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歧回来的并不算慢,但还是有些晚了。
毕竟娘娘庙是在后山,就算他走得再快,也没办法这样迅速地完成往返。
更何况他还要给她带一坛桂花酒。
他把那半块鬼车卵交给了阿婆,在等阿婆去找古籍的时间里替阿婆去看了看蛇坑里的蛇蛊,最后才去挖酒。挖得小心翼翼的,唯恐酒被锄头磕碰到了一点——最后他还是丢了工具,亲手把这坛沉甸甸的酒从泥土里捧出来。
深褐色的陶坛沾满了湿泥。谢歧接了一点山泉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洗手,顺带着也洗了洗坛身上粘的泥。
酒香从泥封边缘溢出来一点。他忽然就想起了三天前的那坛。
说是桂花酒也不尽然,因为他往里面灌了半坛更烈的酒。那酒液在他嘴里明明那么辛辣苦涩,可渡到她口中后忽然就变得无比甘甜。
像是什么琼浆玉液,诱得他一次又一次追过去品尝。
他在沁凉的水中舒展了一下十指。
这双手线条流畅,指骨修长,带着玉石一样的色泽。
……今天或许可以再换种法子取悦阿青。他忽然这样想到。
即使加快了速度,谢歧再次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时天色已经暗了。
山边已泛起了云霞。归巢的鸟雀掠过天空,飞入山林。有风轻轻吹动了一下挂在门口的帘子,无端在这个夏日里带来了一丝寒意。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悸。
“阿青?”
没有回应。
屋子里暗得很。
“……阿青?”谢歧放下了手中的酒,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脚步在木地板上敲出了让人心焦的回响。除此之外,还是一片安静。
谢歧突兀地停住了。
也许她在后屋安置她的蛊?也许她只是困倦了,去了卧房?也许她是藏在哪里,想跳出来吓他一跳?
“……阿青?”他轻轻地唤道。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但无论哪一扇的背后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
最后,他停在那间卧房的门口。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任何变化,一如他走前的模样。
镜匣未被好好地合上,泄出一缕冷冷的镜光。小几是歪着的,上面还散乱地摆着一些空的瓶罐。铺在地上草席卷起了一个小小的角,连她最喜欢的那个垫子都仍然微微地凹陷着,好像主人忽有急事,离去不久。
他站在空荡的房间中央,听着自己急促的、孤单的呼吸声,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谢歧的人生中有无数段死寂的时刻。
从他的降生开始。
没有人知道是谁把他带到世界上。在寨子里多的是无父或者父不详的孩子,而无母的孩子往往被视为不吉——若是连十月怀胎、这样辛苦地生下他的女人都不愿意接纳这个孩子,那他才是真正的来历不详。
这个来历不详的孩子根本不像个婴孩。他被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但他就睁着那样一双诡异的眼睛,仿佛没有一点哭泣的本能——他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所有人。
所有苗人都说他是“洞支奇”的化身。那个因为被神剜去了喉咙而无法说话、无法申诉的鬼魂,在山野之间日夜游荡的怪物!它找到了这个不被山神庇护的躯壳,要把不幸与厄运带到他们的苗寨!
他被叫做“洞支奇”,被人随意地打骂、惩戒、诅咒,每个人都希望他夭折在幼年。等到寨子里最后一个心善的、愿意给他一口饭吃的老人埋进了黄土,他就被当成了饲料丟进了蛇坑里。
那是一个深达一丈的天坑,底部层层叠叠的蛇骨上盘踞了一条黑色的蟒。当那双毫无温度的竖瞳锁定他时,他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可怕的、求生的本能。就是靠着这条蟒的血与肉,他在那里活过了六日。
第七日的早晨,他看到把他丢下去的那几个人在冷冷地看他。他们的嘴唇在开开合合地蠕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安与不详的阴云笼罩了他。第一次,谢歧感受到了“死寂”。
我要活。他在高热带来的失聪与濒死感里想。
很多人都想让他死。但他想活,没有人比他更想活。
他没有在这场高热里死去,却又被人拖去喂蛊。冰冷的死亡前奏又数度降临到了他身边。
他不想腐烂在这血肉泥潭里。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爬出去,他什么都可以失去。
——那个躺在那里、面目全非的小怪物这样许愿到。
拿走我的血,拿走我的肉,拿走我的骨。
如果你真的还在这里游荡的话,无法瞑目的洞支奇。
拿走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你觉得我能支配的东西少得可怜,那把我未来所有的那些也一并拿走吧。
——洞支奇听到了他的请求。
祂指使第一只蛊爬进了他的心脏,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他的每一处孔窍都开始渗血,每一寸皮肤都逐渐崩解,但神迹般地,他的身体开始被慢慢修复。
他如同一块被反复捶打、淬炼的生铁,血肉模糊,无法动弹。忍耐着这皮肤破裂又愈合、肌肉豁开又生长的痛苦,在毁灭与新生的边缘挣扎。
他要活下去。他可以失去一切,付出一切。他曾经这么告诉自己。
——可为什么十年后的谢歧站在空荡的房间中央,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接受失去了呢?
为什么这一次,比从前的每一次、每一次,都让他无法忍受?
他看着她往日里挂蛊哨的地方。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竹钉,在暮色里投下长长的、嘲弄般的影子。
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啪。”
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谢歧低头看过去。
原来是他带来的那坛桂花酒被他踢倒了。酒液在他脚边汇聚成一个小水泊,倒映出他那张仓惶的脸。
像一条丢了魂的狗。
他忽地无声地笑了笑。
哪儿那么容易离开他呢,阿青?
*
谢歧有一万个法子可以找到晓山青的痕迹,但同时,晓山青也有一万个法子可以摆脱他。
这是一场时间的游戏,而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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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青已经站在上风。
谢歧转身,却突然僵在了原地。
门外着一个很俊的男人,身着一件素白长衫。山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他负手而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师父。”谢歧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吃过了吗,阿歧?”男人不疾不徐地放下了背后的竹篓,回头问谢歧。
谢歧有点僵硬地摇摇头。
“好,那我们边吃边聊。”男人微笑着说。
晓山青喜欢坐在小几前用饭。她最不喜欢规矩,在她阿爹出门的日子里,她更是无拘无束极了。谢歧跟着她,差点忘了屋子里还有这样一张方正的桌子。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边。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汤澄澈,面上撒了翠绿的葱花,旁边还卧了一个鸡子。
“还是仓促了些,将就着吃。”男人拿竹筷拨了拨素面,“我的手艺平平,不过和阿青比,还算能入口了。”
“……师父的面很好吃。”
谢歧机械地拿起筷子。他实在有些食不下咽,但还是囫囵往肚子里塞了几口。
“阿青怎么样?我走的日子里有没有好好吃药?”
谢歧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几乎不敢抬头。
男人看着他食不知味的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
“不急,你先吃,吃完后再告诉我近日来寨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微笑没有减一分,语气依然徐徐如暖风:“还有……你是怎么哄骗到我女儿的。”
谢歧:“……”
他乖乖地放下了碗筷,跪到了桌前:“……都是我的错,但凭师父责罚。”
“是吗?我看未必全是你一个人的错,”男人没有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了解我的女儿,没有人能逼迫她接受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他的目光仍然像刀一样扫了过来。
“但是谢歧,没有一个父亲能在碰到这种事情后,还能心平气和地轻轻放过。”
“跪着吧。”他说,“我既是师,又是父,这样罚你,你可有异议?”
“可是,师父……”谢歧膝行了几步,又生生停在了那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我的女儿是只飞鸟,谢歧,你要把她关在你的牢笼里吗?”
一轮圆月正从山巅缓缓升起。月色泼洒在地面,窗的影子也落在了地上。男人举着刚刚点燃的油灯,静静地回眸看他。
谢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我没有……”
“是吗?那就不用急着去找她,你知道她会飞到哪里去。”
男人已经走进了后室,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你得知道,我的女儿还没有喜欢你到那个地步,否则她绝不会把你丢在这里。”
“阿歧,跪到天亮之后再来找我。若是那半块鬼车卵真能替你再压下几分血里的蛊毒,我就点头放你出苗疆。”
谢歧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他张口欲问,但最终却没有将话问出口。
他已经想通了——怪不得今日他去找阿婆的时候,娘娘庙的桌案上放着两个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