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裴瓒没有出错。
他进对了。
林蓉摸了摸小腹, 茫然地出神。
她有些后怕,竟不知自己原来能吃得这样撑。
林蓉浑身紧绷,脚趾都在蜷曲, 如同几片微微卷翘的芙蕖花瓣儿。
偏偏裴瓒在这样艰涩难行的时候,还要俯身。
裴瓒温热的胸膛覆来, 与林蓉的纤薄的背脊相贴。
骨肉相贴, 实在亲昵, 令林蓉无所适从。
林蓉无法受力。
她一边想推开裴瓒, 一边想扶稳桶沿。
偏偏膝盖一滑,林蓉反倒往下落。
她呆若木鸡,眼泪滚落。
只觉得坐得深切, 顿时一动不敢动。
而下一刻,裴瓒的几根白皙长指已然从后探来, 自她的下颌抚上, 掰过她那尖尖的下巴, 吻上了她饱满的樱唇。
“林蓉, 张嘴。”
裴瓒垂下黑浓眼睫, 用清越温润的嗓音唤着林蓉。
许是他身为目无下尘的上位者, 天生便有一股赫赫威压。林蓉一时怔忪, 竟从了他的意。
少女柔软的小舌被裴瓒卷了去,压着舔吮, 浅尝,掠夺她口中一切气息。
林蓉被裴瓒掌在怀里, 那种窒闷感瞬间涌来,她无法呼吸,被迫咽下裴瓒渡来的所有,她与他热息相缠, 耳鬓厮磨,如同一双缠绵悱恻的爱侣。
可林蓉这般歪着头,脖颈也实在是酸痛。
林蓉很想躲开裴瓒的吻,她勉力偏头。
原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下一瞬,林蓉小巧的耳珠,又被裴瓒含咬进口中。
男人滚沸的唇舌,裹住林蓉的耳垂,湿滑的唾津浸润那一块细嫩的软肉,直将她舔得发亮微红。
林蓉头昏脑涨,呼吸都在战栗,脊柱窜起一阵麻麻的酥意。
她也说不上是舒适还是不适。
林蓉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迟钝地承着。
林蓉觉得这次没有从前难捱,好似能忍许多。
这一次,他倒有几分体谅,并未凶悍欺压。
裴瓒虽在此事上没什么经验,只和林蓉试过。然而他本就天生邪心劣骨,一旦得趣,不会轻饶。
裴瓒会刻意修长的手指,探入林蓉唇腔。
肆意搅动林蓉的丁香小舌,直将亮盈盈的口涎涂抹至指根。
还在林蓉发狠了拧缴他时,低头啄吻少女肩上的落梅胎记。
裴瓒颇有掌控全局的野心,他试图怀中的女孩稍得些趣味,哄她松懈心神,莫要太过畏惧,免得彼此都讨不了好。
许是林蓉予取予求的模样实在乖巧,裴瓒的冷眸亦染上一丝蛊惑人的春情。
半个时辰后,裴瓒才释了一次。
他夸赞林蓉的懂事,捋开林蓉汗湿了的额发,附耳低声道。
“再过几日,我会带你去庐州赴宴见客。”
林蓉浑身湿淋淋的,疲乏过度,几乎睁不开眼。
她哑着声,不明所以地问:“见客?”
裴瓒见她小小一只,柔若无骨地蜷在怀里,好似一只人畜无害的白兔。
裴瓒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抬手摩挲林蓉的樱唇,道:“见一见庐州吴氏女……此女是我日后的正妻。”
闻言,林蓉微微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是林蓉怔忪的模样惹人怜爱,裴瓒难得放柔嗓音,哄劝一句。
“你不用怕,无非是一房正妻,欺不了你。我亦事先敲打过,吴氏不敢造次,会有容人的肚量。”
裴瓒谨防林蓉恃宠生娇,不愿许诺太多,但又觉得她这般愚钝,怎可能起什么争宠的心思,怕是来日被人拆吃入腹,都不自知。
裴瓒不曾予人承诺,此刻见林蓉胆小如鼠,倒也觉着有趣。
裴瓒轻扯一下唇角,狭长凤眸凝望着她,“林蓉,若你乖巧,我自当护你周全。”
区区吴氏,怎敢干涉他的家宅事。
要知道裴瓒手中掌着五州兵马,权势滔天,而吴家式微,不过凑巧在裴瓒用兵之时,献上一贫瘠小州罢了。
裴瓒履行联姻之诺,给吴家一个体面,无非是想借助此事,提点那些摇摆不定的世家郡望——他这人重情重义,日后问鼎天下,少不了开国武勋的好处,还望诸君相时而动,尽早投顺,向他纳忠效信。
譬如吴家,识时务、知进退,此前献兵送粮,雪中送炭。裴瓒记恩,便舍下一妻位,用于帮扶吴氏的子孙后代。
此次与吴家结亲,不过是维稳局势的权宜之策。
待几年后,时局不同,裴瓒会不会容吴氏女留在后宅,也未可知。
毕竟裴瓒不想吴家做大,他不会赠予吴氏子嗣。
只眼下时局动荡,又是谋反起事的紧要关头,裴瓒不会因小失大,刻意悔婚,与吴家交恶。
吴冲当然不蠢笨,他当然知道此次成亲,无非是裴瓒施与的面子情。
他们可不敢让吴氏女在裴府作威作福,执掌中馈,把持钱财。
他们献女,只是想亲事一帆风顺,与裴瓒缔结两姓之好。
既如此,一个没有掌家之权的妻室,又如何能拿捏夫主看顾的侍妾。
只要裴瓒护着林蓉,便无惧她会受正妻的欺压。
裴瓒自认待林蓉不薄,将她担心的一应事安排至妥当。
如此厚爱,林蓉应该感恩戴德。
但他的寥寥数语,落到林蓉耳朵里,无疑是晴天霹雳。
林蓉不在乎裴瓒会不会娶妻,她怕的是,从今往后,她要被裴瓒囚进后宅,当一房妾室,成日里只能看主母与夫主脸色过活。
那可太吓人了。
林蓉当然知道,她岁数小,如今还算年轻貌美,才能得裴瓒几分青眼。
若她色衰爱弛,裴瓒定会弃她如鱼目,捧旁人若明珠。
失宠的妾室,连草芥都不如,她会在裴家后院里慢慢枯萎、腐朽、死去……
她不信裴瓒的真心,也不贪图他的偏宠,她只是不想被困进高门大院。
林蓉下定决心,她要赶在裴瓒的正妻进门之前,尽快逃离。
所有亲昵欢好的幻象褪去,林蓉清醒过来,她不再被裴瓒的柔情蛊惑。
浴桶里的水温已经变温,林蓉浸在池中,不敢随意离开。
她想到那些留在小腹的雪秽。
又不敢当着裴瓒的面,弄出那些东西。
林蓉眨了一下干涩的杏眸,与裴瓒低声说:“待会儿,能劳烦大少爷,为我备上一碗避子汤吗?”
裴瓒微微阖目,眸色微沉。
林蓉被裴瓒的冷目吓了一跳,她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得大少爷不快。
她忐忑不安,又轻声解释:“我知道主母进门之前,侍妾通房都不能先生下庶子女,否则就是大不敬。我日后还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自然要小心谨慎,不犯忌讳。”
林蓉好歹在裴府当过丫鬟,再愚钝也知,主母还没进门,怎可能诞下庶出子女,这是祸家之根,这等媚主的祸水,一定会被主母狠狠发落的。
而且,裴瓒规矩重,不会为了一房侍妾破例。
倘若是林蓉不慎怀胎,说不定他为了保住妻子的颜面,还会喂她喝药,逼她落胎。
林蓉见过姨太太打胎的样子,一碗药下去,痛得连被褥都能抓烂,她怎敢心存侥幸。
与其之后遭难,倒不如早做准备。
毕竟这档子事,裴瓒舒爽了,又怎可能管她死活……
林蓉不想怀上孩子,也不能怀上孩子。
妾室生的孩子只能喊自己“姨娘”,还得养在嫡母膝下。
林蓉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活得这么辛苦,况且她还有逃心,只要不生牵挂,没有子嗣,说不定哪天,家宅防守疏忽,她就能逃出生天。
林蓉低着头,说出的话柔情小意,处处妥帖,甚至称得上贴心至极。
但不知为何,林蓉一心避嗣,竟让裴瓒隐生不悦。
裴瓒冷声夸赞:“林蓉,你很乖巧……安心,我会命医工给你煎药。”
林蓉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笑意:“多谢大少爷!”
少女眼亮如星,得知自己能喝一碗避子汤竟会这般欢喜。
裴瓒那双墨眸,渐含阴戾,他静静看了林蓉一眼。
林蓉心中放松,她服侍完裴瓒,打算起身穿衣。
没等她爬出浴桶,一只健硕臂骨忽然横来,揽过林蓉不盈一握的细腰,又将她死死摁回怀中。
水花四溅。
林蓉猛地坐回了裴瓒膝上。
她感受到一丝异动,茫然无措地唤:“大、大少爷?”
裴瓒低头,掰过林蓉的脸,逼她仰颈承吻。男人凶相毕露,吃得很深,待林蓉气喘吁吁,他才抬指,轻抚过林蓉水光莹润的红唇。
裴瓒蛊惑似的低语:“急什么……不过一碗避子汤,等会儿尽可喝够。”
林蓉杏眸圆瞪,惶恐不宁,她明白了裴瓒的意思。
这厮分明在说,既要喝汤,那么一次与几次又有什么不同,不若让他尽兴,再穿衣饮药。
林蓉懵懵懂懂地想,裴瓒是不是生气了?
没等林蓉想出个所以然,她已经被男人扣到了怀中。
裴瓒发狠行事,再无之前的温存。
如此三回,直到寅时一刻,裴瓒方感餍足,放过了林蓉。
没一会儿天便亮了,裴瓒还有军务要忙,他没在帐中留宿,换衣后就出了主帐。
唯有林蓉从凉了的水中踉踉跄跄爬出。
她的双腿发软,手臂无力,几乎要跪倒在地。
林蓉取出药膏,给身上的指痕上药,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
等避子汤送到帐中,林蓉忍着苦味,一饮而尽。
她累极倦极,打算洗把脸,继续入睡。
可在林蓉盯着那一盆凉水的时候,她莫名发起了怔忪。
林蓉又想到了原野上骑马的快意,又想到了那一片碧青湖泊的寒凉……
她不会泅泳,她畏水,她不敢在水中闭气,所以她没能死里逃生。
若林蓉水性好……她是不是已经潜过湖泊,是不是避开裴瓒的抓捕,是不是已经获得了自由?
林蓉缄默不语。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闭气,将脸埋进水里。
浸水十几息。
林蓉再次抬头,从水中挣扎而出。
林蓉鬓发湿透,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的颊侧滚落,她扶着脸盆,大口大口地喘息。
第32章
这一夜, 林蓉没有睡好。
醒来的时候,掀开被褥。
她只觉小裤黏腻。
林蓉猛然想起昨晚的事……
那是裴瓒的东西。
林蓉叹气,感叹自己还好昨晚喝了汤药, 不然凭裴瓒这般的贪,怕是早晚要闹出事情。
林蓉又用剩余的热水擦了身, 她换了干净的衣裙, 撩帘出帐。
林蓉想去探望芝麻, 她抱了一大捧擦过露水的马草, 还给芝麻带了一块饴糖。
骏马能吃出甜味,平时也爱吃瓜果甜食,只是不能贪多, 免得脾胃不适。
林蓉四处打听,总算找到了那一匹被搁在马厩最角落的芝麻。
林蓉高兴地跑过去, 紧紧拥住马脖子, 把脸埋到细密的马鬃里。
芝麻看到林蓉, 似乎也很高兴, 不断用前蹄踏地, 还喷了几下沉闷的响鼻。
林蓉喂它吃糖, 又检查过芝麻的伤。
好在真的有医工帮它拔了箭矢, 还上了药,血已经止住了。
林蓉想到那一夜芝麻明明受伤, 还想涉水来驮她……明明只是旁人口中的一匹牲畜,却比人还有有情有义。
一时间, 林蓉鼻尖发酸,生出刺刺的痛,眼眶也跟着发烫。
林蓉抹去眼泪,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放芝麻走,她不能把它困在这里。
林蓉又给芝麻上了一次药,确定它的伤口不算深,能够自行愈合后,她牵着缰绳,一步步往军营门口行去。
林蓉有逃跑的前科,裴瓒将她看得很紧,一有风吹草动,冯叔就会立马禀报主子。
得知林蓉只是想去放生一匹小公马,裴瓒并未阻她。
林蓉知道,就算她再骑上芝麻逃跑,裴瓒也能轻而易举抓到她,更别说营地还有那么多骑兵、弓兵,随意一道军令下去,万箭齐发,她转瞬就被射成筛子了。
林蓉还想活着,她不会莽撞行动。
林蓉解开马辔、马鞍,把那些芝麻身上的枷锁统统卸下。
她拍了拍马脖子,对芝麻道:“跑吧,别回来了,没人会抓你了。”
林蓉用力拍了一下马背,催促芝麻离开。
远处的原野,一望无际,璀璨的阳光倾泻,照出一地鎏金。
她看着芝麻慢慢踢踏蹄子,朝前方奔去,不由欣慰一笑。
林蓉送走了芝麻,转身回营。
没等她迈进军营,背心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林蓉茫然回头,迎上一双忽闪忽闪的马眼。
居然是芝麻回来了?
林蓉语无伦次,想说话,喉咙又好似堵了棉花,忽然哽住了。
“你怎么回来了?你想跟我走啊?”林蓉也觉得自己为一匹马哭哭啼啼的,有些可笑,她噙着眼泪,咧了下唇角,“可我养不好你,万一哪天你死了怎么办……”
可芝麻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并不在意。
它屈膝,固执地刨腿,催促林蓉上马。
林蓉心脏发软,她想了想,还是揪住马鬃,小心翼翼爬上马背。
“算了,走吧。”
就此,一人一马又晃晃悠悠回到了军营。
两日后,大军开拔,一同前往庐州大营。
林蓉没什么随身之物,唯一要带的,就是芝麻。
冯叔已经知道这匹杂毛马是小夫人的爱马,特意叮嘱了马卒好生照看,不得有丝毫怠慢。
芝麻也算是过上它爹墨羽那般富贵的日子了,不仅有最精细的马草吃,每日还能多加一顿甜果子。
出行那日,郑慧音拉林蓉上车。
她掩下车帘,神秘兮兮地问:“蓉儿,你回去的那夜……裴都督可有对你拳脚相加?”
林蓉怔忪一会儿,摇了摇头。
郑慧音松了一口气,她还当裴瓒性情这般暴戾,保不准私下会打人。
郑慧音拉她坐下,见今日落雨,天气寒凉,又往林蓉手心塞了一个银丝暖炉,供她取暖。
“你可知庐州吴氏女,再过几个月便要进门了?”
林蓉前天已经从裴瓒口中听闻此事。
“我知道,那是裴都督的正妻。”
郑慧音是真心喜欢林蓉的,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近日打探来的消息尽数告诉林蓉,“你千万要小心这位吴家三小姐,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见林蓉懵懵懂懂的样子,郑慧音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提醒:“这位三小姐明明是深闺里的小姑娘,平日里也没有在外抛头露面,却能引得庐州的高门公子为她争风吃醋,甚至罔顾父母之命,亲自请冰人登门提亲。只她的母亲是妾室扶正,看重门第的郡望都不愿娶这样一房没有助力的妻子,那些婚事便也黄了。”
“蓉儿,你想想,要是她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从哪门子勾的那些世家公子?一个个非她不娶,甚至闹得鸡犬不宁?此女心机深沉,手段高明,你万万要小心应对。”
林蓉点头,多谢郑慧音的好意。
但她心里想的是,她不过是一房位卑言轻的妾室,她算哪根葱,又怎有资格去管府上主母的事?
裴瓒觉得好,他娶便是,林蓉管不着。
没等林蓉佐茶,咽下手中这块糕,冯叔已在马车外敲门,请林蓉换车同行。
郑慧音猜到是裴瓒亲来讨人,她心里恼火,却又无计可施,她还没和林蓉待多久呢!
郑慧音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蓉做了个赔罪致歉的无奈表情离开了。
林蓉在冯叔的指引下,撩裙踏上裴瓒所在的那一辆青蓬马车。
车门合拢,林蓉跽坐于地,一抬头便看到裴瓒那双暗沉凤目。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莫名有点发怵。
自从上次行房后,她和裴瓒足足有两日未见。
林蓉乐得清闲,以为裴瓒军务繁忙,便也没有打听他的去向。
可今日一看裴瓒神色,他周身气息这般疏冷清淡,分明是不大欢喜。
难不成是军事上有什么难处?
林蓉脑袋昏昏,胡思乱想。
在她怔忪的期间,裴瓒不紧不慢地搁下那支饱蘸墨汁的笔,男人的广袖轻扬,玉指扣住了林蓉的细腕,不过眨眼功夫,便将她扯进了怀中。
林蓉猝不及防遇袭,足下一个趔趄,转瞬跌进裴瓒那檀香浓郁的温热怀抱里。
她坐到裴瓒的腿上,既惊又怕,臀下如蚁啃噬,酥酥麻麻,坐立难安。
倒不是说男人的膝骨太过硬实,硌到她了。
而是林蓉知道,裴瓒实乃“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他忽然压她入怀,定是有所图谋。
果然,裴瓒气息微沉。
那几根冰冷如雪的长指,勾过她的亵裤。
泛凉的手毫无章法,揉捏着那片雪腰软肉。
“还疼?”
林蓉想到近日用药膏涂抹,仍有些肿痛,只能脸色煞白地回答:“还没好齐全,怕是不能服侍大少爷……”
林蓉想到此前她怎么哭喊裴瓒都不停下的画面,深感不安。
她鼻翼生汗,有些焦灼,但她不敢躲开,只能无措地紧握手掌。
裴瓒双眸低垂,若有所思。
他分明已经听明白了林蓉的意思……
却仍要往下试探。
随后,林蓉感受到裴瓒茧子微厚的指肚稍作停顿。
碾在那一片丰腴伤处。
裴瓒细细地抚,态度恣意。
林蓉肩背僵硬,无措地忍受着裴瓒的冒犯。
直到他把手指收回……她眸中的迷离之色才逐渐散去。
裴瓒将白皙指腹上沾着的湿濡。
尽数一点一点碾上林蓉的裙摆。
擦拭干净。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放过林蓉,只拥着她,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吃不下么?”
“倒也未必……林蓉,你明明很馋。”
深夜,庐州,吴家祖宅。
二房三姑娘吴念珍刚受过大堂兄吴冲的一顿敲打,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她日后要嫁的那位裴都督,后院养着一房极其受宠的小妾。
吴念珍并非愚钝的女子,她当然知道,裴瓒手眼通天,如今又是南地六州的无冕之王,他日群雄逐鹿,保不准还能问鼎天下,这样经天纬地的大人物,她又怎肯放过?
不过一房侍妾罢了。
吴念珍抚上自己那张用雪花膏保养出来的俏脸,想起母亲柳氏的话。
“人人都在背地里唾你是个小娘养出来的姐儿,可她们哪个不嫉你如今有个妾抬成妻的亲娘?权势富贵这些实实在在能捏到手里的,才是好东西……你当先夫人当年真是病死的?无非是高门贵女下不来脸面笼络夫主,又积郁成疾,慢慢熬死了。”
吴念珍从母亲这里得知,先夫人卢氏的真正死因。
从前二房先夫人卢氏与二老爷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卢氏做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偏二老爷的心思有所游移,被她的母亲柳氏勾了去。
最开始不过酒后的一场露水情缘,倘若卢氏是个聪慧的,大可在二老爷心存愧疚的时候,大大方方将母亲抬进角门,纳为妾室,还能得丈夫的一丝倚重与怜惜。
偏生卢氏自觉被丈夫背叛,非但没给二老爷台阶下,还大闹了一场,令二老爷颜面尽失,脸上无光,夫妻就此离了心。
好几次,卢氏想见丈夫一面,亲自往小妾的宅院里端汤。
可母亲柳氏手段高明,她特意披一件熏过二老爷衣香的纱裙出门迎人,又在屈膝行礼的时候,刻意露出胸口上几个手掐出来的红痕……
看着那些斑驳凌乱的“吻痕”,卢氏气得双目通红,将那盅甜汤摔在院子里,再没有找过二老爷。
柳氏花了几年时间,在主母心中埋下一根刺,终于熬到卢氏死去的那一日。
此后,柳氏又生下了五公子,凭借一双儿女,被抬上了妻位,再不必看旁人眼色。
柳氏只想要过上好日子,她不介意二老爷在外金屋藏娇,在府内风花雪月。
这是柳氏的大度,也是她的无情之处。
她告诫女儿:“珍儿,你要装大度、装贤惠、装体贴,先把男人的心笼络在手,旁的再说。此番联姻,可是你麻雀变凤凰的好时机!你定要沉得住气,把持住裴都督,要知道,这可是你能攀到的最高的花枝。”
吴念珍谨遵母亲教诲……她心知此番联姻,是吴家强求来的,或许裴瓒审时度势一番,才不情不愿应下,他心存轻视,有心敲打吴家,才会这般明目张胆将宠妾摆在明面上,故意给她没脸。
裴瓒的态度很明确,他履行婚约,但他不会敬吴念珍、重吴念珍,吴氏女定要做好准备,切莫在裴府后宅闹腾。
但吴念珍毫不在意,她知道自己生得一副月貌花容,鲜少有男人能把持住不对她心生爱慕。
吴念珍总有勾引裴瓒的机会。
只要顺利诞下子嗣,在后院里站稳脚跟……不过一房承宠多年的侍妾罢了,她能容下。
作者有话说:看到有质疑说正妻不给子嗣理想化。
首先裴瓒的权势是远远高过吴家的,所以在这个背景下,他还践诺联姻是恩典,他和吴家的共识都是只达成“联姻”这件事,让吴家依附他,不在意“婚姻”的事实。
所以裴瓒想不给吴家子嗣,他就不会去碰这个正妻,另一方面来说,他其实很有“洁癖”,看中眼的也就蓉儿一个,如果不是为了事业还有一些谋划,他很可能也不会娶妻……毕竟一个大龄27岁才破处的男人非常少见,他在这方面比较倔的。
但目前,裴瓒没有什么守身的概念,他一直都是“我喜欢,所以我做这件事”,他不喜欢别人,逼他没用。
其他就继续看吧,实在觉得不合理不爽~宝宝可以暂放一下~不用太纠结~我继续写我的~我会坚持自己的大纲完成这本哒!看到大家的评了,特别温暖,谢谢宝宝们爱你们!
很多段平也超级可爱的,么么哒!
第33章
林蓉跟着裴瓒抵达庐州时, 已是四月。
这几月来,裴瓒抽调兵营兵力,南征北战, 已占领南地六州。
裴瓒虽将这片辽阔疆土设为封国,划江而治, 却并未自封王爵, 仍让麾下将领口称都督。
裴瓒杀官夺城, 揽权犯上, 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没有自立为王,他也早就沦为乱臣贼子。
只待北地魏室的陈家天子缓过神来, 再集结兵马,领兵南下, 收复那些被裴瓒侵吞的六州失地。
因此, 众人皆知, 日后裴瓒与魏国皇室必有一战, 他日鹿死谁手, 尚未可知。
在此之前, 裴瓒要做的是, 便是治理六州,安顿战后流民, 重建毁城废屋,预防疫病。
再征收漕粮地丁, 监管盐关田赋,用于养兵与民生。
待局势稳定一些,便可操练兵马,挑拣统领营官, 筹备日后的行军远征。
裴瓒在外忙碌军务,林蓉却被冯叔接进了一座专门为裴瓒准备的大都督府。
六进的偌大家宅,处处都是峻宇雕墙,银屏金屋,林蓉对这些风水格局知之甚少,即便冯叔在旁讲解,她也听得两眼呆滞,好半晌磕磕绊绊问出一句:“什么、什么藏风聚气?”
冯叔一哽,想到林蓉千字文也不过才背了几百字,一下子要她理解这些命理玄学的风水之道,委实有点难为人。
思来想去,冯叔还是笑道:“罢了罢了,林姑娘别管这些,总之就是少爷对您上心得很,分您的这一座院子位处玄武,背靠西山,意思是往后都有贵人当您的靠山,为您撑腰呢!”
林蓉哪里明白这么多弯弯绕儿,她知道冯叔的性子,这是在她面前说裴瓒好话,盼着她能尽心侍奉家主。
林蓉捧场地笑了笑,她看着那样高的院墙,那样宽敞的天井,还有那一片尚未移植花木的空地,心中暗暗思忖,大少爷果真家底殷实。
冯叔见林蓉喜欢,忙问她是否要栽种一些梅兰竹菊?
林蓉摆摆手,心道:如果她布置的话,比起奇珍异草,她肯定更想种些瓜果时蔬……这样一来,平日涮锅子就能顺手薅一把小青菜了。
还有墙角空空荡荡,与其摆着观赏用的金鱼水缸,不若放几个咸菜、酸瓜坛子,雨披一盖,腌上十天半个月,定是满院飘香。
林蓉心生希冀,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
因她意识到,这是裴瓒的府邸,不是她的家。
林蓉不能在此地落地生根,她随时要走的,不能留下那么多东西。
种了菜要等发芽,栽了果蔬要等丰收……她等不了,她不能什么都落在这里。
除此之外,林蓉也知,酸菜腌瓜臭鱼都是农户寒门喜爱的土气之物,会惹裴瓒的嫌恶。
林蓉隐隐记起裴瓒生气的样子。
他虽生得秀容艳骨,平日里牵唇淡笑,也有几分温和,但林蓉知道,裴瓒此人心狠手辣,下手十足冷戾。他若想惩治林蓉,决不会心慈手软……要么从后覆来,长进长出。
要么就是探指入内。
即便林蓉说了太撑,实在吃不消,裴瓒还是一边哄她可怜,一边置若罔闻,寒着一张俊脸,硬生生再挤进其余几根手指。
林蓉脸色发白,她不敢回想那些床笫私事,忙打消腌菜的念头,不愿碍着高门权贵的眼。
裴瓒夙夜在公,近乎一月没有回到府邸。听冯叔说,主子实在是忙,不但派遣心腹官吏去地方巡察,还得管辖那些堆到裴瓒案头的南地六州大小事宜。
这些时日,裴瓒基本宿在官廨里,连碗补身的参汤都喝不上,绝非刻意冷落小夫人。
冯叔有意指点林蓉,快去吩咐灶房的婆子熬汤,给裴瓒送去补补身子,聊表关怀之意。
奈何林蓉在邀宠上半分不开窍,她听了没什么反应,反倒询问备膳的婆子:“今晚郑姐姐要来府上吃锅子,能备一些猪腰、口条,还有猪耳朵吗?”
郑慧音和林蓉一样,爱吃荤食,不怎么吃素。
天冷,肉片涮锅子简直一绝。
林蓉从前月钱少,吃不起荤菜,至多只能吃些主家剩下的饭食赏赐。
如今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个热锅子烫菜,实在是穷奢极侈,一连几日,林蓉都吃得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桌上摆了个三黄鸡锅子,郑慧音用公筷加了些卤肉猪肚、还盛了一碗林蓉亲自下厨熬煮的鸡丝米粥,她吃得满嘴流油,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郑慧音感叹:“裴都督脾气不好,但吃穿用度还真没亏着你,单说你身上这件宝蓝丝绒绞纱绸,外头都卖四十两一匹呢。”
林蓉低头看一眼漂亮的绸裙,赞同地点头:“我从前在裴府做事的时候,好像也只看到大夫人穿过这种绸缎,想来是很贵的。”
林蓉在第一次收到这些华服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因这些衣裙,全是按照她的身量尺寸,精心裁制的。不像她从前做丫鬟的时候,衣服要先放量,再折线缝上几圈。这般等到来年开春,窜个子了再拆线,这样一件衣裳就足够林蓉穿上两三年,省钱还方便。
原来,不过是一房位卑言轻的妾,也能过得这般奢靡富足。
林蓉不知该说什么好,即便日子富足,她其实还是想出府过活。
但林蓉只要一开口,旁人都会斜她一眼,恨不得骂她不惜福、不开窍、不懂进退。
就连郑慧音也委婉劝过:“要是裴都督一直偏宠你,不若好好跟了他,别再往外头跑了吧?毕竟他后宅干净,这两三年应该也就只多添一房正妻,听姐姐一句劝,若你能争争气,一举得男,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啦!”
一碟牛肚烫完,郑慧音终于想起正事儿。
她取帕子抹了嘴角黄澄澄的羊油,觑了一眼林蓉的脸色,心里有点发虚。
郑慧音听到冯叔和林蓉的对话,知道冯叔这人嘴上真假掺半,尽是瞎糊弄。
裴瓒成日务公是不假,但他也抽空办了旁的事。
譬如应下吴家的婚仪六礼,送去了用于合婚的庚帖,如今过了纳吉礼,几乎已经订下婚约,只差没宴请宾客,谋定婚期了。
郑慧音不忍林蓉蒙在鼓里,她小声说了此事:“八字合了,据说是天作之合……只裴都督确实忙,没空相看吴三小姐,我想着过几日兴许会带你赴宴,毕竟外头都传,你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宠妾。唉,我虽然也不懂裴都督的想法,一面要娶妻,一面又抬举妾室,将你送到风头浪尖上,这不是故意逼着那个吴三小姐日后针对你么?”
仔细一想,郑慧音又觉得毛骨悚然:“总不会是他故意为之,这样你在家宅里举步维艰,就只能倚仗他的宠爱了?若真如此,裴都督的心肝也是蔫儿坏的,逼着你邀宠,竭力讨好他……”
林蓉半晌不语,郑慧音以为她在难过,忙讪讪住了口。
可林蓉对裴瓒没什么男女之情,她不会因他娶妻,生出什么伤怀的情绪。
林蓉转身进屋,拿来一个针线篓子。
竹篓子里整整齐齐码放了好几个香囊,各个绣花精致,做工不凡,郑慧音看直了眼,摸着一个桂花绣面的承露囊,道:“蓉儿,这些都是你绣的?真好看。”
林蓉抿唇一笑,从中取出一个花卉纹样的香囊,递给郑慧音:“这个送给郑姐姐,你前些日子说睡不好,头疼,我专程往里面塞了菊花,嗅着可以安神顺气。还有其他的香囊,我想托阿姐一件事……”
郑慧音爱不释手,把玩那只香囊,笑道:“何事?你且道来便是,我能帮必定帮。”
林蓉想到那些绣了名的华裙、捞了印的金钗,她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这几个香囊绣品,阿姐能帮我拿出去送到绣坊寄卖吗?大少爷不给我月钱,我身无分文,平时连打赏仆妇都没银子可掏,实在有些……”
闻言,郑慧音纳罕地道:“裴瓒还真的不给你钱花啊?他也太小气了吧?!连赏银都没有,怎么助你在府上立威?”
说到这里,郑慧音又尴尬地闭了嘴。
因她猜到,兴许裴瓒真的只将林蓉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既是玩物,何须留有主家夫人的体面?既他不上心,又怎可能帮林蓉立足?
底下的仆妇见风使舵,若林蓉想日子好过一点,当真就只能倚仗裴瓒的施恩与宠幸了。
郑慧音心疼林蓉的处境,她叹了一声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蓉儿,你要是真缺钱,我这里也有一点……”
林蓉急忙按住郑慧音的手,连声道:“我知道阿姐疼我,但平白拿你的钱,我心里不安,还是帮我卖一些绣品吧。”
郑慧音知道林蓉的老实性子,林蓉不愿欠下人情,就连她平时赠物,林蓉也会用蒸糕来偿。
郑慧音拿她没办法,只能应下。
夜里,林蓉吃了一碗红枣甜汤,又摸出那一块被她私藏起来的锦绸,用剪子裁出几个香袋的形状。
如蝙蝠、元宝、葫芦等等富贵吉利的样式。
林蓉知道,读书的儿郎附庸风雅,买这些香囊玉佩较多,妇人女眷大多持家,管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一块钱掰开两块用,定然舍不得花销。
思及至此,林蓉又咬断细线,纹了几个梅月潇湘竹的男式花样子,小心缝制起来。
林蓉做事认真,屋里点着不伤眼的白蜡烛,一时不察,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没等她直起肩背,抻一抻筋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幽冷似鬼的嗓音。
“你在缝什么?”
林蓉吓得汗毛倒竖,急忙抬手捂住针线篓,结巴道:“没什么……”
林蓉一回头,看清了门边上长身玉立的男人。
原来是裴瓒!
裴瓒似是刚刚下值,一双孤冷长目里蕴着疲态,削薄的唇瓣轻轻抿着,看上去比平素沉肃许多。
他身上锦缎圆领官服未褪,蹀躞带勒出劲挺窄腰,此时褪下的披肩挡风的黑狐大氅,虚虚搭在捋了袖的臂弯上,露出肌肉结实的臂骨,手背横陈着一条漂亮的青筋。
林蓉许久不曾见到裴瓒,心中对他的印象有点淡化,今晚见到恶鬼临门,那等见之生畏的惶恐又浮上心头,不自禁紧了腰身。
裴瓒公事繁忙,战后诸事都待他拟定章程,接连一月不曾回府。
今日总算得了空闲,难得回来一趟,却见林蓉脸上没半分欢喜,反倒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禁目露阴戾,冷道:“手下压着什么?拿出来看看。”
林蓉心中大惊,她当然知道裴瓒聪明绝顶,怎敢让他猜到她贩卖绣品换钱的事。
林蓉汗如雨下,急忙急中生智,低下头道:“大、大少爷,我是在给您绣香袋。只是花样丑了些,没能绣完,还是别看了吧……”
裴瓒弓马娴熟,自然目力极佳,他瞥了一眼竹筐中的绸布、竹纹,知道这是给男子所佩的样式,眸色柔和许多。
“无事,你绣吧。”
裴瓒累极,本想宽衣沐浴,不等他唤来林蓉侍奉,屋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呼喊:“爷,您睡了吗?吴将军登门求见,喊老奴前来通禀……您看是否要备茶招待一番?”
裴瓒拧眉,脸色不悦:“已是亥时。”
“吴将军知道爷军务繁忙,平素不敢叨扰,只今日要紧,想商议一番相看宴的日子,让爷选个吉日,您看这见还是不见?”
裴瓒明白事情轻重,既是亲事,早些办好也少一桩烦忧。
他抬指,轻摁了下额角,对林蓉道:“你睡吧,今夜不必侍奉。”
林蓉松了一口气,忙从善如流地答:“婚事要紧,大少爷且去吧。我正好月事疲乏,也早些睡下了。”
林蓉料想裴瓒登门,是想借她纾解,并非记挂探望,她体贴入微,还特地在暗示裴瓒,今晚就算同床共枕也没用,她来了癸水,不能侍奉枕席啊!
知道林蓉不能行事,裴瓒这几日应该不会再来了。
果然,今晚静谧,裴瓒没有再来小院。
林蓉无人打扰,一觉好梦至天明。
几日后,便是五月十五。
今夜,吴家大摆家宴,邀庐州名门子女,过府游玩,射柳赏榴。
此宴对外声称是过府小聚,也好一同吃酒烧肉,挂艾佩香,以此驱邪避瘟。
但明眼人都知道,吴家特意邀请这一位在南地独揽大权的裴瓒,分明是存了“未婚夫妻在婚前先相看一番”的小心思。
庐州的郡望世家都知道,吴家三姑娘吴念珍要嫁给裴瓒了,一时间心中既羡又妒。
他们纷纷赴宴吴府,送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嫡房女孩,只盼着宴席相看的期间,自家姑娘能有泼天造化,得裴瓒几分青眼,纳入后宅。
一时间,吴念珍忽然多了好几个“手帕交”,看得她连连冷笑,心中不快。
裴瓒没忘今夜的相看事宜,他将手中案牍文书放置一旁,搁下墨笔,净手更衣。
这一次的夜宴,裴瓒有心要给林蓉做脸,他特意带林蓉一起赴宴,还让几天前,嘱咐冯叔备好庐州时兴的衣饰珠花,送去家宅,免得林蓉小门小户出身,衣着寒酸,在宴上受人奚落。
裴瓒沐浴更衣,玉簪绾发,又换了一身芦苇绿圆领袍,男人肩背挺拔,如松如柏,端的是矜贵疏朗之姿。
裴瓒长年行军在外,枕戈待旦,从来不喜侍从近身,便是穿衣梳洗,亦亲力亲为。
今日,他扫一眼府衙偏室的桌案,取了一枚青玉佩绶腰间。
在缠穗的间隙,裴瓒指骨一顿,忽然想起那一只香囊。
那一夜,林蓉张嘴,伸出一点芙蓉香舌,咬下丝线。她伏案缝补,神情专注,为他裁制香袋。
裴瓒凤眸微柔,心道:林蓉虽笨口拙舌,十足的小家子气,但侍奉夫主,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时辰差不多了,裴瓒既要带林蓉一起去吴家,自当快些回府接人。
裴瓒攥过缰绳,就此骑马,出了衙门。
只是今夜乃重五节,街巷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外出访亲的百姓。
裴瓒心气不顺,又不愿策马伤人,只能单手执着缰绳,放慢速度往府邸行去。
就在裴瓒拨马避人的瞬间,忽见远处跑来一名容貌普通的男子。
那人气喘吁吁,躬身作揖,慌慌张张朝着桥上的女子致歉。
江边灯火煌煌,月色明亮,星落池面。
男人的衣袍晃动间,一只绣工精细的梅月香袋,悬于腰身。
梅月纹,潇湘竹,绞纱缎……
此人的佩物,与林蓉缝制的香袋一模一样。
裴瓒凝神望去,凤眸骤然一冷。他的周身气息瞬间凝重,寒如雪峰,吓得路人急忙后撤避让。
裴瓒冷笑一声。
那只本该赠予夫主的香囊……此刻竟佩在旁人的腰间!
第34章
林蓉手上仅有这么一块多余的绞纱缎, 还是她上次好说歹说,暗指自己要缝制一些小衣私物,方才留下的。
那日夜里, 林蓉缝制香囊,不慎被裴瓒看到……她担心他会起疑心, 不敢再继续缝制。
可她用的布料, 绘下的花样, 却已经制成了香袋拿出去售卖。
翌日, 林蓉托人去找郑慧音,询问她香囊的去向。
郑慧音把五两银子塞到林蓉手中,笑道:“蓉儿, 我知道你缺钱,特地叮嘱绣坊掌柜早些帮你卖出去!你绣活儿好, 用料也精细, 香袋可抢手了, 还没几个时辰就卖空了!”
林蓉听得脑袋嗡然, 她脸上全无血色, 结结巴巴问:“有没有可能……把那些香袋收回来?”
“这、这怎么收啊?那些客人都不认识啊……你怎么了?无非是几个绣品, 又没绣上名字, 不算闺阁私物,你慌什么?”
林蓉强颜欢笑, 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也是我想多了。”
林蓉心存侥幸, 她料想当时遮掩得当,裴瓒应该没见到竹筐里的物件,此后得了其他布料,再帮他另外缝制一个新的香囊, 此事便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林蓉心下稍定,不再自己吓自己。
只是,几日后的重午夜宴,林蓉还是觉出了裴瓒的不对劲。
今日明明是裴瓒相看正妻的大好日子,却见男人脸色微沉,抬腿一脚踹裂了院门。
厚实的红木门四分五裂,摇摇欲坠挂在一侧。
远处尘土飞扬,粉屑四起。
如此巨响,吓得满院的仆从不敢吱声,连带着那些请来给林蓉梳妆打扮的仆妇也两股战战,屏息敛目地退出院外。
林蓉的房门敞开,可宽敞的院子早已空无一人。
林蓉刚刚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夏衫衣裙,一头乌黑油润的长发披散双肩。
她来不及绞干,剔透晶莹的水珠,顺着鼓囊的胸口,一路流入玉壑,更衬得林蓉有几分出水芙蕖的清艳与娇媚。
她没见过裴瓒大发雷霆的模样,一时间杏眸圆瞪,心惊胆战,直勾勾盯着那一扇悬在半空的门扉,久久无言。
轩昂英拔的男人却已扬袖而至。
随着门扉合拢,裴瓒逼至林蓉跟前。
男人的凤目含威,挟带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居高临下睥着林蓉的时刻,如山倾覆。
林蓉胆寒之际,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然掐住了她的下颌,低低唤出一声:“林蓉……”
听得这一声鬼魅似的催命呼喊,林蓉的后脊顿时窜起一股冷意,她凝视着裴瓒并无半分赘余筋肉的遒劲臂骨,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林蓉知道,她还被困在家宅之中,她无路可退,倒不如安稳一些,不要触碰裴瓒的逆鳞。
林蓉安坐在凳上,困惑地问:“大少爷,您怎么了?”
林蓉懵懵懂懂地抬眼,明明心生惧意,却不敢叫喊分毫,如此惹人怜爱,倒愈发招出裴瓒压抑的杀心。
裴瓒顿时觉得林蓉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充满了趣味。他凉凉轻笑一声,两指用力,捏紧了林蓉的颊肉。
“你不知情么?”裴瓒垂下浓长眼睫,静静审视她,带着粗粝茧子的拇指,细细抚过林蓉温热的唇。
待林蓉要开口的时候,裴瓒又抬指,猛地抵进她的齿关,压在她绯色的舌尖,堵住她喉头渐出的话语。
林蓉几欲作呕,但她的口舌受困,无法动弹,只能竭力忍受这等不适。
她不敢咬伤裴瓒,任他的长指在唇腔肉壁里,肆意妄为地翻搅。
女孩的舌温滚沸,烫得他恶意汹涌。
裴瓒不过玉指轻抹,那些粘稠的唾津,便晕上了林蓉饱满粉嫩的樱唇。
他恶意地戏弄林蓉,任她惶恐不安地抵抗,任她将那双蜷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捏皱那一件簇新的云缎夏裙。
林蓉卑下如蝼蚁,她不敢动弹,畏怯地感受裴瓒的宽大掌腹,沿着她滚圆的肩头游走,在她绵柔雪肤上作乱。
屋内寂静无声,气氛沉闷压抑。
唯有湿淋淋的水泽,糜乱地响着、汗水四溅。
裴瓒伸手。
强行没入。
玉指又从那一件簇新的裙摆撤出。
林蓉所有的惶恐不宁,瞬间被人洞悉。
裴瓒不顾那些洇上指缝的湿濡。
他侵袭林蓉的柔荑,与她十指相扣。
又用强劲的虎口,单手扣住林蓉脆弱不堪的细腕,将她的双手反剪于身后。
林蓉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引颈就戮。
她只觉喉头、唇瓣、裙下都生出火辣辣的细微痛感,眼泪也随之盈眶。
“可是我有哪处做得不对……开罪了大少爷?”
林蓉再愚钝也知,裴瓒隐忍火气,他分明怒火中烧,可他不给林蓉一个痛快,非要逼她去猜,去想,去求饶认错,负隅顽抗。
未知的恐惧最为骇人,任林蓉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裴瓒为何如此阴鸷狠戾。
裴瓒揽着林蓉后颈的指骨一紧,他隔着轻薄的纱衣,细细碾抚林蓉柔密细软的后脑绒发。
随后,在林蓉苦思冥想的时候,他低下头,以唇封缄。
浓郁的檀香冷不防充盈口鼻,林蓉整个人都被厚重的香雾裹缠住了。
热意在林蓉的鼻腔灼开,她的双手得以释放,可脸却被裴瓒高高捧起。
一个近乎窒息的、疯狂的吻。
男人压着她、覆着她。
舔她舌底青筋,咬噬她柔软樱唇。
好似一场不死不休的战役,非要碎玉合璧,严丝合缝,最后再两败俱伤。
裴瓒的吻凶悍至极,与她厮磨、缠斗,至死方休。
林蓉的衣襟松垮滑落,肩上那朵艳梅活色生香。
胎记色泽妖冶,如烈火焚烧,刺目灼人。
林蓉感受到裴瓒的亲吻,自她的嘴角,落到了旁处。
他吮过她的后颈,死死咬住她的薄皮筋骨。
裴瓒下口狠戾,暗潮汹涌,如同遏制猎物挣扎的凶恶豺狼,下颌沸腾的热汗,就此滴进她的衣领。
男人落下的一滴汗,摇曳轻晃。
烫伤林蓉在皮下鼓噪的骨珠,滑至腰窝,蓄在雪臀。
“疼……”后颈被齿关刺出一道血痕,血梅绽开。
林蓉吃了痛,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点血味又被裴瓒含着,温吞地渡回了她的唇舌。
林蓉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好在裴瓒尝到了这一点咸腥铁锈,忽然冷静下来。
他松开林蓉,又从袖中抛出一物,继而慢条斯理地抚摸林蓉发红的檀唇,淡道。
“给你一刻钟……想个由头,狡辩一番。”
林蓉低头一看,那只月夜翠竹纹样的香囊,骨碌碌滚至脚边。
她大惊失色,心中明白了所有。
原来是发现了此物,难怪他要大动肝火。
林蓉又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她害怕裴瓒会杀了她。
这是裴瓒抛出来的饵料,她不能轻易上钩。
林蓉看了一会儿,注意到那只香囊系带上有平整的划痕,应是用刀割下的。
林蓉知道,她的香囊都卖出去了……那么裴瓒极有可能是遇到了买家。
林蓉终于明白他在生什么气了。
“大少爷,这是我托人放到绣坊里寄售的香囊。”林蓉深吸一口气,她心知,裴瓒聪慧,凡事瞒不过他,倒不如老实交代。
“我想赚一些银钱傍身,如此一来,上旁人家宅做客,手里就有点打赏之物,不会被人笑话小家子气。”
裴瓒知道林蓉近日和郑慧音走得极近,这些高门规矩,许是郑慧音私下传授她的。
裴瓒既要取走香囊,他行事缜密,当然打听了香囊的来处。
是那名男子从绣坊买的,并非林蓉私相授受。
也是如此,裴瓒才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而不是一剑斩杀了她。
林蓉没有半句谎话,如此坦诚,倒让裴瓒积攒多时的心火稍加消减了些。
裴瓒眸光寒凉,语气森冷:“林蓉,若是让我知道,你积攒银钱只为私逃,我会打断你的腿。”
林蓉缩了缩脖子,忙道:“不敢不敢……都督府吃好穿好,我每天都能吃到热锅子烫肉,如此自在日子,我怎会生出逃心?只盼着日后少夫人进门,大少爷即便忘了我,也莫要短我的吃喝……”
林蓉成日和郑慧音琢磨热锅子烫肉的事,裴瓒略有耳闻。
此时听她馋吃,脸上一派娇憨,那点厉色也退散了个干净。
他将她重重摁到膝上,压着她的脖颈,逼她俯身。
林蓉不明所以,却知道抵抗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她放弃了,犹如一条风干的咸鱼,乖乖趴在男人冷硬的腿骨。
林蓉茫然无措地等待,直到冰冷的膏物,润上她的雪肤。
林蓉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原来,是裴瓒剜来一指药膏,轻覆上女孩后颈咬痕。
只是,裴瓒下手不知轻重,故意摁了下,直逼得林蓉龇牙咧嘴,连声求饶:“您轻些,肯定流血了……”
可任林蓉如何喊,裴瓒下手仍是如此狠辣,没有半分缓和的迹象。
林蓉明白了,他还在拿她泄愤。
好在,最后裴瓒收了手,与她道:“若是打赏下人,可让老冯从公中给你支一些金银锞子。”
林蓉不懂后宅规矩,不知裴瓒此举已有僭越之意。
府上公账,乃裴瓒私库,哪能让一房侍妾随意支使,若让外人知晓,恐怕要惊掉下巴。
偏林蓉不领情,她捞到了金锞子,又不敢擅用,想了想,还是厚颜与裴瓒讨恩典:“总欠大少爷的不大好,您能给我一些月例吗?也不用多,二钱就行……”
哪知,裴瓒却冷笑一声:“林蓉,你做梦!如有下次,我再见到绣品流落市井,定会取来枷锁脚链,将你铐在屋中。”
林蓉实不该用绣品试探,要知所有分到她院中的布匹,均是裴瓒过目挑拣过的,又如何能瞒得了他?况且,林蓉当他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么?便是郑慧音有异常,亦有奴仆会来同老冯禀报。
林蓉懂了裴瓒的意思,顿时哑口无言。
她不想做那任人摆布的禁脔,不敢多说。
许是知道怀里的小姑娘瞧着乖巧,实则一身硬骨头,非要等他上手折了去,才肯有一天安分日子过。
裴瓒帮她拢好衣袖的时候,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林蓉,若你每承两个时辰的雨露,我便予你一两银子,如何?”
闻言,林蓉的肩颈瞬间僵直。
别说两个时辰了,按裴瓒的玩法,就是一个时辰她都吃不消啊……林蓉心里有气,但无可奈何,她顿时变得蔫巴,不愿再作声了。
第35章
裴瓒闹了一场, 耽搁了一些时辰。
但吴家宴席将近开宴,外头的梳妆仆妇们又没胆子再耽搁下去,一个个着急地望向冯叔, 请他拿个章程。
冯叔看着吱呀作响的院门,长叹一口气道:“走吧, 进去伺候林姑娘。”
老管事一声令下, 哪个敢和他叫板, 除非不想在都督府上做事了。
婆子们即便畏惧裴瓒, 双腿抖若筛糠,也得硬着头皮进去侍奉。
好在裴瓒听到动静,并未为难仆从, 只在出院的时候,撩起眼皮, 沉声提点了一句:“记得给你们姑娘再擦一次身。”
此言一出, 仆妇们皆是惊骇不已, 心下揣测:方才也就两刻钟的时间, 大都督竟也成了一次事?
林蓉又不是没有床笫间的经验, 哪里看不出来婆子们探究的眼神包含何等意思, 她莫名有些耻意, 深感丢脸,什么都没说。
林蓉褪了衣裙, 由着仆妇们搀扶入水。
看到林蓉后颈的咬痕、胸口凌乱恣肆的吻迹,婆子们原本的担忧变成了浓浓的笑意——这位林姨娘果真受宠啊!
林蓉身上有红印, 那件露出锁骨的褙子是肯定不能穿了,好歹是家宴,相看主母呢,总得遮一遮。
思来想去, 丫鬟从衣橱里拿出一身栀子蜜色立领对襟短衫给林蓉换上,再穿一件轻薄飘逸的千褶裙。
待林蓉后颈重上了一次药膏后,嬷嬷给她梳起了发髻,还簪上一朵红玛瑙粉桃绒花钗。
林蓉生得好,黛眉玉肌,檀腮杏靥,那一身肌肤白皙胜雪,便是高门小姐都养不出这等姝色,难怪能把裴大都督勾得五迷三道的!
装扮得当后,丫鬟婆子们满意地推林蓉出门,让裴瓒过目。
原以为裴瓒眼中会浮起惊艳之色,但大都督也只是轻掠去一记淡漠眼风,便收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倒是冯叔头一次见到林蓉这般娇艳明丽的打扮,稀奇地夸赞:“林姑娘今日穿得好看,同咱们爷站在一块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这话说得僭越,谁不知道能与裴大都督作配的人,唯有那个没过门的吴家三小姐啊?可裴瓒这样重规矩的高官,竟也没有出声辩驳……仆妇们心里一惊,原本斜向吴念珍的秤杆又转回来,倾向了林蓉这边。
启程了,裴瓒领林蓉踏上马车。
林蓉坐到软垫一侧,不安地问:“今日是大少爷相看正妻的家宴,我不过一房侍妾,与您同往,是不是不大好?万一被人误会我是个目中无人的宠妾,我不会被拉去浸猪笼吧?”
林蓉见多了那些恃宠生娇的姨娘被主母发落的样子,一家之主不看顾点,往后被正妻逮着了小辫子,连哭都没地方哭。
裴瓒听得她满嘴胡言乱语,有些发笑。
裴瓒瞥她一眼,淡道:“若不想被浸猪笼,大可坐实了宠妾的名头,免得日后被人拉了去,仆妇们扒高踩低,连个帮你通风报信的心腹都没有。”
林蓉万万没想到裴瓒能讲出这么绝情的话,顿时悲从心中来,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林蓉忽然哑巴了闷头无言,倒让闭目养神的裴瓒有些不习惯。
他抬眸,难得好心,对林蓉解释一句:“带你过府是给你做脸,你不领情?”
见林蓉榆木脑袋不开窍,裴瓒轻抚腕上乌沉佛珠,意味深长地道:“能被夫主带去筵席的妾室,都是主家上了心的。吴氏女若不想失了宠信,自不会触我霉头,动你分毫。”
林蓉想不通这些事儿,但也能听懂,裴瓒暂时没有害死她的意思,那她便也欣然接受大少爷的好意。
没等林蓉开口道谢,裴瓒又喊她伸手。
林蓉老实巴交地摊开手掌,一袋沉甸甸的金锞子就此落在了她的手中。
林蓉拉开荷包,看到二十多枚金光闪闪的豆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地。
每一枚梅花锞子重若二钱,皆铸了“花开富贵”的吉利纹样,看上去极为奢华。
林蓉知道,这样烙了印的金锞子,可不敢送到金楼里熔炼,一旦暴露,定有人往都督府里通风报信。
裴瓒故意铸了家徽,就是为了防她藏钱的。
果然,裴瓒敲打她:“金锞的数量有限,也有下人盯着你赏金的份额,凡是少上一枚,我定会去你院里搜查。林蓉,不想闹得太难看,你就要乖巧些。”
林蓉点点头,她可不敢存什么藏钱的心思,毕竟裴瓒的耳目遍地,被他知道了,她没什么好果子吃。
林蓉掂了掂钱袋子,估计有个四两金子的样子。
老天,要知道一两金子就是十两白银,林蓉一下子捧着四十两白银的巨款,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林蓉唉声叹气:“大少爷……”
裴瓒:“嗯?”
“吴家奴仆的命真好。”林蓉说话闷闷的,“打赏都是按二钱金子来的。”
裴瓒摁了摁生疼的额角,目若寒刀,冷道,“在都督府过日子,苦着你了?”
林蓉哪里敢应,只缩了缩脑袋,嘟囔:“那倒没有。”
就有点抠门。
吴府门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小厮欢天喜地地跑来唱报:“裴大都督到——!”
此言一出,不论男女老少,都从府里钻出来,围在院门口局促不安地等待。
特别是精心打扮过的吴念珍,更是被扬眉吐气的柳氏推到最前方,想着让她尽早见到裴瓒。
借着纱灯的光,柳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儿一番。
今天她特意给吴念珍选了一身碧海生月纹的青纱褙子,乌髻间缠了珍珠,丰腴耳珠又挂了银丝翡翠,端的是弱柳扶风,林下风致。
柳氏自己就是宠妾出身,她当然知道男人都爱什么口味,见多了妩媚妖娆,更喜欢小家碧玉,女儿这身打扮准没错。
便是吴念珍自己也心生期盼,希望裴瓒能对她一见钟情。
吴念珍知道,自己这门亲事结得极好,说句麻雀变凤凰也不为过。
得知她嫁给裴瓒,那些原本看不上她的堂姐妹纷纷过来巴结讨好,就想着日后能让吴念珍给裴瓒吹一吹枕边风,多多提携她们的夫婿。
吴念珍也从旁人口中打听到许多裴瓒的事,说什么裴瓒少年英才,当初不单是文采飞扬的状元郎,还是骁勇善战年轻将军,如今佣兵掌权,更为南地一方霸主,权势滔天,能嫁他为妻,实在令人羡慕。
至于裴瓒的容貌,吴念珍是有听人说起,裴瓒沈腰潘鬓,俊朗不凡,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然当年也不会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但吴念珍没有见过裴瓒,生怕那些话都是旁人谣传,不敢当真。
吴念珍的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即便裴瓒生得粗犷丑陋,她也半点不嫌,毕竟她谋的是权势与富贵,嫁谁都一样。
可是,当那一辆青蓬马车停至府门口,仙姿玉貌的男人出现于人前时,吴念珍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裴瓒撩帘下车,头一次与庐州的官吏女眷们见面。
男人生得冷艳,长眉入鬓,唇秀而薄,一袭广袖竹纹青袍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半倾的乌发更是勾缠峻拔背脊,显得来人清净淡泊,神清骨秀。
吴念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一时呆住,久久说不出话。
倒是下车的裴瓒被人盯得不适,凉薄凤眸一扫,吴念珍这才回过神,红着脸,矜持地低下了头。
下人递来脚凳。
裴瓒抬起玉指,勾过车帘,对车里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出来。”
林蓉原本还想当一回鹌鹑,偏裴瓒是个脸皮厚的,竟敢拉她出车门。
林蓉没法子,只能无奈下了车。
众目睽睽之下,林蓉冷不丁落到旁人眼里,更是躲都没办法躲。
她本想和裴瓒拉开距离,却不想这男人忽然发疯,竟搀了一把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扶下了马车。
林蓉震惊不已,她幽怨地看了裴瓒一眼,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此刻,只觉得四面八方递来无数犹如刀子一般的眼神,恨不得即刻将林蓉凌迟处死。
林蓉成了众矢之的。
冯叔是个聪明人,他上前引着林蓉,大大方方给各家女眷们介绍:“这是府上的林姑娘。”
他不说林蓉是裴瓒的侍妾,但能与大都督共车同行,傻子都知她是什么身份。
有裴府老管事给林蓉做脸,没人敢开罪这名“宠妾”,反倒是亲亲热热上前,替林蓉解围,喊她“林姑娘”,顺道打量林蓉的眉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姑娘确实生得雪肤花貌,难怪能笼络住天人一般的裴瓒!
另一边,裴瓒得知林蓉被老冯带走,也不在意她的去向。
总归有人照看,闹不出什么风波。
倒是吴念珍被柳氏搡了一把,她急忙娇怯地上前,给裴瓒见礼:“念珍见过裴大都督。”
未婚夫妻见面,吴念珍心中有些羞涩,亦有点忐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只因她方才远远见过那名林姨娘,确实生得有几分姿色,可她也长得不差就是了!
到底是日后正妻,裴瓒并没有当众扫人颜面。
他冷淡地颔首,道了句:“三小姐无需多礼。”
随后,吴冲亲自来请裴瓒入席。
吴念珍还是未出阁的女眷,作陪不得,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去了。
裴瓒一面与吴冲说笑,一面暗暗思忖。
那一位名叫“吴念珍”的吴氏女生得也不过庸常,比之林蓉还要差些。
只是身上的衣裙,有点令人不喜。
今日,吴念珍故意穿的绿裙,取的绸布与裴瓒所着的青袍相近,想来是有人给吴念珍通风报信,特意让她选了一身讨巧的衣裙。
裴瓒轻轻皱眉,目露冷意。
他不喜人满腹心机。
而吴念珍行事心思颇重……是个奸的。
第36章
吴家宾客众多, 冯叔得去招呼其他部将旧臣,不能时刻看顾林蓉。
他吩咐了一名随行的小丫鬟,让人老实跟着林蓉, 随后便离开了。
这是林蓉第一次以宾客的身份,在雕梁画柱的家宅里游走。
她无需低着头端茶奉水, 她能抬头自在观瞻, 欣赏远处的拂堤翠柳、火红榴花, 心里略有几分欢喜与自在。
可林蓉没人指引, 又不知以她现在侍妾的身份应该去什么地方用饭,只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看看那些贵女们的反应, 随大流走,至少不要出错。
吴念珍远远看到林蓉一人站在廊庑底下出神, 她轻轻挑眉, 上前笑着唤了一声:“林妹妹!”
林蓉被女孩家那声娇滴滴的呼喊吓了一跳。
一见是裴瓒的未婚妻吴念珍, 心中顿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与尴尬之感。
她不知高门大院里的妻妾日常到底如何相处, 主母是否真的能容忍那些抢夺她们夫君的姬妾……但在市井小户里, 若是谁家正头娘子知道自家夫婿在外狎妓, 花天酒地, 还偷养姘头,往家里纳妾, 定是要火冒三丈,撕烂丈夫的脸。
林蓉虽是先进门的侍妾, 但她知道,吴念珍才是裴瓒的妻,此时见到正主,还有些底气不足。
她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见过吴三小姐。”
林蓉低头行礼的时候, 吴念珍亦含笑打量她。
听林蓉说话娇怯,没有半点宠妾的威风,吴念珍的心气顺上许多,想来是裴大都督事先敲打过,切莫和正妻争风吃醋。
吴念珍正要搀起林蓉时,却眼风一瞥,瞧见林蓉垂下的后颈浮着一枚泛红的齿印。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险些没能压抑住腾升的心火……
明知今晚是相看宴,林蓉竟还敢勾着裴瓒行房,明显是不将吴念珍放在眼里,故意来耀武扬威的!
一想到那样俊俏的夫婿,也会私底下揽着其他女子小意温存,吴念珍心底莫名泛起一点酸胀之感。
她深知眼下不是磋磨林蓉的好时机,只能忍着怒火,把这出戏好生演下去。
吴念珍拉过林蓉的手,温柔拍了拍,“走,今儿是吴家做东,自然要照看好宾客,妹妹过来,和我一块儿上前头玩去。”
吴念珍待人亲和,态度温婉,林蓉被她拉着手,倒也没有刻意挣脱,乖巧地跟着人上前厅玩乐。
吴念珍把林蓉带去了贵女众多的花厅。
林蓉甫一入席,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便递来探究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
林蓉私下里无措地绞着手指,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定是上不得台面,但她自小为婢,没受过教养嬷嬷的调教,能够不怯场坐在这里已是勉力而为。
林蓉笨口拙舌,她奉行多说多错的道理,一贯寡言少语。
林蓉不会说那些宅邸里的俏皮话,都是旁人问上一句,她答一句。
不过她口风严,还算聪明,只要有贵女们拐弯抹角想打听裴瓒,林蓉就会温婉一笑,当个哑巴。
漂亮的小姑娘闭口不答,又对人浅笑嫣然,心肠稍软一些的贵女,也不会咄咄逼人,迫着林蓉说话。
况且,她们更多的是来吴念珍的笑话!
谁不知道她要嫁的那个裴都督,竟当众给她没脸,还把小妾带到席面上。
她们心里虽酸吴念珍能攀附上裴瓒,但也因林蓉得宠之故,稍加解气……至少吴念珍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嘛!
吴念珍如何不知她们心里的想法,她是既气愤又无奈。
这种事情,对于林蓉来说兴许能忍,但吴念珍再如何,都是高门大院里养出的女孩,她能强撑着不翻脸,已是听了母亲的劝。
吴念珍:“好了好了,别围着林妹妹转了,她胆小,仔细吓着她。这样吧,我喊嬷嬷送来荔枝酒、青梅酿,再添一些珠玉金银作为彩头,咱们行个飞花令如何?”
诸位贵女在家中管束严苛,也就宴席上能吃点甜酒,闻言忙道:“好呀好呀!”
唯有林蓉轻声问了句:“吴小姐,飞花令是什么?”
吴念珍惊讶地看她,笑道:“就是诗词酒令,参赛者必须说出一句带花的诗词,否则就得挨罚饮酒。”
林蓉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她诚实地道:“虽扫了诸位小姐的兴致,但我不通诗文,还是不参加行酒令了。”
林蓉竭力推诿,众人被她闹得不悦,只觉得林蓉不识好歹,竟扫了吴念珍的脸。
就连吴念珍也差点难以维持脸上的笑意,她强行忍了忍,还是压着林蓉的肩膀,迫她坐下,又故作体贴命人拿来一侧诗册,塞到林蓉手中。
酒令开始,轮到林蓉背诗,可她呆呆坐着,唇瓣翕动两下,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蓉轻叹一口气,她执杯打算自罚饮酒。
吴念珍心下一跳,生怕林蓉被灌醉了,回去还要和裴瓒告状,说她这个未婚妻容不得人,刻意磋磨小妾。
于是,吴念珍压着林蓉的酒杯,笑着替她解围:“哎呀,别慌,姐姐帮你。”
吴念珍翻开诗册,指着一句花诗,催促林蓉:“妹妹快背!”
她有意逗趣,打个圆场,怎料林蓉看了一眼诗词,磕磕绊绊读了出来,还将一个生僻字念错了音。
“咦?她怎么……”
“难道林姑娘……”
这一下,在场的诸位贵女都明白过来……敢情林蓉不识字,她是个睁眼瞎的文盲啊!
不知哪处先传来噗嗤的笑声,很快众人哄堂大笑。
吴念珍心中隐隐涌起一种快意,她惊奇地喊:“林妹妹,你居然不识字吗?抱歉,倒是我疏忽,没有想到这一点……”
谁都没想到,文韬武略的裴都督,竟娇养了这么一个腹无点墨的蠢女!何其可笑!
贵女们心中那点不甘悉数散去,她们自觉高林蓉一等,一个个抬袖掩唇,轻蔑地望着她。
林蓉习惯了这种鄙夷不屑的目光,她并未觉得羞耻,只无奈地说:“我只学了几百字,其他的还在学……今日的酒令,是我扫兴,我自罚一杯。”
林蓉从前陪赵婆子喝酒嗑瓜子的时候,练出过酒量,一杯甜酒下肚,脸上不红,没有上头。
她退了席,坐到一旁喝茶吃糕,没再参与众人的游戏。
宴散后,夜里回房。
林蓉疲乏一天,劳累地回到了都督府。
她本以为裴瓒会照常宿在公廨,却不想他竟来了小院,还命仆妇在房中备水,留下几身夜里换洗的雪色中衣。
仆妇在换水时,已经把屋内的错银云纹铜炉燃上了春意缠绵的桃枝暖香,又为林蓉备好了沐浴后要穿的莲瓣红兜衣。
小衣的尺寸太过短小狭窄,林蓉裹身时,竟有些包不住,雪壑往外挤,她被逼无奈,只能放宽了一点后颈的系带。
林蓉先洗的身子,因裴瓒不喜人随身伺候,屋内没有留下侍婢,一应事都能林蓉自个儿亲力亲为。
但她本就没有被人照顾的习惯,不过擦身换衣,也无需外人在旁关照。
林蓉赤足踏在那柔软的羊绒地毯上,白嫩的足踝几乎要陷进地衣绵软的皮毛之中。
婆子只给林蓉留下了一件单薄的兜衣,一件小裤,竟连披肩的外衫都没有。
林蓉心里郁闷,但也很好理解,毕竟裴瓒夜宿小院,就是要她侍奉枕席的意思,总归要脱的,何必再穿得严实?
林蓉不是矫情的性子,她一边用帕子拧干湿润的发丝,一边朝榻边翻书的裴瓒行去。
“大少爷,我洗好了。”
裴瓒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抬眸看她一眼。
林蓉果真洗好了,只她身上仅穿了一件莲花抱腹。
小衣勒得紧,缠出窈窕玲珑的楚腰。
胸口微鼓,后背赤裸。
雪肤上洇着剔透水泽,渐渐将那一件青桃小衣,濡成血一样的浓红。
她不把裴瓒当外人,纤柔荏弱的雪臂微抬,十指隔着干燥的巾帕,绞着湿发,誓要把水泽统统吸干。
少女的肌体白嫩,如此娇态显露人前,竟也不知避一避,躲一躲。
一双杏眸水光朦胧,如同山野幼鹿,以懵懂之姿,勾人心底邪劣恶念。
裴瓒一言不发,只静静挪开视线,他起身走向屏风后的净室,单手拧开圆领袍上的襟扣,入水沐浴。
林蓉受不得冻,已经蜷进厚实的锦被里。
她盘着腿擦头发,忽然想到自己的月事已经走了个干净。
裴瓒留宿小院,定是要行鱼水之欢的。
想到之前几次都不算太愉快的房中事,林蓉被裴瓒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能任他摆布……
林蓉的指骨蜷曲,眼神闪避,仍旧心生骇怖。
等乌发半干不干后,林蓉钻进了被窝里。
床帐从金钩上摇落,床内变得雾蒙蒙的,酥香渡进来,平添几分暧昧的暖意。
林蓉侧身,靠在枕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听着远处传来的淅沥水声,还有织物摩挲传来的窸窸窣窣响动,心里忐忑不安。
林蓉没想明白,姬妾可以和家主同床共枕吗?
之前裴府的二老爷光是陪姨娘睡了几天,二夫人都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想来这种事应是不大合规矩的。
林蓉又想到她与裴瓒初次云雨……
裴瓒纾解以后,就回房入睡了,或许今晚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想做那档子事,做完应该就回寝院了。
至于之前行军途中共处一室的事,无非是那时候条件差,没有多余的军帐可用,只能让林蓉在裴瓒的主帐里入睡。
林蓉昏昏欲睡之际,床帐已被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撩开了。
林蓉的眼眸圆溜,呆滞地盯着眼前身姿挺峻孤高的男人。
裴瓒已经沐浴净发,寝衣披身,他长身玉立,站在榻旁,安静得犹如地狱恶鬼。
屋内烛光雪亮,照得裴瓒本就白皙的肌理,更润如羊脂。
他的薄唇染过水,透出鲜妍的红,一双凤目眼尾狭长,压着深深的褶,竟有种难言的冷寂艳娆之感,愈发肖似神坛上的男相观音了……
许是要入睡了,裴瓒那些凌冽的乌黑长发,用一枝梅枝雕出的木簪虚虚绾着。
俯身时,湿发冰冷,如毒蛇缠身,滑落至林蓉的肩头,湿进她的小衣,蓄在玉脂沟壑之间。
林蓉看着这样一张漂亮的美人脸逼近,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躲还是不该躲。
直到下一刻,她的脚踝被裴瓒泛凉的手抚握。
男人拇指粗粝的茧子刮蹭其上,带来细细的痛感,令她浑身颤栗。
不等林蓉缩腿遁逃,她的寝裤已被人扯下。
一团揉皱了的布料绊在腿上,惊得林蓉下意识往床帐深处逃。
只她的速度不够快,就在她要钻进帐中的瞬间,已被裴瓒迅速覆在身下。
林蓉被男人死死压制怀中,动弹不得。
她的美背,紧贴上一具炙热宽阔的胸膛。
她感受裴瓒身上渡来的滚沸气息,以及他那犹如猛虎蓄势的强劲身躯。
林蓉下意识伸手抚过裴瓒胸膛,还能摸到一片独属于武臣的遒劲肌理。
除却一件裹腹的小衣,女孩的身上不着一物。
林蓉就这么光着,背对他。
她的身材娇小,手脚受缚,好似被咬了颈子的母兽,就这么窝囊地藏在裴瓒的怀里。
不过纤腰微拧,林蓉猛然碰上了峥嵘跋扈的小少爷。
她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生怕雪臀上的一点动静,就让她成了帮凶。
如此腾挪碾摩,恰好解了裴瓒的欲火。
倒是裴瓒掌着她的细腰,气息微沉,隐忍深喘。
他咬着她灵巧的耳珠,凶悍质问:“你很怕我?”
裴瓒的嗓音低沉沙哑,藏着浓重的威慑力。
他并非诚心问话,无非是想看林蓉能说出何等大逆不道的回答,再伺机重重惩罚她。
林蓉当然知道,自己方才的抗拒之举,已经激怒了裴瓒,她若想今晚好过一些,还是乖乖巧巧受着较好。
林蓉眉眼耷拉,小心翼翼解释:“没有,我怎会怕大少爷……”
裴瓒不在意她的回答,听完也只是咬上她后颈细带,柔韧唇舌卷着系带,缓缓抽了去。
男人的舌温落在林蓉纤薄后脊,刮过之前留印的咬痕,掠开一阵酥麻痒意。
林蓉缩躲着腰,不等她逃开。
裴瓒的手已经伸至面前,将她仅剩下的一件衣布扯了去。
林蓉被逼无奈,只能和男人坦诚相待。
裴瓒终于松开了林蓉,任她迅速爬起身,蜷缩成柔润雪白的一团。
裴瓒上榻,倚靠床侧,他垂眼观赏林蓉的狼狈,满怀恶意地朝她勾勾手。
“林蓉,过来。”
林蓉咬唇不动。
裴瓒今晚耐心极佳,他好整以暇地静候,与林蓉对峙。
在她倔着脸不看裴瓒的时候,男人又轻扯唇角,道:“等我抓你,必定多添一个时辰。”
想到裴瓒发狠冲犯的画面,林蓉陡然一惊。
那些饱满唇瓣,被研磨到红肿的记忆,再次袭来。
她心生畏惧认了输,老老实实挨到男人的腿畔。
裴瓒也已解了衣,他揽臂,将林蓉抱到腿上。
男人不过宽大手掌一掰……
林蓉两条伶仃纤细的腿就此抵开。
她的膝盖跪着榻……
就此坐到了裴瓒的腿上。
林蓉的腿肉绵软,磕碰在他的窄腰两侧。
骨血相近的热烈,令人着迷,亦太过亲昵,教人心绪不宁。
裴瓒逼着林蓉盘身,老实跨坐入怀。
他终于把猎物骗回蛛网之中,他有许多空闲可以与林蓉谈心:“今晚玩得可好?”
林蓉听到裴瓒低声问话。
她一边压着不善的七寸,一边被硌得分神。
林蓉艰难回答:“三小姐要玩飞花令,要背诗,我不会……”
裴瓒似听非听,林蓉在说话的时候,他已低下头,以薄唇,探汲林蓉肩上香汗。
男人的眼睫浓密狭长,扫在颈子嫩滑的皮肉,很痒。
像是给禅定僧人的一场浩劫。
裴瓒不遗余力勾着她,馋吃她,撩得林蓉心烦意乱,心火难消。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继续说道:“她们好似因为我,玩得不够尽兴……我下次能不能不要赴宴了?”
裴瓒轻吻她的樱唇,下嘴温柔,说出的话却冷意深重:“林蓉,你既为裴府侍妾,总要学会如何与高门女眷相处。便是不喜,也得忍着,这便是后宅的生存之道。”
无论裴瓒多么爱怜地吻她,他都不会体谅林蓉的难处,这是林蓉为人妾室应该学的规矩。
林蓉的齿关好似嚼烂了一颗酸梅,汁水爆开,直冲上脑,连心脏都被搅得酸涩。
林蓉莫名生出一股难言的委屈。
她本可以不这样循规蹈矩,她本可以离开高门家宅……是裴瓒强留下她,偏他心狠,又盼着她时刻取悦,无用时便藏于后宅自生自灭。
“大少爷,我是奴婢出身,我学不来这些……”
林蓉没有忘记那种受人奚落的感觉。
她好像一只擅闯贵人家宅的山猴子,她误闯此地,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林蓉不想更难堪,她竭力装作无事发生,但其实,她也会尴尬,觉得羞耻,甚至是难受委屈。
林蓉不想争这口气,不想奋发向上,读书读成一个才女,打所有人的脸。
她觉得即便不大识字,也有她自己的生存之道。
她读书,应该是为自己明理通义而读,不是为了要在人前争一口气。
林蓉在今晚,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欲望,她很想很想离开裴府。
林蓉知道裴瓒不日后就要娶妻,她吴念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同样是月貌花容的美人……裴瓒什么都有了,他不应该强求林蓉留下。
于是,林蓉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哀求道:“大少爷,你娶妻之后,能不能放我离开?”
闻言,裴瓒轻笑一声。
林蓉依旧睁着那双懵懂的杏眼,向眼前这尊邪神祈求。
可她供奉香火,以身献道,她幻想中的恩典、怜悯、奇迹,依旧没有发生。
唯有男人寒着长目,阴鸷残忍地凝视着她,似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裴瓒用力掰过林蓉的下颌,凤眸阴寒可怖,唇角微弯,语带威胁。
“林蓉,劝你慎言。”
“除非你今晚……想死在我身上。”
第37章
裴瓒没有一点留情。
下手狠厉, 不含温存。
许是刻意想惩罚林蓉,裴瓒并未与她亲吻,也无交颈厮磨。
裴瓒故意掐着林蓉不盈一握的软腰不放, 任她在他身上战栗,挣扎, 最终却只能无措地受他欺压。
林蓉被裴瓒挟制怀中, 双腿被宽大掌腹禁锢, 逃脱不得。
今晚, 是林蓉激怒了裴瓒,是她自讨苦吃,由不得人。
裴瓒丝毫不体谅林蓉, 抓人时,掌腹力道也比往常重上许多, 全然不在意这般力道, 会在女孩细嫩的腕骨上留下多少深重的淤痕。
裴瓒的姿态强势又霸道, 加之身形修长, 胸膛肌理遒劲, 块垒分明, 实有种难以言喻的骇人压迫感。
他紧扣着林蓉, 分明是想恣意发泄那些隐匿于心的邪念恶意。
裴瓒抬身,扶着林蓉。
让她坐稳了, 坐实了,莫要摔了去。
男人的墨眸阴冷如蛇, 沉寒地凝视林蓉。
可今夜的林蓉,似是比往常更加坚强,更有耐性。
她挺着腰肢,没有软下分毫。
林蓉不服输, 仿佛如此,就能抵抗这些身不由己的艰辛命运。
可裴瓒怎会让她如愿,她既要强撑,他自当满足她。
不过一个抬身,竟催出了林蓉的眼泪。
“大少爷!”
林蓉惊叫一声,杏眸圆瞪,眼眶洇红。
似是难以置信裴瓒能心狠至此。
“林蓉,求我……”
裴瓒的眸色冰冷,他被林蓉激怒,并未给她台阶下。
可林蓉亦不愿服输,她轻拧腰身,抓皱了床帐,还是咬着唇憋气,努力吞咽,不肯被春潮淹没。
林蓉犹如溺水,上不得岸,险些溺亡。
只是,林蓉掐在裴瓒宽肩上的那只手,却暴露了她在竭力收容。
挞伐之势,近乎攻城略地。
实在难以忍受。
林蓉很不适,莹润的指甲险些没能收住力,嵌进裴瓒布满薄汗的肩颈上,留下血淋淋的伤疤。
这点小痛,并不影响裴瓒的施为。
林蓉身陷囹圄,她意识迷离地喘熄,被困在裴瓒布下的密不透风的潮热蛛网中。
在这样极度的窒息云雨中,裴瓒修长冰冷的指骨抵在林蓉的后脑,他托着柔若无骨的小姑娘,长指轻柔地抚着她的乌发。
裴瓒看到林蓉浑身泛起薄红,脚趾勉力蜷曲,知她已至尽头。
到底还是怜惜侍妾,裴瓒难得减轻了力道。
任林蓉如同一只可怜兮兮的溺水小鸟,缩在他的怀中避雨。
直至深夜,裴瓒终是出了两回。
但他仍恶意满满,故意不肯后撤。
林蓉吃不下,被卡得死死的。
她无可奈何,只能任人深陷其中。
林蓉抿了下唇。
不仅膝骨,还有唇瓣……
都被碾摩许久,一碰就涩疼。
林蓉避开脸去,轻轻嘶气儿,不想再看裴瓒。
裴瓒也满不在乎,他由着她埋在颈侧,温热掌腹轻轻抚过林蓉颤抖不休的后脊。
“林蓉,你乖一点,下次莫要再说那些浑话。若你害怕背不出诗,于人前丢脸,我可以教你习字读书。”
裴瓒自认餍足之后,还算是个好说话的夫主。
可林蓉已经失了兴致,她闭口不答,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高门大院里的宴席。
她在裴府为奴为婢的时候,亦知那些贵女们欢聚一堂,以文会友,以诗邀客……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才子佳人,山中别院一蓬蓬桃花梨花,看得人目不暇接。
当时的林蓉在做什么呢?哦,她跟在绿珠姐姐身后端茶倒水,想着贵女们吃不完的糕点,会不会多分几块,赏赐给下人。
看啊,并不是林蓉涂抹了妆粉,穿了漂亮的衣裙,她就摇身一变,成了高门贵女其中之一。
她至今仍是那个想着夜里吃什么能填饱肚子,往后出逃做什么营生才能维持生活的庶族女孩。
不是裴瓒强行将她扮成贵女,林蓉就不会露怯,不会露馅的。
她是一个赝品,她变不成真正的贵人,她不喜那种端着架子的生活。
裴瓒高高在上,天人一般,他的生活本就与林蓉格格不入,是一场机缘巧合的云雨,才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在这一刻,林蓉无比后悔那一夜的相遇。
若她没有给裴瓒送茶,若她没有那么知恩图报……她是否不会陷在这里,永世不得逃脱。
……
林蓉累了,她难得使了小性子,双手推着裴瓒遒劲结实的胸膛,哑声说:“我想去洗一洗……还请大少爷帮我备一碗避子汤。”
林蓉这般不识趣,倒让裴瓒熄了的心火,再度沸腾。
但他到底没有拦着林蓉。
任她软着腿,勉力抽离,继而踉踉跄跄下地,走向净室。
看着那蜿蜒一地的湿濡,裴瓒墨眸深切,良久无言。
三日后,裴瓒在庐州设宴,款待那些被他招降安抚的兵将。
许多地方武将兵微将寡,被裴家兵马打得节节败退,为保生存,才领兵投诚裴瓒。
可他们没在裴瓒手下操练过,心中对于这个不到而立之年就掌兵数万的南地霸主心存不服,以为裴瓒年轻,很好拿捏。
即便他们入了裴瓒的兵营,心里亦存着一股桀骜气性,不愿归降,偶尔还会闹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事端,令郑至明颇为头疼。
今日设宴,裴瓒除却拉拢人心,亦有杀鸡儆猴,挫一挫兵痞老将的锐气之意。
只是林蓉没想到,这样款待军将的大宴,裴瓒竟也想要带她出席。
让一个肤白貌美的侍妾出席酒宴,于外人面前抛头露面,这是何等的轻视与戏弄!
林蓉心知肚明,今天换成吴念珍,裴瓒定不会生出此念,妻子代表男人的颜面,他才不愿让正妻作陪酒宴,任那些外男打量。
林蓉也隐隐明白,那一夜的云雨,她还是触怒了裴瓒,令他心生不快,才会想出这等折腾人的馊主意。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蓉没有挣扎,更没有讨饶。
她逆来顺受,任由丫鬟婆子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好在席上给裴大都督挣一挣脸面。
席间人声鼎沸,众将士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因是招待外将的宴席,裴瓒没有那般迂腐,他允许部曲们寻来舞姬助兴。
没一会儿,笙箫骤停,帐帘撩起,一名桃夭柳媚的女子款步踱来。
女子虽没有穿露臀露腰的银链纱裙,可她身姿曼妙,眉眼婉丽,竟也是撩人心弦的倾城姝色。
在场的军将纷纷看直了眼,连手里的舞姬都不搂了,直勾勾盯着入帐的女子,目露垂涎与贪婪。
唯有郑至明瞥了一眼,见来人是林蓉,大惊失色,慌忙低下头。
郑至明虽不懂裴瓒为何要让宠妾陪席,但他轻瞟一眼,也能感受到大都督周身气息冷冽如冰,分明是不悦至极。
偏偏这时,还有眼力不好的胡将军大笑出声,同裴瓒讨人。
“裴都督,此女貌美,末将心悦之至,您可否将这个美人赠予末将?”
胡将军是肇州主将,虽被裴瓒招安,却心存愤慨,屡次挑唆麾下兵卒与裴家兵马斗殴闹事,军中早已怨声载道。只眼下正是募兵用人之际,郑至明惜才,不忍苛责,这才屡次请示裴瓒,以各式各样的赏赐将其安抚。
可胡明哲今日这般不开眼,竟想和裴瓒讨要林蓉,怕不是疯了?!
然而,裴瓒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面对下臣的挑衅,竟还能扬唇轻笑,道一句:“不过是个丫鬟,喜欢便讨去。”
此言一出,莫说郑至明,就连林蓉也杏眸震颤,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上位的裴瓒。
男人一袭黑衫,倚坐案前,神情淡然。
裴瓒不肯解围,林蓉只能胆怯地望向那位胡将军。
此人面容粗犷,行径放浪,明明左拥右抱,却还一脸垂涎,想要拥林蓉入怀。
林蓉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僵在原地。
许是看到女孩面色苍白,不知所措。
裴瓒又单手支颌,凤眸寒漠,唤道:“林蓉,过来。”
林蓉咬了下唇,低下头,朝着裴瓒快步走去。
没等她靠近,裴瓒已然伸手,悍烈地捉了她的细腕,用力拽进怀中。
林蓉跌到他的膝上,听他垂眸问道:“愿不愿意跟着胡将军?”
林蓉仰颈,凝望裴瓒那双长眉冷目,久久无言。
她明白裴瓒此言何意,他是想将她作为随意发卖的物件,自己用完,便赏给旁人……他不会珍她怜她,今日如此行事,也是为了给她吃一个教训。
林蓉莫名鼻尖发酸,她哽着喉头,哆嗦着道:“我是大少爷的侍妾……但凭大少爷安排。”
她没有求他,她任他作践。
她竟觉得,跟胡明哲,或是跟着裴瓒,并无区别!
裴瓒的凤眸瞬间冷却,他压抑那些腾升的火气,捏紧了林蓉的手腕,凉声夸赞:“你倒是个看得开的。”
裴瓒猛然松开林蓉,又将一壶酒重重掷在她面前,“倒酒。”
林蓉连忙抹去眼泪,手脚麻利地斟酒。
一场宴席吃得沉闷,气氛凝肃。
傻子都知,宴席有点不对劲。
自此,直至夜宴结束,胡将军也没再开口讨过林蓉。
而林蓉倒了几杯酒,脑袋回魂,她也知道跟了胡明哲实非良策。
因此裴瓒没提,她自不敢硬气去求。
宴散之际,裴瓒命人送林蓉回府,又将胡明哲留在军帐,欲与他促膝长谈。
只是,帐中忽然银光一闪,一抹浓血泼至毡布。
待郑至明听从裴瓒传召,快步入帐时,竟看到了如此骇人的一幕!
只见裴瓒手持寒光长剑,杀气腾腾地站在案前。
他的神色寒彻,下颌沾血,如炼狱修罗,一头浓黑如墨的长发迎风轻扬,广袖玄袍湿泞泞地滴水,淅淅沥沥流淌地衣,砸出一朵朵腥气极重的红梅……
而郑至明的靴边,骨碌碌滚来一颗人头……竟是那个席间讨要过林蓉的胡明哲将军!
郑至明看着尸首异处的军将,瞳仁震颤,久久无言。
“裴、裴都督……您怎么将他杀了。”
裴瓒拧腕一抖,挥去剑上血迹,不以为意地道:“胡明哲屡生歹念,挑唆兵卒,于营帐滋事斗殴……今夜他敢存觊觎之心,目无尊上,难保日后临危不叛,给诸君带来灾殃。如此佞将,何必容他苟活。”
郑至明心知,确实是裴瓒说的这个道理。
与其步步容忍,赐钱赏人,令裴家兵马眼红这些招降叛将的待遇,对他们心生不满。
倒不如使一回雷霆手段,多杀几个人,以此杀鸡儆猴,保不准还能更有效地稳定军心。
只是……
郑至明闹不清楚,裴瓒是早有杀将之心,还是今日被胡明哲“争夺林蓉一事”挑衅,这才公报私仇,将人斩杀剑下。
第38章
那夜之后, 裴瓒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旁的缘故,接连几日都没来过小院。
伺候林蓉的仆妇们见姨娘失宠,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二位主儿闹了什么嫌隙。
特别是眼下裴瓒与吴念珍的婚期已定, 就在十月初冬的时候, 府上不但腾出了正院子, 还请了手巧的匠人, 用名贵的香木头打了一套橱柜家具。
冯叔按主子吩咐,给吴家过大礼。送礼金、礼饼三牲、山珍海味的时候,冯叔还特意避开了林蓉, 生怕林蓉心里有个不痛快。
就连给府上婆子丫鬟们发钱,冯叔都是喊人来前院来悄悄地打赏, 不敢碍着林蓉的眼。
但林蓉又不蠢笨, 她见多了下人领赏的欢喜模样, 一看那些仆妇们出院子拎菜, 回来就喜笑颜开, 嘴角笑弧难压, 猜也知他们讨了好些喜钱。
林蓉想到自己私藏的钱袋里统共就五两二钱银子, 不免叹息一声,若她只是一个杂役就好了, 保不准也能得几两银子的赏赐。
林蓉出不得门,成日窝在小院, 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井飘来的浮云出神。
许是冯叔知道林蓉实在是闷,他特意和裴瓒请示了一下,能否给郑家递帖子,唤郑慧音来探望一下林蓉。
得了应允后, 隔天郑慧音就登门拜访。
瞧见林蓉的第一眼,郑慧音吓了一跳:“蓉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原本林蓉吃好喝好,养得珠圆玉润,加之身姿玲珑,前凸后翘,十足诱人。
如今下巴尖出来,衬得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愈发大,虽还是桃夭柳媚的美人儿,却无端端添了几分愁郁。
郑慧音心中猜测,难不成是裴瓒和吴念珍的婚期将近,林蓉心里不快,这才憔悴许多?
林蓉听到郑慧音的话,随意想了个借口含糊过去:“都六月初夏了,天热,吃得少了,自然就瘦了。”
郑慧音不想提起林蓉的伤心事,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含糊应了一声:“蓉儿,不如我和冯叔说一句,带你出门散散心?”
若是以往,林蓉定会很高兴出门。
但她经过上次一场军宴,早已明白,再如何出门闲逛,她终是要回到这一座冷清寂静的小院,既如此,何必再多添希望。
林蓉笑着摇头:“不了,在院子里坐坐挺好……郑姐姐,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自打上次送绣品寄卖一事被裴瓒发现以后,林蓉就断了私下敛财的念想,如今即便找郑慧音帮忙,也不敢要求太过分的事,免得阿姐受她牵连。
郑慧音并不怕帮林蓉的忙,她的兄长是裴瓒麾下大将,她的身后有倚仗,不怕裴瓒的打杀。
郑慧音道:“我说了把你当妹妹,自然愿意帮你。”
林蓉甜甜一笑:“阿姐,你把芝麻带走吧。若它愿意离开,就将它放了,若不愿意,就送到乡下去,莫让它留在这里。”
郑慧音知道芝麻是林蓉驯的第一匹马,对林蓉来说,意义不同,怎么会突然要她带走它?
“我也没什么出门骑马的机会,芝麻跟着我,成日关在马厩里,实在太闷了,权当帮我一个忙,阿姐带它走吧。”
林蓉百般恳求,郑慧音没有再推诿,痛快地应了她。
下午的时候,林蓉帮芝麻洗了最后一次澡。
林蓉浑身都被水溅得湿泞泞的,擦干马鬃后,她又把自己绣的一条红绸穗子挂上马鞍,拍了拍芝麻的脑袋,哄它:“好好跟着阿姐走吧,你留在这里,我只会更难受。”
也不知芝麻是不是听懂了,至少郑慧音牵它离开的时候,芝麻没有奋力反抗。
看到一人一马走出了一重重垂花门,林蓉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真切的笑意。
两天后,吴家递来山中夏苗的田猎请柬。
林蓉不擅骑射,本想推拒,但冯叔说了,好歹是吴念珍专程差人送来的帖子,不去的话,吴三小姐面子上不好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蓉没再推拒,她如同一尊提线木偶一般,由着婆子们取来新裁的夏衫胡服,将她打扮成干净利落的异域小姑娘。
因是初夏,天气热了些,林蓉没穿夹袄,只穿了一身单层的窄袖翻领西番莲纹胡服,足上再蹬一双羊羔皮的绵软小靴子。
许是看林蓉这一身衣裳明艳动人,梳妆丫鬟别出心裁,又再将她的头发都缠绕上柿红丝带,编出几条灵动小辫子,额前还挂上一条红玛瑙垂珠银链。
走路时,林蓉的乌发高高扬起,银铃叮咚作响,颇有外域藩国小公主的媚态。
林蓉就着院子里意喻“风生水起”的鱼缸看了一眼,心下嘀咕:打扮得太好看也不行,万一让裴瓒看到,以为她受了冷落,故意邀宠,那就难堪了。
林蓉试探地问:“要不把发饰拆了吧?”
丫鬟们满意自己的手艺,连连摇头:“姨娘这般好看呢!”
“是啊、是啊,多好看!”
“姨娘要艳压群芳才是,不然被裴都督忘了,往后日子就难了……”
她们是跟着林蓉的丫鬟,当然盼着林蓉安好。
没等林蓉上手,冯叔已在院外禀报:“林姑娘,快些,咱们爷在院外等着呢!”
林蓉还是有些怕裴瓒,她没敢耽搁,只能如此打扮,快步走出了院门。
此次山中猎宴,赴宴的宾客除却庐州地方的公子小姐,还有一些官吏军将。
对于知慕少艾的少年人来说,无非是一场游玩的狩宴,可对于裴瓒来说,更有在地方官以及六州军将面前展现军事力量、练兵训军、巡视领地的意思。
如此才好震慑那些佞将叛臣,警告他们即便存有异心,也切莫轻举妄动,免得项上人头不保。
林蓉远远看到那一辆被披坚执锐的兵丁护在其中的马车,她咬了下后槽牙,还是踏着脚凳,攀上了车。
车帘撩开,车厢里透出一丝明亮。
身穿黑色窄袖骑服的清隽男子,倚在车窗边上,缄默无言。
林蓉第一次见裴瓒穿这种勾勒出男人强健峭拔肩背的窄袖劲装,一时间有些错愕。
很快,她垂下眼去,坐到了马车的最角落。
马车很快启程,金灿灿的日光洒进车厢,随着薄纱帘子变幻颤动,光影落到裴瓒那张冷脸上,随着路途颠簸,明灭不定。
裴瓒不说话,林蓉也不会没有眼力见儿非要攀谈。
她权当哑巴,手指勾着衣带,来回打转,翻了好几圈花绳。
气氛空前凝肃,林蓉不敢招惹裴瓒,一路上如坐针毡,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
两三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山脚。
裴瓒率先下车,战马墨羽接踵而至。
等到林蓉踏下脚凳时,男人墨瞳寒漠,瞥她一眼,问:“你的杂毛马呢?”
林蓉呆了一会儿,想到裴瓒问的是芝麻。
林蓉含糊其辞:“送郑姐姐了……我没空骑它,留在府中无用。”
裴瓒没问太多,他单臂揽来缰绳,踏蹬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雄姿英发。
“林蓉,上来。”
林蓉听得一声寒冽的低唤,错愕抬头。
裴瓒逆光骑马,居高临下,竟朝她递来了手。
林蓉呆若木鸡。
猎宴人多眼杂,还会撞上吴念珍。林蓉没裴瓒那般的厚脸皮,她不想和他同骑一匹马,顾左右而言他:“不劳大都督费心……我会骑马,可以找马奴讨要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
“林蓉,别让我说第二遍。”裴瓒目露阴鸷,语气不善。
林蓉吃到了军帐里的教训,知道忤逆裴瓒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不再推拒,把手放到了男人泛凉的掌心,任他骤然收力,狠狠拽她入怀。
林蓉在马背上坐定。
霎时间,一条肌理虬结的硬朗手臂,圈上林蓉的细腰。独属于裴瓒的磅礴热意,随着男人宽厚的胸膛涌来,侵略感如此强盛,令林蓉感到局促不安。
她小心躬身,试图离裴瓒远一些。却不想,下一刻墨羽撒开四蹄,扬鬃狂奔,林蓉一时不防,又狼狈地跌回裴瓒的怀中。
眼前的花草树木如同一页页幻影,被裴瓒甩至身后。狂风凛冽如刀,刮得林蓉杏眸发酸,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蓉一颗心脏狂跳,忽上忽下,她无处受力,只能无措地抓住裴瓒持缰的结实臂骨……林蓉从来不知有人骑马还能这样野,难怪那日奔逃,裴瓒远她十多里地,竟能这般快就追上来。
待墨羽攀上早已安营扎寨的山顶,裴瓒策马驰骋的速度终于降了下来。
林蓉受此惊吓,她的呼吸不畅,气喘吁吁,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等林蓉客套地说上几句夸赞裴瓒的话,远处草坪忽然跑来了一匹毛发雪白的骏马。
“裴都督!”竟是吴念珍的马。
吴念珍追马而至,欢喜地打了一声招呼。
今天的吴念珍也做了一身干练的骑服打扮,她头戴珠链,手持马鞭,身穿绯红骑服,看上去张扬明艳,十分活泼。
吴念珍语笑嫣然,像是完全不介意未婚夫搂着其他女子骑马,她仰头,大度地同林蓉打了招呼:“林妹妹,好久不见。”
林蓉尴尬颔首:“见过三小姐。”
林蓉屁股长刺,哪哪儿都不舒服。她真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打鸳鸯的大棒子,恨不得遁地逃离。
偏林蓉蹬腿一动,裴瓒的长指便死死掐住了她的细腰,将她摁回怀中。
林蓉:“……”
林蓉无计可施,只能僵硬地坐回马背。
幸好吴念珍面上并无异样,她不过是一脸仰慕地望向裴瓒,娇怯地问:“裴都督,你马术上佳,不知能否拔冗指点一下我?”
吴念珍是裴瓒的正妻,既她要人教授马术,裴瓒自当应允。
裴瓒没有在人前拒绝吴念珍,他利落下马,将缰绳塞到林蓉手中。
“我去指点一番吴小姐骑术,你可以策马游湖……墨羽通人言,不会将你抛下马背,不必太过畏惧。”
林蓉老实点头,巴不得快步离开。
墨羽踢踏四蹄,驮着林蓉走远。
离开的时候,林蓉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广袤的山林间,裴瓒与吴念珍郎才女貌,相对而立。
单论容貌,这两人也是极其登对的一双佳偶。
待林蓉跑远了,裴瓒收回视线,走向吴念珍,冷声问她:“何处不会?”
吴念珍看着高大雄劲的男人渐行渐近,耳廓发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裴瓒在问她,于马术上有哪处不足?
吴念珍是骑马老手,她无非是想要裴瓒陪伴,这才胡诌骑术不精。
吴念珍囫囵编造了一个问题:“不知怎么,每次我一下马,珍珠总会受惊……”
珍珠是这匹白毛马的名字。
裴瓒抚过手中马鞭:“上马看看。”
吴念珍老实爬上马背。
从裴瓒身侧走过的霎那,吴念珍嗅到了一股极清雅古韵的檀香。几乎是瞬间,吴念珍猛然记起,之前林蓉赴宴,她的袖间也有同一味浅淡的衣香。
能与裴瓒用相同的熏香,要么就是受宠,能负责裴瓒的贴身衣物;要么就是关系亲昵,成日同床共枕。
吴念珍不知为何,心脏微微泛酸,生出一丝难言的妒意。
吴念珍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远处的林蓉,她忽然福至心灵,在依言演示下马动作的时候,吴念珍踏错了马镫,故意跌向裴瓒。
吴念珍尖叫一声:“裴都督,救我!”
然而,裴瓒闻言,并未揽臂相救,反倒阔步避开,仅伸来一根马鞭,抵住了吴念珍的后脊。
吴念珍悬在半空,微微一怔。
她有意让裴瓒怜香惜玉,能在她落马的时候,搂她的纤腰,拥她入怀……
却不曾想,裴瓒这般不知情识趣,竟用那一根马鞭,将她稳稳推回了马背。
吴念珍唇瓣翕动,欲语还休。
没等吴念珍我见犹怜地诉苦,裴瓒已扫来冷冽眼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片刻后,吴念珍听到裴瓒开口,说出一句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吴三小姐,念你初犯,我给你留些颜面……这等小家子气的手段,日后切莫往我这处使。”
第39章
吴念珍不蠢, 裴瓒三番两次拒绝于她,只和林蓉亲近,她又何尝不懂, 裴瓒分明是要为林蓉“守身”!
自此,吴念珍也明白了, 她要嫁的裴府, 富贵权势一个不缺, 可她想要的夫妻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恐怕是得不到了。
倘若吴念珍执意嫁给裴瓒,她极有可能守上一辈子活寡……吴念珍不信一个男人把正妻娶进门,不想要嫡出子女的, 可裴瓒要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那她便会沦为整个庐州的笑话!
吴念珍骑着珍珠走远, 她脸色惨白, 心中惶恐不安。
她虽然不甘、震惊、愤恨, 但平心而论, 她不想舍弃裴瓒。
裴瓒是吴念珍能攀上的最好夫婿, 即便无宠, 甚至没有自己的子嗣, 她也想要嫁到裴家。
毕竟裴瓒日后有登顶之意,若他成事, 吴念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这等诱惑,她怎能抵抗?
吴念珍六神无主, 心中慌乱。
她忽然想到昨晚母亲柳氏说过的话。
“倘若这个林姨娘能为你所用也就罢了,要是不能,你定要提防她诞下庶子……一个得宠的庶子,有时比嫡子还令人忌惮。如有必要, 你切记嫁到裴府后,伺机灌她一碗绝嗣汤药。若她成日邀宠,独占裴瓒,你万万不能心慈手软,须得使些手段,将她除了去。”
“念珍,你要知道,男人一贯薄情,不过是个受宠的女子,死了便死了,日后寻到新欢,定会将人抛诸脑后。你殷切小意服侍裴都督,天长地久,总侍奉枕席的机会。你要把握时机,多生子女,唯有孩子才是我们女子在后宅的立足之本!”
吴念珍谨记母亲教诲,她也有了打算。
倘若林蓉真不能为她所用,那么吴念珍为了在裴府后宅站稳脚跟,也只能心狠手辣除去林蓉这个祸患了。
吴念珍叹了一口气,心道:休怪她心狠,人活于世,又怎能不为自个儿筹谋打算。
已是傍晚,天地间洒满落日余晖。
山中湖泊倒映着垂柳,几棵野栀子树开出肥大花叶,还有白兰花落到平静无波的水面,如璀璨夺目的河灯一般,朝湍急的湖心游去。
林蓉静静看了一眼,心想:如果是那群文采斐然的公子小姐见了,定要念几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酸诗。
林蓉不会附庸风雅,她看到这样的初夏,想的却是那一口凉水湃瓜的清甜。
之前林蓉在裴府做事,每逢夏日,就有表亲姑娘来府上避暑。
大夫人好客,每每都会差遣外厨备好瓜果,送到迎风亭里去给客人们品尝。
表姑娘们行事矜持,即便喜欢吃红瓤西瓜,也不敢多食,每次绿珠带林蓉去端回果盘,总有几片西瓜剩着。
主子家的意思是把瓜果倒了,但下人们有时候也有“阳奉阴违”的急智,绿珠搜罗了吃食,便拉着林蓉躲到角门边上,再喊来富贵、春花,一起分食剩下的瓜果。
林蓉从来没吃过这种用冰沙裹着的甜瓜,简直消暑解渴,美味至极。
她小口咬着,每一口都要吮净了甜汁子,才慢慢往下咽。
那时的日子虽辛苦,却很有盼头。
林蓉数着日子,攒着赎身的钱财,想着去马奴王伯口中说的飞沙漫天的荒漠、四季飘雪的北域……她是自由的,只要她摆脱了奴契,她就可以走遍大江南北。
仔细一想,其实现在的日子也不差。
林蓉有完好的果盘可以吃,瓜果更甜,也更新鲜,只她每次囫囵咬上一口,就意兴阑珊地放下了。
林蓉说不出滋味哪里不同,又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同。
林蓉看了一眼赤条条的足踝,她总觉得脚上挂着一条无形锁链,令她疲惫,负重前行。
铁链紧紧拴住她,链子的另一端掌在裴瓒的手中。
过了小半个时辰,冯叔来找林蓉讨马:“林姑娘,今晚宴上请了船工,备舟游湖,欣赏山涧飞瀑。咱们爷邀了军将,已去船上议事了。爷托老奴给姑娘带一句话,你且跟着小姐们玩去,不必拘束,待夜里,老奴再来迎你回帐。”
冯叔办事老成,几句话就将要事交代清楚,还找了个小丫鬟给林蓉带路。
等林蓉赶到湖上楼船时,吴念珍等人已在船上静候许久。
见到了林蓉,那群围着吴念珍的小姐们轻笑一声,打趣道:“林姑娘来得太慢了,大家都在等你。船夫说还差人,不肯摇橹,我们左等右等,想着是哪一尊大罗神仙要唱压轴戏,不曾想竟是林姑娘。”
这话说得有意思,嘴上捧高了林蓉,实则却在暗示她恃宠生娇,竟连裴瓒日后正妻都不放在眼里。
白脸唱完了,自然要红脸来打圆场。
果然,吴念珍轻拍了一下手帕交的手,嗔怪道:“快吃些果子茶点堵堵嘴吧,成日里没个消停。”
说完又去拉林蓉上船,抿唇一笑:“淑华就是这样的急性子,妹妹别同她一般见识。”
林蓉垂眼,摇摇头:“无事的。”
林蓉在家宅里行事多年,她当然知道旁人敢对她不敬,背后定是有吴念珍的授意。
好似大夫人身边也总有一个奶嬷嬷,替她掌嘴,帮她出头。
自此,林蓉也了悟一些事。
原来吴念珍还是介意她和裴瓒太过亲近,她装得和善,实则心里并不喜欢林蓉。
果然,等林蓉一上船,吴念珍便不再做戏,也不曾搭理林蓉。
她们几人抱团,欣赏远处的湖光山色,还有那飞流直下、奔流入湖的白瀑。
林蓉第一次见到这般壮观的景象,险些挪不动腿。
靠近了,只觉水声震耳欲聋,耳畔嘈杂,连一点人声都不辨。
林蓉的脸上一片凉浸浸的,全是飞溅而出的水珠。
她不想衣袍被淋湿,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不曾想,船上欣赏飞瀑的少年人众多,你推我搡,竟撞到了林蓉!
扑通。
一声闷响。
林蓉一时不察,竟被拥挤的人潮,撞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湖之中!
天色昏暗,船尾的灯火本就稀疏,又有山麓间的飞瀑掩映,竟无人发觉林蓉溺水!
林蓉的衣袍浸水,沉沉往下坠。
好在她屡次练习潜水闭气,倒不似从前那般畏水……
然而,最恐怖的是,游船一路朝前行驶,碾过林蓉的发顶,几乎是压着她的头颅,将她往湖心摁去。
林蓉口中水泡浮出,口鼻被湖水窒住。
她的乌发散开,在水中张牙舞爪,如同墨色海藻一般漂游。
她本想自救,可犹豫一会儿,又觉得如此沉湖,似乎也不错。
林蓉浑浑噩噩,一时浮游,一时闭气……直到有人重重揽过她的纤腰,托着她往船上走。
哐当一声,林蓉被砸回船上。
她佝偻脊背,猛然咳出一大口咸腥的湖水。
没等林蓉道谢,那个扶着林蓉出水的黑色身影,已然悄无声息站起。
众人听到动静,这时才知,原来有人落水了!
船工见势不妙,赶紧摇橹,往岸边的方向划去。
吴念珍也在这时回过神,她吓得六神无主,直到一双寒戾黑沉的凤眼居高临下垂着,炳若观火,逼视着她。
竟是裴瓒!
裴瓒自水中而出,衣袍洇得发黑,勾勒出峭拔肩背,湖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淌落,一滴一滴浸进里衣。
裴瓒似是隐忍火气,臂骨肌理紧绷,蓄势待发,朝前行来时,目如霜刀,蕴有一种直破天光的冷冽锐气。
吴念珍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裴瓒,心中悚然一惊。
她不免后退一步,又看了一眼远处受冻,蜷曲成一团的林蓉,心中了然。
原是林蓉作妖!
林蓉故意在裴瓒那艘游船经过时,落水溺湖,引人来救,如此便能嫁祸吴念珍,说吴念珍有心谋害未婚夫侍妾,从而给她冠上“善妒歹毒”的名头!
真真可恨!
吴念珍看着渐行渐近的裴瓒,她瞪大一双眼眸,慌忙解释:“我不知林妹妹落水……
咬了一下唇,吴念珍又颓丧地道歉:“没照看好林妹妹,是我的错……”
裴瓒并不愚钝,他心知吴念珍没胆子在人多眼杂的游船上杀人,可林蓉畏水,亦不会不知死活往船边靠去。
无非是一些女人间的唇枪舌战,无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奚落与冷待。
说来说去,都算吴念珍招待不周。
裴瓒不算一个护短的人,但他极其厌恶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肆意触碰。
林蓉回过神来,她忍住喉咙里的痒意,大声解释:“大都督,不、不关吴小姐的事,是我自己落的水……”
可林蓉孱弱无依,浑身湿漉如折翅小鸟,她越辩解,旁人越觉得她是个奸猾狡诈的女子。
众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欣赏林蓉和吴念珍的妻妾之争,任林蓉故意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勾动爷们儿的心。
几人交头接耳,不免咂舌:谁家养着这么一个祸水一般的侍妾,当真是要家宅不宁咯!
不仅旁人这般误解林蓉,就连吴念珍自己也这般认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比谁道行高呢?吴念珍的确存有弄死林蓉的心,但她会徐徐图之,绝不是现在!
偏生林蓉心窄,竟在婚前就和吴念珍打上擂台。
吴念珍气得牙痒痒,可她在裴瓒面前,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唯有裴瓒漠然盯着她,低声告诫:“既为正妻,我给你几分体面。只一点,夫为主,君为天,管好你的手,莫伸太长。”
说完,裴瓒不再理会吴念珍,反倒是横抱起昏沉的林蓉,朝一艘前来接人上岸的小舟踏去。
旁人虽没听清裴瓒与未婚妻说了什么,但见吴念珍心如死灰的模样,也知那定不是什么好话。
吴念珍立在船上,久久不语。
她看着裴瓒抱着侍妾离远的背影,眼中含泪,羞愤难堪。
吴念珍心知,今日受的一番奚落,足以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自此,她也明白,林蓉手段的高明之处。
吴念珍轻敌,竟落了下风,吃尽苦头,折损于一个小小妾室之手。
堪称是奇耻大辱!
可是,裴瓒纵是千般不好,也是一口人人垂涎的香饽饽,吴念珍不甘放弃,她亦不会罢休。
吴念珍明白了,既是林蓉要与她相争……这般媚主的妾,定不能留!
林蓉浑身发冷,她蜷在裴瓒怀中,伤鸟似的,瑟瑟发抖。
好在冯叔得了消息,在林蓉被裴瓒抱回军帐时,便已送来暖手的汤婆子、披身的狐毛大氅,帐中还备了热水,能供林蓉洗漱换衣,更有诊病的御医在外静候。
初夏时节,帐中还燃着暖暖的炭盆,林蓉被融融的暖意烘身,嗓子艰涩地开口:“大少爷,此事真的和吴小姐无关,是我自己没站稳,这才落水……”
“我知道。”裴瓒褪了湿衣,露出线条流畅的背肌,男人的修长身躯浸过水,窄腰肌理覆上一层柔光,如润了一层蜜色的油脂,瞧着悍烈而骇人。
“但不论如何,她都有看顾不善之嫌。”
裴瓒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袍,命人为林蓉诊脉煎药,又将她抱起,放进水温较高的浴桶之中。
林蓉陡然落水,惊得浓长眼睫发颤。
她扶着桶沿,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
林蓉身上的冷意悉数消散,只是那一件胡袍如同覆着糕饼的油纸,黏连四肢百骸,十分难受。
好在裴瓒不过看她一眼,便伸来几根玉指,替她解开衣上襟扣,帮林蓉小心解衣。
“抬手。”
林蓉老实巴交地伸手,任由裴瓒将她从累赘的衣裙里解脱出来,剥了个干净。
林蓉又成了赤条条的一个人,肤白胜雪,黑发披身。
看着林蓉那张呆傻的脸,裴瓒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恶念。
他忽然捏住她雪白柔嫩的下颌,指肚暧昧流连,来回摩挲。
林蓉被他抚得战栗,下意识想躲,可裴瓒掐人的手追来,像是惩罚她的闪避,用力骤重,迫她仰头。
林蓉浸在水中,无措地吞咽唾液,她想求饶,可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直到那一串冰凉如玉的佛珠磕在林蓉的喉骨,念珠圆润,质地坚硬,碾着皮肉上下滑动,挟带一阵阵撩人心弦的痒意。
没等林蓉开口,她听到裴瓒温声,低喃一句。
“林蓉,为我生个孩子。有子女相护,便是正妻入府,亦不能动你分毫。”
此为裴瓒的让步,也是他的恩典。
裴瓒怎么不知,若是林蓉怀子,无论男女,都是府上庶长。
此举恶劣,几近坏了阖府规矩……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有这般不智行径,竟为一名婢妾破例至此。
可林蓉双目僵直,没承裴瓒的情。
她惊诧地望向眼前这个仙姿玉质的男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蓉应该欢喜,应该感恩戴德,但她的脑袋嗡鸣,心中没有半分愉悦。
在这一刻,林蓉只觉遍体生寒,心中想的竟是——裴瓒,疯了?!
第40章
林蓉从前想过的最悠闲的生活, 便是她赎身出府,在外定居。
林蓉从小勤劳,不怕吃苦, 她也很喜欢下地犁田务农。
林蓉很享受播种时,等待丰收的喜悦, 她期盼那些豆啊瓜啊菜啊, 都能长得又大又好。
豆叶做羹汤。
青豆白水煮开, 剥着蘸大酱吃。
养得老一点就是黄豆, 用石磨碾出浆液,舀卤水点豆腐,可以拿去镇子里贩卖, 也可以留着自己吃。
豆渣还能喂鸡,或是掺面烙成饼……
林蓉在农事上几乎全知全能, 她有法子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
即使她这辈子都不嫁人, 即使她独身到老。
但林蓉知道, 她设想过无数种生活, 却绝不是眼前老死在达官贵人后宅里的这一种。
她不愿和旁人争夺夫婿, 不喜被孩子困在后院, 她害怕连出个门都要和丈夫请示, 更不想被仆妇婆子们推着哄着逼着喊她去承宠,去讨好夫主。
林蓉待在裴瓒身边, 她逆来顺受,她能反抗的、能做的事真的好少好少。
倘若林蓉真的生下孩子, 她便要一辈子困在这一座宅子里了。
她要逃出去,她不能留下。
林蓉不会有子嗣,她不会生下任何裴瓒的孩子。
……
林蓉怔怔无言,直到裴瓒也洗净了身子, 将她拥回铺满了兽皮毯子的软榻上。
待裴瓒那一具肌理遒劲的躯膛覆下,林蓉终是忍不住瑟缩地塌腰。
没等她逃跑,薄胎白瓷一般的脚踝,便被一只温热的掌腹握住。
裴瓒没有半分留情,他用尽了狠劲儿,将林蓉硬生生拽回了腰间。
“林蓉,别惹我。”
裴瓒目光不善,好心劝告一句。
随即,他牵引她屈膝盘身,好好缠着他。
林蓉无处可逃,她只能无措地抬腿,攀上裴瓒的蜂腰。
女孩细密的雪睫不住颤抖,汗洽股栗,任裴瓒那双寒漠长目,如鹰瞵鹗视一般,由上至下,仔细逡巡她。
林蓉喝了药,驱了寒,脸上不施粉黛,素着一张清水脸子,并没有生病。
只她无论几次行房,每回都怕得很,不是腿肚子发抖,便是藕臂僵硬。
林蓉能感到小少爷剑拔弩张地靠近。
林蓉不再自讨苦吃,自然竭力收容,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只是林蓉眼中慌乱无措,偏裴瓒坦诚相待,她看哪处都觉冒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看些什么。
一抬眸,林蓉瞥见裴瓒线条优雅的下颌、清凌凌的喉结,桃核儿一般,藏在薄皮底下鼓噪。
许是裴瓒受用,男人漂亮的眉眼低下。
一滴热汗落到林蓉的眼尾,烫得她呼吸渐重。
林蓉意识有点迷乱,她的纤指蜷曲,抓得身下虎皮兽纹愈发狰狞。
她连同那些软毯子一起皱成一团,含香吐蕊。
被男人吞噬殆尽。
许是出于报复心理,林蓉不知为何,竟仰头咬上裴瓒的嶙峋喉结。
那一块独属于男人的喉骨硬邦邦的,被她缠在舌下轻舔细舐。
女孩又用饱满的唇瓣抿着、吮着,裹缠到温热的唇腔之中。
大约是林蓉第一次意乱情迷,主动亲吻。
无非是几个吞咽的小动作,竟让裴瓒的呼吸粗重,凤眸赤红。
他死死掐住林蓉的细腰。
几欲要将她拧成齑粉。
如此狂恣地将林蓉摁回胯上。
林蓉呼吸不畅,好似血肉一块不剩,都要被裴瓒咬噬蚕食。
不过眨眼功夫,她的樱唇又被裴瓒堵住了。
裴瓒冷目微眯,游刃有余地吻她。
他下嘴咬她,似是回敬林蓉方才的僭越。
裴瓒故意用齿关叼着她的软唇,勾出她的丁香小舌,肆意推弄、绞缠,上瘾似的、时重时缓地吮吻。
裴瓒亲得太深了,两人气息交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没等林蓉从这样燥热、窒闷、潮湿的囚笼里逃脱。
裴瓒食髓知味,舍下她早已红肿不堪的唇,舔着她的下颌,一路往窄窄细细如月牙的锁骨而去。
林蓉忍受那些时而狎昵时而温吞的吻。
她压抑呼吸,以及那些情动时释出的娇吟。
她无力抵抗,只能任裴瓒予取予求,直至裴瓒心软一瞬,大发慈悲松开她皮肉细嫩的肩颈。
林蓉浑身热淋淋的,俱是二人汇流融合的汗水唾津。
也是这时,她终于看明白了,裴瓒的颈子上,留有一个染血的牙印。
而她被裴瓒欺身抵着,肆无忌惮地交颈。
如此无度索取,林蓉的长颈、嘴角、胸口,凝脂雪肤上全是错落狼狈的吻痕齿印……
自此,林蓉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裴瓒睚眦必报。
她这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裴瓒不会让她讨到任何好处。
……
裴瓒出了三回,犹嫌不够。
林蓉几乎要疯了。
她咬紧后槽牙,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大少爷,住手。”
“真的不成……”
偏裴瓒性子霸道,还要勉力而为。
他摁住了林蓉乱挣的腿。
“这才多少……林蓉,切莫妄自菲薄。”
每当裴瓒恶意冲犯,林蓉就要皱眉呜咽。
细细如同小猫崽子一般的啜泣,哭得裴瓒头疼。
男人瞥去一眼,那些秽物全剩在榻上,濡了一片。
实在令人心情不快。
裴瓒凤眸暗沉,冷嗤一声。
咽不进去便吐出半数,倒是娇气得很。
待裴瓒弄到天光微亮,他总算愿意停手。
林蓉已经精疲力尽,她软在裴瓒怀中,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裴瓒餍足,谈兴很高。
帐中尽是靡丽的香气,裴瓒半阖那双深秀凤眸,尾音惫懒地道:“从前我就想问,既你如此畏惧,为何要在那夜承了云雨?”
林蓉一点既透,猜到裴瓒说的是送茶那一次。
她倒是想说,是他自己强行拽她过去的,她只是不敢反抗主家,加之裴瓒在儿时救过她一命……她帮他解药,这样就算恩怨两偿。
除此之外,旁的情谊,半分都无!
不等林蓉开口,裴瓒又道了句耐人寻味的话。
“林蓉,是你主动撞上门,是你命里该有一劫……怨不得我。”
林蓉胸口窒闷,又对裴瓒的强词夺理毫无办法。
林蓉心知肚明,大少爷生性霸道强横,他自有法子自圆其说,他不会容她逃避半分!
裴瓒不过拥着林蓉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穿衣出了羊皮毡帐。
这次的猎宴,各家各院都有带来小丫鬟,帐中的狼藉自有婆子前来收拾,林蓉受累,只管自己闭眼入睡就是了。
今天山中还有狩猎比试,但林蓉身体不适,并未在旁观赛。
吴念珍做戏做得很足,她知道昨天让林蓉受惊,中午特意提着芭蕉叶包着的烤肉,前来探望受冻昏睡的林蓉。
这次看守帐篷的丫鬟婆子是冯叔派来的,无论何人叨扰,她们都不会随意放行。
小丫鬟拦住吴念珍,道:“吴小姐,请容奴婢进帐禀报一番。”
吴念珍被一个下等丫鬟拦路,心中憋闷,但她知道,此处戒备森严,保不准会有裴瓒留下的耳目,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僵笑着,任由小丫鬟进帐传话。
林蓉知道吴念珍来了,良久无言。
她想到昨晚裴瓒说要让她怀子的疯言疯语,即便闹了那样久,也不许她即刻起身清理,更不允她服下避子汤药……心中有了一个决断。
“放吴小姐进来吧,只她一人就好,旁人莫要入内……还有检查一下她有没有随身携带锐刃,便是发间珠钗,也要取下来。”
小丫鬟知道林蓉这是忌惮吴念珍,害怕她藏了凶器。
小丫鬟忙道:“林姨娘放心,奴婢是冯叔的人,决不会让那些闲杂人等伤姨娘一根汗毛!”
林蓉笑了下:“多谢你,只是搜身以后,你们离远一些,别让旁人入内。既是吴小姐害我落水,不论如何,她也应该给我道一声歉。我是妾室,倚仗大都督的宠爱而活,她治不了我……可你们不一样了,好歹吴小姐是日后裴家的当家主母,得罪太过,又见着了她的窘态,往后宅院行走,恐怕有小鞋穿。”
小丫鬟到底年轻,听得林蓉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更觉得姨娘亲善和蔼,她连连点头:“多谢姨娘提点。”
如此搜身一番,吴念珍总算满脸怨气地进了帐篷。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昨晚裴瓒的怒容,又挤出一个笑容,唤了一声“林妹妹”。
林蓉故意抚了抚锦被下的小腹,对吴念珍轻声道:“昨晚,大都督允我生下庶长子了。”
“林蓉!”仅此一句,竟让吴念珍所有伪装出的涵养姿态,悉数破功。
林蓉拉她:“小声些,以免帐外有人听到,误会吴小姐在此地闹事。”
吴念珍回过神来,小心打量门帘外的身影,见人走远,才崩溃切齿:“你是故意来耀武扬威的?!倒是个奸的,你当真以为我身为主母,日后进了家宅,发落不了你?!”
林蓉摇摇头,她拉过吴念珍,与吴念珍附耳道:“我知道,我已经令吴小姐感到不安。若没有我,单凭吴小姐的姿色,定能虏获大都督的心……”
吴念珍脸上阴晴不定,她低头看了一眼林蓉,此女仍是清清淡淡、娇娇弱弱的眉眼。
吴念珍闹不明白林蓉的想法,只蹙眉问她:“你究竟想怎样?”
林蓉没有说话,她用极简单的字眼,在吴念珍掌心写下:若我出逃,吴小姐定能被大少爷独宠。
吴念珍震惊到失语,甚至在想林蓉故意说这番话,是否设下了什么圈套。
因她不懂,裴瓒位高权重,生得又是俊秀不凡,林蓉能得裴瓒椒房之宠,还有何不满足?
但林蓉不管吴念珍怎么想,她只继续在吴念珍掌心写下:为我备好银两、男子衣物、车马、路引、假的身帖,我自会离开南地,把大少爷让给你。
吴念珍心中一动,她当然知道林蓉主动退出是一件多好的事。
但吴念珍不蠢,生怕她前脚刚送人离开,后脚林蓉就跑去和裴瓒告状,说吴念珍一门心思针对宠妾,硬是将林蓉送出南地,从而搅黄了吴裴两家的婚事。
吴念珍心计飞转,她想到了互惠互利的办法。
“林蓉,我不信你……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许诺。”
林蓉知道她想要的许诺是什么,无非是见不着兔子不撒鹰。
对于后宅女子来说,最要紧的便是子嗣。
妻凭子贵,这句话绝非说说而已。
林蓉垂眼,在吴念珍的手心,继续写道:绝子药,你备好,我会饮下。
林蓉表了决心,在她逃生那日,她和吴念珍以物换物。
吴念珍可以备下一碗绝嗣汤药,她会当着吴念珍的面饮下。如此自断生路,只求出逃。
吴念珍久久无言,她实在想不到,林蓉为了逃跑,竟能做出如此牺牲!
但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要吴念珍盯着林蓉饮下绝嗣药,再送她一些银两车马,助她出逃,即便林蓉半路被裴瓒抓回来,她也只是一个一生都无法怀上子嗣的宠妾。
有宠无子,林蓉就掀不出什么风浪!
如此一来,心腹大患便尽可铲除。
吴念珍心动了,她忍住欢喜,对林蓉笑道:“好,我帮你。这可是你自己讨要的,你莫后悔。”
林蓉摇头:“我不会后悔,多谢吴小姐襄助。”
林蓉无比确定,比起不知何时怀上子嗣,一生受困后宅。
她更想终生不育,只求一朝出逃……
林蓉是自由的,她不能被任何人关进后院,身陷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裴瓒,逃出他亲手铸造的那一只囚雀金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