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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作者:枭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杜婉天生一副大嗓门,十几年前在京城世家贵女云集的赏花宴上,杜婉为了替一个被恶意推入水中的女眷打抱不平,几乎喊翻了整个宴席,扰得隔壁席面上的公子哥们也都来凑热闹,随父亲入京不久的宋禾弦亦在其中。


    女眷的事他们不好插嘴,只远远地瞧着那个一身红裙的女子双手叉着腰,站在人群中间也毫不尴尬露怯,指着另外两个年轻女娘的鼻子就是一通训斥,上至祖宗八代,下至教养品行,训得对方脸色通红,直呼这人是个疯子。


    连站在宋禾弦身边的公子哥也低声道:“能说这一口蜀中话,想必是那位新到任的杜御史家中独女了,以她的身份能来此已是荣耀,怎地这般不知体面?即便有什么摩擦,也当忍下来私下调解才是。”说着又拍了拍宋禾弦的肩,“宋兄,瞧瞧,这也算是个贤良宗妇的反面例子了,这位日后再想嫁入咱们这样的高门,定是不可能了。”


    宋禾弦目不转睛,语气却冷淡得狠,“高门?”


    那人点点头,极爽朗似的,“那是自然,令尊如今可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太子太傅,虽不是宗室贵胄,但也不仅仅是京城新贵这么简单,说句高门不为过吧?本公子呢,更不必说了,我家世代袭爵……”


    宋禾弦哈哈一笑,转眼就去杜家提亲了。


    其实那天杜婉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那一屋子的贵客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人会拿这个家世不显、长相平平的小女娘的口中话当真,本身就是初来乍到,怎么动摇得了京城贵人之间的固有格局,甚至最后那个被推入水中的女眷也不敢再追究了,站出来直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杜婉被人逐出了宴席,成了贵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宋禾弦那时提亲,对宋家来说半点好处都没有,京城里人人都在猜这个才气斐然的宋家公子并非真心求娶,而是担心宋家名声太盛惹人眼红,刻意娶个这样家室秉性的女娘,以免朝中政敌对宋秋廷发难太过。


    宋秋廷倒是乐得大家如此看,直到有一天自家儿子被杜婉当街拧耳朵拽回家,整条街的官眷妇人都瞧见宋禾弦是如何嬉皮笑脸乐在其中的,真相才瞒不住了。


    京城贵妇甲:天知道杜婉婚后过得这样好!


    京城贵女乙:现下才情好又俊俏的小郎君都喜欢这样的女娘吗?


    如此,杜婉在宋家的将近二十年,不论宋家权势如何,她那份大嗓门的火爆脾气是一点没改,前几年用来收拾宋禾弦,后几年用来收拾宋禾弦和宋清昭,要不是宋清词降生后的那几年时常战兢高热,仿佛被吼一声就要碎了,恐怕也早已被列入其中。


    即便这样,小词此刻想起来杜婉发火的场面也是一阵头疼,毕竟那个不省心的小昭儿太容易闯祸,又太会找阿姐当庇荫伞,以至于宋清词连带着耳朵起茧,且对杜婉的一整套流程非常熟悉,倒背如流。


    譬如,宋清词和阿翁刚下了马车,迈过宋府大门前,丹娘就已经迎了上来,目的非常明确:“姑娘,郎君和夫人在等您。”


    宋清词扭过头,幽幽道:“宋嶙,弟兄们的脚程是不是忒快了点。”


    宋嶙低下头,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职责所系,不敢不尽心。”


    小词幽怨的目光改落至阿翁身上,阿翁一摊手,“没办法,咱家养这些个家将,跑几趟传话的活儿岂不是小菜一碟。”


    极其领先的传讯速度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第一步还没开始。


    小词慢吞吞地跟在丹娘后边,一手扶着另一胳膊的伤口,试图先拉一个同伙,“丹娘——丹娘,我胳膊好疼啊,这会儿怎么这么疼啊——”


    丹娘回头瞄她一眼,“姑娘,这一招是小公子五岁前才会用的。”


    宋清词咽了咽口水,“那他现在有什么新招……”


    丹娘莞尔一笑,“小公子正在里头跪着受罚呢,您可以进去之后亲自问问。”


    “他又怎么了?”小词的眼睛顿时发亮,探头问道:“这么说,今晚阿父阿母要责问的不是……”


    “您二位啊,今晚都要好好认错才是。”丹娘语重心长道,“小公子玩了一天小狗,夫人给安排的课题是一个也没做,没做就没做吧,还谎称自己都做完了,那小眼神一下子就被夫人看出来真假了!夫人正发着火呢,又听说姑娘您为了押送犯人受伤的事,提心吊胆到现在,就等着见您呢。”


    小词咬咬嘴唇,脚步不由得加快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入阿父阿母的院子。全院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厉害,小词目不斜视直抵主屋,还不等推开房门就听里面一声喝斥,“宋清昭,我准你动了吗?”


    随着丹娘推开房门的“吱呀”一声,宋清词垂眸而入,双膝触地,朝着座位上的两个人作揖,“阿父,阿母,孩儿回来晚了,让你们担心了。”


    作揖的异样让两人一下子看出小词的伤口在哪,宋禾弦惊得拄拐起身,连忙走近细细查看,“快起来,快起来,伤得要不要紧?伤口深不深?”


    小词直起半身,没急着站起来,只应道:“都是小伤,不妨事的。”


    话是对阿父说的,目光却是落在阿母身上的。


    只见座位上的妇人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红润,双眸死死盯着小词胳膊上的包扎布条,却不愿发一言。


    小词心里凉了半截,她知道阿母这是气得狠了。


    原本杜婉就对小词成日在外行走的做法持观望状态,今晨又特意来自己院里劝过她,提醒她近日世道不太平,宋清词却浑不在意。若是安然回来也就罢了,偏偏今天遇上了裴四这桩事。


    小词斟酌着开口,“阿母,今日的事实在蹊跷,我便有些乱了阵脚,这是意外,以后小词定当谨慎小心……”


    “小心?你还知道谨慎小心?”杜婉一拍茶案,震得盏中茶水四溅,“我今晨有没有提醒过你外面的情况,晌午你回来我有没有告诉你要稳重、妥帖,我们宋家还没轮到你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去涉险?话还没传出三里地,你就为了押送个犯人刀口舔血亲自搏命了!你可还当你自己是阿母的女儿!爹娘祖父俱在,你怎敢如此不惜身?”


    宋清词无言以辩,从她进门望见阿母的第一眼,就知道今日和往常的情况不一样了。若说往日阿母只是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拿着夫君儿子涮嘴玩,今日便是真真受了惊、伤了心,决意要干预此事了。


    屋子里寂静得吓人,小词低垂着头,耳朵里只能听见阿母因气愤和伤心导致的沉重喘息声。


    宋禾弦瞧着气氛不对,率先打破僵局,“哎哟,瞧瞧这胳膊伤得,血都蔓延一袖子了,这得吃多大苦啊,我们家小词还没受过这样的伤,心疼死为父了……她阿母你快来瞧瞧,这包扎的手法也是蛮粗糙的,要不一会还是夫人你重新……”


    “我哪有那个本事。”杜婉别过目光,“她宋清词有本事拿命出去赌,想找个细心妥帖的医师岂不是容易极了?我一个家中妇人怎么敢置喙她的事?”


    这话说得狠了,宋清词的眼圈也不受控地红了起来,她朝上首磕了个头,“阿母,是我今日冒进,让阿母担心了,阿母想怎样罚我我都认,您别这样说就成。”


    “这样说便不成了?我说的有错吗?”杜婉道:“你阿母对你的告诫和教导在你眼里,恐怕还不如军营里随便一个将士说的话有分量!是,你宋清词何许人也,小小年纪就能置喙关市的事,能插手官场和军营的事,城里城外无人不知你小词姑娘的名号,你心里的事都是大事,都是必须要做之事,唯独你阿母心里的事全然可以当做过耳旁风,反正也影响不了你们的大局!”


    少女的肩膀轻轻耸动,“我不是这样想的,我怎么会把阿母的话当耳旁风?是那些贼子胆大包天,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拿命和一群手握凶器的人搏杀了一回。”杜婉目若寒霜,眼角却落了泪,“而在家中等待你的阿母却要提心吊胆,若不是你阿父拦着,我定是要亲自去屯兵营前,谁敢伤我的孩儿,我是要和他拼命的。”


    宋清词呼吸一滞,艰涩地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气氛降至冰点,没人再接得住杜婉那句话,更没人能替宋清词保证她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屋子里的一家人像是被巨大的铁链锁在一起,齐齐困在一缸冰水里浸泡着,或生或死都交给时间。也许下一瞬众人的体温就融化了冰水,也许下一瞬所有人都会冻僵至死。


    昭儿还在一旁跪坐着,小小的身体蜷在一起,目光茫然又关切地注视这一切,不知是在脑中经过怎样的一番思索,稚嫩的声音主动开口:“阿母保护姐姐,姐姐也保护阿母。”


    宋禾弦怔了怔,“什么?”


    昭儿抽了抽鼻子,“阿母保护姐姐,姐姐保护阿母,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姐姐和阿母。”


    宋禾弦笑了,侧首望着自家夫人的神色,低声凑近道:“昭儿都知道你们对彼此的心意呢。”


    杜婉斜了他一眼,语气似有缓和,“我早就说过,女儿出去是长见识、练性子的,我当年拼了命生下她,不是为了让她在外面因为一点事就豁出命去。别说这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就算她人至中年,我也用不着她护着我,若是非说什么时候才用得着她这般费力,也得等我有一天躺床上起不来、管不了她的时候。”


    “是是是。”宋禾弦疯狂朝小词打眼色,“听见了吧闺女,你阿母要操心你一辈子呢,你最该做的就是好好珍惜你这条小命,下次再让你阿母知道你以身犯险,肯定是要重重罚你!起码要关你禁闭!”


    杜婉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下次?你的意思是这次就这样放过了?宋禾弦你再这样轻纵溺爱他们,小心我——”


    宋禾弦眼珠一转,“夫人这般疼爱孩儿们,宁愿操心一辈子也不想让孩子们冒险,若说溺爱孩子,为夫可不敢与夫人争。”


    他瞧着杜婉的脸色,又在其耳畔低语:“但夫人若真愿意把宠溺孩儿的名头让给我,我也是甘愿的呀,咱们俩把红白脸一唱,何愁教育不好两个孩子,是不是?”


    不等杜婉接话,宋禾弦当即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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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来人,夫人要动家法!”


    小词昭儿:“……”


    “宋禾弦!谁说要动家法了?”主屋房门大开,拿着重棍的几个家仆已经进了屋。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个人脸色越来越白,杜婉终于翻脸了,抓着夫君的袖子咬牙切齿,“要死啊你!不是说好了要么抄书要么罚跪,最后再让她写个保证?”


    宋禾弦置若未闻:“不挨打怎么长记性!可怜我的闺女,刚受了重伤又要受家法,也不知这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你从小就体弱多病……没事啊小词,你坚持坚持,这都是你阿母一片苦心,你要好好记住这次教训,才能避免日后再犯!”


    “你放屁!只有你这种老顽固老古板才觉得打了才有教训,亏你还担了个才学渊博的名号,我明个就让襄平大街小巷都知道你宋禾弦是个不通道理的老顽固!”杜婉指着刚进来的家仆,“滚,还不拿着那些东西滚出去——”


    家仆闻声退下,小白却顺势从门外钻进来,慢步走进几人的视线里,晃着有点沉的小狗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走到杜婉的脚下,很舒服地窝成一团。


    杜婉嫌弃地朝下看了一眼,被毛绒贴住的脚却没动,“还真是谁养的狗像谁,这小白不仅吃饱了就睡,还黏人得很。”


    昭儿往小词身边挪了挪,低声道:“阿姐,你说咱阿母奇不奇怪,嘴上说着烦,实则陪我照顾一下午小白,又是造窝又是拿被子的。”


    宋清词悄悄扬了扬眉毛,“你要是少惹她生气,她还能腾出更多时间稀罕狗。”


    “阿姐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杜婉板着脸,刚要按照原计划浅罚一二,就见小词手腕处滑下一道红痕,定睛一瞧,哪里是什么红痕,分明是手臂上的伤口溢出血水来了。


    “哎呀,这怎么……是不是跪的太久了?快让我看看!”杜婉说着,也顾不上脚边的狗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前去掀开少女的袖子,果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定是伤口又崩开了,该死的流寇,真该扒了他们的皮!”


    宋禾弦适时开口:“你看,我就说还是要夫人再给小词包扎一下吧?较深的伤口时不时往外渗血是常事,主要是今夜得好好看顾着,若是换帛不及时,伤口感染了会起高热的。”


    杜婉果断道:“成,今晚我在小词屋子里睡,免得半夜出什么状况。”


    他们两个倒是商量明白了,轮到小词发懵了。回想上一次杜婉陪着她睡,还是四五岁前常常受惊高热的时候,只要小词有发热的苗头,那杜婉当夜定然是睡不好觉的,亲力亲为,根本舍不得把她交到下人怀里。


    隔了这么多年,阿母还是拿她当个小孩子。


    她试探道,“其实没关系的,已经不那么疼了。”


    “胡说八道,流血哪有不疼的,先起来别跪着了。”


    杜婉说着就要扶她,小词却按住她的手,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阿母不生我气了吗?”


    杜婉瞪着眼,“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小词努了努嘴,单手摇了摇阿母的胳膊,“阿母让我起来,肯定是不生我气了,是不是?”


    “做什么梦呢?”杜婉道,“一码归一码,这事还没完呢!赶紧给我起来回屋躺着去!”


    小词晃晃悠悠地,快要把整个身子的力气压在阿母身上,得到阿母的怒目圆瞪后又笑嘻嘻道:“阿母,我胳膊不疼,但我肚子饿。”


    母女俩一步一摇地搀扶着往外走,杜婉问她:“咋,你阿翁没给你饭吃啊?”


    宋清词:“对,他明明和我约好了晚上吃汤饼,结果等晚上了又不带我吃了,我饿肚子回来的,呜……”


    “那你一天天还巴巴地跟人出去,连口饭都没混上!”


    “一码归一码,阿母,我这不是有你嘛……”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听见没有?若再让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什么伤,你就甭想出这个家门了,磨练性子和性命相比,孰轻孰重阿母还是有数的……”


    声音越来越远,留下屋里的两人一狗面面相觑,还是小昭儿率先站起来,弯腰拍拍有些僵的一对膝盖,而后把狗捞到自己怀里。宋禾弦眼看着这小子就要忽略自己转身而去了,连忙开口叫住:“怎么,你阿父还在这呢,你就这么自然地走啦?”


    昭儿回首瞧他,理所应当地:“阿父这么疼我,肯定不会让我继续跪呀!”


    宋禾弦哼声道:“啧,我家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哈!还知道是你阿父对你最好。”


    “你最好你最好!”夜风袭来,昭儿的步伐毫不留恋,腾云驾雾般的,“我去找阿母阿姐睡觉喽!”


    被留在最后的老父亲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地痛饮一盏茶,叹道:“过河拆桥,一家子都这样。”


    寂静的宋宅深处久久传来一道依依不舍的男声,连屋顶的积雪都被震下来几片,树上麻雀亦交头接耳地离去,“婉儿,婉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可有给为夫留一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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