声道:“无事,你起来吧,孤从前不关心这些,今儿好奇,想多听听多看看,你转头忘了便是。”
系统那里的人物信息显示,这个葛兰因是徐临渊放过来的人。
葛家以前也是书香门第,后来变法时站错队,被抄家了。葛兰因被徐临渊放到文德阁后就一直躺平,不愿多生是非,也很少传递情报。
连徐临渊这样多疑的主子,都因为葛兰因实在躺太平了,而拿他没有办法,让他苟到了最后。
葛兰因伏地叩首,感激地起了身。
他倒是不在乎主子是谁,凡是涉及机密他就把双眼双耳全闭上,一概不听,一概不知道,只求混吃等死地活着。
不过……陛下若是好奇,他就当讲八卦说两句,也不是不行。
“这薄正德薄老,是清流世家出身,祖上也是出过帝师的。当年主持变法的官员,薄老便是其中一个。不过您登基之后……摄政王抄过好多世家……”葛兰因觑着书案后年轻天子的脸色,见她一脸听八卦的好奇状,并无怒色,这才敢继续往下说。
“薄家因在变法时牵连甚多,被贬了不少人。后来薄老调到国子监,才慢慢恢复了些元气。”
“原来如此。”元曦思忖,“所以他既跟摄政王不对付,又因为变法失败受创,也不肯再亲近变法派了?”
“正是。”
这也是个两头不沾。
但是薄正德还是会上折子弹劾裴婉玄沉湎享乐,这是为什么?
单纯看裴婉玄这个被扶持上位的傀儡不爽,还是文人风骨看不惯她养面首这等事?
元曦不明所以,索性将这本放下,翻开下一本。
葛兰因在旁边小心地觑着,见陛下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提笔将薄老骂一顿,顿时有些惊奇。
但他也不欲探究,这深宫里头啊,知道的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元曦像看八卦一样,一本一本地翻下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现世中,她写论文常要一坐一整晚,腰酸背疼是常事,元曦对此倒是很习惯。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葛兰因适时问了句:“陛下,今夜在哪儿歇息?方才甘露殿的林郎君派人来了,问陛下要不要去他那儿看看锦鲤?”
元曦眼角一抽,大黑天的看锦鲤,这什么理由?
元曦问系统:“裴婉玄经常去那个什么林郎君那吗?”
系统:“宿主你忘了,咱们刚穿过来的时候,隔壁正要送酒酿圆子过来。”
元曦想起来了:“哦!是那个江南出身的什么什么林郎?那最后酒酿圆子我也没吃上呀。”
系统:“裴婉玄走的时候顺道过去吃了。”
元曦:“……”这也行?
纠结片刻,决定不去了。裴婉玄的后宫对她应该十分熟悉,她贸然接触,风险太大。
然而这时门外的宫侍通传:“陛下,甘露殿林郎君求见。”
他竟亲自来了。
·
文三来找陆砚冰蹭饭的时候,陆砚冰正在后院忙着。文三乐不可支,老大那长身长腿屈膝坐在小马扎上,实在有些局促。
一走近,就呛了一鼻子药味。菖蒲、艾叶、金银花……文三纳闷道:“老大,你怎么突然煮上草药了?”
陆砚冰一面给炉子扇风,一面道:“有用。”
陆砚冰攥着蒲扇的柄,来回摆动,然而文三瞧着那动作却觉得熟悉。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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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摆动的弧度,分明是在暗卫营时训练一刀封喉时最常训练的姿势。
文三肃然起敬,难怪老大的武功最强,手里只要拿着东西就在练习……
“府里递了消息,刺杀陛下的事先暂缓,好像是因为王爷跟左相闹了一场,情况有变。”文三啧啧出声,“就在文德阁那边,听说动静挺大的。”
先前府里递的消息是说,刺杀提前,就在这几天了。结果闹了这一出,恐怕计划是不了了之了。
陆砚冰道:“我知道。我下午过去了。”
“你过去了?”文三惊道,随即明白了什么,“哦——你身上沾了药味,怕元姑娘闻见怀疑对吧?所以赶紧煮一锅一样的……”
陆砚冰:“……”
陆砚冰:“嗯。”
“可是……可是元姑娘今天也不来吧?”文三蹲在他旁边,瞧着药炉子咕噜咕噜冒泡,又挠了挠头,“我刚跟守在甘露殿那边的弟兄换班,他说甘露殿那位林郎君,专程去文德阁请陛下了。”
“谁?”陆砚冰皱了下眉,转过头来,“甘露殿?”
“是啊,甘露殿林郎君,那个因为陛下在你这住了一次就上门来找你茬的林郎君。”文三学着林郎君鼻孔朝天的姿势,绕着陆砚冰柔弱地转了两圈,“想起来了吗?”
“……”陆砚冰木着脸,“想起来了,那个半夜弹琴靠窗垂泪的二缺。”
文三:“对咯!所以啊老大你别费劲了……”
陆砚冰摇着蒲扇的手静静地停住,目光落在咕噜冒泡的药炉中。
黄昏将尽,后院只在梁上挂了盏昏黄宫灯,烛火映照下来,在他鼻梁眼窝处形成浓重的阴影,而承转之间,也将他晦暗的目光隐藏其中。
“所以,她去了?”陆砚冰静静开口。
“好像是吧……”文三的直觉陡然竖直,“怎、怎么了吗?老大,你不是说最近不想杀人了吗,突然杀林郎君不好吧……”
“没有林郎君,也有李郎君、王郎君……又杀不光。”
蒲扇在他指间灵活翻转,这草做的东西在他手上跟刀片没有任何区别。那神情又静又冷,带着一点毫无来由的森寒。
这时,他突然话音一转,“我熬草药,与她无关。”
文三疑惑地挠挠头。
是说元姑娘吗?应该是吧?
可是刚才不还说是为了防止元姑娘怀疑吗?
老大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在文三的记忆里,对于陛下本人,陆砚冰一直是秉持敬而远之,能使绊子不让裴婉玄往他这来,就应使尽使。什么侍寝,更是一把迷药放晕自己。
可今儿元姑娘不来,他反倒不乐意了似的……
文三咂摸出点什么,又觉得应当不能。他那肚子里素来是一道弯都不打的直肠子,索性转口催饭:“哦……那也行。老大,今晚咱们吃啥?”
陆砚冰垂着眼,“酒酿圆子。”
文三:?
“你什么时候爱吃甜食了……”
陆砚冰把蒲扇丢给他,“看火。”
文三莫名其妙替陆砚冰看火煎药。刚扇了一会,就瞧见陆砚冰从小厨房出来了,换上了宫夫制式的锦袍,径直往外走。
文三茫然:“老大,你去哪?”
陆砚冰脚步顿了下,额上垂落几根散乱的发丝,落在高耸眉骨上。
他语气冷淡如常,眼眸中却流动着漆黑浓墨般的光泽,道:“裴婉玄先前总去林祈之那里,元曦独自前去太容易露馅……我去接她过来。”
12. 陆砚冰
文三目瞪口呆。
老大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而且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下,似乎有种暗处的毒蛇准备将猎物圈起的奇异感。
文三心里一跳,不待开口,就听外面就传来清朗一声:“陆岩!”
陆砚冰猛地抬头,正瞧见元曦撩着衣摆迈进门槛。
她瞧见他,笑起来,昏暗的内堂都明亮几分:“陆岩,晚上好啊。”
陆砚冰站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了,心跳却格外清晰。
“元姑娘。”陆砚冰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你不是去了林郎君那里么?”
元曦眨眨眼,回答道:“是呀,他邀请我去看他院里养的锦鲤,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人家都亲自上门了,只好去一趟。看完就回来了呀。”
她说的是“回来”。
“今晚吃什么?”元曦兴致勃勃地问,准备往后院走。
陆砚冰回过神,瞥向药炉那。文三在听见元曦声音的瞬间就已经隐身了,此刻后院只有一个咕噜咕噜的药炉。
“吃……酒酿圆子。”陆砚冰望着她背影,只见她闻见药味后,循着走到药炉前站定,“行么?”
元曦好奇地低头看了看,片刻后才答道:“行呀。”
然而说完后,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砚冰沉默而立,凝视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伴着清苦的药草味,好似药炉里咕嘟冒出的气泡,在他们之间挣扎。
与此同时,元曦在脑子里对系统道:“我要提交答案,裴婉玄后宫里的那个刺客是陆岩。”
系统默了下:“抱歉宿主,答案不完全正确,请再次提交。”
元曦:?
不完全正确?
系统不能直说,只能拼命暗示:“只有一小个部分错了,宿主要不要替换个词语?”
元曦不服气:“主语是‘刺客’,谓语是‘是’,宾语是‘陆岩’,定语是‘裴婉玄后宫里的那个’,你跟我说哪部分错了?”
系统:“……”
再也不拉你们这个专业的人穿书了!
元曦把每个句子成分都检查了一遍,主语和谓语都不可能出错,毕竟“裴婉玄后宫里的那个刺客”是系统给的人物身份的表述。
那就只剩下宾语“陆岩”了。
元曦突然意识到什么。
头顶突然轰隆一声,闷雷压顶,周遭空气沉闷下来,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梁上那盏宫灯微微摇晃,烛火随之晃动,元曦轻轻抬眼,便能瞧见映在对面墙上的,两个人交错的身影。
她又感觉到了那种落在自己身上的直勾勾的目光。
那种全神贯注的凝视,阴晦细密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如落雨前的潮湿般,密不透风地包裹全身。
还有傀儡线般的丝缕杀意。
这是个真的会杀人的杀手。他不像表面那么如沐春风,他很危险。
你下午还刚摆了他一道。
元曦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
谨慎,再谨慎。
元曦道:“陆岩,这草药汁,是我要的那种吗?”
她那句没说完的话,正是“要是你有空闲,能不能帮我煮一些”。陆岩如果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其实完全可以当做没听到。
但他还是煮了这个药汁。
寂静片刻,元曦感觉到了身后突如其来的阴冷,颈骨被触摸过的地方多了道凉意。
大概是匕首之类的武器,正被抵在她脖子上。
元曦听见身后头顶传来一声温和而阴冷的:“是。元姑娘请先别动。”
他承认了。
那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在文德阁里,那个出手挡在博古架前的神秘人是他。
承认了是他在向徐临渊和庄峤通风报信。
承认了他并不是个单纯善良位分低的寻常宫夫。
更意味着,先前一团和气的过家家氛围再也回不去了。
“你是故意告诉我的。”他说的是她下午会约见邢霜的事。
元曦笑了下:“你不是陆岩,你到底是谁?”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元曦的声调轻快,和那句“今晚吃什么”如出一辙。似乎他不是陆岩这件事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只是像好奇今晚吃什么一样,好奇他是谁。
身后的人沉默了下,“陆砚冰。真正的陆岩在进宫之前就死了。”
元曦立马提交了“陆砚冰”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真的陆岩的?”陆砚冰嗓音如旧温润,与刀刃森寒截然相反。
系统终于弹出胜利的放炮声:“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回答正确!您已触发陆砚冰人物信息,请问要立刻查看吗?”
是真名!
元曦震惊,她还以为这年头杀手出来混生活应该都是艺名呢。“查看查看。”
看完了好跟他谈判,不然就要被杀了!
系统立即将陆砚冰的人物结局调了出来:“宿主请查收。”
元曦闭了下眼,信息瞬间涌入。
陆砚冰,原书男主徐临渊的暗卫统领。原书女配裴婉玄被他所刺杀。而在徐临渊登基前夜,陆砚冰试图脱离暗卫组织,绑架了原书女主邢霜以威胁,但最终失败,被徐临渊灭口。
元曦猛地睁开眼。
这也是个炮灰配角!
而且他想脱离暗卫组织,他想拿毕业证!
那跟自己的诉求完全相同啊!
朋友,这我懂你啊,我真懂你啊!
再者,帮陆砚冰跑路,就相当于断了徐临渊的左膀右臂,很有助于裴婉玄收权!
这鬼穿书系统本来也是“拯救限制文炮灰系统”。那不是巧了么?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
救!应救尽救!
让徐临渊不爽的事,她顺手就做了!
“唔,这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元曦半真半假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保住裴婉玄,裴婉玄命中有一生死劫,渡得过去就活,渡不过去便没命。劫数就在这几日,是场刺杀。”
陆砚冰抵着她脖颈的匕首明显更紧了些。
元曦鬓角渗出点冷汗,但她还是坚持道:“我在话本中瞧见那刺客了,是徐临渊的暗卫统领——但我没有揭发你!我完全可以把你交给裴婉玄不是吗?但我没有。陆砚冰,我们可以谈场合作。”
这倒确实,裴婉玄临走前跟元曦说了怎么联系她,她的暗卫一直守在她自己的寝宫,信笺放在寝宫窗边的妆奁盒里即可。
陆砚冰眯起双眼,“如果你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拿邢霜试探我?”
裴婉玄许的愿望,不是有人替她上朝批折子吗?
元曦为什么冒着得罪摄政王和左相的风险,去任命一个被边缘化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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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想得到什么?她有什么目的?她要拉拢哪方势力?
做暗卫同样要对权斗敏锐警惕,陆砚冰冷漠地揣测审视之际,听见元曦坦诚道:
“不完全是试探。我是真的想让她去做青州赈灾的主事官。”
“为什么?”
“因为她有做好这件事的才能。”
陆砚冰举着匕首,无比困惑地望着元曦衣领上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后颈。
她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青州人士。”元曦耸了耸肩,“但如果你确实担心青州的话,尽管放心好了,邢霜是探花出身,她的才能只是还没有展现出来……她可以救青州,救你家乡。”
陆砚冰长睫一颤,呼吸滞住。
所以,她是为了换掉那个贪墨失职的主事官……她以为他留意青州的灾情,是因为担心钱粮被人克扣,家乡百姓得不到真正的救济?
陆砚冰眉心微拧,近乎无措地愣怔在原地。
他对青州消息了如指掌,只是因徐临渊最近在为此事与变法派明争暗斗,暗卫收集的消息都会经过他手……元曦是抱着这样的误会,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替换掉主事官的吗?
“我已经展示了我的诚意。”元曦见他不说话,便又主动道,“陆统领,考虑跟我结盟吗?”
声音清冽,无比坦荡。
然而尾音明显发紧,她在紧张。
陆砚冰默然片刻,突然动了。匕首闪至元曦身前,刀尖陡然对准她脆弱袒露的咽喉处。
元曦蓦地一惊,下意识后退闪避,却正正退进陆砚冰怀中。好似他故意逼迫她撞进来似的。
清爽的皂角气息和药草味杂糅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好闻的味道。
陆砚冰的手绕到前面,无声捏住她肩头。在她耳边低笑道:“我一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注定要入阿鼻地狱的杀手,元姑娘未免将我想的太好了。”
匕首尖紧紧贴着她皮肤,元曦作为一个遵纪守法二十多年的现代人,后背冷汗涔涔,脑子里一片空白。
身后是男人宽阔结实的躯体,身前是锋利寒冷的刀尖。极致的危险与诡异的安全感,在愈发潮湿的空气水汽中交织。
闷雷断断续续滚在头顶,后院愈发昏暗,宫灯微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缓缓抬起手。
她知道陆砚冰正盯着她的动作,修长白皙的五指光明正大地握住了刀身。
“既然如此,”她说,“陆统领,你为何又要给庄峤递信呢?”
陆砚冰捏着她肩头的手蓦地紧了下。
元曦吃痛,脸都扭曲了下。却仍没松手。
她让葛兰因去查过,庄峤进宫后是直奔文德阁去的。显然是有人引他来此。
是谁通风报信,自不必说。
陆砚冰是摄政王的暗卫统领,给徐临渊传递情报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可是她没想到庄峤也会赶来。
结合陆砚冰在原书中的结局,大概也能猜到缘由了。
唯物辩证法说过,任何事物都有现象和本质两个方面。
陆砚冰故意兜着圈子阻拦徐临渊,将现象搞得模糊曲折,本质却和他在原书中的死因一样。
他不想再为徐临渊杀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陆砚冰还有救。
这是个能用考研政治感化教育的好苗子!
13. 合作
前考研博主元曦职业病大爆发,单方面给陆砚冰列好了课程表。
不过陆砚冰对此一概不知。他克制着疯狂奔涌的血液,垂眼瞧着元曦动作,近乎纵容的,任由她握着刀身挪远,而后一个旋身,离开了自己身前。
元曦站在他对面,额角有些湿,应当是冷汗。一双黑眸如浸水的玉,亮晶晶的,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喉间微微红了一个点,但一点油皮都没破,是方才刀尖相抵时留下的痕迹。
元曦直视着他道:“好不好的,都是外人的揣测。你做事的发心是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也骗不了自己。”
她是在回答他那句,“未免将我想的太好了”。
暗卫的使命从来都是扎根暗处,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梁上那盏昏黄的宫灯突然有些灼人。
陆砚冰皱着眉想偏开头。
他久不见天日的血肉都要被灼伤了。
“……你想合作什么?”
闻言,元曦大喜。
她清了清嗓子,转身迈到连廊台阶上,回忆了下xx演说家,张开双臂开始“吟唱”:
“你是不是刚考上暗卫统领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本专业天才,钱财和传奇的未来在前方等着你?你抱着杀手梦,觉得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业来,扬名江湖不成问题。
“但是后来你发现主子给你画的饼都是假的,你永远只能是见不得光的暗卫,每天在追杀、反盯梢和对明天的怀疑里循环往复。你的美好理想被现实给击碎,你没有杀手梦了,你决定赶紧拿到毕业证跑路——”
陆砚冰仰面望着她,眼神难得空茫:“什么……什么证?”
元曦便言简意赅道:“你是不是想早点结束杀手生涯,做完最后一单就金盆洗手跑路?我呢就只想确保裴婉玄性命和帝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你我能里应外合,便都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金盆洗手。里应外合。
背叛徐临渊……逃离这片生死不由命之地?
陆砚冰将匕首收回袖中暗袋,才冷嘲道:“你也知我是摄政王麾下暗卫大统领,整个朝堂的情报都经由我手,我手握的权柄恐怕比裴婉玄还要多。如果不是你出现,陛下的命也在我手中。我为何要放弃这些而离开?”
这话表面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全是春秋笔法。元曦在心里暗暗叹气,她跟导师说“想读博”的时候也这样。
说得好听,实际上已经盘算好哪天跑路了。
至于为什么不真的读博呢?难道是因为不喜欢吗?
元曦将思绪扯回到眼前,定了定神,对陆砚冰道:“可是我就是出现了。陆统领,就算你真的那么心甘情愿,总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狡兔死、走狗烹’吧?”
徐临渊登基成功之日,就是“走狗”们的死期。
“想来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元曦站在台阶上,背着手,微眯起眼,平视着他,“你不能阻止徐临渊,就使手段引了庄峤去阻他……你其实也不想昧着良心,做个听之任之、没有自我的杀人机器了吧?”
你只需要做一把好用的刀——摄政王曾这样对他说。
然后下令,让他暗杀一个朝中风评极清廉的老臣。
他潜入老臣家中的时候,只见老臣正坐在院中,借着月光熬夜抄书,补贴家用。屋内老妪咳喘声起,听着是重病已久。灶旁米缸早已见底,家徒四壁,可见其清贫。
后来,那个跟九公主七分相似的邢霜被软禁王府,也曾向他求救。她痛陈自己为父翻案的缘始,求他帮自己回到官场,只要还在官场,她就还有一线希望。
话还未说完,就被王爷抓住。
王爷当时瞥他一眼,对邢霜说,他只是一把刀,没有耳朵,也没有自我,你求他,不如多求求我。
……
何止一句心不甘,情不愿。
她一双眼圆润,乌睫纤长细密,偏偏眼尾薄褶略深,收束成平直一道,因此眯起眼瞧人的时候,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理性冷峻。
灶膛里的火烧尽后,不是立刻就熄灭的。灰堆里会余着未燃尽的火星子,仍然烫手,要等彻底灭了才能扒出来。
元曦却以更灼热的手,在他心上灰堆里拨了几下,翻出了星星点点的余烬。
而他,想留下这只手。
明知自己是个阴暗的孤魂野鬼,扭曲恶劣卑鄙无耻,却又在某一瞬间,决定飞蛾扑火,结束一切。
秋日第一片落叶无声掉落,擦着陆砚冰的眼睫落下。
枯叶落地,陆砚冰回过神。
青州灾情的主事官,连庄峤都几乎放弃争取,默认了变法派斗不过清流派。
可元曦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功任命了不属于任何一派的邢霜。
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而徐临渊,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陆砚冰掀起眼皮,与站在阶上的元曦对视。
她展颜一笑,烛黄映面,宛若朗日斜照穿云。
陆砚冰凝望着她,心头没来由地浮起一个念头——他想起从前见过一只鸟雀,总爱将路边光滑发亮的石子衔回巢中,装饰巢穴以求偶。
玉霄殿廊下养的那只小狸奴也是如此,每回“捕猎”到虫子蚂蚱,都要叼回窝里圈起。
陆砚冰也生出了这样的欲望,像那鸟雀、猫儿般,将眼睛发亮的元曦叼回自家暗处藏着。
这时,半空中炸响一声惊雷。
瓢泼大雨打破沉闷,兜头泼下,陆砚冰下意识将元曦往廊内侧拉了把,元曦骤然失去平衡,额头撞到了他胸口。
场面与文德阁里那一瞬重合。
陆砚冰平静无波澜的心久违地微微一悸。
陌生的情愫从心底生发,纠缠攀绕而上,掌心柔软的肌肤触感不断挑拨着琴弦。
然而不等他意识到什么,温热触感霎时间消弭。
元曦很快站稳,松开了抓着陆砚冰衣料的手。
她后退一步,诧异地瞟了陆砚冰一眼。
这人方才还拿刀对着她。现在却怕她淋到雨,而主动拉她一把。
难不成在他的世界里,刀是比雨还要安全的东西?
这人的生长环境到底是多奇怪?
外面是轰隆雨声,他们立于廊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仿佛隔绝在两个世界。
陆砚冰脱下淋了雨的外袍,抬眸微微一转:“合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元曦欣然道:“什么?不过分的话都可以答应。”
陆砚冰面如冷玉,眉如松枝疏阔清朗,偏偏一双眼深黑而晦涩,在一片水汽迷濛中,仿佛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在窥伺、缠绕。
他嗓音低缓道,“今日开始,你晚上只能住在玉霄殿。”
元曦很痛快:“可以。”
陆砚冰:“……”什么。
元曦语气欢快,神情坦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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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站在那里,就显得温暖而轻盈,充满生机,将所有潮湿阴暗隔绝在外。
“我本来也不认识其他人,你连侍寝裴婉玄都不肯,那我当然是住在你这里最安全了。”
陆砚冰眼底的阴暗欲念被刹那激起,不断叫嚣翻涌而上,又统统被他不动声色摁回了深处。
良久,陆砚冰唇角勾起,露出一个“陆岩式”的温柔笑容:“既如此,在下但凭姑娘吩咐。”
达成共识后,元曦本想拉着陆砚冰开始制定她的宏图伟业,然而肚子咕噜一声,陆砚冰便说他先去做饭。
元曦在前厅等,陆砚冰进入小厨房,见文三正等在里面。
“老大。”文三神色凝重,“你真的答应了?”
陆砚冰穿戴襻膊,洗了手擦干,开始揉面团,“你不是听见了么。”
“可是元姑娘毕竟底细成谜,她不来自任何一方,可谁知这是不是障眼法……老大!”
陆砚冰毫无征兆地喷出口血来!
鲜血洒在已经成型的面团上,竟发出滋滋声,将雪白的面团腐蚀出一块块黑斑!
文三忙拽了个蒲团扶他坐下,又找出药瓶往外倒,“老大你怎么又严重了啊……我这个月的解药还有……”
陆砚冰脸色苍白,靠墙而坐。一摆手,哑声道:“我还有。”
“你有?那你……你又在刻意减少用量?”
“这次比上次多撑了七天。”陆砚冰勾了下唇角,眼底平静,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少吃了两顿饭。
文三顿时浑身发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陆砚冰。
暗卫营出来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毒,他们这些王府的暗卫,需要每个月回王府领一份解药,但也只是缓解作用。
这是主子控制他们的手段。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试过逃跑,可是不出半月,就会被暗卫营抬回来一具毒发而亡的尸首。其惨状,连他们这些早就见惯了死人的杀手都不禁毛骨悚然。
于是还有一些人,干脆在某天深夜自戕了结,以死解脱。
文三知道陆砚冰有摆脱暗卫身份、逃离王府的心思,但别的不说,这毒不解,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
可陆砚冰也不打算用死换自由。
他只是不断地调整自己每月吃下解药的时间。
第一次他试着只吃了半颗,第二天吐血,吃下另外半颗,好了。
第二次,他想推迟三天再吃,可第二天就被疼昏迷过去,还是文三硬给他喂下解药,才救了回来。
第三次,他推迟了一天,吃了半颗,直到第三天才有症状,再吃下另外半颗,平安无事……
陆砚冰好似拿自己做什么试炼的药人,极耐心地磋磨着自己。每次只改变一个条件,其他固定,以此来观察解药对身上的毒有什么效果。
代价就是每个月都有那么两天被折腾得生死不如。
但陆砚冰全然感受不到似的,只是月复一月地尝试,冷眼记下每次毒发的时刻、症状、分量增减之效。
如今,竟真叫他撑过了七日。
对陆砚冰非人的意志力和忍受力,文三只想说:你真是个人吗?
不过这话听起来像骂人,文三没敢吱出声。
陆砚冰从怀里摸出自己的解药,就着血吞下,瞥了蔫哒哒的文三一眼,有些不解:“别哭丧似的,我还没死。”
文三苦着脸:“你答应了元姑娘,这跟找死也不远了。”
14. 炮灰者联盟
陆砚冰被气笑了,又呛咳两声,文三忙递上碗水给他喝。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想看看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子,能否破开大盛的死局。”陆砚冰擦去嘴角血迹,“今日这一招,她做到了。”
徐临渊铩羽而归,庄峤看到了变法的希望,邢霜得到重用,青州得一良官,连裴婉玄这帝位都结实了不少。
且不说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总归是盘活了这一场死局。
碗中清水微微摇晃,倒影出陆砚冰黑冷的双眼。
“我看不透她,这很危险……但或许,只有她才能帮我摆脱控制。”
面团毁了,酒酿圆子是吃不成了。陆砚冰只好临时煮了碗面,跟元曦解释说缺了酒酿,所以临时改了菜式。
元曦不挑,她向来吃嘛嘛香。
面条煮得恰到好处,软硬适中,汤也爽口鲜美。她不由得想,陆砚冰是什么极品饭灵根,急匆匆随意做出来的都这么好吃。
反倒是她这个现代人,因为一直在上学,宿舍管控电器很严,她的水平始终停留在煮面条煎鸡蛋的程度。
从前在福利院,她也是帮着照看小孩子们居多,阿姨们不让她做大锅饭。
所以她一直觉得会做饭的人特别厉害。
元曦这么想着,就这么说出来了。
陆砚冰明显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在你眼里。”陆砚冰顿了下,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个宫里最厉害的人不是徐临渊也不是庄峤,是御厨?”
元曦:“……”
元曦:“那倒也……哎不是!我是在说你——”
陆砚冰面上凝住一瞬,旋即垂下眼,“姑娘……过奖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着食物,元曦说这话时语调黏黏糊糊的,像面团一般软。她用膳的姿势并不像皇室礼仪中那般优雅,而是一条腿跪在凳子上,端着碗往嘴里扒面条,大快朵颐。
莫名有些孩子气。
元曦身上的谜团只增不减。
未知意味着危险,元曦对于他来说,就是目前最危险的存在。
但他偏偏被危险所吸引,甚至伸手去触碰。
用完膳,元曦不一会儿就开始晕碳,早早就上床睡了。
陆砚冰照例躺在房里另一头的小榻上。
借着月光,他无声起身,翻开一本册子,在上面记下“伊以为善炊者,能也”。
困惑,不解。
·
翌日凌晨四点,天光微白。
元曦是被舔醒的。
毛剌剌的触感。
元曦陡然惊醒,跟一张毛茸茸的脸对上了。
“小猫?”元曦神情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小狸花见她醒了,十分开心,嘹亮地“喵”了一声。
元曦:“……”
另一边传来陆砚冰温和的嗓音:“元姑娘。该起了。”
元曦翻了个身,只见陆砚冰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跟她说话。
一夜过去,他又变成了温和有礼的“陆岩”。
元曦“大”字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三秒钟的呆,接受了自己刚才还在梦里赶论文,一睁眼就要凌晨四点起来给大盛朝的一把手们开组会的事实。
陆砚冰见元曦这次真的醒了,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他试着唤元曦起床,结果她嘴里胡乱嗯嗯两声,嘟囔着什么“再睡一分钟我就起来写论文”。
陆砚冰听不懂,论文是什么文?策论的一种吗?
见元曦又要睡回去,陆砚冰沉吟片刻,转身到自己小榻上拎起什么,“啪”地扔到元曦床上去。
小狸花也懵着,陆砚冰朝它抬了下下巴,又以眼神施压。小狸花努力理解,然后看向元曦。
懂了!
呲溜呲溜。
人,你快起来和咪玩。
元曦擦掉猫口水,叹了口气,让宫侍们进来工作。
上朝第二天,AAA高能量卷王元曦已经开始有点适应了。
宫侍们震惊于陛下怎么突然不赖床了,陆砚冰震惊于元曦竟然第二天就不赖床了。
昨夜一场雨将暑气一扫而空,元曦穿着单薄中衣坐在床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砚冰眼珠一瞥,不动声色地拿了件厚外衣给元曦披上。
这一派低眉顺目、体贴温柔的模样,让人很难联想到昨天是怎么拿着匕首抵在她脖子大动脉上的。元曦暗暗吐槽。
温疏棠走过来瞧见这一幕,会心一笑。
陛下和陆郎君感情真好啊。
她对下面吩咐道:“取一件厚实的中衣,再将陛下的被子换成厚的。”
元曦闻言,心怀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温疏棠的态度跟昨日大不相同。昨日她吩咐温疏棠守住文德阁时,她还一脸懵,甚至隐隐怀疑,只是没表露出来。
后来观战了一场扯头花,又得了实打实的赏赐,现在已然对元曦cos的裴婉玄刮目相看、心悦诚服了。
元曦想了想,温疏棠、裴婉玄、陆砚冰、葛兰因、庄峤这些人的结局都差不多,大家都是炮灰。凑巧的是,她的收拢计划名单上,也都是这些人。
而她,虽然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但说不定她也只是那个世界的炮灰npc,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猝死了。
好吧,也不是很轻易,是拼尽全力忙了一整天才猝死的。
那他们这算什么,炮灰者联盟吗?
元曦被自己的梗逗乐了,然而刚笑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一愣,急忙喊系统:“系统老师,你说我是数据错误意外身穿了,那我现实世界的身体呢?别人不会以为我失踪了吧?”
穿书这个业务她还是太不熟练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第二天才想起来问。
系统说:“宿主放心,这边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同,你在这里十年,现实世界也就只过去一秒钟。”
元曦这才放下心。
洗漱完,宫女奉上上朝要穿的玄衣,陆砚冰伸手接过,朝她走过来。
元曦惊了下,瞌睡当即醒了一半。
昨日的外衣也是陆砚冰亲自给她穿的,但那会儿她困得要死,还要忙着跟系统在脑子里吵架,根本没注意到。
今日已经有些适应了,这么清醒地接受一个漂亮男人对自己的服侍……还是昨日刚拿着刀威胁过自己的男人……
刚拿刀威胁过自己的男人,此刻近乎温情脉脉地替她穿衣。
陆砚冰提起衣袍的后领和衣袖,示意元曦抬手。
元曦头皮一阵发麻,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她慢慢将手臂伸进去,陆砚冰的手指随之移动游走,旋即拎起另一边衣袖,指尖从她后颈划过,拎着衣料绕到她身前,双臂半拢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滚烫的气息就呼吸在她后颈,再加上这个姿势,便透着说不清的控制欲。
衣袍服帖地落在身上,陆砚冰的指尖却没离开,而是顺势握住了元曦的手腕。他一只手仔细托着,另一只手从宫侍手中的锦盒里取出扳指,戴在元曦的大拇指和食指上。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让别人给自己穿衣服……宫女都是小姑娘,帮她穿穿还没什么,陆砚冰一个宽肩长腿的漂亮男人,这对她来说太暧昧了。
可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十分习以为常。
温热柔软的肌肤相贴,元曦垂眼盯着,突然就想起昨天早上,陆砚冰俯在她耳边说,扳指要戴在右手上,她戴错了。
今日……他就亲手给她戴了么?
这细致程度有些超出元曦的预料了。
也可能是假扮宫夫尽职尽责?元曦粗线条地想。待穿戴整理好,便抛诸脑后了。
今日朝会上倒是热闹非凡。
徐临渊和庄峤昨天被重磅消息砸懵了,今儿回过味来,两派争先恐后地上奏,举荐新的赈灾人选。
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因为元曦的到来莫名开始制衡起来了。
沉寂已久的朝堂,久违地生发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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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与干架。
底下有个老头已经开始拿官帽砸徐临渊了,顶上元曦仍是平淡地叹着气:“诸卿淡定啊冷静啊有事好好商量捏……”
她其实在借机认脸和人名,老头把官帽捡回来戴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大致能背下九成大臣的名字,以及分清谁是哪派的了。
元曦欣然道:“比写论文简单多了。穿书跟打朝堂生存类真人互动游戏有什么区别?”
谁敢信她穿的是个限制文啊。
系统:“……为什么感觉宿主像是来放假的?A大不给你们研究生假期吗?”
元曦命很苦地笑了笑:“打开始考研之后我就没放过假。你知道我考研那届A大文院xx专业总共有几个名额吗?”
系统查了下数据:“宿主,没有这个专业的数据信息啊……”
元曦:“对啊,因为全学院只有三个名额,我们专业,那年没有招生名额。”
系统惊恐:“那宿主是怎么……”
“我是笔面双第一,我导师看中我了,硬是多要了一个名额把我收了进去。”元曦拗出一口蹩脚的粤语,“唔系我够卷,阿太边会咁中意我——”
元曦想起那个严厉的老太太,一时间五味杂陈。
老太太以前是香江G大很有名的教授,这两年被A大挖了过来,在学术界很有威望。平时虽然对学生很严厉,但确实能给她许多资源和帮助。
但研三一开学,元曦还是拒绝了导师让她读博的提议。
她必须早点拿到毕业证,然后去找工作,赚钱。
院长妈妈查出了很不好的病,她不能不管,她需要钱。
放弃自己的学术路虽然有些难过,但元曦并不绝望。院长妈妈没教过这个。
她是个一头红发的女人,从东北闯荡出来的,福利院的阿姨都叫她“凤兰姐”。姓什么不知道,凤兰姐常说自己姓“有种”,人生信条就是“老娘是天底下最有种的人”和“天塌了我就当被盖,地塌了我就当坑刨”。
除此之外,凤兰姐还坚信“人活着不能被尿憋死”和“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元曦其实没太懂前后的逻辑关系,但是从小受到这种教育,无疑消除了她在福利院长大的很多阴影和孤独。
让她一个孤儿也能长成明亮、坚韧、充满勇气的人。
而来自G大的学术氛围也通过导师浸染给了她,让她能随时能收敛感性,保持冷峻的态度。
理性而冷峻的研三狗问系统:“你们对宿主没有什么政策吗?比如每个月600低保之类的,宿主和系统一起参加比赛发文章之类的……”
系统:“……”
系统:“没有宿主,没有的。但返回现实世界会有相应的奖励,比如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之类的,具体看任务完成程度而定。”
元曦眼睛一亮。
这倒是不错。她又能变成核动力驴了。
朝上的争吵还在继续。
徐临渊大概是被变法派骂烦了,虚伪的笑脸都维持不住,冷言道:“邢修撰一介六品文官,从未有过赈灾经验,怎能担此重任……”
庄峤见状,都顾不得举荐自己的人,先忙着去骂徐临渊:
“王爷这话从何说起?邢修撰虽说只是六品,那也是陛下亲点的探花!你若说另有能者,那还能辩一辩,可你一味贬低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想说,是陛下识人不明吗?”
摄政王不愿意的事,那就是变法派必须要做的事。
虽然邢霜不是最优选,但既然摄政王反对,那他们就要维护邢霜。
对于此,系统也有些犹豫:“宿主,要不要重新考虑下?毕竟你把女主外派出去赈灾,推动男女主感情的任务就很难做了。”
元曦撑着头,任凭底下大臣们轮流吵吵,自己则在脑子里跟系统聊天:
“非也非也。你没发现,按照原来的剧情线,这事儿就是一场死局吗?”
系统眨了眨清澈的代码电子眼。
15. 破窗效应
“按照原书的剧情,此时的邢霜从摄政王府逃出来,想回官场继续暗中调查自家的案子,而那徐狗软禁不成,就打算为爱篡位对吧——呸。神经。”
元曦简洁地表达了下自己的客观情绪。
“当然第一次刺杀因为种种原因失败了。所以后面的剧情是,徐狗曲线救国,随便找了个罪名,让裴婉玄下旨把邢霜抓起来了——裴婉玄当然只能同意了,直接给邢霜送大牢里去了……这时候徐狗就开始威胁邢霜,你听我的我就救你出来,对吧?”
系统点了点代码脑袋:“是的是的,宿主记性真好。”
元曦叹了口气:“所以你看啊,我光找出陆砚冰有什么用?只要邢霜一天想回官场,徐临渊就一天惦记着怎么篡位,就跟有人天天拿针扎我屁股似的,随时准备囊我一下子。”
系统:“……话糙理不糙,宿主您这也太糙了。”
元曦狡猾一笑:“你知道‘破窗效应’么?当你把屋顶掀了,屋里的人就会同意你开窗了——当我把邢霜送到千里之外,徐临渊这个疯批饱受离别之苦,自然就能冷静下来,也自然就能接受邢霜想留在京城的官场了。”
系统疯狂眨代码电子大眼:“原来如此!宿主好聪明!”
元曦虚心接受夸奖。
下朝之后,元曦没去文德阁,而是先往裴婉玄寝宫去了。
昨天给裴婉玄写信的时候,除了当天发生的事,她还提了一嘴邢霜,问裴婉玄能不能拨两个心腹暗中护送她。
不然她真担心邢霜走到一半被徐临渊抓回摄政王府去。
那她可真是白忙活一场。
元曦提着衣袍唰唰跑过去看——裴婉玄已经回信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做得好。可。”
那她就放心不少。
元曦坐在妆奁盒旁沉吟片刻,又写了一封信,问裴婉玄能不能根据青州灾情写一篇策论之类的指导方针给她?
裴婉玄既然在原书中自己偷偷写过策论,那应当还是有心得的。
元曦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现代人的优越感,她就是个学术牛马,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就挺好。
穿书系统薅她羊毛,她薅点裴婉玄的羊毛也是人之常情啦。
·
客栈门口。
街市上车马喧闹,行人摩肩擦踵,挑担的商贩高声吆喝,面铺蒸包子香气在整条街来回飘。
刀疤脸的少年两手叉腰,正与摊主争得面红耳赤。
“你少唬我,这铃铛明明磕了口子,你还敢要这价?还是便宜点罢!”
摊主忙把东西翻过来,“哎哟喂,客官您瞧瞧啊,介不是花纹儿嘛!老祖宗的手艺,搁这儿几十年啦,错不了……”
少年挑了眉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胳膊被扣住了,她怒而回首:“谁敢……”她一愣,“秋越哥哥?”
贺秋越冷着脸将人拉出来,随手丢了个银块在摊位上,取了少年想买的那个金铃,转身拉着她离开,转眼间就消失在人群中。
待进入客栈房间,确认过安全后关上门,少年扯下自己脸上的易容,赫然露出了裴婉玄明艳清潋的面容。
“贺秋越,你这是做什么?你扔的那个银块孤能买十个金铃了!孤给你俸禄太多了是不是——”
贺秋越是裴婉玄的暗卫统领,他这支暗卫是先帝留下来的,谁登基就传到谁手里,连徐临渊这个摄政王都不知道。
贺秋越叹了口气,“卑职的俸禄够给您花的就行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宫里那位姑娘昨日放的信。”
裴婉玄惊讶地瞟了眼,接过来打开一看,落款是元曦(掉下来帮你的神仙)。果然是她。
这么快就有消息来了?
“我果然没看错……此人果真是天助我破局之人!”裴婉玄看完信,叹为观止,兴奋地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我原以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只能无聊时向神佛许个没什么用的愿,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裴婉玄的,特让此人来告诉我大盛不是没救了——我都不敢想那些朝臣得气晕了多少了,哈哈哈哈!”
贺秋越显然忧心忡忡:“可这毕竟太不稳妥……”
裴婉玄却淡定道:“稳妥稳妥,朝中谁人不说要稳妥?可你看如今手握大权的是谁?徐临渊若懂稳妥两个字怎么写,如今这大权也落不到他手上。”
她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了几个大字,递给贺秋越:“我看这满朝上下,都不如元曦——传过去吧。”
贺秋越低头一看,默了默道:“你要帮那个修撰?你知道她是谁吗?”
“关我何事?就算是先帝私生子又如何?”裴婉玄端茶抿了口,一派镇定从容帝王之风。
“……那倒也不至于。”贺秋越觑着她脸色,轻声道,“此人与摄政王有情。”
裴婉玄一愣。
半晌,她低声问,“何来的情?”
“在王府的探子说,她真容与九公主有七分相似。”贺秋越垂着眼,不知自己说这番话是什么心理。
陛下对摄政王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虽然觉得那人不值得,可是陛下那个性子,就是越冷落她她就越要较劲夺来。
贺秋越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她的陛下就是应当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可直到陛下的目光开始渐渐落在自己身上。
陛下是主子,她要什么贺秋越都得给她。
贺秋越从来没拒绝过陛下,这次也一样。
可在共度春宵之后,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多了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阴暗心思。
陛下如何待他都好,可他不想让陛下再看那个令人厌恶的摄政王了。
裴婉玄眯着眼思忖片刻,“莫非她就是那个与徐临渊成婚的女子?她膝上有红痣吗?”
贺秋越:“……这倒是不知道。”
他听裴婉玄说了那个“膝上有红痣会与徐临渊成婚的神秘女子”。
裴婉玄琢磨了会儿,并没有暴怒,而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他们也没心意相通吧,不然那群清流派着什么急?起码现在邢霜一定不是徐临渊那边的。”
贺秋越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那人就那般好吗……
“那孤更要把人收入麾下了。”裴婉玄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徐临渊得不到的人,却偏偏效忠于我,这可比拿下徐临渊有意思多了。如果他们将来成婚,我就给邢霜赐婚别的男人,真不敢想徐临渊会气成什么模样……哈哈哈哈……”
贺秋越怔然抬首,对上裴婉玄调笑的双眸。
“你以为我对徐临渊情根深种么?我只是个‘坏女人’罢了,总想将别人变成我的狗……贺统领现在怕我已经来不及了。”裴婉玄笑得恶劣而肆意,道,“金铃呢?给我。”
贺秋越还没反应过来,但手上已经下意识将东西递了过去。
裴婉玄:“保护邢霜的事,你和我亲自去办。有没有困难?”
“你要亲自去?”贺秋越缓缓睁大眼,“你要去青州?”
“我要去青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邢霜既去得,孤也去得。”
贺秋越脸色冷了一瞬,“你知道青州会有什么等着我们吗,清流派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刀光剑影……”
“元曦这等天降机缘,不正是该抓住动起来的时候?”裴婉玄惊奇道,“邢霜都敢为孤作劈开这死局的先锋。孤不敢?难道你会让孤死吗?贺秋越,你就这么没用?”
贺秋越:“……”
他真没招了。
无法,贺秋越只得认命去准备行李。刚叠了两件衣服,他突然想起什么:“那您买那金铃是做什么?”
裴婉玄正在擦匕首,闻言抬眼瞟了他一眼,又落在他腹部。
她笑意盈盈道:“自然是送给秋越哥哥的礼物呀。”
贺秋越:“……”
他整个人红成了煮熟的虾子,裴婉玄乐不可支,笑得肚子疼,扶着门框出去了。
——邢霜扶着户部值房的门框,一时无言。
她夜里就收拾好了包袱,一早就坐在家里等着调令。
圣旨一到,她就马不停蹄去吏部领了告身和敕牒。然而在户部拿调拨钱粮的批文时,却被卡住了。
“陛下命令下的太急,户部要拨赈灾粮,底下人也得先盘过库存啊。”户部侍郎一番话滑不溜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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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是推诿,“修撰且先等两天吧。”
邢霜沉默了。
紧赶慢赶,还是被刻意拖延了。
六部之中,户部是全然的清流派,户部侍郎敢在圣旨面前如此拖延,实际上必定是奉了摄政王的令。
邢霜不解:“这是陛下的命令,你们也敢拖延?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脑袋?本官的脑袋在陛下那可没那么好砍,但在另一位那里可是真的说掉就掉。”户部侍郎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邢修撰,你还是太年轻了啊。这话本官只劝你一次——别把自己大好年华砸在这深宫里头了。”
什么砸在深宫里头?
邢霜愣了半晌,直到侍郎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这人以为自己是靠爬龙床拿到的这个位置!
邢霜简直被气笑了,但又不能抓着人解释自己其实是女子。
她站在户部值房里,那些吏员并不搭理她,表面上都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拿着竹简卷册作挡,偷偷拿眼瞟她,瞟两眼便要交头接耳一下。
邢霜孑然而立,垂下眼睑,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她对这情形有所预料。
她毕竟没有根基,任命如此突然,不能服众是必经之路。
更不用说众人见她面容清秀,将她想成面首,也不是不可能。
在进入刑部前,她还有很多路要走。
邢霜阖目深吸口气,胸中积郁随呼吸吐出。
如果这点事她都过不去,还谈什么进刑部?谈什么彻查父亲的冤案?
陛下的托付也别担了,趁早回家绣花!
邢霜复抬眼时,目光明厉而坚定,甩袖转身离开,不再跟户部的人扯皮。
今日拖延,她明日再来便是。
户部敢拖一日,还敢拖十日吗?到时候脑袋怕是真要掉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放弃吧?
陛下为她力排众议,她又岂能自弃良机?
纵有千难,也要闯出一条路来!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一个戴帷帽的男子抱臂靠在墙边高树下。
邢霜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他面容被挡得结实,看不分明。
察觉到她出来,这人上前一步,朝她点了下头。
邢霜一愣,才知是来找自己的。
她走了过去,抬手揖了一礼,“不知这位公子……”
那人道:“邢修撰可是受到了阻拦?”
邢霜抬眼,静静地望着他。
那人平声道:“某来是想告诉修撰一句,户部的拖延之计长久不了,反正圣旨已经下了,大家互相硬熬便是。三日之内,结果自然分晓。”
邢霜突然觉出哪里熟悉了,她失声道:“你是那个……”
神秘男人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
邢霜便了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多谢公子提醒。”她将信将疑地瞟着对面的男人,“不知公子是否有什么需要邢某相助的地方……”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但很模糊。
“请邢修撰为青州尽心竭力。”他道。“仅此而已。”
·
匆匆赶回文德阁,元曦两头跑得口干舌燥。众人因她而燃起的希望,她还尚不知情。
今日奏折又是厚厚一摞,元曦一边翻开,一边端起茶盏灌了一口,被苦涩味攻击了下。
“嘶……”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想起今早自己是要了杯浓茶提神,“怎么比美式还苦。”
一碟蜜饯被轻轻放在桌案旁。
循着蜜饯碟子望过去,是一只指节修长分明的手,手背青筋微凸,指腹带着薄茧。
望着太过于恰到好处出现的蜜饯,元曦大脑宕机了一下,与此同时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来自暗处的,混沌中的,糅合了细密雨意与皂角气息。
元曦:“系统老师,他刚刚不会又在我身后偷偷盯我吧?”
系统:“宿主,你终于又发现啦。”
元曦:“……”
元曦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当暗卫观察人类就非得这样观察吗?
职业操守是不是太好了,当暗卫是有什么匠人精神吗?
16. 葛兰因
元曦微微仰面,眯起眼瞧他:“陆郎。”
“料想陛下喝不来这么浓的茶,可用蜜饯去去苦味。”这人笑盈盈道。
葛兰因不知为何没通报,大概是陆砚冰授意。他避到文德阁门口,煞有介事地望着台阶下一株狗尾巴草,好像能看出花来似的。
陆砚冰拈起一颗蜜饯,不容拒绝般地递到元曦唇边:“陛下尝尝。”
陆砚冰笑得纯善温良,让人瞧不出破绽,但元曦总觉得他关心人的方式有些独特。
但又看不分明。
是因为他那个“觉得刀比雨要安全”的成长环境吗?
元曦凝视着他,红润的唇瓣轻启,将那蜜饯含了进去。
唇珠湿润,大概是刚饮了茶的缘故,凉凉地擦过陆砚冰带着薄茧的指尖。
陆砚冰眉角一跳,抬眼与元曦对视。
她微垂着眼,眼睫的弧度敛成薄薄一道。
暧昧至极的动作变成了最薄的刀刃,庖丁解牛般切入内脏。
陆砚冰脑中的弦陡然被触动,昭示着极度的危险。
这种罕见的感受让他感到新奇而浓烈,平静无波澜的心加快了跳动。
而元曦含着蜜饯,垂下眼看折子,语气如常道:“有劳陆郎了。”
陆砚冰漆黑的眼瞳盯着她,喉头动了下,才又起身俯在元曦耳边,用无比温和的语气道:
“户部扣下了调动赈灾钱粮的批文,他们在拖延邢霜出城。”
元曦陡然掀起眼皮。
“徐临渊做事三天必见结果,这三天,清流派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命令,现在只是第一步……但若能熬过这三天,事情就能成。
“元姑娘,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包括我。”
而陆砚冰说完,便恢复了温良圣父的模样,起身朝元曦行了揖礼,退下了。
仿佛他就是找了个理由过来,给元曦报信似的。
元曦捧着奏折,陷入沉思。
陆砚冰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心软?
元曦直觉他在谋划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陆砚冰的表现十分如常,离开时低眉顺目的神情都是标准的“陆岩式”笑容。
至于户部……倒是有点麻烦。
她现在还没来得及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基础,更遑论上层建筑?
变法派虽然支持她,可除了左相庄峤,又有哪个能制衡户部、抗衡户部背后的徐临渊?
元曦正思忖时,忽闻外面传来打骂声。
她坐在书案后,勉强能看见葛兰因跪在外面地上。
元曦皱起眉,她不喜欢跟很多人待在一间屋子里,所以都是只留一个爱摆烂什么也不想管的葛兰因伺候笔墨。眼下葛兰因却不知何时被叫到外面,还被呵斥打骂。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元曦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她迈出门槛,便瞧见了是谁——甘露殿的林祈之。
还有皱着眉站在对面的陆砚冰,身前几步是跪伏在地的葛兰因。
触发林祈之的人物信息的时候,系统说过,林家是皇商,徐临渊的母族。故而林祈之即便是商户出身,在后宫的地位也很高。
变法派这些年始终斗不过清流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如清流派有钱。林家对于清流派而言,是类似“经济基础”的存在。
不只是皇商,传闻徐临渊手中还有矿产,每每遇上国库空虚,他和林家都会自掏腰包来补,当然,也会掌控相应的权柄。
经济基础不足的滋味,元曦可太知道了——她在现实世界拼了命卷,竭尽全力去争取各种奖金、补助,就是因为她要让自己离开象牙塔前,就能有立身之本,不会因为缺钱而任人摆布。
好想从林家兜里掏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啊。
“你以为陛下宿在他那两晚,他就是新宠了?不过是年轻貌美,新鲜两日罢了。”
林祈之面上流露着微妙的嫌恶,仿佛跪在他面前的葛兰因是什么腌臜之物。
大概是觉得太监已经不能算人了。
而葛兰因一脸面如死灰,任凭林祈之嘲讽他。
林祈之一脚蹬在葛兰因肩头,踹得他狼狈地跌倒在地,“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从前光风霁月的兰因公子,现在都开始靠巴结一个低等位份的郎君上位了吗……”
他对面的陆砚冰眼尾一瞟,便注意到了元曦的动静。皱着的眉头倏地松开,变戏法似的挂上一副温柔似水、大惊失色的模样,同时掷地有声的、确保元曦能听见的声量道:
“林贵君,他只是个小太监罢了,你何必用如此粗鲁的言语羞辱于他?”
林祈之险些被这中气十足的声波攻击冲了个跟头,登时横过去一眼——他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陆岩不会听不出,搁这装什么阴阳怪气大嗓门白莲花?
“你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真以为与陛下两日的情分就能比本宫深……”
“奴与陛下有两日情分,便是奴做错了么?那好吧。”陆砚冰望向他的眼神没有嫉恨,只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贵君教诲,奴记下了。若是能叫贵君出气,贵君便骂吧。”
林祈之被他这态度刺痛,当即要骂,却忽地听闻一声:“林郎。”
林祈之陡然僵住,抬起的食指嗖地收了回来,他仓促转身瞧过来,跪地行礼:“臣侍参见陛下——”
元曦瞥了眼跪了一地的人。
她心念一转,学着裴婉玄训人的口吻,冷眼沉声道:“这是在闹什么?”
林祈之膝行上前,仰面抓住元曦袍角,泪眼盈盈,“陛下有所不知,方才臣侍过来,瞧见那陆郎君竟然买通了文德阁太监葛兰因,肆意出入书阁重地……蒙蔽圣听……”
元曦顺势低头扫过那二人,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葛兰因是摄政王放过来的人,陆砚冰更是暗卫大统领,他们两个应当是认识的。故而葛兰因算是给陆砚冰行个方便,直接将他放进了文德阁。
这确实不合规矩,但元曦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她现在跟陆砚冰结盟了。
只是不知怎么让林祈之瞧见了。
而且看这情况,陆砚冰的身份还没有漏勺到林祈之也知道。
林祈之昨日本就被她拒了留宿甘露殿,今日本是要来挽回圣心,没成想正撞见陆砚冰离开,再加上她连着两晚都住在玉霄殿……
唉,元曦勉强也能理解。
可能这就跟同门抢了自己一作一样令人坐立难安吧。
但她此刻只能狠心道:“孤与陆郎君有话说,这才叫他来文德阁的,你平白无故辱骂于他,成何体统?”
林祈之瞬间瞪大了双眼,眼底流露出难以置信。
元曦扶起陆砚冰,朝他摆摆手:“你先回去,委屈你了。”
这位可是杀手,虽说看起来脾气很好,但万一真生气了把人杀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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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祈之坏是坏点,但也不至于非死不可,她这是保林祈之一命呢。
陆砚冰仍是那副慈悲的神情:“谢陛下宽宏。其实贵君也没对奴做什么,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奴并不在乎。倒是葛公公,替奴受了委屈……”
林祈之眼眶都快瞪裂了,陆岩这厮进宫不久,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装好人!
元曦垂眼看了眼他与自己交握的手,点了点头:“嗯,孤知道。”
林祈之:“……”
陛下!你不知道!他装的他故意的他诡计多端啊啊啊!
陆砚冰离开后,元曦又走回林祈之面前,让他抬起头来回话:“你方才说葛兰因从前是什么兰因公子,你同他是旧识?”
林祈之略微踌躇:“这……”
元曦便点了葛兰因:“葛兰因,你自己说。”
葛兰因勉力直身,动作慢又软,仿佛力气从脊骨缝里一丝丝漏了出去。
“回陛下……奴婢惭愧,入宫前与林贵君曾同在国子监念过书。是……是昔日同窗。”
他声音微弱,脸色惨白,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耻,不敢看不敢听任何人的反应。曾经的一身文人风骨被挖了出来,只剩随风飘摇的皮囊。
如被失手打翻的残茶,从高处倾泻摔落而下,哗啦一下泼洒一地,再也拢不起来,就这么狼狈地、彻底地混在了泥土里。
元曦想起来了,葛家是变法时站错了队,才被抄家。
元曦问伏地的葛兰因:“葛兰因,孤问你,你此生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葛兰因文弱的身躯重重一颤,随即毫不犹豫地叩首:“回陛下,奴婢、奴婢绝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悖逆纲常之事!”
声音与方才的微弱截然相反,透着几分枯萎已久的悲愤与绝望。随着沉闷“咚”一声,好似敲在了命运的登闻鼓上,鲜血顺着青石砖往外渗。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今日朝上的年轻才俊,当有葛兰因一份吧。
林祈之见到他反而要俯首行礼。
元曦做学术的这几年,接触了很多历史文献资料,对于古代这种权力更迭背后的流血与冷酷已经看过了许多。
做研究需要保持“冷峻”的态度,元曦本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但如今葛兰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她眼前,那场宫变带给他怎样的屈辱和绝望的细节都展示在她眼前,她作为现代的“文人”,竟也难免生出几分同样的悲凉。
“无论葛兰因是太监还是书生言官,那都是你的同窗。”这次的冷脸不再是刻意学习裴婉玄,而是元曦的真情流露。
“他既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是受家族无辜被牵连,你何必要落井下石羞辱于他?再怎么样,他也是读过书的士子,是国子监教出来的清流文人,就算进宫当太监,也不是能随意作践的玩意儿!”
葛兰因无声抬首,灰败双眸被震动,渐渐重新亮起光泽。胸腔内万千滋味翻山倒海,将旧日的屈辱与惶惧冲了个七零八落。
陛下……陛下是在为他做主?
苟活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个人,是个读过书的,不是能随意作践的玩意儿……
而这个人,不是将他送进宫想利用他的摄政王,也不是带教他的师父,更不是视他如虫豸的昔日好友……竟然是那位自己都难保的傀儡天子。
17. 第二个任务
葛兰因一时愣怔,连额上的疼痛都没感觉到。
葛家覆灭前,他何尝不是家里念书最有出息的孩子?
在国子监时,他的学问始终是最好的那一批,门门考试都能拿到甲等优良,若是有机会参加科考,考个进士不成问题……
然而都没机会了。
旁人劝慰他,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一场劫,从此就像老鼠一样,蜷缩在那慢慢地活下来便是。
于是他也只能将自己当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老鼠。
眼泪夺眶而出,葛兰因无声哽咽,唯有重重叩首谢恩。
林祈之脸都白了,甚至不敢拽元曦的袍角,“陛下、陛下息怒,您听臣侍解释……臣侍不是故意的,就是见他们如此一时气急,为陛下忧心才……”
元曦不欲多言,利落地转身,“不必多说了,来人,把林贵君带回甘露殿,禁足一月,不许再来扰孤!”
林祈之哭喊着被拉走了。
葛兰因缓缓起身,拍打着赤褐衣袍上的浮土。简单包扎了下额上伤口,收敛起悲色,重新进入文德阁伺候。
他来到元曦桌案前,垂首跪下:“奴婢今日确实犯了错,不该私自放陆郎君进来。陛下罚奴婢吧。”
元曦望着他愣了会,突然道:“你恨清流派吗?”
葛兰因抖了下,才平声道:“葛家……犯了死罪,奴婢只是籍没为奴,已经陛下仁慈……”
元曦取了一只狼毫,起身走到他面前,将笔递了过去:“若孤给你机会,你愿做那个破开第二道口子的人吗?”
第一道口子自不必说,便是邢霜。
葛兰因震惊地望向狼毫,笔尖的墨迹仍未干,湿漉漉的乌黑。
“奴、奴婢……”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葛兰因踌躇半晌,仍是伏地,“奴婢的学识已荒废多年,恐不能担此重任……”
元曦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中,皇帝为了不受文官官僚集团的制约,往往会启用一支完全忠于自己的、且不受外朝文官制约的力量来贯彻个人意志,推行政策。
那就是宦官。
但是作为一个纯血现代文科生,深知宦官之祸带来的影响——她怎么能学习这种封建糟粕呢?
学。
当然要学。
毕竟她现在是在cosplay裴婉玄,皇帝就得学习点封建糟粕。
什么宦官之祸?那分明是万能的语音助手小爱同学啊!
不过“宦官之祸”本人没同意。
倒也在情理之中,一个摆烂到最后连徐临渊都拿他没办法的人,是没法即刻就改变的。
“没事,孤就是随便问问,不是非要你做的意思。”元曦反倒宽慰他,“快起来吧。”
学习不成这个封建糟粕,总还有下一个封建糟粕能学。
院长妈妈常跟她念叨,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叮咚!恭喜宿主触发任务!”
元曦一愣。
邪恶电子音又出现了!
系统:“您的任务是:找出祭祀仪式上的刺客,活下来。任务完成即可将‘命中注定的刺杀’推迟至三个月后。”
元曦:“……”
她对系统咆哮:“我才消停多久!你礼貌吗!这才刚找出一个陆砚冰,又来一个祭祀仪式上的刺客,不儿,我穿进来是为了被捅成筛子吗?”
系统很不好意思:“当皇帝就是比较高危职业……”
元曦服了,真不知道裴婉玄前二十年怎么活下来的,等见面了她要亲自问问!
说起祭祀仪式,是一个在徐临渊的建议下,礼部领头组织了一个为青州祈福的仪式。
全皇宫的重要人员,包括即将要前往青州的邢霜和陈肃之都要参加——自然,这是拖延的一部分。
元曦算了算,刚好在三天后。
跟上次一样。
元曦:“系统老师,你们的触发机制是不是就设置了三天前触发?能改吗?你一个高科技系统,修改个数据应该不难吧?”
系统:“宿主这种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元曦:“行,等我哪天真让人攮死了你就去找下个宿主吧,下个更乖哦~”
系统:“……也不是不能努力,我尽力试试。”
督促完系统升级,元曦往龙椅上一摊,长长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开始盘接下来最有可能要杀她的人是谁。
原书中根本没提过一个女配遭到了谁的刺杀,这下她文本细读的金手指也失效了。
唯一的信息是时间地点在祭祀仪式上。
谁会想在为青州祈福的祭祀仪式上刺杀天子?
虽然这个猜测很俗套,但元曦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别人了——徐临渊。
如果他想换掉青州主事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篡位。可是陆砚冰已经跟她结盟的情况下,徐临渊还能用谁?
元曦抽了张空白宣纸,在纸上画了个人物关系图。
中间写了个“徐”,往旁边分叉。
其实不一定是徐临渊本人,也可能是清流派的其他人!
她只要从中排除就可以了。
首先是林家,她刚把人家送进后宫来的郎君关禁闭了。算一个嫌疑人。
其次是六部之中的户部、刑部、礼部,都站了清流派的队。
再次是……又写了两个御史的名字,这也是比较典型的清流派。
还有谁呢?元曦用毛笔尾端戳着额头,拧眉沉思。
葛兰因在一旁磨墨,瞟见了内容,又见元曦冥思苦想,他有心报答元曦一二,便破天荒地主动道:“陛下可是在想清流派都有哪些主要官员?”
元曦苦恼地点点头:“是啊。葛兰因,你知道还有谁吗?就是比较有势力,同时容易在这次祭祀中做手脚的……”
见葛兰因脸色都变了,元曦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找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呃,我有点担心祭祀不顺利,你听完就忘便是。”
葛兰因似乎真的很担心,他握着那墨块扣了又扣,最终下定决心般,两眼一闭对元曦道:
“若说方便动手脚,肯定是礼部,这等祭祀必然是他们亲力亲为。但若要出事,担责的也一定先是礼部……他们其实也是最怕出事的人。倘若真的出了事……接手的便是刑部和大理寺。这三方,可放在一处思考……”
说罢,葛兰因又赶紧跪地,“奴奴奴婢都是乱说的陛下听听就好切记不要当真……”
元曦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快起来吧葛公公,什么话都让你给说完了——你就当没说过,我也就当没听你说过,都是自己想的。葛公公觉着怎么样?”
她狡黠地眨眨眼。
葛兰因微微一怔,鼻子一酸,几乎要当场哭了。
“谢陛下恩典!”
元曦觉得这已经算很成功的撬徐临渊墙角了。毕竟这个墙角不像陆砚冰一样长了腿会跑,他是个躺平不挪窝的墙角!
礼部,刑部,大理寺。
元曦盯着白纸黑字,缓缓眯起双眼。
会是谁呢?
忽地将笔一搁,“葛兰因,传左相庄峤来见我。”
这一天,大盛朝上下过得十分热闹。
因为天子一道特旨,早朝上两派干架,口水横飞,官帽乱甩。据说素来体面的摄政王和左相这次都没忍住,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除此之外,还有户部使尽心机、借题发挥、轮番上阵,以稽核文书、复核账目为由,将邢霜困在衙署半日,就差端茶续水请她通宵。
摄政王府则灯火通明了一夜,清流派官员凑在一起开小会,熬了一宿琢磨如何换下主事官,由自己人把持。
接下来,便是天子呵斥林贵君的这番话,被通过各种渠道传出了皇城。
一时间,半个京城都知晓了此事,街头巷尾皆在猜测,天子究竟是为了打林家的脸以示收权决心,还是为了接下来的秋闱招揽天下英才。
总之,京城官员们这一晚都没睡上好觉。
摄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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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临渊有偏头疼的毛病,昨日变天落雨,骤然冷了,头疼毛病便又犯了。
他白天忙于商议政事,早朝还跟庄峤大吵一架,晚上只小憩一会儿便疼得醒过来,又要去同清流派官员议事。
正暴躁时,陆砚冰来送情报了。
王府书房密室。
“林祈之这个蠢货!”
徐临渊拧着眉,一手捏着信报,一手揉着太阳穴,“他现在是被禁足甘露殿了?依你看,陛下此举是何意?”
这两天的反常太多,跟这忽冷忽热的天气似的,闹得徐临渊头疼欲裂,躁狂更甚往日。
陆砚冰淡声道:“今日是林祈之主动拦下我,嘲讽我与葛兰因,应当并无他人指示。不过此举攀附圣心之意也昭然若揭,不知林家是否……”
徐临渊咬着牙笑,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群贪心不足蛇吞象之辈。这时候想威胁本王,也太晚了。”他道,“自从青州主事官给了张原,没给林家,他们就一直不痛快。”
陆砚冰没作声,但各家关系网在心头盘旋,推演出了许多情报信息。
看来林家最近和徐临渊关系不睦。
徐临渊想了想,话音一转,“我听说婉玄昨夜又歇在你宫里了。陆统领,你觉得她为何选邢霜?是不是故意与我赌气?”
陆砚冰面不改色,“许是觉得邢霜姑娘是栋梁之材,便想起用。陛下显然说服不了您,就只好先说服变法派了。”
徐临渊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恍然:“所以她是准备收权了。”
陆砚冰:“……”
等等。
“也可能是听闻了您与邢霜姑娘的事……所以不喜,找个由头将其放得远远的。”
徐临渊沉思:“你说得对,所以她还是与我赌气。唉,婉玄也是对我思慕之情太深才如此……”
“……”陆砚冰简直匪夷所思,幽幽盯他。
你是不是有病。
徐临渊道:“不行,本王还是得进宫找她谈谈。本王想要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插手了?就凭她喜欢我吗?”
陆砚冰眼角一抽,真觉得在摄政王府干下去,前途根本一片黑暗。
“那邢霜姑娘那边……”
“让跟着她的暗卫盯紧了,若是她出城一步,立刻迷晕了带回王府来,伪造成失踪。”徐临渊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办。”
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冷漠道:“祭祀之前,想办法杀了陈肃之。”
陆砚冰微不可察地一顿,垂眼应声:“是。”
·
接下来两日,元曦的生活忙碌而稳定。
四点起床,上朝看一把手们扯头花,下朝后召见几个官员,尤其是户部,重点催钱粮批文的进度,看奏折,查变法派的详细策划案,抓几个摄政王府在宫里的眼线杖责,晚饭在玉霄殿吃两个大馒头/两碗大米饭然后晕碳睡过去。
连陆砚冰要见她都只能见缝插针。
更遑论再谈起那日陆砚冰古怪的提醒。
但元曦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继邢霜之后,她又发了一道特旨——
任命国子监祭酒薄正德总领仪注审定,礼部上下,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所以一应礼节已经全部从简。但薄正德毕竟一把年纪了,仍是看文书看得头晕脑胀。
他实在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看中了他这把老骨头,又抹不开面子去自己去问,只好跑去问庄峤。
庄峤神秘地笑了笑:“因为陛下对这次祭祀十分关心,唯恐祭祀会出问题,又因为礼部是摄政王那边的人,所以特来问我,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薄正德听到这,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你就推荐了老夫?”
庄峤点了点头。
薄正德沉默无言。“陛下就这么爽快的任用我了?她没有意见吗?”
“您是说您三天两头上折子骂她沉溺享乐,耽于美色的事吗?”庄峤依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看到薄正德心头发毛。
18. 毒针
“薄老放心,陛下那天还跟我提到了这件事。她说仔细看过了您上的奏本之后,顿觉甚有道理,决定痛改前非,今后要做一个明君——”
庄峤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大,大尾巴狼一样瞧着薄正德。
“陛下还说您忠心耿耿、饱学鸿儒、乃是大盛的肱骨之臣啊!”
薄正德:“……”
他的脸色一时间很难形容,似是惊讶,似是不信,又似是有那么一丝欣慰。
和疑似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了一丝丝的愧疚。
但这犟老头不知是年纪越大越死要面子还是怎么的,最后仍是冷哼一声,含糊道,“老臣拭目以待。”
不过祭祀典礼前一天晚上,他还是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库房,将明日要穿的天子礼服和冠冕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库房昏暗,薄正德点了壁上烛台,亮起一团昏黄的光。
“这冠冕还是太沉了些。”薄正德掂着重量,摇了摇头,“陛下还那么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戴上这冠冕恐怕要压矮三分……”
之后得想个办法,在保留形制的基础上将重量减轻一些……等等。
薄正德脊背陡然攀上丝丝缕缕的寒气。
他枯槁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拨开了冠冕上繁复而层层叠叠的设计,两根手指轻轻一掰,冠冕顶部的椴木竟凭空被戳出个缺口来。
薄正德举着宫灯,屏住呼吸朝内照亮,瞧见了里面反射着烛火光泽的一根极细的针。
·
祈福仪式前一天晚上,礼部奏的折子太多,元曦干脆就搬到玉霄殿看了。
陆砚冰回来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还堆着没看完的奏折,简直要淹没了她。
门推开,案上烛火微微晃动,陆砚冰立即放轻了动作,他走到案边,发现她胳膊底下压着许多写了字的麻纸。
犹豫了下,陆砚冰转身去给元曦铺床。
其实有专门的宫女做这些事,陆砚冰只是出于暗卫的警惕,每日都会亲手检查一遍。
他将被褥仔细翻检过一遍,干燥柔软,是那种暴晒过的被褥才有的感觉。被子也确实是厚的。熏过香,浅淡不浓郁,一切如常。
陆砚冰便准备重新铺好。
然而才刚刚挪开枕头,他心里就打了个突。
直觉发出警告,手感不对,位置也不对。
陆砚冰立刻将枕头拿到宫灯下仔细检查,拆开后才发现,这里面竟然藏了一根极细的针!
捏着这枚针尖闪着诡异光泽的细针,陆砚冰眸色登时冷沉了下来。
针尖上的应当是毒药。
又将整间屋子都检查了一遍,好在没有其他异样。他快步走到后院,叫来文三:“今日都有谁进过玉霄殿?”
文三一脸茫然:“就还是以前那些人……都是仔细筛过的。哦对了,元姑娘叫人把奏折搬过来看,有两个小太监跟着葛兰因进来过。怎么了老大?”
陆砚冰面色冷得能掉渣。
他将毒针包在帕子里给了文三,语调冰凉而坚硬。
“去查。是谁的人。”
文三瞧见这毒针脸色也不对了,“属下失职……请统领责罚!”
让别的刺客在他们暗卫组织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跟打他们的脸还拿脚踩有什么区别!
陆砚冰转身回屋,“查完了就地斩杀。否则就不必来见我了。”
文三领命而去。
重新阖上门,陆砚冰脸色依然很差。
如果不是元曦勤勉,没有直接歇息而是一直在看折子,那他今日回来见到的是不是就是她的尸体了?
他抬起手放在元曦肩膀上。
指尖隔着衣料,触碰到底下微凸的骨头。衣料下皮肤的温热从指尖传来变成一阵微麻,胸腔内的心略显急促地跳动。
如果元曦今晚选择了直接躺下,她会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死去。
他知道元曦不是什么所谓的“神仙”,那次在玉霄殿后院,他拿匕首贴着她的肌肤时就知道,她是跟他一样的肉/体凡胎。
她甚至更加脆弱,都不必用剧毒,随便一点什么毒就能要她穿肠烂肚、生不如死……
在这随时会被人吃了的深宫里,死亡对她而言是十分轻易的事。
她虽然知晓未来之事,却对危险也没有任何感知,也从不多疑警惕,还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温暖分给身边所有人……
她到底来自怎样的地方呢?
是那个地方养出了她这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吗?
如果这双眼睛因为死亡而衰败干涸……
不行。
陆砚冰霎时浑身紧绷。
晦涩扭曲的念头雨后春笋般蓬勃生长,几乎要刺破他的脑子。而陆砚冰只是面无表情,任由它们在浑身游走,任凭心口传来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不准许。
元曦答应了他,会帮他恢复自由身,脱离徐临渊。
那他就决不允许元曦在此之前出任何差池。
她是他目前唯一能扳倒徐临渊的希望——即便她是一个脆弱的、随时会死的、虚假的神明。
手掌包裹了元曦半边肩膀,他却仍觉不够,心口生出饥饿、空虚、惶恐,掌控欲和保护欲在危险接近的时刻疯涨——
若是他的手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就好了,最好是藏在他手心里,他会紧紧握着她,任何危险都别想突破他的防线……
“元姑娘。”
他敛目,复又睁开,已然恢复了温良克制。平静地唤道:
“醒醒,夜里凉,到床上睡吧。”
元曦终于被惊醒,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今天要开组会吗……”
待看清眼前人,她才茫然怔住,“陆砚冰。”
元曦扶额缓了下,心神自那个遥远的世界飘回来,落回躯壳里。眼前的人也不是叫她开组会的室友,而是她的杀手盟友陆砚冰。
陆砚冰眼瞳漆黑地望着她,笑了笑:“累了便去歇息吧。”他轻轻眨了下眼,不经意地问,“组会,是什么会?我从未听过。”
元曦摇了摇头,命很苦地笑了笑:“跟朝会一样,是我那边的上朝。”
陆砚冰眼神微暗,若有所思,“是么。”
元曦不欲多说,而是拿起案上麻纸。
她总是想起那天陆砚冰对自己说的话。
“这三天,清流派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的命令,现在只是第一步……但若能熬过这三天,事情就能成。
“元姑娘,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包括我。”
系统的任务也是三天。
也就是说,陆砚冰所说的那个“结果”,和刺客刺杀她,都会发生在明天祭祀上。
那句“不要对任何人心软”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陆砚冰静静瞧着她的动作,没有声张毒针的事。
“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元曦脸颊上压出几道红痕,但透亮的双眸映照着烛火,亮得灼人。
“陆统领,是这样的,我们既然是盟友,那就应该有共同遵守的原则,对吧?”
陆砚冰蜷起手指,“对。”
这时候说起这个……她要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他心里阴暗的泥沼升起,咕嘟咕嘟冒着泡。
元曦满意地点点头,将一叠麻纸往他面前一推,“那么从今天开始,有一些东西,需要你我达成共识。”
陆砚冰瞟她一眼,顺从地翻开——
咕嘟冒泡的阴暗泥沼疑惑地冒了个泡。
第一张,入宫的使命,是为百姓谋幸福,为盛国谋复兴。
第二张,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第三张,科学技术(划掉)器用之利是第一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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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第四张,生命只有一次。
陆砚冰:“……”
元曦见他神色困惑,知道自己写的白话文太莫名其妙了,陆砚冰一时难以理解也正常。
但没关系,她最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
谁知陆砚冰跟这四张纸相了会面,突然指着第一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元曦:“……”
不儿,这90%纯度的白话文都让你看懂了,还能无师自通举一反三?!
元曦麻了,只能点了点头。
陆砚冰了然,于是又指着第二张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第四张,“死者不可复生。”
他犹豫着看向第三张,“这句倒是……”
古人认为士农工商,读书人最高。这本架空文里应该差不太多。难怪陆砚冰其他都能看懂,唯独这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犹豫了。
元曦想了个杀手更容易理解的例子:“很久以前,人们只有石头可以用的时候,一次只能杀死一只野兽,还得砸好多下。后来有人把石头边缘磨得薄而尖锐,几下就能割断一只野兽的脖子。”
她道,“后来有人炼铜炼铁,就有了匕首,你用匕首一刀就能杀死一个人。若换成弩箭,在战场上能串一串儿人。仔细想想,人发明这些东西其实是很恐怖、但也很震撼的事情。”
这说法粗劣,但胜在易懂,陆砚冰马上就理解了意思。
“元姑娘之聪慧,实在罕见。”他略微意外,将元曦瞧进眼里,目光幽深,“所以,你认为工胜过士与农么?”
元曦没有回答,她不想做出这么傲慢的评判,这太不冷峻了。而且在她一个现代人,众生平等的观念早就深入骨髓了。
她道:“那倒没有,我觉得大家都两个鼻子一个眼差不太多。”
陆砚冰默了下:“两个鼻子一个眼?”
元曦:“……”
坏了,刚清醒过来,跟自己嘴还不太熟。
她捂着额头弱弱道:“不是,口误,一个鼻子两个眼……”
陆砚冰眼角微弯,笑而不语地望着她。劲瘦修长的手指慢慢收拢麻纸,卷起来,自然而然地收进怀里。
这时,他听见元曦有些小心地道:“其实,我主要是想给你看第四张纸。”
陆砚冰手指一顿。
第四张纸。
性命只有一次?
他的脸转过来,微笑加深些许,显得更加温和,“元姑娘何意?”
元曦望着他,轻声问:“你说过清流派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的命令,现在三天已至,倘若明天祭祀出了事,那是不是就代表我选定的主事官惹怒了上天呢?”
“所以你才令薄祭酒总领礼部?”
元曦点点头。“祭祀出事,要么死人,要么走水……”她说了些常见的套路,“若要一下子就切中要害,还是皇帝本人出事最有用吧?”
陆砚冰的呼吸滞住了。
“为什么要让我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包括你呢?因为你势必要来阻拦我,却又打算失败吗?”元曦目光沉静,语气坦诚而直白。
陆砚冰没想到她还记得这句话。
他眉头动了下,显然没想到元曦的敏锐到了这等地步。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你,只是这场戏必须要做……”
“那你就能伤害自己了吗?”元曦站起身,笑眯眯地逼近,倾身望进他错愕的眼睛里。
她双眸盛满了烛火,灵动而鲜活,用最温暖的语言包裹了内里危险的意味:
“陆盟友,这是你私自的决定,我不同意哦。”
与此同时,在陆砚冰的惊愕里,元曦向系统提交了答案:“祭祀上的那个刺客是陆砚冰。”
系统默了下,电子音响起:“抱歉宿主,答案不完全正确——请再次提交。”
19. 祭祀
元曦一愣,心猛地跳了下。
“什么意思?”她问,“为什么会不完全正确?”
系统:“本答案判定正确度50%,因此不完全正确。”
元曦默默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个多选题,答案还有另一半?
“离提交截止时间还有多久?”
“十个小时。”
元曦算了算,明天她得凌晨四点起床,也就是说她现在还能睡四个小时。祭祀仪式大概两个小时左右,算上准备工作,满打满算也要五个小时结束。
也就是说,如果在祭祀仪式上她找不出来另一半答案,那基本上就没戏了。
思及此,元曦不禁打了个寒颤,“系统老师,这次任务失败还会和上次一样被抹杀吗?”
“宿主已经回答正确了50%,任务失败也不会被抹杀。但是刺杀造成的伤害也不会被免除。”
如果一个正确答案都没找出来,就死100%;找出来一半,就死50%。
元曦:“……”
你们高科技还是太科学了。
关于另一半答案,元曦现在没有任何头绪,也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几个部门她都让人盯着了,尤其嫌疑最大的礼部,还安排了薄正德监管。
再着急她现在能做的事也不多了。
只能等明天现场再看看刑部大理寺的反应。
元曦直起身,垂眼时已将眼底焦虑敛起。
她笑了笑,直声道:“陆统领,我要睡觉了。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你也一样。”
说罢转身就走,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似乎那人还怔愣着。走出去几步,她脚下一顿,又轻补了句:“晚安。”
愕然愣在原地的陆砚冰终于回过神来,近乎有些局促地轻咳了声,回道:“你……也是,早些安歇。”
·
第二天一早,元曦准时四点醒来。
比陆砚冰还要早一点。
她见陆砚冰还没醒,干脆就自己打起了八段锦。
于是陆砚冰醒来的时候,就在朦胧中看见了元曦伸展双臂左右开弓的场景。
他瞳孔微震,近乎惊恐地缩了一下。
元曦在做什么?
不对,她竟然已经能自己准时醒了?
陆砚冰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件事。
元曦见他醒了,还跟他打招呼。“陆统领早。”
陆砚冰唇角抖了下,“早。”
温疏棠专程过来了玉霄殿,将祭祀的礼仪又跟元曦复盘了一遍,确保没有记错或记漏的地方。
元曦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礼服中,脸庞愈发小。
陆砚冰瞧着她宽大袍袖中隐隐露出的纤细手腕,只觉得她可怜得要被这礼服压垮了。
然后他就看见元曦一边点头应着温疏棠,一边撸起袖子猛一用力,徒手将苹果掰成两半,咔嚓咔嚓啃了起来,还递给温疏棠一半问她吃不吃。
陆砚冰:“……”
此人虽然不抗毒也不会杀人,但浑身是劲,能吃能睡,精神头比初生的小牛犊子还饱满!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
抵达斋宫后,元曦两只脚才刚刚迈进来,葛兰因忽然匆匆来报:“陛下……左相庄峤与国子监薄祭酒求见……”
元曦有些惊讶,跟温疏棠对视一眼。温疏棠立即望了望天色,道:“离祭祀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那够了。元曦便让葛兰因传二人到斋宫偏殿去,她立刻就去。
偏殿内。
庄峤忧心忡忡地道:“薄老一发现此事,就来相府找臣商量了。臣思索一夜,还是觉得今日祭祀应推迟为好……”
那冠冕就摆在桌案上,元曦望着那个藏针的地方,不由得从尾椎骨窜上来一股寒气。
竟然有人敢在祭祀典礼所戴的冠冕上动手脚……看来把薄正德派过去总领礼部是对的,礼部这群人果然不安好心!
元曦问薄正德:“薄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薄正德犹豫了下,才道:“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今日祭祀确应推迟,至少重新排查过祭祀用品……”
元曦却摇摇头。
如果推迟祭祀,她的任务怎么办?
她不是得平白受50%的伤?
可如果坚持按时举行,那她必然要直面刺客……
元曦缓缓呼出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一切照常。”
庄峤和薄正德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震色。
“陛下……”
“庄卿。”元曦浅浅笑了下,“孤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你们能查到是谁放的这枚针吗?又能查到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吗?”
庄峤只得拜下,满心惭愧。
做这事的人手段十分干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他若要查,也只能将礼部的人全都关起来挨个排查。
都怪他们这些臣子无能,才叫陛下小小年纪就承担了这么多!
元曦继续道:“听孤的,在祭祀队伍中增加布防人手,孤来做鱼饵,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都钓出来——否则即便躲过去今日,明日邢霜与陈肃之赴青州,也必然不得安生。”
她起身从身后取了三支清香,点燃,插入香炉,动作生涩却坚定。
垂首拜下,“皇天后土会保佑我的安危。”
元曦其实是有些焦虑。毕竟没有哪个现代人在面对自己会被杀这件事上能保持百分百的冷静。
她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将能照顾到的地方全都照顾到了,如今属实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干脆打一套大学体育课上学的八段锦,活动活动筋骨。杀手真来了,她也好灵活地掉头就跑。
剩下的,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衮服背后偌大的金绣龙纹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流光溢彩。
薄正德望着陛下被沉重礼服压下的脊背,深受震动。
或许庄峤说的没错,陛下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勇有谋,未曾有一分惧色。
这敢于面对一切宵小的气度风华!这大气磅礴的皇家威仪!
这才是他等读书人等待已久的圣明君主啊!
或许正如庄峤所说,陛下以前沉迷享乐,只是碍于摄政王的权柄,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得不如此。
只有她足够荒淫无度,才能叫摄政王愈发放松警惕,才能在这吃人嗜血的深宫中独自活下来……
说到底,她从前也只是个孩子啊!
薄正德想起,自己从前也是教习过皇子公主们的。当今那时还是七公主,最是聪明伶俐的年纪。
七公主从小跟随先帝在军营中生活,捶打得皮糙肉厚、聪明伶俐。什么上树掏鸟蛋、下御苑湖里摸锦鲤、抓蚂蚱藏在别的皇子衣服里、把宫外的驴牵进寝宫要“驯”成汗血宝马、测验考卷上画先帝大脸图搞得一众老师不敢打叉……
虽说……虽说可能过于聪明了……
但七公主那时绝没有这般纵欲奢靡、沉迷享乐!
当然只能是为了在摄政王手下保命啊!
而他薄正德竟还屡屡上奏,劝陛下勤政亲理。
却不知陛下多年来欲图治却受缚于势,该是何等煎熬……
他真是、真是罪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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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死啊!
薄正德几欲哽咽,说不出话,只得跟着叩首:“臣等誓死保护好陛下!”
倒是吓了庄峤一跳。
他瞟见薄正德微红的双眼,恍然大悟。唇角不由得疯狂得意上扬。
陛下心性被荼毒,难以回头?
他早就说了,陛下就算跋扈一点,那也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
祭祀的地方在宫里的山川坛。
大臣已经都来了,三五个人站在一起,红紫官服各自聚集,低声交谈着。
空气微冷,天不算晴,云有些多,大概是近日几夜都是雨的缘故。
这个微冷的早晨渐渐开始紧张。
元曦扶着沉重的头顶冠冕,心道还好今早打了八段锦,把筋骨活动开了。不然就这么一身,跟负重十斤跑有什么区别?
她认命地负着这十斤价值千金的礼服冠冕,一步一步的从第一层台阶往上爬。
幸好冠冕有一个备用的。庄峤已经令人将那个被动了手脚的封存起来,待祭祀结束后再行追究。
元曦穿着繁缛的礼服,戴着沉重冠冕,到指定位置就位。
她回身,俯视着脚下缩小了一半的人。
除了陪祭官员、禁卫军、乐手、舞者,还有乔装隐藏在祭拜队伍中的侍卫。
庄峤见她看过来,便以眼神示意,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是布置好了的意思。
元曦也眨了下眼。
但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路就真的要她一个人走了。
她又看了一遍祭祀队伍,没看见陆砚冰的身影。
元曦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攥成拳,转向巨大的祭坛。
仪式按时开始,首先在盥洗位净手,服侍这一步的太常寺赞礼官,给元曦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元曦一愣,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片刻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看向他!
乔装的陆砚冰!
心脏怦怦直跳,元曦克制着面上惊色,让自己的动作保持正常。
然而心底还是悄悄绽开了一朵花。
血液终于顺畅流淌在体内,因紧张而冰凉的指尖开始回暖。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还是希望旁边能有人的。
而后是庄重肃穆的奏乐。
空旷地面上,回荡着恢弘古老的乐声,给秋风平添了几分肃杀。
周遭一切都十分正常,正常到不像会有刺杀发生。
元曦绷紧神经等了一会儿,慢慢在稳肃的祭乐中静了心。甚至忍不住在脑子里跑马车——这大概就是“风雅颂”中的“颂”吧?
点燃柴堆,迎神。
白烟飘向天空,元曦脑子里又开始滚过文献:古人认为燃起的白烟垂直向上,能够直达天地与神灵沟通……
元曦仰面眯眼,无奈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请头顶这位神明保佑我,今天能顺利活下来吧。
托着罪己诏的太常寺官员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寒光一闪!
匕首被瞬间从祝板下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直直冲着元曦刺过来——
元曦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直到看着匕首真的冲自己刺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体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僵硬,冷汗瞬间渗透了脊背,双手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甚至能清晰的听见台下众人的尖叫惊呼,以及禁军冲上来时铁靴踏地的摩擦声。
她毕竟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生死危机的现代人。
这种搏命的强度……还是太高了啊啊啊!
20. 不要心软
与此同时,柴堆里还跳出了几个黑衣杀手!
天知道他们怎么藏进去的。
这也就是柴堆还没全都烧起来……不然这群人全都得变成烤全人!
庄峤安排在她身边保护的人手,几乎同时冲了出来,但被这些人一阻挡,还是差了几步。
情急之下,元曦摸到袖中暗袋里藏的匕首——是今早陆砚冰给她装上的。
她一把将匕首抽了出来,抬手格挡,硬生生挡住了第一波攻势!
那刺客骤然逼近,匕首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都这种时候了,元曦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她礼服里面穿的是包裹全身的金丝软甲。
生死一线间,也激发了元曦骨子里的血性。
她死死握着匕首,瞅准时机,打算捅进对方颈侧。抬眼一看,愣了下,突然觉得此人眉眼间有些熟悉……
是乔装成另一副模样的陆砚冰!
元曦这么一愣,匕首就顿在半空中。陆砚冰手中利刃抵在元曦心口处,突然拧头盯着她,压声厉道:“动手!”
元曦心跳得厉害,浑身无法克制地颤抖。
陆砚冰漆黑双眸近在咫尺,目光不容置疑地催促着她。
“元曦!不要心软!动手!”
陆砚冰每个字都像砸在她头皮上,她手中匕首角度不自觉一转,直直捅进了陆砚冰肩窝处——
那一瞬间,元曦甚至分不清这是她捅进去的,还是陆砚冰自己撞上来的。
鲜血猛地溅了出来,脸上多了几滴湿润。元曦嗅到铁锈般的腥味,手下匕首入肉的可怖触感……恐惧直冲她颅顶。
而后,她看见,在一片混乱的扰攘中,陆砚冰短暂地冲她笑了一下。
满地破碎硝烟,唯有他面容平静,远山疏阔,却又在水墨中□□。
所有人的计划都被打乱,所有事都在意料之外,没有人预料到这一切,所有东西都乱做一团……除了陆砚冰。
只有他的计划按部就班,达成所愿。
元曦突然一咬牙,扑过去拔了刀,揪住陆砚冰衣领,拉着他从祭台后方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
她感觉到陆砚冰懵了一瞬,但身体的本能又让他立刻做出了动作——她的后脑和脖颈,被陆砚冰的双臂紧紧护住。
顺着台阶滚下来,祭台后方看守的两个禁军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迷晕了,意外给两人创造了时机。
元曦滚了一身土,浑身哪都疼。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推了陆砚冰一把:“快走!”
陆砚冰似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八卦,很是惊奇地瞟了她一眼。
见他发愣,元曦气得又推了一把,“快走啊!不然等着被抓起来吗!”
陆砚冰一时不察,被她推着往前踉跄走了几步。他缓缓眨了下眼,大概是还没将元曦莫名而来的急怒品出个一二三来。
然而又是一刹那,意外再起。
台下一个舞者不知何时趁乱混了过来,被迷晕的禁军大概就是他的手笔。他打算从祭坛后面上去。此刻却当头撞上陆砚冰和元曦二人。
他认得元曦,这是他的任务目标。于是拿下伪装成头上鸟羽的短剑,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陆砚冰脸色一冷,立刻扑上去与他缠斗。此人如果活了下来,那他们今日的事就要露馅了。
必须灭口。
肩窝处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汩汩流出。那舞者杀手也察觉出了异样,短剑果断照着软肋戳。
然而他没想到,当陆砚冰的血滴到他身上的时候,竟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
剧烈的疼痛令他无比惊恐嘶喊出声,陆砚冰心一沉,叫喊声一定会吸引来禁军……而他的手因为肩上重伤失血过多而脱力,已经没有力气将人割喉了。
随着“噗嗤”一声,喊声戛然而止。
陆砚冰瞳孔蓦地收紧。
只见元曦双手握着短剑,捅穿了舞者杀手脖颈。
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脸色无比苍白,颊侧却又沾上喷射状的殷红血迹。片刻后,触电般松开了手,短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陆砚冰哑然。
他为别人杀了一辈子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杀人。
“快走,我应付他们。”她咬着牙,颤声对陆砚冰道。
陆砚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起匕首,转身离开了现场。
庄峤等人爬上祭台顶,却不见元曦的踪迹,当即都吓了个半死。
杀手都被砍翻了,禁军正到处找陛下。
兵部杨尚书恨不能给徐临渊一巴掌,庄峤赶紧拦下来,又亲自指着徐临渊大骂:“这位不知名的王爷!你是离陛下最近的人,现在你说她人呢!啊!她人去哪了!”
徐临渊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本王也在找!本王也差点被刺客捅成筛子!庄相你少在这趁机骂人……”
庄峤横眉怒目,还想说些什么,却突兀地神色一变,张着嘴唇动了两下,硬是没说出个什么来。
见庄峤目光锁在自己身后,徐临渊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
只见满脸血与灰的年轻天子正拖着一具尸体,拾阶而上。
她的面容是冷白与鲜红,无声昭示着方才惊心动魄的情形。
元曦在众人因震惊而寂静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祭台中央,将刺客的尸体丢在脚下。
元曦微微抬起下巴,冷睨过在场所有人,惊喜的、松了口气的、紧张的、不安的、惊慌的……她全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元曦叫出了系统:“我要提交答案——祭祀上的刺客,是陆砚冰和他手下,以及我手上这个混在舞者队伍里的刺客。”
系统弹出胜利的放炮声:“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回答正确!裴婉玄人物完成度+10!作为奖励,您本次任务中受到的所有物理伤害,都会在第二天全部消失。请宿主再接再厉!”
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自从穿书进来她就忙得脚不沾地。
实在没比她之前每天平板支撑加跑五公里加跳两个小时操轻松多少!
但还有一件事,她还不算清楚。
元曦看向徐临渊,他的神情与庄峤等人别无二致,很明显他是真的因为皇帝平安而松了口气。
礼部更是全体吓晕了,恨不能给元曦上吊谢罪。
刑部尚书……也差不多,但总觉得,他没有那么真情实感,惊喜虽有,担心却不足。
只是这不能完全作为判断的依据。
会是刑部尚书吗?
元曦突然勾唇,冲所有人一笑:“孤在为灾情祈福的祭祀上,亲手铲除了我大盛的蛀虫,此乃吉兆!预示着我大盛即将迎来风调雨顺,而孤将是盛世明君啊!诸位卿,就别苦着脸了,赶紧收拾了这乱遭摊子,别误了吉时啊。”
祭坛上微妙的氛围被元曦这段话打破,众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纷纷跪地叩首,盛赞陛下英勇无双。
于是,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中,也终于有人和薄正德一样想起来,当今年幼时,是唯一跟着先帝在军营里生活过的皇女。
其胆识、能力、智勇皆非池中之物。
这是“裴婉玄”的闪光点重新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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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开始。
也让朝中重新开始考量摄政王总览大权的必要性。
不过在眼下的祭祀现场,元曦作为一个现代人无法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对这个王朝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她脑子里仍是空白与混乱,顺着礼官的引领,速战速决完成了祭祀。
重新烧掉祭文后,礼官高喊“礼成”,元曦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陆砚冰的伤势,一会儿是杀人时的恐惧。元曦大概知道自己有点应激,今晚会有些难熬。
准备待会儿回寝宫让太医抓两副药给她喝。
不过事情总是一波三折的。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破空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来处,或焦灼或警惕,或惊讶或恐惧,总之各怀鬼胎。
只见入场处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青衣小太监,他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汗啪地砸在地上,颤抖着道:“不、不好了!陈员外郎他……”
左相庄峤脸色一变,上前几步:“陈肃之怎么了!”
“他死了!”
“什么?”庄峤的声音几乎撕裂喉咙,“把话说清楚!”
“是、是……祭祀结束后,陈员外郎说身体不适,便找了间空房歇息,奴婢见他一直没有出来,礼部又催着点人,便敲、敲了几次门催……但都没有回应。直到方才,礼部谭侍郎发现,那、那陈员外郎还没来,奴婢便斗胆直接将门推开……然后就看见,陈员外郎七窍流血,死了!”
小太监的回禀回荡在空旷的祭坛前空地上,尾音惊恐无措。
庄峤愤恨地甩袖,他一转头,指着禁卫军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保护陛下!”
禁军统领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闻言恍然醒悟自己的职责,连忙下令。一部分保护陛下,另一部分包围陈员外郎受害的现场。
年轻的天子大概是受到惊吓,脸色苍白,她抿着唇,瞥过摄政王徐临渊的脸,又缓缓挪移视线,投向更远的六部尚书站的位置。
“孤去看看。”她突然道。
她声音冷静,说话时底气是平稳的,嗓音不高,但给人不容拒绝的笃定感。
旁边庄峤和徐临渊都同时看向她。
徐临渊道:“陛下,还是龙体安危重要……”
庄峤:“陛下已经成年,不是孩子了。这些事,她应当面对。”
徐临渊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有再阻拦。
元曦从这古怪的态度中莫名猜到了什么:这两派虽然斗得凶,但都有一种莫名的共识,那就是不要把出人命的事情闹到裴婉玄面前。
不仅是因为裴婉玄此前还做不了主,也是因为她继位时年纪太小,还是个孩子。
当初皇位的争夺已经很血腥了,没必要让她一个傀儡还要枕着白骨长大。
然而现在么,亲眼看着她拖着死人走到他们面前,也让他们意识到了,“裴婉玄”已经不是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孩子了。
礼服容易摔,葛兰因小心地扶着元曦,来到陈肃之出事的那间空房。
元曦站在门口,就已经嗅到了那股血腥味。
葛兰因觑着她脸色变了一瞬,贴心地问:“陛下,要不还是……”
元曦摇了摇头,脚步坚定地走了进去。
禁军分列两边,刑部、大理寺也都躬身立在一旁。元曦的目光扫过他们,墨红、浓紫、深绯色官服,一盘彩墨似的泼在一处。
而陈肃之的尸体就在屋内的椅子上。
他就坐在那里,面前桌案上放着茶,七窍流出鲜血,俨然是被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