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眼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1]
宁昉蓦然置身一场烟雨中,从盛怒的巅峰坠入一片迷离的水泊。
他原本只想把浮析仙山鸾凤台上那一缕神识还给奚华,但她的抗拒惹怒了他,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失控闯入了她的识海。
他一眼就望见心心念念的所在,那一抹纤瘦灵动的身影背对着他,独立在荒凉水畔,被烟雨沾湿了衣发。
他余怒犹炽,却把威压收敛到了极致,神识不受控制行至她身边,以手作伞欲为她遮雨。
察觉一道阴影盖过头顶,奚华立时蹲下,抬起双手遮住膝头前侧一小片潮湿地面。
“挡什么?”他的声音仍是冷硬的。
见她躲躲闪闪不愿回答,他无意再同她迂回,直接从背后搂过她站起来,抓住她双手环在她腰间。
霎时间,他瞧见了她精心照料之物——一株纤细柔软,近乎透明的嫩芽。
“这是,什么?”他手上力气骤然松懈,嗓音都在发颤,心中登时浮现一种猜想,又不敢轻易相信。
因为她给他空欢喜太多次了,每一缕期待落空之后,只剩下折磨。
但懊恼和歉疚奔袭而来,激烈如惊涛拍岸。
是他想的那样吗?如果真是,那他怎么能伤害她,那样恶劣地对待她,甚至故意说恨她?
一想到她被那杯酒呛到咳嗽不止,一想到她双眼绯红却流不出眼泪,他的心都要碎了。
彼时他尚能借愤怒来伪饰,此刻竟恨自己了。
奚华却像在隔岸观火:“你觉得它是什么?”
他又抱紧她,刻意忽视她的冷淡,慢慢地,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出猜测:“是,情,根,对,吗?”
“是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识海被强行侵入,奚华心知瞒不过他,否认也没有意义。
铺天盖地的喜悦席卷了他,先前说的恨她,说最后一次吻她,通通都不作数了。
此时此刻,宁昉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人了。
他垂首,从她耳后吻到她颈侧,下颌靠在她肩上,脸贴着她不想松开。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他一会儿看那漂亮的新芽,一会儿看她姣美的侧脸,心里涌起说不尽的喜爱,薄唇贴着她颈侧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沉醉如上瘾一般。
“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贴着她问,一边回想她过往种种表现,想她识海里的情根是何时萌芽,想她是何时爱上他。
奚华无视他的热切与渴慕,自己始终兴致平平:“我不知道。”
“傻瓜,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宁昉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宠溺又依恋,双臂温柔地揽着她,“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不算太晚,在永别之前。
他的小师妹,他的小公主,他的灵泽,他爱的人也爱着他。
想到这一点,过往的一切痛苦都被抚平了。
他彻底原谅了她,反而责备自己了。
连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恨呢?他怎么舍得恨她?
幸好他知道得不算太晚,他们不会永别了,从今往后一刻也不会再分开。
他沉浸在莫大的欢喜之中,忍不住想探知她更深层的心意,又问:“为何你明明爱我,却不肯告诉我?你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弄错了。”奚华试图拨开他的手臂,想抽身朝前走,“走吧,你不该在此地。”
风又起,雨势渐密。
她又说了一遍:“走啊,我们别在这里了。”
宁昉立在原地不动,不自觉用力扣住她,透过眼睫上的濛濛烟雨望向那株新芽。
它还在,一切安好,并未消失不见,不是他的幻想。
他想问弄错了什么,话到嘴边又收回来,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不会,他绝不会弄错。
他也不想听她再往下说。
然而奚华偏要继续:“我并非刻意瞒着你,只是没必要告诉你——”
他匆匆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它不是为你而生的。”她的尾音从他掌心边缘刺出,像雪亮的剑刃,划破他尚未捂热的幸福。
气氛骤冷,无数冰凌从天而降,齐齐穿透他的神识。他也不觉得痛,没有感觉了。
这一刹那,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告诉她吧,让她知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让赌约立刻就结束,让她目睹他此刻就死去。
告诉她。
让她后悔,让她痛苦。
可是他不懂,报复的言语为何又被咽下?
就像他不懂,这双手为何还要抱她?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费力挣扎,她就这么想去拯救弱不禁风的嫩芽?
怎么可以这样?他无法宽容到这种程,他恨它。
做个恶人吧,让风雪更肆虐,让冰凌更尖锐,既然这爱不是为他而生,他只好摧毁它了。
摧毁它,他不想再见它。
在盛怒的顶峰,一切温情都冻结了,宁昉不顾奚华剧烈反抗,把她抱得更紧了。
“躲什么?就让它看着好了。看你与我如何亲近,就这般从头到脚密不可分。”
他心里有个巨大的空洞,神识被冰凌刺破千疮百孔,而他怀抱里那个人是完好无损的。他必须与她拼合,必须交/融渗透。
“说说看,你怎么爱上他的?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你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有我久吗?是我耽误了你吗?”
他追问无果,渐渐口不择言:“你们怎么过的?抱过几次?亲过几回?”
“你和他也做过这种事吗?还做过别的什么?”
“用什么样的姿势?体验如何?”
奚华委实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气急败坏更不想示弱:“这么想知道?那你先放手啊。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她变相的坦白让他理智全无,神识更用力地绞缠着她,听她喊疼也不予理会。
她的识海被他搅成了冰天雪地,荒凉的冰壤上,细弱的情根萎蔫折断,结满厚厚的冰霜。
很快,情根生机尽失,又被冰凌一击而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惜啊,它这么容易就死了,可见你也未必有多么爱他。的确,是我弄错了。”宁昉冷眼看着那片空地,激怒过后,心里莫名一空。
他撇开这种令人惶惑令人不虞的感受,冷笑着规劝她:“爱有什么好的,别爱了。”
“你说得对,可惜了。”奚华不再与他强辩,反而赞成他。
“你说得对,爱有什么好的,别爱了。”
“但你恐怕理解错了。”宁昉离开她冰冷的识海,抽身重返神宫的寝殿。
“我的意思是,你对他没有感情了,现在该爱我了。”
奚华还没听懂,忽觉周身一凉,丝帛撕裂之声在耳边炸开,等她反应过来,惊觉自己正被他压倒在榻上,毫无阻隔的陌生触感让她全身震颤。
意识他要做什么,她慌得要命,双手去推他的肩,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继续朝她贴近,把她不安的手压在两人之间,不得动弹。
热意自某处上涌,伴随着闪躲和倾轧的摩/擦,白皙的肌肤双双染上薄红。
说过不会再吻她,他灼热的视线从她微肿的嘴唇上移开,锁定她仓皇的视线,下颌抵住她下颌,不允许她扭头躲开。
“上次你对我不满意,是吗?”
“我没让你舒服,所以你要离开?”
“我对你太温柔你不喜欢?”
“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奚华被他问懵了,羞愤欲死,满脸涨得通红,手使不上力,抬脚胡乱踢他,只一下就被他压住。
炽热的呼吸拍在她绯红的面颊,她又听他宣布:“你以为我还在乎你的感受?你搞错了,现在是我要你了。”
在无路可去的关头,她真想化成一滴水逃离,却连这也做不到。
红烛映照着身上那人宽肩劲腰,不用看,她也能清晰感受到他正在下沉。慌乱无措之际,她却见他中途停顿,上半身微仰,摘下手腕前端那一枚玉镯,从胸口抓过她右手,要把玉镯往她腕上套。
“戴上,你的。”
奚华拒绝,她把它丢在幻境就是不想要了,莫说此刻,以后都不会再碰。
她避了又避,拉扯之中,两人姿势越发混乱,分开又合拢,游走在失控边缘。
她坚决不戴,又一次感受到箭在弦上的危险。
“戴上。”再次被他胁迫,她一手夺走玉镯,报复欲横生,粗鲁地把它套向危险的源头。
然而,戴不上?
那物比她手腕还粗,她一鼓作气用了狠劲,像在用利器驯服一头猛兽,逼它息势屈服。它反而暴怒,要把玉镯撑烈,要拍打她的手。
“……”猛兽的主人压不住一声重/喘,死死抓住了作恶的手,缓了数息,吐出一句,“原来你喜欢这样。”
“?”奚华简直要疯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她的手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手不能要了,脸也不能要了。
“你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好了。”宁昉声音都哑了,被热汗浸透,水淋淋的。他拢住她的手迫使她紧握:“会很久,你想好了?”
奚华抽手不再碰它,哪知少了阻隔,那物蹭到了别处,连同玉镯的凉意,激得她头皮发麻。
“怎么,你很着急吗?”他又“配合”地往前探了一下。
奚华立刻伸手拦住,他的手又拢住她,要她屈指环绕,紧紧包覆。
她能感受到它在愤怒地跳动,她全身紧绷,手心滚烫,不知如何是好。
“怕什么?以前你又不是没碰过。”他低沉的嗓音缠绕着她,如同他的手指引她,“握紧或者放手,用手或者……你自己选吧。”
奚华哪敢选后者,两害相比取其轻,她选了一条“明路”。
直到红烛燃尽,火光熄灭,她累得快化成水了,这条长路迟迟走不到尽头。
偏偏还有人贴在她耳边嘲弄:“你太安静了,会更久,会更累。”
一会儿又是:“你自己选的,若是后悔了——”
不,她迅速反击下手更重。她哪敢后悔?照眼下这架势,若是选了另一种,她可能已经死了。
对方却还在说:“不要怕,它只是太想你,只是等你太久了。”
奚华腾不出手去捂住他的嘴,狠狠咬了他一口,怒道:“别说了!没脸见人了!”
他居然笑了:“如此甚好,不要再见旁人。你只有我了。”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眼
奚华做了一个纷乱不堪的长梦,梦中她困在幽暗的禁地,寻不到出路,还要对付一头气势汹汹的猛兽。
她从别处抢了一件法器来驯服猛兽,没想到法器不中用。束缚之下,效果适得其反。
有人教她徒手相搏,然而她手腕都要断了,迟迟没能战胜对手。
教她的人比她还投入,她听见他压抑的声息,间或有些隐忍的欢愉,苦乐难辨,她也不敢仔细听闻。
她真费解,既然他能教她,那他自己就能解决,为什么非得拽上她呢?猛兽又不是非她不可。
那人似乎洞察她的懈怠和迷思,附耳告知她这件事就是非她不可。它只想要她,一直渴望着她,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种偏执的占有,数次让她想要撒手撤退。每有逃离之意,便被另一只手拉拽回来。以至于她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她对猛兽做什么,惩戒亦或拯救?
梦中时间是错乱的,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度抽身欲走,皆被拦住去路。教她动作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修长手指尽数嵌入她指缝。
她后知后觉,缠斗好几个回合之后,才发觉那人和猛兽其实是同伙……
许久之后,长梦尾声,奚华想要离开禁地,头发却被不知名的事物勾住。
她抬手到头顶拨弄,因瞧不见具体情状,捋了好半天也解不开纠缠。
忽然“咔嚓”一声,一绺发丝应声而断,落入她掌心。
“等我回来。”梦中人暧昧不明的嗓音重新变得清冷疏离,像冷玉敲碎了禁地的屏障。
等他走远了,锦被之中他那侧的余温都减退了,奚华睁眼,被满目正红色床帏一惊,抬起僵麻的手臂看了一眼,万幸,胳膊并未完□□/露在外。
她身上拢了一件洁白柔软的寝衣,宽大的袖口松松垮垮回落下来,露出手腕上那一只玉镯,扎眼得要命。
她看都不敢看它,立刻闭眼摘下,无意中碰到了手腕,那种触感和粗细惊醒了混乱的记忆,许多片段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简直让人生出剁手的冲动。
及至心绪勉强平静,奚华拈起落到脸上的那一绺发丝。一看才知,这是两缕发丝辫作一条的发辫,在临近发根处被剪断。
她气得想笑,偏这怒火无处发泄。
寝殿里溢满熟悉的香气,奚华撩开床帏起身下榻,果然见到一盆熟悉的灵植。
去年万仞会晚宴后,她从幽陵古冢幻境中出来,一怒之下折断了茉莉的花枝,把它丢弃在聆云院再也不想管。
此刻,它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花枝招展,开得正艳。
它怎么会开花?它怎么能开花!
奚华真想把它拔了,两手刚一碰到它,它立刻凑过来,原本挺直的枝条竟变得柔软,像藤蔓一样缠上她指尖。
奚华甩都甩不掉,扯也扯不断,忍不住凶它:“是不是有人强迫你的?别听他的,他不要脸!”
灵植识趣收敛了几分,怯怯退回去一小段,很快又轻轻绕过来,缠得更密更远。盛开的茉莉带着幽幽香气贴近她,宛如小心翼翼但又情难自禁的吻。
奚华无奈地望着灵植:“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神宫幽僻凄清,与世隔绝,又被设了重重禁制,严格限制出入。
奚华多次尝试无法突破,只能在玄苍殿内部活动,更远的地方去不了了,更别说独自下界。
临近黄昏,传音石中传来紫茶的声音:“公主终于醒了,你们俩,大师兄,对你……”
奚华听出紫茶欲言又止,着意打消她胡思乱想:“我在神宫,具体方位说不清楚。一时半会估计出不去,因为他恨我。”
紫茶无语极了:“可是他公然宣称灵泽圣君是他道侣,是新婚妻子……”
“……”奚华也无语了,“别理他,他疯了。”
紫茶说回正题:“这几日当真是天下大乱。三日前你们离开之后,浮析仙山许多修士突然魔化,声称魔神偃才是大道正统。正邪混战搅得血雨腥风,魔族占了上风。”
“但是魔化的修士很快就死了,就像灵气被吸干了,变成枯骨之前最后一刻还在追随偃。”
“天机阁的卜澜就是其中一个,他入魔之后要求星姬卜星漪归顺偃,结果话都还没说几句就死了,卜星漪弃之不顾,当场就逃了。”
“还有宁怀之,他疯了,他不相信灵泽圣君在天玄宗当外门弟子,更不相信他的养子就是衍苍神君,而且衍苍还做出当众抢亲这等狂悖之事……”
奚华想到过无相渊会一片大乱,但紫茶所言每句话都让她目瞪口呆。
她不是昨夜还站在鸾凤台吗?怎么就三日了……
“无相渊龙君可有出面?”她想起商夷在玉阶上说过的,礼成之后带她去面见他的父君。
紫茶:“没有,这件事有些复杂,无相渊有人向偃投诚,说龙君商廉避世不出是因为年事已高,他接受不了天人五衰……”
奚华很快就了然:“所以才会有无相渊迎娶灵泽圣君一事对吧?为了灵泽之泪?”
“公主,小龙君或许并不知情。”紫茶情绪也不太好。
“这不关他的事,是我害了他。”奚华不愿意回想当夜鸾凤台之上的惨相。
紫茶略过不提,换了话题:“现下大师兄接管了天玄宗,他正在着手建立新的仙盟,大部分宗门已经归顺魔神,新的仙盟想要战胜魔神也并非易事。”
“那你们千万留住他,让他别离开天玄宗。”奚华真诚建议。
锦麟忽然插话:“那太好了,我就告诉他是小师妹不让他回的——”
“啊,别掐!我不说啦……”
奚华默默听两人闹腾完了,才又问:“小茶是不是养着雪山?”
“嗯,但是雪山现在不黏我了。”紫茶有些失落,“它似乎更黏大师兄……”——
深夜,奚华半梦半醒之时,察觉后背有人贴了过来。
她推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冷斥:“你不是恨我吗?”
“是,所以才把你关起来。”宁昉语气也极冷淡,双臂揽在她腰上,和她贴得更紧了。
奚华很郁闷,使劲拧他的手臂:“你不能这样,不能强留我在此地,我也要出门。”
“好啊,从今往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见谁你就见谁。”宁昉任由她发泄怒气,手臂紧紧箍着毫不松懈,“我们可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只要你愿意。”
“你!你……”奚华气得无话可说。
宁昉却很淡定:“看来你不愿意,那就只好被关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他早有预期,她不会愿意与他携手同行。在无相渊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更不可能。
奚华放弃和他讲道理,过了很久,才又开口:“玄苍殿里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呆着很孤单,我很想雪山,你把雪山带来。”
“可以,但有条件。”这次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轻易答应。
奚华直言:“什么条件?”
他抱她翻过身来面朝自己:“你说呢?我想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眼
他的眼神比夜色更浓稠更晦暗,极易教人失足深陷,奚华觑一眼就避开。
有些话不必完全挑破,略略起个头,就已然很直白。
她佯装不解其意,不料后颈被他扶住朝前一带,脸就要挨到他的脸。
躲不开,但她真不想让他如愿,索性咬住他左侧唇角,也不松口,听见他吸了一口凉气。知道疼才好,很疼就对了。
她以为他会推开她,没想到他一概不拒默然承受了,仿佛无论她怎么反击怎么挑衅,无一例外都落入他的陷阱,从始至终被他随手拿捏。
奚华不解气,近距离瞪着他清隽俊逸的脸,破坏欲飙升,倏而在他侧脸咬了一口,落下一处鲜红的印记。
“你就是这样求我的?”宁昉没有斥责她,随她把他的脸折腾成什么样,他都无意阻止。
他垂眸看她被怒气烧红的脸,看她微微涨红的脖颈,看她双手握拳抵在他胸前,他笑她:“不想要雪山那便罢了,你看起来也没有多想它。”
奚华气坏了,在他脸上又咬又掐又拧,恨不能亲手把这白璧敲碎,咬牙切齿也不足以泄愤:“你怎么这样?你到底要怎样!”
宁昉忽然俯首,衔住她颈侧那枚红痣,似咬似吮再无怜惜之意:“这不是吻你,是以牙还牙,明白吗?”
“谁要你亲,我知道你恨我了!”奚华忍着痛被迫向后仰头,不甘受制于他,双手掐住他面颊使劲往后推,得了一道缝隙便立刻低头,隔着一层单薄寝衣,她狠狠咬了他胸口。
一定很疼!她明显感觉他颤了一下,比她预想的反应更大,他从肩到背再到腰都绷紧了。
趁他失神的刹那,奚华扯开他碍事的寝衣,凑近想再咬几口却骤然停住了。
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冰泉流淌而下:“愣着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还在找那朵花。不爱了,没必要了。”
什么意思?沉沉夜色里,奚华依稀望见他心口有一道伤疤。
这个位置当初明明是一朵花,她曾经又气又恼地咬过它,曾经听见他贴在耳侧说很喜欢,又说很疼,叫她别咬了。
“怎么回事?”她问得很生硬,不想被他曲解成关心。
“与你无关,少自作多情。”宁昉合拢寝衣,遮住心口不让她再看,“你没有感情,见到什么不是一样的?这一身皮相是美是丑也无甚区别,被丑到了你也只能忍。”
奚华还在发愣,没听清他的冷言冷语,只留意到他最后说的:“该我了。”
眼看着满头青丝朝她心口靠近,她的心噗噗直跳,她怕痛,毕竟他说要以牙还牙,他会咬得比她更用力吗?
情急之下,她双手捧住他面颊往上一抬,同时低头凑近他精准堵住他的嘴,一气呵成含住他唇舌。
这当然不是一个吻。
是为了阻止他的报复,不允许他撕咬别处。
她含得很深,比最动情之人还要激烈,口中空间过窄,容不下他剧烈反抗。两两交锋,言语尽被碾碎,呼吸都被拦截。
她撑不住,想退却不得退,逃也逃不掉,反被他紧紧绞缠,磨过舌面每一寸细微之地。
她急欲换气,扭腰翻身用力压倒他,以求占据主动权,仅仅一刹那,就被他摁回原位。
两人谁也不甘示弱,手脚并用,贴身相搏,愈对抗愈紧密,死死搂作一团滚了好几圈,衣衫凌乱,发丝交缠。
“别惹我。你承受不住。”宁昉压住身下那人,撇开视线不看她。
奚华艰难地找回呼吸:“放开我,你拘禁我在此地到底要做什么?我是满足你欲/望的禁/脔吗?”
暗夜之中,他紧颦的眉心突突直跳,满腔怒火快要理智都烧成灰烬。
禁/脔?亏她说得出口!
他的思虑,他的心意,她果真是一分一毫都不屑懂得!
爱早已消磨干净,对恨的人不必再解释。
“这么有自知之明,你以为你合格吗?”他掐住她细长手腕按在两侧,屈指缠住她白净皮/肉好似套上玉镯,“试试看吧,看你能不能满足我。”
奚华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只作侥幸一问:“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多久?你也总会到厌烦的那一天。”
宁昉沉默了,许多想法在心里横冲直撞,过了很久,他才挑出答案:“永远。”
他瞥见她张口又闭上,眼神里又惊讶又惶恐。
“你害怕?有多害怕?”他控制不住,狠话脱口而出,“若你害怕到流下几滴眼泪,兴许我便放过你了。”
他看见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别费劲了,你做不到。”他很快就叫停,单手捂住她的眼睛,手心里一直是干燥的,“我改变主意了,你哭出来也没用,说了永远,就是永远。”
永远,永远,他的永远也有期限。
有许多许多次,那期限近在眼前,但他又忍住毁灭一切的冲动,咽下涌上喉头的那些话,决定多留一天是一天。
无论如何挽留也抓不住的时间,就这样在激烈争吵和彼此伤害中匆匆流逝了。
永远,永远,也不过是用来恐吓她的谎言——
这一夜再难入眠,奚华也不清楚后来是如何睡着的。
翌日梦醒时分,她脸上泛起一丝细密痒意,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她的脸,触感毛茸茸软绵绵的。
她疲惫地睁眼,竟然看见雪山。
她立刻伸手,把雪山抱到怀里来。
“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她用下巴蹭了蹭猫的脑袋,听见雪山“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粗粗回想,她和雪山也好久没见了。当初她心魂受损去无相渊秘境安养一年,醒来之后很快又去天玄宗寻找圣棺,困在圣棺里些许时日,其后便是在无相渊筹备亲事。那段时间雪山神出鬼没,不知道在玩什么。
再之后她就被困在冷冰冰的玄苍殿,除了那罪魁祸首之外,再也没见到任何人。直到现在,她才重新抱到她的猫。
奚华半坐起身,把雪山放到一边想要整理衣着,哪知刚一放手,它又凑过来,趴到她身前锦被上,不愿意和她分开。
奚华无奈地笑笑,由着它胡闹,穿好衣裙下地之时,它又敏捷地跳到她手臂上,两只前爪去攀她的肩。
“你越来越黏人了,你也不是小猫了,还这样。”许久不见,她待它极温柔,含着几分愧疚。
雪山蹭蹭她,趴在她身上一步也不肯下地。
玄苍殿空置已久,奚华抱着雪山走出寝殿,经由长廊走遍每一个别的房间,去了一趟正殿再回来,一路和它闲聊:“你看,神宫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适合你玩耍之地,你很快也会厌倦。”
雪山连连摇头,抬起软垫按住她的嘴。
奚华愣了一下,捏住它前爪闻了闻,语气忽然变得嫌弃:“不要再黏他,你身上都有他的气息了。”
雪山一对圆眼瞪得老大,低头闻了闻自己,又凑到奚华颈侧闻了闻她,疑惑地望着她。
就算听不懂猫的语言,奚华也看懂了它的眼神,它显然在问:“你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息,为什么嫌弃我呢?”
奚华盯着它认真解释:“我不喜欢他了。”
雪山怔怔望着它,似乎觉得不可思议,顶着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不喜欢他了,你明白吗?”奚华又重复了好几遍,“我不喜欢他了,真的。”
雪山再次伸出前爪,小小一团软垫轻轻按在她眼尾。
奚华从它圆溜溜的眼睛里望见自己,才知眼皮又红又肿,难怪她刚醒时都睁不开眼。
“丑死了,别看了。”她偏过头闭上眼睛,又硬气地说,“我一点儿也不伤心。”
她听见雪山轻声叫了几声,大抵是在安慰她。她又找补:“真的,我都没哭,我不会哭的。”
为了让雪山相信,奚华故作轻松努力笑起来,干笑了两声,又觉毛茸茸的猫头把她脖子蹭得有点痒,她没忍住居然真的笑了。
气氛至此又好起来。
她忽然想起正事,抱着雪山往别处走,边走边说:“我带你去洗个澡,把他的气息都洗掉。”
雪山往后一躲,连连摇头,却是不乐意了。
“不愿意吗?你怎么回事?”奚华停下来教育它,伸直双臂把它抱得远远的,“那你以后跟着他吧,不要再挨着我了。”
雪山反对,但就是不肯让她带去洗澡。
奚华说到做到,放它下地就走了,听它委屈地叫嚷也不理会。走了好远之后,叫声都听不到了,她假装不经意地回头,雪山居然不见了。
她心中有气,觉得意外又失望,没心情去找它。好在没过多久,她还没走回寝殿,雪山忽然从别处窜出来,跳到她手臂上,猫头凑到她面前要她检查。
奚华不情不愿闻了闻,那种气息果然消失了。
“你能找到洗澡的地方?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雪山耳朵尖上忽然红了。
一人一猫走走停停,沿路嬉笑打闹,寂寥的神宫里难得有一丝生气。
……
这一整日,雪山黏人得要命。
直到深夜,奚华躺到床上要睡觉了,它也寸步不离跟过来,趴在同一只枕头上还不满意,还要钻进锦被待在她怀抱里,只露出一个头来。
奚华浅眠,迷迷糊糊感觉雪山舔了一下她的脸。
“别玩了,睡觉了。”她闭着眼叫它,想着今夜另一个人没回来,她好不容易能安宁一点儿。
可惜没过多久,脸又被舔了一下。
奚华睁眼,单手掐住雪山嘴角,看着它作乱的舌尖,正要教育它,脸色突然变了。
“雪山”舌上有一道伤口,她咬的。
是宁昉变成猫,隐藏了许多明面上的差异,忘了这细微之处。
奚华掀开锦被,起身下地夺门而出,甩给他一句质问:“是否在你心里,我永远这么好骗?”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眼
且让她长痛不如短痛。
宁昉盯着那一抹纤薄的背影像风一样飘出殿外,他没有立刻起身去追,而是端坐榻边,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神宫禁制牢不可破,奚华应当跑不了多远。等等她,等她消气了,自然会回来。
寒冬腊月,岁暮天寒,宁昉不知自己是何时走出的寝殿。被子夜过后的冷风一吹,他才察觉自己正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走进一个个冷冰冰的房间,脚步也越渐急促起来。
不可以轻易对她心软,否则这段时间那么多冷漠言语全都会毁于一旦。
他一路都揣着这种想法,然而,当他在最僻静的偏殿找到她,在黯淡无光的角落见到她,就那一眼之间,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奚华背倚墙角席地而坐,双臂抱膝,俯首埋在膝头,听见他走近了也不想理会,暗下决心不要抬头看他。
正做此想,肩背忽然被拢上一件柔软厚实的外袍,她抬起手臂想要掀开,忽觉一双温热手掌按住了她的脚。
她使劲往前踢拽,光脚踹到了他身上,来不及收回,被他单手捉住,贴在他轻薄单衣上。
“你干什么?”这姿势实在别扭,奚华睁眼瞪他,却见他俯跪在地,自己那一双脚正抵在他腰间。
而他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手里居然还捏着她两只锦袜,修长白净的手指仔细理好袜面,牵着袜口往她脚上套。
奚华猛然想起自己匆忙跑出寝殿,被怒气冲昏头脑连外袍和鞋袜也未穿。
更久远的记忆如同波涛回卷,涌上心头。
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保持平衡,右脚尖踢开了穿到一半的锦袜,不怀好意地刺他:“当年天师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吗?”
“我怀着什么心思?”宁昉面色如常,托住她两只纤细脚腕,也不纠正她晃来晃去的脚尖,慢条斯理地为她把两只袜子挨个穿好,“原来小公主是那样想我?”
奚华不解气,把一大堆罪名安到他头上:“你图谋不轨,见色起意,蓄意——”
“是,我图谋不轨,见色起意,蓄意勾/引,然而小公主清心寡欲,不为所动。”宁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上半身朝她靠近,“我就是怀着这般心思,当初是,现在也是,那又怎么了?”
“无耻!”奚华本是刻意污蔑,没想到他居然干脆利落地承认,就像白白递给他做坏事的由头,而他要得寸进尺。
“这也算无耻么?”他倾身靠近,按住她身体两侧的手,垂首贴近她耳畔低语,“夫人既然说我无耻,那我便无耻一回。”
一阵酥麻从耳尖贯穿手指和脚尖,奚华头皮都要气炸了,什么夫人?谁是他夫人!
她龇牙咧嘴只想反驳:“谁——”
刻薄的言语来不及露面。他低头堵住她的嘴,含住唇瓣不留一丝缝隙,又深又重亲了好一阵,方才腾出心思回答她:“你啊,夫人。你已经得到我了,不是吗?”
“你言而无信,不是说不会再亲吗?”奚华抽不出手来推他,只用双脚胡乱踢他,不起任何作用,好像踢到一堵发热的铜墙铁壁,痛的是她自己。
宁昉揽住她纤纤细腰带到自己身前,迫使她挺腰抬头,他说:“既然已是无耻之徒,就不必再讲信用吧?夫人不是认定我图谋不轨吗?”
说罢,他又继续那个吻,更深更重,像是要把这几日错过的部分加倍补回。
奚华被迫承受,至此才知前几日是他懒得与她计较,一旦他主动起来,她其实毫无还手之力。
过了好久,她完全乱了呼吸,喘着气问他:“你还有一丁点儿神君的清正威严吗?你不是在重建仙盟吗?各路修士知晓你这般行事吗?”
“衍苍从前是什么样,我不知。我在夫人面前是什么样,其他人亦不知。”他说得坦坦荡荡,毫无心理负担,还笑了一下,“夫人还想见到我什么样,拆开看看好了,看你受不受得了。”
她的手被他摁到身前,指尖勾住了他松散的衣裳。
她怎么可能拆开?这样贴身相抵,她早已感受到了,他毫不隐藏、咄咄逼人的渴望。
“为何不动?夫人不是说要带我去沐浴吗?不是说要洗掉我身上的气息吗?”他一边说一边捉住她的手缓缓移动,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我同意了,带我去吧。”
奚华眼前闪过一片皎若白玉的光泽,和着一道刺目的伤疤,她立刻闭眼,完全不敢看他此刻放/浪模样。
她双脚蹭地想往后腿,还没躲过一步半步,倏然被托/臀/抱起,双腿分开,紧绷的腰腹贴在他劲瘦腰身上。
“放我下来!”她冲着他耳边大喊,手脚并用要挣脱他的束缚。
他顺势扭头,和她额头相抵,右手还抓住她乱踢的脚捏了两下,握在手里不放,义正词严地回绝:“你没穿鞋,不可下地行走。”
“!”奚华简直要气晕了,“你只拿袜子不拿鞋,你故意的,你卑鄙!”
“是呀,夫人不是早知我无耻吗?”宁昉挠了挠她的脚心,看她脸都气红了差点呛到了,“好心”提醒她,“想笑就笑,憋坏了没力气了,那还怎么沐浴?”
“我恨你!你太过分了!”奚华恶狠狠瞪他,双手握拳在他背上重锤数下,“我恨你!你#%!@*(!”
宁昉没把她破天荒第一次骂人的污言秽语当回事,反倒计较白日里她对“雪山”说的心里话,此刻必须告诫她:“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我了,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这是惩罚。”
“你恨我,却还要我喜欢你,你无理取闹!”奚华埋头咬了他的肩膀,实在不解气,咬出血了也不松口。
他偏头蹭了蹭她的头:“就算我恨你,你也必须喜欢我,必须爱我。”
“为什么?就算是你是衍苍是神君,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宁昉没有立刻回答,抱着她走了很远很久,沿途为她拢紧外袍,最后才说:“我不想让你后悔。”
奚华毫不犹豫地否认,只觉得他自作多情:“你多虑了,我不会后悔。”
“真的吗?”他声色如常,步履不停。
“真的,我绝不会后悔。”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眼
对话戛然而止,谁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空寂的长廊上只剩夜风吹过,吹走那些直白露/骨的言语,吹凉炽热滚烫的体温。抱在一起,合二为一的淡淡暗影,似乎也要被冷风吹散,或早或晚,总要分离。
奚华不知晓这些事,只觉得耳根终于清静,心下暗叹此人总算恢复了理智,变回了清冷自持的样子。
万幸他没再提及沐浴之事,也没再胡搅蛮缠叫她夫人,但他迟迟不回房,奚华不知他意欲何为。她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主动询问,懒得再做徒劳的挣扎,沉默地靠在熟悉的怀抱里,直到困意来袭。
翌日醒来,奚华见到了雪山,它缩成一团趴在她面前,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她的下颌。她侧躺着,脑袋也贴着身后那人的下颌。
一想到昨日被骗,她不再轻易相信这是雪山,也不伸手抱它,反倒拨开揽住自己腰上的手臂,正欲起身,身后变得空荡荡的,宁昉先起了。
宁昉离开玄苍殿前往天玄宗,至夜方归。回到寝殿时,并未见到他预想中其乐融融的场景。
奚华对雪山并不亲近,任凭雪山围着她转来转去,一直“喵呜喵呜”叫她,她也不理,就像没见到它似的。
他费解:“不是说想它吗?”
奚华冷眼瞧他一眼,不必开口,一切已在不言中。
宁昉俯身,伸手去抱雪山,但雪山不愿过来,依然只围着她转。
“抱歉,但它真的是雪山。”他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只是没料到她会气这么久,把她最爱的猫也冷落一整天。
奚华仍是一声不吭。
雪山很委屈,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冷淡,这段时间它经常黏着宁昉,是因为他身上有她的味道。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她却像不认识它一样。
它害怕她不要它,这一整日都黏着她,但她好像真的不喜欢它了。
“有时候你的心真硬。”他早已体会过她的绝情,现在难免和雪山同病相怜,他的处境甚至还不如雪山。
他以为奚华或多或少辩解几句,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丢下他和雪山,独自上床睡觉去了。
气氛糟糕透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证明,她昨夜所说并非一时气话,她绝不会后悔。
玄苍殿一尘不染,宁昉仍用净尘诀把雪山又打理了一遍,末了,抱起它放到床榻内侧。宽衣过后,他侧卧躺在奚华身边,抱她她也不理。
他抱得更紧,要她从头到脚紧贴。往日她肯定会躲开或者推他,但今夜却一动不动,似是铁了心不给他任何反馈。
“别这样。”他心情也很差,漠视比争吵更令人烦闷,他宁愿她大吵一架,而不是这样当他不存在。
奚华闭着眼,黑暗之中,感受到他靠过来,手臂抱着她从松到紧。温软的触感落在她眉心,慢慢移向眼尾。
她知道他又在亲她,他又食言了。她懒得搭理,此前她每次拒绝都不起作用,反而助长他的兴致。
于是她不理不睬,放任他从眼尾亲到脸颊,他又贴着蹭着回到眉心,沿着鼻梁往下继续,亲到了她的嘴。
“说话。”她听见他叫她,两个字在彼此唇面上辗转,染上温热的呼吸,又渐渐染上他的恼意,“说话。”
奚华真不想理他,每次据理力争都说不过他,她不想白费力气了。
他加重了力气,舌尖撬开唇缝长驱直/入,到了这个份上,前几回她早就咬他了,现下却不躲不退,随他怎么做都行。
她知道他定是生气了,故意要刺激她让她也生气。然而她已经发现沉默是比生气更好用的武器,她不会再轻易落入他的陷阱。
就这样缠吻许久,奚华感觉自己唇舌都微微发麻了,也不回应他。
他终于抬头,结束了这个单方面的吻,但又埋头在她颈侧,只不过是换个位置。
奚华忽觉心口一片凉意,随后被覆上温热气息。
“说话,否则不要反悔。”潮润的言语自他口中吐露,一寸一寸滑过她的肌肤,每个音节都像是压抑已久、蓄势待发的逼问。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说话,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她不信他真会如何如何,顶多虚张声势。
可是那触感继续往下,走走停停逼近了连她自己都不敢碰的禁区。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隐隐告诫之意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缚住她看似放松,实则紧绷的身体。
箭在弦上,偏偏她既不是锋利的箭,也不是绷到变形的弦,她是被瞄准、待捕获的鸟雀。
说不在意是假的,她只是默默强忍,不肯妥协,在看不见的地方,指尖掐进了手心。
好在宁昉比她先放弃。
奚华没有看他,清楚地感知到他闭眼又睁开重复了好几次,眼睫轻扫在她身上,宛若不小心泄露的叹息。
他没再继续问了,也没再强迫她回应。长夜陷入岑寂,直至次日天明,两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奚华知他事务繁忙,白日不会留在神宫,没想到他离宫不久便返回,把紫茶带来了玄苍殿,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开。
她还没来得及问紫茶具体经过,反倒听见紫茶一声惊呼:“你们两个太激烈了吧!”
紫茶还捂住了眼睛,一副不好意思细看的模样。
“胡说。你想多了。”奚华否认。
紫茶透过指缝再看几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公主脖子上,那处……不是自己弄的吧……”
奚华脖子一僵,这几日她没有对镜梳妆,不知道那里留有一小片红印。
紫茶偏偏还说:“那是个——吻痕——没错吧——”
“是他咬人!”奚华不自觉提高音量,颈侧肌肤忽然火辣辣的,她抬手遮挡,却是欲盖弥彰。
紫茶:“好吧,其实公主和大师兄不相上下,咬人都挺厉害的。”
“?”奚华愣怔片刻,尔后飞快回想一通,宁昉每日离开玄苍殿时皆是仪容清整,就算夜里再荒唐再疯狂,次日临出门前脸上绝对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紫茶绕开她,走到榻边抱起雪山。雪山睡着了,安安静静没有挣脱。
奚华连忙阻止:“它不是雪山,它是假的。”
她甚至怀疑过,这家伙可能是某人分身之类的。
紫茶讶异地回头:“公主何出此言?前日半夜,大师兄亲自到汀兰苑带走了雪山,他没有告诉你吗?”
奚华摇头,她只记得他们因为假扮雪山的事吵了一架,她对后续情况一无所知。
紫茶说起当夜情景:“大师兄带公主一起来的,呃,准确来说是抱着你一起来的。那时深更半夜,他说你很想雪山。锦麟还打趣大师兄,说他对你百依百顺,连一个晚上都不让你多等。”
“他明明可以一个人来的,居然还要带你一起。你都睡着了,他还寸步不离。咦,大师兄该不会每日都这么……黏人……吧?”
“你当时怎么不叫醒我?”奚华又惊讶又懊恼,她在玄苍殿憋闷久了,好不容易外出一次,居然豪不知情。
“大师兄看护得太紧了,不让人吵醒你。而且……”紫茶吞吞吐吐,“而且我怕你醒来不好意思……”
奚华猛然想起:“我没穿鞋?”
“啊?那倒不是。”紫茶眼睛都瞪圆了,原来有的人比她想象中更激烈。
“你们两姿势特别亲密,一看就是新婚燕尔的状态。”
“不可能!”奚华不信。
“真的,明摆着有很多证据,大师兄脸上、肩上,都有些,怎么说呢,咬伤,姑且算是咬伤吧……”
奚华算是明白了,宁昉心机太深了,故意留下那些痕迹引人误会。
这事儿没法解释,她总不能说他们夜夜吵架,彼此之间咬来咬去吧?那绝对会越描越黑,连带抖出更多难以启齿的细节。
她从紫茶手中抱走雪山,迅速转移了话题:“这几日下界形势如何了?”
“无相渊龙君商廉出关了,宣称要报杀子之仇。其实这件事有误会,当夜在鸾凤台上,是偃附身在小龙君身上,强行操控龙身撞向大师兄的溯安剑,致使小龙君当场殒命。大师兄并非真凶,而是被偃栽赃。”
紫茶一口气说完关键点,又瞅瞅小公主脸色,问她:“大师兄和公主解释过吗?你们是不是为小龙君之死吵架了?”
“他没提过。”
“公主也觉得听上去很荒谬对不对?反正商廉完全不信,绝大多数宗门也批驳天玄宗口说无凭。大师兄只公开说明过一次,近来各方言论对他很不利,但他看起来浑不在意。”
“我和锦麟都以为,是公主在背后安慰他,原来不是吗?”
奚华摇头:“他都恨死我了,才不需要我安慰。”
紫茶无奈地瘪嘴:“说真的,大师兄其实挺累的。最近时局动荡,偃吸收了大量邪念,魔族实力暴涨。仙盟人心涣散,很多时候都只靠大师兄一人支撑。”
“这段时日他特别忙,锦麟和孙长老经常劝他休息,他从来不听。而且,他对时间流逝特别敏感,对天玄宗、对仙盟,都抓得特别紧,要求极为严苛……”
奚华并不动容,语气反而变得警惕:“小茶今日为何来见我?是为了帮他说话?”
“公主你怎会这样想?”紫茶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立刻熟练地挽上她的手臂,“我当然是来陪你,我很想你。”
奚华拒绝再聊和宁昉相关的事,紫茶配合她不再提——
这一日过得极快,连雪山都还没睡醒,天就黑了。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紫茶弯弯绕绕,最后还是聊到春怀引。
她和锦麟去云梦宗清查灵泽之泪期间,无意中撞破云梦宗修士使用春怀引的现场,那画面太刺激,导致她一整日都没和锦麟说话。并且她还听说,春怀引无法彻底根除,会不定期发作,只能找最初解毒之人纾/解。
“崔笛说,天机阁的白榆去年从他那儿求得春怀引,我猜她多半是帮卜星漪求的。公主知不知道,春怀引用在了谁身上……”紫茶欲言又止,不好问得太直接。
近来外界疯传,天玄宗万仞会期间,星姬为了和晞明道君玉成好事,暗中对他用了春怀引,但是星姬没得手,反而被天玄宗的外门小师妹,也就是隐姓埋名的灵泽圣君占了便宜。
各大宗门纷纷猜测,晞明道君会去无相渊公然抢亲,乃是因春怀引之故。他对灵泽圣君上瘾,无法割舍。
紫茶自然认为这流言蜚语很荒谬,但她也不免为小公主担忧,若谣言是真的,小公主哪里招架得住……
“不知,我不曾听闻此事。”奚华没有告知实情,这不是什么好事,她也不想让紫茶担心。
幸好春怀引没再发作过,她万万不能接受自己一边说恨他,一边想要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必须远离他。
紫茶闻言舒了一口气:“哦哦,公主把它当八卦听听便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天机阁的事,我不关心。”
奚华摸了摸雪山脖子上的小木牌,心里暗叹它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昨日被她的冷淡伤了心。可惜,今夜也没有机会和它说再见。
她把雪山放回床上,抛开复杂心绪,回头望向紫茶:“小茶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离开此地。”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眼
奚华在无相渊学过一种易容术名曰无相诀,其效果神乎其神,幻化为他人后,音容笑貌、言行举止乃至神韵气质全都与模仿的对象一模一样,达到至亲难辨的程度。她当初实未料到,无相诀竟会在这种境遇之下派上用场。
想离开神宫,这是唯一的机会,今日过后,紫茶一走,玄苍殿想必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了。
奚华刚和紫茶互换了身份,还没来得及细说今后打算,宁昉回来了。
离开神宫的过程不如想象中顺利,奚华原以为顷刻之间便抵达天玄宗,谁料刚出玄苍殿,一张面纱却从宁昉袖中飞出,飘过来蒙在她脸上。
“戴上。”他的嗓音平淡随和,不带一丝情绪。
奚华恍惚一刹,想起玄苍殿的第一夜,在床笫之间,他非要她戴上玉镯,当时他也说“戴上”。
她收起不合时宜的念头,依他所言戴上面纱,周围一切景象,包括他的身影,全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一件冰凉之物钻进她的手心。即使很久没再碰过它,她也第一时间认出了它,是溯安剑的剑柄,在牵引她前进。
握住剑柄的刹那,她便知晓宁昉怀疑她了,因为他不可能把溯安交给紫茶,紫茶也不可能凭借手感识别出他的剑。
他没有直接拆穿,反而用这种迂回的方式逼她主动承认。她佯装不知,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现在她就是紫茶,在玄苍殿陪着小公主待了一日。天色已晚,她对小公主纵有不舍,但也该回天玄宗了。
两人皆不言语。奚华明显感觉到他就在身侧,咫尺之距,他的衣袍被风吹到了她胳膊上,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
“今天过得开心吗?”宁昉打破沉默,语气依旧是平和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要试探她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奚华不禁握紧剑柄,还没想好措辞,又听他说:“是不是每一天都不开心?每时每刻都盼望离开此地?”
她强装镇定,以紫茶的身份问他:“大师兄何出此言?”
“你还知道叫我师兄?装作别人你才肯叫我师兄?”宁昉自嘲一笑,牵住了她未执剑的那只手。
奚华愤然甩开:“大师兄你干什么!”
“和我说说,你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那么多次不告而别还不够?想离开此地还不够,竟还要我亲自送你。”
宁昉冷声质问,起初冷静自持,逐渐加重语气。
“告诉我,你当我是什么,你当雪山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它舍不得你吗?为何你总能毫不犹豫丢下它不管不顾?”
奚华禁不住他的诘问,连连后退想要躲避,被面纱遮住视线,一路跌跌撞撞,又被他步步紧逼,直至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壁面上,再也无处可躲。
“自欺欺人有意义吗?睁眼看看你是谁,看看你身在何处。”
高大的身影倾轧而来,他的气息包围着她,像一张大网把她牢牢束缚。奚华从肩膀到手腕都无法自由活动,根本腾不出手来扯掉面纱。
“为何不动?是要我帮你吗?”他掐住她两只空落落的手腕,俯首贴近她的脸,张口衔住了面纱上边缘,轻轻扯两下又停下,又重复相似的节奏,一路起起落落,温柔的呼吸润湿了她的眉眼。
这哪里是帮她?分明是刻意玩弄她。奚华受不了他这样,使劲扭头躲避,蹭来蹭去也没用,反而被他抵住额头。
“不想解开?那别解开了。你曾经也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好了。”宁昉隔着面纱吻向她。
那种干燥的、涩滞的触感过于鲜明,一下把奚华拽回了百年之前,永昭坛上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
那场雨早已经消失了,窒息感和潮/湿感却卷土重来。
当时的渴望和绝望,浓烈的悸动和悲伤,竟也一并复苏。
“你不是会咬我吗?怎么不咬了?是舍不得,还是忘了?”
奚华快被他的明知故问气死了,明明是他强势地掌控着她的唇齿,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哪有力气咬他?
他没得到回应,不满她的沉默,单手扯落面纱,少了阻隔,吻的感觉更亲密了。
很不妙,奚华记忆里的潮/湿感忽然变得真实起来,像一处隐秘的沼泽,悄悄扩散,诱人沉沦深陷。她不敢多想,强忍住那种感觉,不敢被他发现端倪。
“你与我在一起很难受吗?为什么要走?”他忽然又变得温柔,松开了她微肿的唇,轻吻她绯红的脸颊,慢慢移向别处。
奚华被他搞恍惚了,乍一听,还以为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对她体贴入微的宁师兄。
很奇怪,她明明并不想他,还恨他欺骗她,此刻却差点开口回答。
然而温柔的假象很快就消散了,他说:“没办法,再难受你也只能忍着。我不会放你走,你少做梦。”
奚华忍受那个吻从侧脸向下蔓延。心里的沼泽正变作深渊,她攀住边缘避免坠落,边缘却在一点点塌陷。
她拼命抵抗那种感觉,却又忽闻丝帛撕裂,这无疑是最坏的局面。她不得不睁眼,见到一座明光铮亮,宛若镜面的宫殿。她被他抵在冷硬的壁面,偏头才能勉强从侧面望见自己的脸,望见两人松散的、破碎的衣衫,望见紧密贴合的身线。
他继续压过来,薄唇附在她滚烫的耳尖:“这是玄光殿,思过之地,原来它竟是为你准备的。”
她哪里要思什么过?是他犯罪!奚华用力挣扎:“你放过我,你并不爱我,只是觉得亏欠我。我不要你的亏欠,我要自由,我何错之有!”
宁昉不退反进,把她颤抖的身子抱得更紧了:“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我给过你自由,也尊重过你的选择。那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从今往后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两人都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谁也不肯退让屈服。
奚华望着他发红的眼眸,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你后悔了?那个生性凉薄的人后悔了?知道情为何物了?”
他静默了一刹,深深凝视着她,是,他后悔了,早就后悔了,难道他的悔恨还不够明显吗?
奚华却说:“可我从不后悔,我赞同你当时的选择。谢谢你拒绝了我,谢谢你伤害了我,谢谢你抛弃了我。你那时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无比正确,都正合我意。你让我做到了我惧怕之事,谢谢你,真的,但是我不爱——”
“够了!”宁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松开她执剑的手,“你手里不是握着我的剑吗?你若非要离开我,不如一剑杀了我。”
今夜他给她溯安剑,本就不是引路的工具。见到她伪装成别人的第一眼,他忽然生出一种暴戾的冲动,他不知自己能克制到什么程度,不想伤她过重,所以提前给了她自保的武器。
奚华被他吓了一跳,怔怔望着镜子里的剑影,才知自己握着出鞘的利剑同他走了好长一段路。雪亮的剑刃在她手中颤抖,但迟迟无法刺出。
就算把恨挂在嘴边,她也没想过伤害他,也从不认为他们会到执剑相对的地步。但看来他不这样想,原来他说恨她,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宁昉趁她茫然,从她手中取走了溯安剑,一把扔得很远。他倾身与她贴得更紧,用身体抹平她慌乱的挣扎,像抚平湖面上迸溅的水/花。
“我给了你选择,你自愿留下来的,不要怪我。”
他欺身贴近,被阻断前路,忽然想起一件事,把一只玉镯塞进她手中。
玉镯似一团火,点燃春怀引经久未消的余/毒。她强作镇定,极力掩饰,决不能被他看出。
偏偏他还用玉镯蹭她的手:“上次用它做了什么,还记得吗?要不要戴上它?”
那种触感突然变鲜活,她的手弹开又合拢,夺走玉镯抛掷在地,激愤之下用力过猛,玉镯碎成了好几段。
她心里一惊,悔意顿生,她知道他有多在乎它,她并非故意要毁了它,她只是,不敢回想那夜种种。
她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凌厉的目光顿时黯淡了,还闪过一丝惶恐。
在他更生气之前,奚华试着认错,还没说出口,却见他抬手把断裂的玉镯扬了灰,仙玉的粉末像耀眼的星辉纷纷飞散。
“不要了,不喜欢就不要了。”他埋头在她颈侧,像突然脱力一般倚靠着她,闭眼轻吮那一枚艳丽的红痣。
奚华很意外,耳畔居然听到了隐隐哭腔,麻木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
一小片潮/湿的雨雾沾湿了她的发,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忍着这种被浸润的感觉,声线又不自觉绷紧:“快说,不说我走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世我为何送你玉镯,不再送你发簪?”宁昉缓缓开口,温热的呼吸在她颈侧红印上轻轻划过。
奚华被他带偏,竟然开始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因为,玉镯圆润,温和,无害,没有危险。”
“因为,它不会被你用作自尽的杀/器,不会伤害到你。”
他一字一句慢慢告诉她答案,像一种深情的蛊惑,着意要她放松。
奚华略略放松警惕,不料他忽然用力。
“一切锋利危险之物,都不可以靠近你,除了我。”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眼
“你混蛋!”奚华惊叫出声,全身血/气顷刻间汇聚于一处,所有感官都被掠夺,动作忽然凝固,连推他都忘了。
宁昉没有说话,一切言语连同动作,都被卡住了,不忍贸然前进,但也绝不回头。
这种定格简直是濒死的折磨,最初的屏息失效之后,两缕缭乱的呼吸再次交错,以同样的频率颤动。
数息之后,奚华听见耳畔低语:“多少时日了,还没有准备好么?”
她无法回答,紧抿的嘴唇被一只温热手指压住徐徐轻碾着。它一点一点往前探入,剖开狭窄缝隙,被紧紧衔住。
“放松些。”指腹缓缓搅动,压迫感有增无减,“放松些,总不能再重头来过。”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奚华重重咬了他一口,根本没听到他说:“疼就咬我。”
晚了,来不及了,她下口很重,然而异物感让唇齿都战栗,血色漫过作乱的指腹,仿佛一瞬间把面颊都染红。
抵在她肩头的脑袋缓缓抬起,一张覆满情/谷欠的脸移过来,不偏不倚凑近她面前。
她不敢看他双眸中盈盈欲/溢的波光,她清晰地感知到,那波光也在别处闪耀。
可是闭眼也没有用了,他已经在她身上捕捉到了,她的抗拒与沉溺,她的畏葸与焦灼。
“既然你需要我,为何不能享用我?”他再度变得强势,不允许她逃避闪躲。
奚华完全承受不住,然而从头到脚俱被钳制,身体陷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只能跟随他起伏。躲不开,逃不掉,神魂仿佛被抛掷高空,飞上去,更上去,去九天之上更辽远之地,企图寻得喘/息与解脱。
他不肯放过她,一路追随着她,更准确些,也可说是托举和协助,亲身带她去更高更远之处。
奚华只觉摇摇欲坠,惊惶无法发泄,愤愤然骂他:“宁昉!你混蛋!”
第一次直呼其名,没有好结果。
他怔愣一下,回过神来更用力了:“不许这样叫我。”
奚华心有不甘,气焰愈发嚣张:“宁昉!”
他堵住她的嘴,唇上动作远远比别处柔和。
“你太过分了!宁天微!”她气极了,只想破口大骂。才喊出第一声,得到他更恶劣的磋磨。
那是邪恶的咒语,在放肆挑衅他紧绷的神经,他牢牢禁锢着她,不准她出声,不准她喊他的名字。
她明知是为什么,还偏偏要这么做,他忍无可忍,失了分寸,再难控制力度。
奚华受不了了,怒骂渐渐变成呜咽:“衍苍……你怎么这样……”
“你自找的。”他再无耐心规劝她,连亲吻也变得凶悍。
不想听她叫他宁昉,叫他宁天微,叫他衍苍,可她非要变本加厉翻来覆去喊他的名字,酷似一种无情的绞杀。警告无用,那他只好冲破束缚去报复她。
奚华语不成调,嗓子都哑了,断断续续的气息从唇齿之间逃逸,被无止尽的深吻碾碎了,却还是那几个字。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如此,非要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仿佛是一种忽然觉醒的恶劣趣味,也许藏得更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到了最后,一切言语都支离破碎,她连他的名字也喊不出来了,神魂飘飘荡荡,不知去向何方。
九天之上,日月同辉。烈日曝晒每一个角落,吸干所有莹亮的水泽。皎洁的月亮倾泻琼/浆。
然而她看不清这恢弘景象,整个人失魂落魄,从至高处坠落,最后背倚玄光壁,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她流了许多汗,后背磨得有点疼了,没有力气再挣扎,以为自己可以休憩,却被那双手托住翻了个身,整个人背对罪魁祸首,朝向镜子一样的壁面,腰都站不直了。
“看清楚了么?心口不一,就是你的过错。”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对她宣判。
巨大的镜面之中,狼狈的、愤怒的、羞/耻的、暧/昧的,一切痕迹都一览无余。
她不敢看,可是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尽收眼底。粉色不再是温柔的颜色,它会饶有兴致地取悦,也会冷酷暴戾地施刑,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冲击过于剧烈,她真的受不了了,跌入了迷醉的梦魇,涣散的目光被一个吻衔住,慢慢地拼合。
世界都颠倒了,她闭着眼,不敢再看那些摇摇欲坠的画面。她想放空,没有力气再包裹自己疲倦的空骸,只想静静躺着。然而连这也不能如愿,身心一而再再而三,不断被陌生的、蓬勃的情愫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来,柔软的,纤细的,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她已精疲力尽,没有心思仔细分辨。
“睁眼看看。”愉悦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好几遍,似催促,亦似期待。
她好累,连睁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那人还不肯息势,轻轻吮/咬她颈侧:“你看一眼,我就停一下,好么?”
是带着蛊惑意味的胁迫,可是再追究也没用,她没有其他选择。
奚华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是茉莉的花枝,缠绕在两个人身上,把他与她连在一处。
她就知道,从前几日灵植缠上她手指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日。
“再看一眼。”他又叫她,“怎么这样懒?”
奚华没有余力再争辩,睁眼又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腰间,他的肩上、鬓边,茉莉开得正艳。其实不用看也能感受到,他的后背,她的脚踝,花枝还在徐徐缠上来。
“你爱我,它才会开花。”
他又说了那句话。
当初在绯云湖画舫上,他第一次问她:“你爱我吗?”
奚华做好了否认的准备,可他根本没给她摇头的机会,他坚称:“你爱我,它们都是证据。”
“你想多了,是因为春怀引。”她必须抹除他的误解,告诉他唯一正确的原因。
他沉默片刻,随后轻声笑了,又亲了亲她紧闭的眼睛:“为何不肯承认?你都不敢看我,你也不敢看花。”
奚华不想再理会他的歪理邪说,随他怎么想吧,总之她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为何不看。”他亲吻她的嘴,是这些时日以来最温柔最缠绵的一回。
有时候,比如此刻,奚华都觉得这张嘴不是自己的,不然它怎么会问:“为何?”
他势在必得:“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停下?”
她立刻睁眼望向身边的花,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镜中花影摇曳,战/栗经久不息。
熟悉的芬芳越来越浓郁,夹杂着某些别的气息,浸染每一缕神思,让花间人沉醉迷失。
不知天地为何物,忘却今夕是何夕。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眼
许久以后,奚华仍不敢看他的脸,转而去看他身边的花。
镜中花蕾悄然绽放,由内至外一层层打开,香气纷然。
“别碰它……”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可惜刚喊出声,尾音就被掐断,变成茫茫一片空白。
“甜的。”轻软之物抚过了花蕊,似乎得到某种趣味,迟迟不肯停下。
奚华绝不会像这样品尝一朵花,更不会分享花的口感,她觉得那花有些可怜,遂伸直手臂想推开他,想保护那朵花。
宁昉没抬头,轻易抓住她慌乱推拒的手,语气仍然是怜爱的:“别推开我,它舍不得我。它哭了,你没有感觉到么?”
照他所说,花是不舍分别,才流下热泪涟涟。
“它承认了,你呢?”他吻了一下那朵花,好似细心安/抚它的依恋,再抬起头来问她。
她不敢看他意犹未尽的表情,更不敢看他脸上残留的痕迹。她匆匆转身,想要逃离,却被压制,终是扣留在原地。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他先前所说的“思过之地”,所谓何意。
玄光殿内每一面都是皎若明镜的玄光壁,包括光洁的地面和宽大的殿顶,每一个角落都映照内心,最隐秘最不可言说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身在此地,就必须坦诚展露一切,绝无隐藏和退却的余地。
即便背对着他,奚华也能从纤尘不染的镜面看见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看见他深邃如墨的瞳仁。
“你心虚了。”他亦从镜面中盯住她游离闪躲的眼神,耐心吐出温柔的警告,“不许闭眼,不然我们就继续。”
奚华有气无力地趴着,早已没有开口反驳的力气了,就这样看着镜面中的景象,看两束彼此依偎的花枝,在风中来来回回摇曳。
暂停或是继续,其实没多少区别。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干脆闭眼随他。
他护着她,不让她硌到又冷又硬的镜面。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觉得难受。
有时气急了,她也会恼,会气冲冲喊他的名字。
“宁昉。”
“宁天微。”
“衍苍。”
“……”
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恶意报/复他,让他也不得好过,结果总是“两败俱伤”。
在争执的顶/点,她望着镜中微微失神的两张脸,故意刺他:“气什么?你也叫我名字不就好了?”
他偏头过去吻她,唯有如此,才能让她不再乱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奚华已在半梦半醒之中,迷迷糊糊听到他问:“回去吗?”
她应当是点头了,稀里糊涂搞不懂手脚是怎么摆弄的,整个人被他托臀抱了起来。
不必再贴着冷硬的墙壁,但他整个人也并不柔软。走动时磕磕碰碰很不自在,她往后退,想躲开,被他抱回来,没有机会分开。
“不是说好不会再离开我吗?”他搬出她求饶时说的话。
奚华昏昏欲睡,很费劲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她轻声如同梦呓:“那也不用时时刻刻挨在一起吧。”
话音刚落就被狠狠颠了一下,还有个声音紧绷绷地问她:“胡说什么?”
一路动静不得安宁,害她觉也睡不踏实。人在困倦中难免顾此失彼,她卸下了平日里的戒备,恍恍惚惚地回应:“难道不是吗?一定要像现在这样才叫不离开吗?那不行,先前是我考虑欠妥,现在后悔了……”
宁昉快被她无心吐露的虎/狼之词逼疯了,有生之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寸步难行,只好停下来平息澎湃的感觉,抱着她在原地站了好久。
“怎么不走了?”她好困,不知他为何中途停下。
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和她说话。偏偏她一直追问,得不到回应,梦游一般忘乎所以。
他忍无可忍按住她:“别乱动,你没有感觉到吗?”
奚华真是困糊涂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想到什么说什么,再开口居然有点委屈:“感觉到了,它哭了……”
“……”他先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情/动时蓄意引导她感受隐秘的变化,现在从她嘴里说出来,反应更剧烈了。
这段路变得起伏跌宕,两个人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回玄苍殿的。
临近寝殿门口,奚华忽然警惕起来:“你放我下来,紫茶还在。”
宁昉已经完全领会了她的话,抱着她一起躺到床上也不放开:“早送走了,不会有人来了。”
不会有人来了,所以无论怎么做都没关系,无论说什么话都可以……——
奚华再醒时,整个人还依偎在他怀里,她动了一下,立刻听见他说:“你已说好不会再离开我。”
她真是没辙了,事已至此若再把要分开挂在嘴边,只怕她一辈子都下不了这张床了。
“是,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了。
他缓缓退后,最后完全分离。
传音石恰好亮了,对面传来锦麟焦躁的声音:“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天玄宗?这几日丁长老问过我好几次了。”
奚华诧异地望着他,满眼难以置信,想开口询问,又不敢在此刻发出声音。
宁昉冷淡回应:“之前不是交代好了吗?有事传音石联系。”
“紫茶还问——”锦麟话还没说完,连络被无情地掐断了。
“几——日——”奚华这才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嗓子哑得厉害。
宁昉捏了捏她的脖子,撇开视线,柔声劝她:“别说话,没几日。”
奚华把他的脸掰回来,伸出手指依次向他确认,一、二、三、四,全都不对,五根指头完全伸直,不料他也伸手贴过来,掌心与她合拢,很熟练地十指相扣。
她挣脱不得,手被他按在枕边。他俯身而来,亲吻她说不出话的嘴:“别问了,除非你觉得不够久。”
之后整整一日,奚华醒醒睡睡没有起床。
又一日,她起了,但被他抱在怀里不许下地,整日都坐在他腿上。用他的话说,是她受累了,他不舍得留下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神宫,要等她体力完全恢复了才行。
于是她只能寸步不离陪他远程处理公事,看他查阅仙盟奏报,听他用传音石和旁人联系。
上次听紫茶说他很忙,是真的。但他会忙里偷闲,时不时逗逗她,亲亲她,或者更甚。
有时雪山跑过来想黏着她,看到不该看的,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入夜就寝,两个人贴得更紧,她明明要快恢复体力,胡闹一夜过后又再没指望。
直到腊月中旬,宁昉开始去往天玄宗,每日离开玄苍殿之前,总要和她强调一定要等他回来。
奚华去不了别处,白日里独自练剑修习,闲时逗逗雪山。
三界风雨飘摇,神宫是唯一的净土,日子平静得让人不安。
她问雪山:“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雪山“喵呜喵呜”点头。
“有朝一日,等他消灭了偃,平定了动乱,你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雪山不吭声了。
奚华埋头看它,它睡着了。
“你年纪大了,你怎么也变老了?”伤心的情绪无法排解,她想哭也哭不出来——
腊月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已过,宁昉还没有返回神宫,雪山也不见影踪。
奚华在偏殿的廊檐下找到雪山,它四只猫腿被一丛霞草缠住。它应是咬不断、挣不脱,太累了,就地趴在草丛里睡着了。
奚华抱起雪山,轻轻拍落它身上的草屑,才想起前几日紫茶来时,衣摆上也沾着类似的碎屑。
她起身欲走,刚迈出一步,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是卜星漪在说话。
奚华回头望向那一丛霞草,恍惚记起当初在无相渊,商夷对着卜星漪的背影说过:“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我宁可他不要爱我。”奚华冷冷看着霞草梢头的碎花。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和你在一起吗?”霞草在风中摇晃,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道,“猜猜看吧,很简单的。”
奚华并不想猜,霞草留住她:“他和你说过的,说过不止一次,你怎么会忘了?”
她不想再听,但霞草已经说出口了:“为了你的眼泪。”
过往许多片段都连起来了。
前世她生辰宴那一晚,天师亲口说的:“为了灵泽之泪。我一直好奇公主的眼泪。”
她曾在那一刻心碎,磨灭了对他的所有感情。
此刻,有个声音告诉她:“衍苍创造了灵泽族,整个灵泽族都是他拯救苍生、净化邪恶的工具。你是灵泽圣君,你居然不会流泪,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生出情根吗?你以为他真的想要你的爱吗?太荒谬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类的感情。”
“他对你极好,或对你极差,要你爱他,或要你恨他,都为了那一个目的,他想要你恢复流泪的能力。”
“映寒仙洲消失了,灵泽族灭族了,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了。”
“你还介意他骗取你的信任,玩弄你的感情,你觉得他过分,傻不傻?你现在还觉得他过分?”
“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他的工具。工具有资格认为他过分吗?”
奚华仰头望天,今夜月色刺眼。有什么东西卡在眼睛里,再痛也流不出眼泪来。
霞草的碎花迎风飞扬:“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那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还要再去问他吗?他分明已经亲口告诉过她。
她问过他打算把她关在神宫多久,她以为他也总会到厌烦的那一天。
她听见他说“永远”,然后他说:“若你害怕到流下几滴眼泪,兴许我便放过你了。”
她那时也意外,不相信他竟然又对她说这种话。现在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眼
奚华在偏殿待了许久,不再看天边皎皎明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变成一滴水,明明她比上一次在幻境中想起前世时更伤心。
她抱着雪山回到寝殿,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仔细甄别自己的心情,并非怨恨,而是伤心。
世人对灵泽之泪的狂热追逐,她早就习以为常。当初的奚嵘,后来的宁怀之,还有无相渊的商廉,她都能理解。愤懑之余,她明白贪念是人之常情。
但是对宁昉不行,就算他亲口说过两次,她也不能接受他热衷于她的眼泪。
其他人都可以,唯独他不行,她做不到一视同仁。
她经此一事才意识到,她对他的要求,总比对旁人更“苛刻”一些。也恍然察觉,在她心里,他始终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然而作为“工具”,她不愿再细究这份特殊有什么含义,不愿再以身涉险为情所困,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夤夜时分,奚华感觉身后床褥陷下一块,紧接着微凉的身躯从背后靠过来,手臂绕过腰间揽在她胸前。
“你——”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又要离开。”
她正想问他是不是真如卜星漪所说,把她当做工具,对她有所图谋,为她设下骗局,不料刚开口就被他抢先。
“神宫禁制森严,我能去哪儿?你会让我离开吗?”
“不要。”他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仿佛稍微一放松怀里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奚华发觉他是合衣而寝,几层衣衫裹得严严实实,不像往日那般与她肌肤相贴。饶是如此,他身上的香气却较往常更浓郁,似乎是掩盖着什么。
“你方才想说什么?”连他的嗓音也轻轻,飘落在她耳边,像一小片被揉碎的云。
奚华临时改了主意,只问他:“你在哪里做的梦?”
宁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柔声说:“在天玄宗小憩,梦到了你,赶回来找你。你怎么还没睡?这么晚了还在等我。”
奚华不信,之前紫茶和锦麟与她说过好几次,大师兄把时间看得特别紧,每次忙完正事,绝不在天玄宗滞留一时半刻。他不可能在天玄宗小憩,除非有特别的原因。
她想转身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刚一动作,就被他抱紧,完全翻不了身。
“很晚了,快睡吧。”他不让她看,“让我抱抱你吧,别动了,好么?”
可她不听,从头到脚都不安分,他于是松手不再阻拦:“这么想转过来,是不是也想抱抱我?好,那你转过来,我可以让你亲亲。”
如他所料,她一下子不动了,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了。
两人都没再言语,一整座神宫都安安静静。
很久以后,奚华听到他说:“不要担心,只要我在,我就会回来找你。”
她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还问:“你爱我吗?”
依旧没有回应,她就连假装说一句梦话也不肯。
目下她还不明白,“只要我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假设这样的前提——
时近年末,外界局势越发动荡不安。
宁昉什么也没有说,但奚华能感觉到。他每天夜里都会回玄苍殿,但回来的时辰越来越晚,有几回天都快亮了。
天亮之后不久,他又要出发。
连日以来,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就在天色擦亮那一小段时间。
有一次她没忍住,在他宽衣上榻之前劝他:“下次若还这么晚,要不你就留在天玄宗?不用来回折腾。”
他手上动作僵住,眼神也黯淡了许多,垂眸瞧她:“我打扰你休息了吗?”
“……”奚华一时语塞,没料到他居然这样想,真心劝慰他,“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他面上阴云散去,随即卸下腰封,褪去衣袍,与她面对面躺下,拥住她温热柔软的身子,直言:“我好想你,想见你,想要——”
奚华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出那些放/浪言辞,先一步拒绝他:“不可以,你很累。”
他未再说话,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她,就着她捂唇的动作,顺势亲吻她的掌心。
细密的吻慢慢转移到她微恼的眉眼、绯红的面颊、微张的嘴唇。再往下,是他永远忘不了、放不下的那枚红痣。再往下,是他迟迟抓不住、得不到的那颗心。在推拉之中索取更多,得到更进一步的亲密……
直到日初明、天初亮的时刻,所有疏狂与放纵都收束成一个绵长的吻。
每一次,到了不得不走时,他总在她唇上印下收尾的余韵:“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几日过后,除夕之夜。
宁昉戌时赶回玄苍殿,奚华正对着雪山发愁,很难得的,见他回来像是见到救星。
雪山突然病了,从下午开始,吐了好几回,吐完之后就打瞌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宁昉把它抱到腿上,熟练地摸了摸猫肚子,很快得出结论:“雪山吃坏了肚子。”
按说神宫应该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引导雪山把腹中残留物吐出来一看,是消化不了的霞草,被它咀嚼之后,看上去极不雅观。
“它小时候也这样,偶尔贪吃,然后就闹肚子。”宁昉帮它清理干净,喂了些适宜的吃食,净手之后轻轻摸摸它毛茸茸的猫头,“有一次,它吞下一颗妖丹,变得很厉害……”
雪山突然打起精神,对他张牙舞爪“威胁”,不准他告状说坏话。奚华先问了:“你怎么不看好它?让它吃那么危险的东西。”
“因为我很忙,过去那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
他没告诉她,那是某一年上元节,正月十五,他去映寒仙洲取了心头血。雪山趁他不在,误食妖丹闯了祸,跑进灵植圃啃坏了几大丛灵植。后半夜他也没能休息,亲自去向丁勉赔礼,才把雪山带回了宿月峰。
奚华无话可说了,话题一扯到她身上,她就深感词穷。
好在宁昉也绕过了这一茬,把雪山放到了白玉书案上,又铺陈笔墨和画纸,朝奚华张开双臂:“过来,我教你画年画。”
奚华杵在原地不动,恍惚想起在天玄宗“初见”的那一天,师兄在榻上养伤,也曾经张开双臂朝她说“过来”。那时她只当他在叫雪山,现在即使知道他是在叫她,她也不愿意听他一喊就上前。
宁昉也未计较,起身跨过一两步把她抱过来,抱坐在自己腿上,挑了合适的笔要她握住,自她身后低头问她:“忘了吗?今夜是除夕。”
见她不搭腔,他从一摞画纸底下取出一张旧作:“还记得吗?上次我教你画的。”
当然记得,这是从前贴在南弋皇宫月蘅殿的那张虎头年画,它已经旧得不成样子。
旧日的笔触,如同当初的心境,经年雨打风吹之后,渐渐模糊不清。
“这次不画虎头了,画雪山吧。”
宁昉话音刚落,雪山很开心,在玉案上装模作样摆好姿势,一金一蓝的眼睛期待地瞪着抱坐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似乎知道不该打扰,但犹豫片刻之后它忍不住伸长脖子,舔了舔奚华握在手里的笔。
岁月无情流转,今夜却像重回当年。
一滴墨在纸上缓缓晕开,线条描绘出雪山的模样,包括它日日戴在脖子上的小木牌。
两人静默无言,纸上偶尔发出沙沙声。雪山心急,时不时探头探脑凑过来看,实在忍不住了,前爪伸过来往纸上一按,把即将完稿的年画弄花了。
宁昉也不怪它,另取画纸重头来过。
“你是不是故意的?”奚华抓住了雪山的爪子,墨汁染到了自己手上。
雪山不敢否认,眼巴巴望向宁昉,于是他说:“别怪它,它想和你待得久一点,自然,我也是。”
当年教小公主画虎头年画,以为她看不见,他放慢速度细细描绘,把墨蘸了好几遍,在年画上添了好多细枝末节的修饰,把画好的地方又来来回回重描了好几遍。
几个月之后,他才知道她其实全都能看见。除夕那夜她没有揭穿,还缠着他要他再教一遍,她是不是也想和他待得久一点?
现在,纸上的雪山已经完全画好了,连雪山都困得睡着了,没有理由再拖延下去。奚华搁下画笔想要起身,刚一动作,又被身后那人抱住。
宁昉左臂环在她腰上,右手又取出新的画纸,再拢着她的手,似邀请又似挽留:“再画一个你吧。”
奚华跟随他的引导落笔,几根线条确定了大致走向,才看出画中人就是现在的姿势。
她不得不承认,他画技了得。难怪当年在翠微宫仙波阁,他点评永平公主临摹的《仙波淡》,语气十分不屑。
“在想什么?”发现她在走神,宁昉低头用下颌点了点她的肩膀。
奚华随口说起往事:“不知道谢烟在翠微宫画的那幅画是什么样,我都没有看到。”
气氛忽然凝固了,奚华感觉手和腰都被人握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闷闷地说:“不怎么样,画得不好,你不可以再想。”
她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暗道此人真是莫名其妙。等她完全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画笔都已被他抽走搁到一旁。
他提醒她看画:“好看吗?画得像不像?”
奚华眉头微皱,看着画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如果不是这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会比较像。”
“是吗?”他眼睛里的期待好像注定要被雨熄灭的火,再炽热也无用,可是余烬还闪烁,“许多年后,你会怀念这一天吗?”
不会吧。奚华一想到自己要被永远困在与世隔绝的神宫,度过一个又一个除夕,第一反应就是不会。
但瞥见他情绪不太好,她没有那么斩钉截铁,只是说:“我不知道。除夕都过完了,该睡觉了。”
然而宁昉不让她起身,在她耳边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嫁给我吗?越快越好。”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眼
“什么?”奚华下意识反问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昉抱她转过来面朝自己,凝视着她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嫁给我吗?”
奚华犯难了,上次听紫茶说,他对外宣称灵泽圣君是他新婚妻子,他明明已经对这段关系定性,怎么现在又旧事重提?也不嫌折腾。
但她知道,她心里这一番考量不可对他直言,否则他定然会得寸进尺,会拷问她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会像上次一样叫她“夫人”。她被设计太多次了,这次绝不轻易掉入他的陷阱。
“鸾凤台的抢亲不算,不合规矩。我和你不应该名不正言不顺。”宁昉见她迟迟不答,自己先剖白了内心。
奚华暗自鄙夷,上次说要自己争取名分的是他,说他们不能有名无实的也是他,如今倒好,他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竟还不知足,又换了说辞,颠倒黑白,重新要起名分来了。
宁昉看出她在生气,她心里一定在偷偷骂他不可理喻,可是他真的很在意,他们二人不应该这样的。
他双手托住她的脸,问出了早就想问但一直回避的话:“当夜在浮析山上,旁人说我插足别人感情,是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你也这样认为吗?你觉得我是吗?”
这……奚华经不住他的死亡拷问。若说是,他多半会大闹一场让人不得安宁,从鸾凤台到神宫那一夜,她已经领教够了;若说不是,他一定又会抛出他问了无数遍的那个问题,反复索要她的感情。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好,我答应你。”奚华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不就是嫁人吗,形式而已。不论前世今生,嫁人对她而言已不是新鲜事,只不过每次都没有走到最后罢了。
宁昉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到了,素来八风不动的一个人激动起来,嗓音都压不住轻颤,慎重地向她确认:“真的?”
奚华淡定地点头,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他闭眼吻过来之前,她扭头补充道:“不过不能太快,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两日之后如何?”他本是一刻也不想耽误,为她着想,才肯让步。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奚华讶然,两日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都说了不能太快,哪有人催得这么急的,“等元夕之后吧,你最近太忙了。”
“不可。”宁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正月初十便是百年赌约到期的日子,元夕之后他……
奚华:“那你说个日子。”
“顶多三日后。”他不情不愿地延后了一日。
奚华仍不同意,双手抵在他肩头想要推开,一副谈不拢就不嫁了的表情。
“正月初四,不能再迟了。”宁昉做出了最大的妥协,察觉到自己态度严肃,像在逼婚,又放软语气,开始利诱,“成亲那日,我有礼物送你。若早一日成亲,你就早一日收到礼物,你不好奇吗?”
“什么礼物?”
“想知道?那就早一点好了。若明日就成亲,明日我就送给你。”他勾着她每一丝细微的好奇,有意放大她的期待,“你应该会很喜欢,真的。”
奚华不想被他带偏,反问他:“没什么好好奇的,你不是说我已经得到你了吗——”
危险的话点燃了这一年最后一夜,爱恋与情/欲把理智统统燃尽。他无心再与她讨价还价,对话戛然而止,夜色被抚/弄、揉碎,再拼接,尽显旖/旎。
奚华中途扫了一眼玉案上的画纸,相比之下,画中你侬我侬的两个人竟也算是克制矜持。她闭眼不敢再看,仿佛其余洁净的画纸上也正悄悄描绘着不可言说的情景,从座椅,到案上,再到榻间,变换了地点和姿势,经久不息……
后来,奚华答应了婚期,不知是被哄的还是被逼的,总之是与他说定,正月初四。
“很晚了……你……不能……太放肆……”劝告的话语被撞碎,若她会哭,一定会染上泪痕。
他俯身去吻她的嘴,在这样的夜里,只觉得她连生气也是可爱的。“怕什么?还有四日,还早,今夜再晚也没关系。”
奚华被他的言外之意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问他:“明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天玄宗吗?”
连贯的动作略有停顿,他抬手拨弄她额间凌乱的发丝,指腹为她蹭掉那薄薄一层汗水,手腕上的玉镯轻轻蹭过她红润的脸颊。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见谁,你就见谁,你愿意了?”
前些日子吵架时,她还被他气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此刻,他听见她“嗯”了一声。这一声太轻太短,他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怕它不是真的。
“去天玄宗做什么?你要把我们的婚事昭告天下么?”他故意笑她。
奚华瞪他一眼:“你想得美,不许大势声张,我只是想亲自告诉紫茶。”
“好,我带你一起去。”言毕,动作继续。
奚华受不了了,不想央求他,扭头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讲道理:“既然明日要出门,那不是应该休息了吗?”
“担心自己起不来吗?无妨,我抱你去。”
“你……”她想反驳,可惜反驳的声音都被他缠住。
“反正你又没打算昭告天下,只是去见紫茶。”
奚华气急,狠狠用力报复了他一下,听见一声难/耐的哼/鸣,夜色反而更黏/腻了……——
新岁首日,黄昏时分,紫茶见到一对男女携手走进汀兰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公主怎么这个时辰——”她边问边走近打量,想看看这两人是不是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锦麟忽然冲过来拦住她,附耳小声说:“别问那么多,你不也有偶尔赖床不起的时候吗?”
紫茶踩了他一脚,脸居然有点红了。
她又上前一步,想去拉小公主的手,但大师兄牵着小公主的手不放,她“呵呵”干笑两声,尴尬地把手收回来。
奚华瞥他一眼,没好在人前争执,离开神宫之前事先与他说好的,在外不可以搂搂抱抱。他答应了,但条件是必须手牵手,一刻也不许松开。
上次从玄苍殿离开之后,紫茶接连好几日都很焦虑,担心大师兄和小公主大吵一架然后感情破裂,那小公主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今日一见才知,她完全是杞人忧天,这两人如胶似漆,感情分明是更上一层楼了。
尤其是大师兄,往常他独自来天玄宗时,看上去活像云间月、檐上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高不可攀的气质,哪像现在,他和小公主站在一处,就像有分离焦虑症似的。
“见到紫茶了,说吧。”宁昉晃了晃身边那人的手。
紫茶和锦麟被这个煞有介事的阵仗吸引住,两个人心里都想歪了,并且想到一处去了。
奚华被两束目光盯得慌,开口竟觉得喉咙干哑,最后一股脑说出:“我要成亲了。”
她语速极快,仿佛“成亲”那两个字烫嘴。
“啊?什么?”紫茶和锦麟面面相觑,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理解,搞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昉郑重开口:“我们要成亲了,三日之后,正月初四。”
锦麟领会过来,连道数声恭喜,大师兄这意思是,无相渊那场亲事不作数,他要重新正式来过。
紫茶感慨万千,现下只想把小公主拉到一旁细细盘问,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认真的,可惜大师兄不肯放人,她干望着也没辙。
其实不必问,她心中也大概有数。前世的萨孤渊,今生的小龙君,小公主在谈及与他们的婚事时,语气一直都淡淡的,没有丝毫腼腆和欢喜。不像刚才,说起和大师兄的婚事,她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这差别简直太明显了,毋庸置疑,小公主对大师兄一定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很深。
“恭喜两位。”紫茶比锦麟看得更多,感触更深,说“恭喜”的时候居然有点想哭,连忙转过身去。
这时候丁勉也来了汀兰苑,在外面已经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走进来说了一句:“多此一举。”
四人齐齐看向他,他也不改口,淡然道:“感情是以真心换真心,不必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虚礼,我说得不对吗?”
看到灵泽圣君的第一眼,他就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外门弟子奚华,是那个听到师兄的流言蜚语会气得半夜在山崖练剑的小姑娘,也是那个在酿酒课上喝得酩酊大醉非要叫师兄来接的小师妹。
但是为什么,她会丢下她师兄不管?他至今仍记得三个月前,宁昉摧毁了幽陵古冢的幻境,手里紧攥着一只莹白玉镯,红着眼喊他丁叔,哑着嗓子问他他应该怎么做才对。
如果她对她师兄怀有对等的爱意,她怎么会嫁给无相渊的小龙君,让她师兄去现场抢亲,背负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议论?
更别说,她师兄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只玉镯,而她腕上空空如也。
丁勉心里有气,默默为宁昉打抱不平。
宁昉察觉到他对奚华隐含的不满,开口解释:“丁叔言之有理,但不全对。我与师妹是以真心换真心,与她成亲是我毕生所愿,绝非虚礼,绝非多此一举。”
他牵着她的手,挨到了她手心里的汗。
丁勉也没再多说,以免使自己有棒打鸳鸯之嫌。
紫茶想和小公主待久一点,邀请他们留下来用饭。修士平日里可以不进食的,但奚华旧不外出,不想那么快回到神宫,于是要宁昉留下来,在汀兰苑一起吃了新春第一餐。
饭桌上不免谈及正事,丁勉说偃最近异常安静,魔族也收敛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坏招。锦麟负责盯梢无相渊,龙君商廉先前多次挑衅,声称要找晞明道君报杀子之仇,但年末也偃旗息鼓,这几日没有任何动静,连人都不露面了。
这些事宁昉都知晓,即使身在玄苍殿没有外出,神识也关注着外界重要动向。席间他与二人交代了诸多要事,从应敌策略到仙盟治理,话题越聊越远,越聊越深。
说着说着,锦麟忽然冒出一句:“大师兄,你是准备重登神位吗?”
气氛忽然一滞,几个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宁昉一人身上。
他只是淡然一笑:“胡猜什么?重登神位哪有这么容易。我不是要成亲了吗?向仙盟告假几日,怕你们应付不了,所以多说几句罢了。”
锦麟闻言松了一口气,感慨道:“吓死我了,大师兄你突然交代得这么仔细,我还以为你要一走了之,撒手不管呢。幸好是我想多了。”
丁勉却用筷子敲了锦麟的脑门:“你就是鱼脑筋,什么吓死不吓死的,重登神位难道不好吗?”
“可是大师兄不是要成亲了吗?他肯定舍不得的,他不会不管的。”锦麟很肯定。
“是,舍不得。”宁昉捏了捏奚华的手,又为她夹了菜放进她碗里。她才发现,他全程都在用左手夹菜,就像他先前所说,要手牵手一刻也不许松开。
紫茶端了酒上桌,几轮下来,每个人都有点晕乎乎的。
丁勉一开始嫌弃这酒的滋味太平常,后来也渐渐醉意上头,对着宁昉迷迷糊糊说起:“你小子居然真的要成亲了。先前你酿的酒,我还替你存着,正月初四那日,我给你带去贺喜……”
宁昉拒绝:“不必了丁叔,我并未打算宴请宾客。”
“大师兄你怎么这样?我和紫茶成亲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热闹吗?当日还是你亲自主持的。”锦麟嘀嘀咕咕地抗议,“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么低调。”
紫茶也不满:“大师兄你怎么这样?我要和小公主在一块,你不能私占……”
“我亦想昭告天下,是小公主不让。”
“……”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紫茶醉话连篇,哭哭啼啼送小公主离开汀兰苑。
奚华也没多清醒,跟宁昉一起准备返回神宫。
还没启程,她恍惚听见他问:“你可有心愿未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