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惜音只觉头脑发晕。
莫不是昨夜回来太迟,冲撞了甚么?
要不怎地总一语成谶——忧心婚事,媒婆便上门了;盼着珠儿学压箱菜,这油瓶不扶的,竟也主动下灶了。
阿弥陀佛,灶王爷开眼了啊!
与身旁小女儿对视一眼,娘俩儿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大病初愈,又是头一回下灶,万不可扫了人家兴头。
珠儿做出来的饭食只要能下咽,她们定会连夸带赞,吃个精光。
不,只要饭里没毒,足以。
不不,只要没把灶房烧着,便都好说,好说……
姜宝珠全然不知阿娘与小妹的忐忑戚戚,兀自翻看菜篮子。
除了几枚鸡蛋,菜买了不少:胡瓜(黄瓜),胡萝卜,黄心菜(卷心菜),芫荽(香菜)都有。篮底还压着两个鹅梨。
抬头看了眼灼灼烈日,姜宝珠心中有了主意,拎起菜篮子雄赳赳往灶房走。
付惜音与姜宝琦忙不迭跟上去。姜家这荒灶房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姜宝珠捡出蔬菜洗净,手上的黄瓜还滴着水,另只手已拎起铸铁菜刀。
“阿娘,咱家那井水可生饮?”她扭头问着,切菜动作未停,一根黄瓜在利刃下转瞬成薄片。
付惜音看呆了,须臾才回过神。
“哦,生饮无妨。我去提些井水——”
她话还没说完,姜宝琦已转身出去,很快便提回满满一桶井水来。
姜宝珠这边也放下刀,将切成丝的几样蔬菜备在一旁。
碗橱里拿过昨晚用过的连麸面粉,一股脑儿全倒盆里。
同样是和面,这做面条与做饼又不同:做面条须加冷水,想要更有弹性和韧性,和面时还要再加食盐和蛋清。
姜宝珠比昨夜更娴熟,醒面揉面之间,没一会儿便揉出一个光滑的大面团。
她将面团揉成矮墩墩的圆柱,又不紧不慢地擀成一个圆饼。
圆饼裹在擀面杖上,姜宝珠手压上面杖两端,继续往薄里擀。
总不好只擀这一个方向,总要转着圈地,将面饼裹缠在面杖上不断擀,直到这团面延展成一大张薄面饼,这手擀面就算成功一大半了。
薄面饼像折扇子一样折起来,姜宝珠手起刀落,切出细条。
最后,将面条撒上干面粉,抖落开来,根根分明。
“珠儿……”打进灶房,付惜音一直都是瓦子里看戏的神色,“你……何时有了这白案功夫?”
姜宝珠目光动了动,笑道:“阿娘,你忘啦?祖母的白案功夫可是一流,往年在扬州她总做烧饼索饼吃,也给我说道过不少这案上功夫。”
左右老人家早已作古,任她如何编也没法求证了。
“前几日我病中昏沉时,总梦得她和面擀面——也怪,她那一招一式,竟如烙入我脑中一般,醒来后也记得一清二楚!”
付惜音本就没怎么跟婆母同住过,此刻被这么一忽悠,愈发糊涂起来:“是么?那还真是奇了……”
那厢,姜宝琦已将灶下火燃起来。
待水滚开,姜宝珠下进将面条。冷水点过两次,出锅的手擀面一根不断,弹性十足。
付惜音“啧”出一声:“这是……要做索饼?”
“是冷淘!”见姜宝珠将面条放入井水,姜宝琦抢答道。
姜宝珠冲小妹笑了下:“正是。”
冷淘,就是过水凉面,唐代时是消暑御膳,杜甫的那首《槐叶冷淘》令其名声大噪,而今大宋,已成市井间常见面食了。
和用槐叶汁和面的冷淘不一样,姜宝珠今天想做的是东北大冷面。
上辈子做美食博主时她可谓吃遍大江南北,延边那碗冷面她记忆尤深。巧的是,后世去延边时也赶上三伏天——与今日一样的天气。
过了两遍冷水,姜宝珠将面条浸在井水里,开始做面汤——这东北冷面好吃与否,很大程度在于汤汁。
姜家的灶房可没有味精,牛肉粉那些,姜宝珠只能四处搜罗,就地取材:菜篮子里的大黄梨切下半个,院中苹果树上再摘下一颗——这结出的果儿白嘴吃嫌酸,捣出汁来调味倒正好。
与白-面粉一样,固体糖“糖霜”在大宋也是珍贵之物,老百姓常用的“沙糖”为液态,是熬制的浓缩蔗汁。
切块的苹果,梨捣出汁水,与沙糖,盐,酱油一并兑入井水碗中,酸甜滋味足够丰富。
拿过阿娘翻箱倒柜找出的酵母,姜宝珠舀米醋浇上去冲开,“滋——”地涌出细腻泡沫,很有雪碧的既视感——这也是冷面爽口的关键。
一切准备就绪。
姜宝珠捞出凉浸浸的面条放入汤碗,胡萝卜丝,卷心菜丝,黄瓜丝也整齐码进去,煮熟的鸡蛋切成两半放中间,最后再漂几根香菜增香——端到付惜音与姜宝琦面前的,便是这样两大碗颜色丰富,酸甜扑鼻的大冷面。
“险些忘了——”
姜宝珠转身重回灶房,端出一碟茱萸油来:“阿娘,你们先尝尝——”
哪用她招呼,人家娘俩早吃了起来——碗都空了一小半!
姜宝珠笑眼盈盈地坐她们对面:“如何?还合口?”
付惜音抬头看她,那眼神,就跟不认识自家闺女似的,随后她深深吸了口气。
挑起面条继续吃。
姜宝琦也是一吃一个不吱声,小脸埋进大碗里。
不多时,付惜音满足地放下碗。扭头看见小女儿还余小半冷面,她筷子伸过去:“琦姐儿莫强撑,你若吃不完——”
“我吃得下!”姜宝琦立马护住碗,发现娘亲碗中还有面汤,她又小大人一般道,“阿娘莫浪费,这汤汁才是冷淘精髓。”
说着,她端起碗将面汤喝干净:“比外头那香饮子还清爽哩!”
姜宝珠无声笑了。除开刚穿来数落自己那回,她这妹子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找出提盒打包好剩下的汤面与配菜,姜宝珠道:“锅中有余,阿娘和绮姐儿再吃些罢。”
付惜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吃了——嗐,她与自家官人竟是一样脾性,美食面前全然忘情……
“你怎不吃?”她连忙问,“可是还没胃口?”
姜宝珠摇头,拎起食篮示意:“我为爹爹送去些,与他同吃。”
说着她便打开院门,付惜音来不及阻拦,只扬声嘱咐:“日头正盛,仔细暑气!”
姜宝珠“嗳”了声,脚步轻快地走出家门。
书铺并不远,沿着甜水巷往桥市方向走,巷口便是了。
正是大中午,家家户户都在闭门避暑。姜宝珠穿过悠长街巷,所行虽是阴凉处,也出了一身汗。
书铺门户大开,案前的人正奋笔疾书,他对面的人则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
看清爹爹对面坐着谁后,姜宝珠的步伐僵住。
——那不是户曹的郑参军吗?
她爹都被免职了,这位前任上司还要来做甚?!
脚步靠近,姜宝珠没有出声。
一阵沙沙声过后,她爹爹放下笔开口:“参军,首册已誊毕。”
郑参军放下茶盏:“三日后,我再着人来取次册。”
“有劳参军。”
郑参军起身欲离开,忽又止步:“昨日之事,我知你蒙冤,奈何……”
他重重叹出口气:“是郑某无能!”
“参军何出此言!”姜明远立刻道,“那刘能背靠大树,当中盘结交错,便是府尹也难斡旋……”
他叉手行过一礼:“还未谢过参军,若非参军有意庇护,姜某怕是要吃尽皮肉之苦了……今日参军虽不言明,我也知晓这抄书是助我补贴家用……”
郑某摆摆手,抬眼打量满屋书籍:“我除不得恶人蛀虫,护不住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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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实在枉为官身……想我寒窗苦读时热血满腔,如今,只剩惘然了……”
姜明远感同身受,亦满心戚戚:“姜某人微力轻,不能再为参军分忧,实属惭愧……”
姜宝珠垂眸,悄悄往回撤了几步,故意扬声:“爹爹——”
掀开门帘,入目即是姜老爹惊喜的笑脸:“珠儿,你怎来了?”
姜宝珠莞尔一笑:“我做了些冷淘,拿来与爹爹尝尝!”
她又向一旁的郑参军规规矩矩行过一礼:“参军大人万福。”
郑参军面无表情颔首:“小娘子多礼。”
姜明远还怔着。
冷淘?
珠儿说她做了冷淘?
他定是听岔了吧……
姜宝珠打开提盒:“爹爹抄书辛苦,冷淘正好消暑解乏。”
姜明远饭还没吃上,嘴角已经满足弯起来:“抄书有甚辛苦,倒是你——”
他心疼地打量女儿:“身子还没养好,何苦顶着日头过来?”
“不妨事。”姜宝珠回答,又转向书案客气道,“参军大人,不如与爹爹同进些?”
歘——
郑参军甩开折扇,淡淡开口:“暑气蒸人,无甚胃口。”
更无心情。
早听说这姜某人宠妻爱女过甚,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更有传,说这姜氏小女娇纵乖张,今日一见……确实黏腻人得很。
父亲才离家没一会儿,就顶着日头巴巴送饭来了。
且都这般大了,还“爹爹爹爹”叫得如此亲热!
哼,哪像他家那三猢狲,只喊娘,不唤爹。吃了饼子,忘了老子。
更别说冷淘。
三伏天里家中若有碗冷淘,别说给他送——咦?
这冷淘倒稀奇。
郑参军止住酸溜溜的思绪,定睛看提盒里的五颜六色。
姜宝珠捞出煮熟的面条,又在碗中加井水调好面汤——这井水是她走前才新提的,一路过来依旧清甜冷冽。
凉面入冷汤,红红绿绿的菜丝与切半鸡蛋层层叠叠放面上,像戴了顶香喷喷的帽子。
所谓“色香味”,怪不得“色”会在最前面呢,食物斑斓好看,即便没有肉腥,也能令人食指大动。
看着放在面前的冷淘,姜明远心中的疑虑也如碗中配菜,越堆越高。
有外人在,他又不好追问,最后只探究般看女儿一眼,化好奇为食欲。
冷面裹着汤汁,吃下第一口,三伏天的燥热便一扫而光。
姜明远晃了下神,又夹起一大筷子——这次特意将胡瓜丝也一同裹进嘴里,很不斯文地大口吞下。
咀嚼时的摇头晃脑,是发自内心的好吃满足。他放下筷子,开始吟唱:“面揉得恁筋道!配上这脆嫩胡瓜,爽口萝卜,清甜菜丝——珠儿,爹有如此冷淘,何惧炎炎酷暑啊!”
姜宝珠笑得面颊泛红,病色全无:“爹爹再尝尝这面汁,琦姐儿说和香饮子一般消渴哩!”
“好嘞!”
满室嗦面喝汤声里,姜宝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肠鸣。
余光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身影,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再次打开食盒:“这冷淘还剩好些,不易久放——”
姜明远立刻笑眯眯地将空碗伸过去——
“参军大人,还是将就用些罢?”
“……正是!”
姜明远紧急撤回一只碗,还不忘吹一波自家女儿:“如此美味,糟践岂非可惜?”
郑参军慢吞吞“唔”出一声:“常言道:粒粒皆辛苦。”
——是了,他是不想糟践粮米。
绝不是因为肚中闹馋虫!
再者,若驳了这小娘子的好意,她怕要“爹爹爹爹”的抹泪了……
“歘”一声,郑参军收回折扇。
“如此,便有劳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