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珠笑答:“参军大人见外。”
将食盒捧至参军面前的案上,她又拿出碗来配菜。
“天气燥热,无甚胃口。”郑参军阖眼缓声道,“黄心菜可省,冷淘亦减半。”
“是。”姜宝珠照要求装好冷淘,“参军慢用。”
郑参军不紧不慢地拿起碗,并不着急吃。
没胃口是真,他更不信这冷淘能有多美味——姜某人方才夸得天花乱坠,怕是父爱蒙了眼……
就着碗沿喝下一口面汤,郑参军神色一滞,放下面碗。
重新审视般打量眼前的冷淘,他撸起宽袖,又挑起一筷子冷淘进口。
奇了。
这面汤澄澈见底,看着寡淡,入口滋味却极丰富——酸酸甜甜,冰凉沁脾,真与那香饮子一般消暑可口!
下巴抖了抖,他又挟起一筷子。
妙哉!
这连麸面揉出的冷淘竟一点不割嗓子,还越嚼越筋道,麦香盈齿。
他继续往口中送食——唔?冷淘没了!
“……”
郑参军悻悻放下面碗,瞟了眼案上的食盒。
——尚余半碗分量。
可姜小娘子并无为他添食之意,还笑眯眯问:“参军大人可饱饫?”
郑参军含糊“嗯”出一声,视线被食盒中的小碟吸引:“可是还有佐料?”
姜宝珠答:“告参军,此乃芝麻茱萸油。”
郑参军蹙眉:“郑某平日甚少食辛物……”
“此茱萸油只提香,不落辣——”姜宝珠还没解释完,就看到“少食辛物”的郑大人将取出那碟茱萸油。
他又状似不经意地拿过剩余冷淘,连同方才还嫌弃的黄心菜,尽数倒入自己碗中。
见人重新捧起碗大口吃起来,姜宝珠不露声色,笑意攒进眼底。
很快,郑参军碗中再次见底。不等她开口,姜明远已乐呵呵近前:“小女拙技,还合参军口味?”
郑参军放下碗筷没说话,开始整理因狼吞虎咽凌乱的衣袖。
衣衫齐整后,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暑气蒸人,无甚胃口——”
“……”
姜宝珠和自家老爹对视一眼,一齐去瞧那空荡荡的食盒。
郑参军晃了晃脑袋:“然此冷淘令人脾胃大开,食罢更是回味无穷!”
他再无方才古板面孔,笑意连连:“小娘子真乃好手艺!”
姜宝珠也笑眼弯弯:“参军谬赞。”
“郑某有一不情之请——”郑参军继续道,“小娘子可愿费心再做些冷淘?明日酉时三刻,我自着人上门取食。”
他说着,从衣袖里摸出来什么:“有劳小娘子。”
看清那是什么后,姜宝珠嗖地起身,又按捺着规矩福身:“谢大人抬爱!明日,我定将这冷淘置办爽口,准时奉与参军……”
再寒暄过两句,郑参军腆着肚子摇着扇子走出书铺。
姜宝珠拿过案上的铜钱数了数——整整三十文!
街市上买的冷淘售价在十五文左右,她这碗也算溢价多多了。
这个时代,居然也有人愿意为她的手艺大方买单……
“爹爹你看,参军大人竟放下三十文!”姜宝珠献宝似地将铜钱塞姜老爹手里,同时暗示,“这冷淘若每日都能进账三四十文,一月下来,女儿也能赚一贯钱呢!”
刚从美味冲击中回过神,姜明远这会儿又被惊呆了——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向来是只会花钱买口福的,可她今日下了灶不说,做出的冷淘竟还挣下钱回来……
宛如变了个人一般!
他等不及归家与娘子好好琢磨说道一番……
将铜钱放回女儿手里,姜明远温声:“不论赚钱与否,见你身子大好,爹便安心了……”
姜宝珠没再推辞,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中铜子儿:“爹爹,女儿晚些时候可去夜市逛逛?”
——对嘛,这才是他那个爱吃爱逛的馋丫头。
姜明远松出口气:“有何不可?那茶坊食肆,你进去便敞开吃!钱够不够,爹爹再与你添些?”
姜宝珠急忙推却,坚决没要姜老爹热乎的抄书钱。
她也没有顶着日头回家,留在书铺翻书打发时间。直至戊时,父女俩才闭了铺门。
姜明远提着空食盒往甜水巷走,姜宝珠则转身,往反方向的桥头去。
太阳西落,气温降下来,躲避暑气的人重新活络起来,这座有着“天下之都”称号的东京城便揭开繁华夜幕。
结合刚才书铺里浏览的史料与脑中记忆,姜宝珠发现自己穿过来的这个大宋和后世记载的很不一样: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代的人们正赶上靖康大乱斗——然而靖康之耻并没有发生,北宋也没有灭亡。
如今在位的宋帝并不是史书中那位,他的执政风格也和史上的很不一样,简单说便是绝对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个时代,荫补特权大大被削减,官职很难像财产一样被继承,在官位的多是科举选拔出来的栋梁之材。
寒门能出贵子,士大夫们激流勇进,忠文抑武的风气依旧存在,官家却一边劝学,一边又重用了几名武官大将。
“兵不识将,将不专兵”的制度并不存在,这几个武将手里有实在兵权,也练出了几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牢牢把守着边疆。
如此这般,宋朝自然不再积弱。宋帝志在发展经济,不好战,面对邻国进犯也不手软,与辽、金打打合合几十载,谁也奈何不了谁。
总的来说,这样一个大宋没有南北之分,更像是历史上宋代的平行空间。
平行空间太过宜居,姜宝珠甚至怀疑这位官家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是看过剧本穿过来的……
嗐,管他呢。
天家之事,与她这个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眼下,那个米缸见底,面袋空空的家才是最要紧的……
手里握着刚挣下的铜钱,郑宝珠走过龙津桥。再往州桥走,一路都是美食不断——也就是有名的州桥夜市了。
从未经历过战乱,这里只有热闹与祥和。
“旋炙猪皮肉哎——焦香油脆!”
夜市始于戊时三刻,这会儿,路边的商贩纷纷撑起小食摊。
烤肉的摊主蒲扇猛扇碳炉,火舌立时窜高,肥瘦相间的猪肉片被烤得滋滋滴油,焦香四溢。
他旁边卖烤饼的妇人也不甘示弱,手里的面团一揪一拍,“啪”地贴在泥炉内壁上。
芝麻被高温炸开,她吆喝的声音也敞亮:“胡麻烤饼,新出炉的胡麻烤饼哩!”
姜宝珠一步三停,看得眼花缭乱。这大宋夜市的美食繁多,比起后世来有过之无不及:糟羊蹄,酒卤虾,麻腐鸡皮,盘兔,鲈鱼脍,煎夹子……
有的商贩甚至没支摊,推个独轮车就能走街串巷的做买卖,这样的推车也叫“浮铺”。
“水晶皂儿——甘草冰雪——香橙子汤——”
两个打扮时兴的小娘子拦下卖冷饮的推车,那老汉掀开木桶上厚厚的棉被,熟练地盛出两罐带冰碴的皂角籽冻,又浇上浓郁的蜂蜜和糖桂花。
小娘子们接过冒着白气的冷饮,马不停蹄地去瓦子里看杂耍去了——这不就是后世的女孩子相约逛街,买两杯奶茶看电影嘛!
姜宝珠也注意到,这里做生意的不乏女子,且什么年级的都有:角落里安静买绢扇的那个小姑娘,看着比琦姐儿大不了多少,她旁边扯着嗓门片鱼脍的老妪满头花白。
看来,在这太平盛世,只要有手艺,女子养活自己并不难……
“咚咚咚——噔噔!”
不远处,一头上簪花,身挑扁担的卖货郎晃起拨浪鼓揽客。
他那扁担里装的全是时兴玩具:香袋儿,陶响球,六角风车,纸鸢筝……
好些梳着总角的小孩看得眼珠都黏住,拖着爹娘不愿离开。
一男娃气得小脸通红,鼻涕挂泪:“阿娘早先应了我买磨喝乐(泥塑玩偶)的,如今又说不买了——阿娘哄我!哇——”
他娘窘得面皮发烫,又不好当街发作:“你嚷甚么?这担子里哪有磨喝乐!”
那货郎听罢眉梢微动,超不经意地从扁担中拿出一个磨喝乐晃了晃。
“哇啊啊啊——”男娃的嚎哭声更大了。
姜宝珠唇边弯了下,侧身避开拉货的牛车继续往前走。
市声愈发热闹起来,食肆酒楼,茶坊商铺随处可见。
做生意的店家从不赶客,小商小贩也能进大酒楼里兜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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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东西。好些不是食客的,也乐意聚在酒楼的欢门前凑热闹。
这家新开张的“五珍楼”便是,门前人头攒动,有扑卖(□□)的,算卦的,还有个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
“……秀秀便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不我与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何如?’
听书的人全瞪大眼:“嚯!”
“那崔宁却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今夜就走开去。’秀秀道:‘我既和你做夫妻,凭你行!’”①
“哟!”
“于是当夜便做了夫妻!”
“噫——”
姜宝珠也在心里头跟着“噫”了声:这跟后世在地铁上公放绿江听书有什么区别啊?
下一秒她又摇摇头——绿江尺度可没这么大……
不多时,姜宝珠便将夜市便走了个遍,心里也有了进一步打算。
肚子也开始叫个不停——除了昨夜那张鸡蛋灌饼,她今天还没正儿八经吃什么东西……
“小娘子,来碗米缆罢?”
桥边支摊的婶子像看穿她心思,热切揽客道:“新熬的卤汁,香掉牙哩!”
姜宝珠心下一动。这“米缆”便是后世常见的米线了——她阿娘最爱嗦粉。
瞅了眼摊前“何记米缆”的布幌,姜宝珠笑着走过去:“请教何婶子,这米缆怎生卖?”
见是个标志又有礼的小娘子,何婶子更热情了:“好叫小娘子得知,咱家米缆用的是新糯稻,七文钱一碗,添三文,浇一勺鹅肠卤子!”
姜宝珠握了握手里的三十文钱,又解开腰间香囊——幸好,还有八枚铜钱。
她摁下一文钱,将其余的放食摊上:“有劳婶子盛碗七文的与我,再备三碗加卤的,我吃罢提家去。”
“好嘞!”何婶子利落地抓粉入笊篱,一边还不忘招呼,“小娘子稍坐,即刻便得。”
姜宝珠坐到桥墩旁的小凳上,看笊篱中的米缆在锅中三起三落,滑入黑陶碗,再堆一撮酱菜与腌芥辣。
“来喽——”
何婶子将碗筷送上桥墩:“小娘子趁热吃,余下三碗我看着火候,一准儿叫你热乎乎提家去!”
“有劳婶子了。”
刚提起筷子,一枚香喷喷的荷包蛋又滑入碗中。
何婶子笑呵呵收回大勺:“白饶的,与小娘子搭着吃!”
刚见人翻荷包她心里便知晓:这姑娘是自己省着吃素米缆,却给家里人买带卤的呢。
闺女生得美,心还善,她就像看自家孩子一般,越瞧越心疼……
姜宝珠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大大方方起身行礼:“多谢何婶子!”
坐下后她唇角噙着笑挟起煎蛋,一口咬下去。
溏心蛋黄烫到唇,姜宝珠吸了口气,忽而听见桥下有人高呼:“瞧,放烟花了!”
她应声抬眸,正看到城门处腾空而起的烟火。
银花盛放如星雨,四散在夜色与鼎沸人声里。
余烬落入水中,与游船灯光交织成星河。
船舫里有人影浮动,隐约传出丝竹管弦,清扬歌声:“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②
一艘漕船赶超画舫驶过桥洞,姜宝珠脚下的桥石板随之轻震。
她的心也是……
“三姐姐——”
长街之上,梳丫髻的小姑娘穿过光影人声,一路小跑而来。
气喘吁吁地站定在桥上,姜宝琦摊开手,露出一把铜币:“爹娘让我送钱与你,说三姐姐看中什么只管买,莫委屈自己!”
轰——
她话音刚落,又一簇烟火倏尔升空。
人群惊呼中,有稚嫩童声好奇:“爹爹,何故放烟花呀?”
无人作答。
或许,生在这繁华盛世,太平人间,本身便是值得庆祝的幸事……
姜宝珠没有拿钱,只牵过小妹的手,又看周围一张张生动而真实的笑脸。
更幸运的是,这一世的人间烟火,与她有份。
那便活下来。
——一股莫大的勇气与决心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
活下来。
扎根在这热气腾腾的人间,活得如烟火般自由,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