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衣的少女走在前面,浓郁的绿色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背影完全吞没。
在最难走的路段,她放出了她的蛇充当“斥候”的角色。有些蛇飞快地游入了丛林,消失不见,有些则跟在她周围,十尺开外的距离,枝叶之间隐约可以看见鳞片一闪而过。
她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与警惕,似乎永远把注意力放在前方。偶尔她会停下来,然后带他们稍微改变一下方向,绕过一些飞着成团蚊虫的沼地,或者穿过罗网一样的藤蔓走到另一条土径。
她好像无比清楚这片土地的伪装。宋寅想。
她知道哪里的腐叶覆盖着湿泥,哪里的土丘下藏着蚁穴,知道哪块岩石下会有一汪小小泉眼。每当她带着他们绕过腐朽的树根,绕过灌木后的荆棘,绕过不知什么野兽的巢穴,宋寅都会忍不住去猜测——她到底是怎么在这样复杂的山林里辨认出反向,再找到这样一条已经算得上捷径的路线的?
——如果他身边还有第二个苗人,那么或许他的问题会得到解答。
因为她天生是这片土地的宠儿。所有寨子里的人都会这样回答他。
她认识这山野里的每一头野兽,她亲眼看过每一只鸟雀的出生。她从不惧怕沼地,不惧怕虫蛇,那样的毒物总是驯服地趴在她的指尖,她简直是个天生的蛊师!
但若是晓山青自己来讲——她只会说自己没有这般大的神通。
呵。就算是她认全了这林子里所有的鸟,所有的蛇,所有的毒虫,也没办法从这里大海捞针般找出荆州杜家的人——鬼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儿!
于是已带着宋寅和陆瑶光从苗疆边缘向外走了一整天的晓山青放弃了。
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宋寅:“陆姑娘怎么样了?”
宋寅跟着她停了下来,哑着嗓子答道:“……自昨夜起便高热不退。”
陆瑶光趴在他的背上,额头上覆着一块打湿的白布。高热使少女的面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她呼吸急促,原本红润的嘴唇几乎干得要开裂。她闭着眼睛,不知是疲于睁眼还是已经昏睡过去。
晓山青摸了摸她的脉搏,把手背搭在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受了惊吓又林瘴侵体,她快撑不住了。”她收回了手,平静道,“你再给她喂些水吧。”
宋寅小心地放下了背后的陆瑶光,让她靠在一棵古木的根系上,解下了水囊凑到了她嘴边。
被唤醒的陆瑶光勉强吞咽了几口冷水,又被呛得咳嗽了起来。晓山青不得不扶住她的肩膀,免得她又软绵绵地倒下去。
喂过了水后的宋寅在原地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问道:“阿青姑娘,你还有没有法子……”
“等等……你怎么会觉得我还有行医的本事?”
晓山青奇怪地看向他:“你也见过我身上的东西,我全身上下的东西哪一样还能救人?”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似乎确实是救过宋寅:“……哦,你倒是被我救过一次。”
“那还是因为你命硬。我的法子没办法用在陆姑娘身上,纵使我有心要救,她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她从水囊里倒出一点水,重新打湿了白布,帮陆瑶光擦了擦手心与额头。
这几日赶路,少女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污泥浸透了,脸上也脏得可怕。晓山青顺手帮她抹了抹脸,抽手时不小心碰到了她颈上淤青的掐痕。她几乎是惊弓之鸟般地蜷缩起了身体,喉间溢出了一道带着泣音的哽咽。
“……别……别碰我。”
像是被困在了什么梦魇里。
晓山青并不在意自己的手被推开了,只把水囊递还给了宋寅。她低头吹了一声哨,周围的林子里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向他们休息的位置聚拢而来。几条墨色的小蛇自下方的草丛中游出,乖巧地攀到了她的黑衣之上。
林子还在诡异地抖动,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出来。她低头摸了摸蛇,又把蛇放了回去,随后拍了拍手。这动静才突兀地消失了,只余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你身上可还有什么联络你们自己人的手段?”
“没有了,”宋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窘迫的表情,“最后一支鸣镝用在了与小姐失散的时候。”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要继续往前,直到找到你口中接应的人手。”晓山青耸耸肩。
“但从现在开始,要你们走在前面。”
“我们苗人有一个传说。”她的声音融在了渐起的风中,叫宋寅愣在了原地,“生苗不出疆,苗疆的人永远走不出这片土地。”
“如果我走在前面,我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她淡淡地继续说道,“但你们不一样,山神娘娘会给迷路的外乡人指一条生路。走吧,接下来的路没有那么难走了。”
宋寅点了点头,重新把陆瑶光放到了背上。
那轻微的声响又开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渗透出来,夹杂在枯枝被他踩断的脆响里。
但现在没有那个拿着苗刀给他们开路的少女了。她再一次躲进了树的阴影里,就像她来时那样。他听不见她的脚步声,若是他不回头,他甚至无法分辨少女是否还在那里。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径好像逐渐清晰起来。
夜色慢慢合围了过来。当宋寅抬头看到眼前闪烁的火光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他简直难以置信,“那是杜家的人吗?我们走出去了吗?”
“阿青姑娘,阿青姑娘?”
他骤然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女,发现她也惊愕地站在原地。
“真就这么简单?”他听到她喃喃道。
“……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但在一片向他们涌过来的嘈杂声中,他没有等到回答。
“宋寅!是你吗?宋寅?”
“找到表小姐了!找到表小姐了!快过来!这里!”
“……来人!快来人!你,还有你,把马车赶到这边来!”
喧嚣声与火把一起朝这个方向靠过来。刺目的火光里,他看到她忽然警惕了起来。
像一只被惊醒的小兽。火光在她漆黑的眼睛里跳跃,晓山青慢慢地后退,藏进了浓郁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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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张口,却看到她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嘘。”她说。
少女的身形居然就这几息之间融进了夜色的拥抱中,如同一抹轻幽的魂灵。
*
梦里的陆瑶光最后被谢歧带出苗疆的时候,大概不会这么狼狈。晓山青想。
是她动手推快了梦的节奏,于是才有了宋寅携陆瑶光连夜出逃。
如果没有她,陆瑶光大概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长安贵女。被人接出苗疆时,她应当还有力气扑到亲人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哭——至少不该是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看着陆瑶光被裹进柔软干净的毯子里,有人叫来了壮实的仆妇。那妇人匆匆忙忙地把她抱起来,送进了一辆仓促赶来的马车。有热水送了进去,不一会儿那妇人又跑下马车来,惊骇地对管事的男子比划。
说话声远远地飘来,晓山青能听到她在描述陆瑶光脖子上的指印,还有身上被谢歧摔出来的淤青。她大概也能猜到——在暴怒之中的谢歧可不会收敛把陆瑶光掼在地上时的力气。
人越来越多了。
宋寅就站在外围。有人在和他说话,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但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些什么。
晓山青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但她始终没有踏进火光的范围。
事实上,她既不打算出现,也不打算带着“救命恩人”的身份登门杜府。她是和宋寅做了一个小交易。但她已完成了她承诺的那部分,并不需要这样一个身份来给自己带来新的麻烦。
接下来,她只要像影子一样悄悄跟上去——跟上去,然后去抓住这场属于她的东风。
今夜是个良夜。
她抬头仰望天空。
不管怎么样,她可以睡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下,也不用再担心谢歧会不会追上来了。
阿爹不会放任这么一个危险的、无法被控制的东西走出苗疆的。她想。
*
暗室之中。
红泥药炉与他们往日惯用的药碗已被收了起来,四四方方的小桌也被撤走,原本两人面对面盘坐的地方,放上了一个圆圆的木桶。桶里翻滚着浓厚、黏腻的药水,满室都是药水刺鼻的腥味。
一只手死死扣桶的边缘。手的主人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攥着拳,连带着手臂上的青筋都微微鼓起。
他仰头抵在桶壁上,下唇已被咬得一片煞白。
随着药力渗入身体,蛊的活动越发剧烈,恐怖的变化正在他看似完好的皮肤下发生。谢歧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团烂泥,被那半块鬼车卵强行唤醒的蛊正在他的血管里疯狂流窜,报复般把他的身体啃噬得更加千疮百孔。
疼痛带走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的脸上一片空白,似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含混不清地重复着一个单调的音节。
“……阿青。”
“阿青、阿青、阿青、阿青、阿青、阿青、阿青、阿青………”
好像她正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反复咀嚼着他的痛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