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裴清朔的表情瞬间冰冻。
他努力营造的孤傲冷酷的面具,在这句直白的关怀面前猝不及防地碎裂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与尴尬窜上心头,他的耳尖悄悄红了。
他猛地收回手,藏到身后,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什么剑气如虹,什么睥睨风雪,这小丫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是一边念叨着“胡萝卜”,一边将自己的小手套拽下来,套在了裴清朔的手上——虽然只堪堪盖住一半。
最终,八岁的裴小公子只得狼狈地低下头,哼唧了两声:“谢、谢谢。”
雪还在下,左手的指尖却如点了火般轰地烧起来,直直烧进心里,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眼里流露出直白的喜欢。
他顿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熟稳重,在这小丫头关切的眼神碎了一地,反而露出幼稚的内里来。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他习惯了身边有个小尾巴,她习惯了霸占这座“冷冰冰”的私人庭院。一个依旧努力装着酷,一个依旧天真烂漫地、无意识地、一次次戳破他那点小心翼翼的伪装。
“喂,喂!傻啦?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呀?”
卫照雪清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缓缓抬头,借着月色看了看她的脸,只觉得这双眼睛一点没变,乌溜溜的,永远明亮,喜怒哀惧毫不掩饰,嗔痴笑骂浑然天成。
这样的眸子,该一直明亮下去才对。
他垂眉敛目,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裴家公子啊……他在京城可是人尽皆知呢。”
“怎么说?”卫照雪往前凑了一点,来了兴致。
不知怎的,她没由头地认为,小裴哥哥如今一定是名动天下,叱咤官场的大人物,美名满天下,福泽遍山川。
然而接下来,眼前人说的话却劈头盖脸地给她浇了一桶冷水。
“他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啊,夜夜笙歌纵情酒色,哪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一直垂眸假寐的贵春猛地睁开眼,向裴清朔投来一个复杂的目光。
裴清朔丝毫不顾他们讶异的眼神,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听说啊,他在边疆驻守的时候,那叫一个荒淫无度,一个军帐里头塞五个舞姬,朝歌暮弦,当今圣上实在看不下去,给他调回京城去了。”
“哪怕是调到京城了,他也不安分,我听说啊,他前些日子,为了个花魁跟人争风吃醋,一掷千金,差点儿把老太君气晕过去。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古人诚不欺我。”
“裴家几代基业,到了他这里,可算是毁喽!”
“你胡说!”卫照雪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脱口而出道,“你再这样造谣生事,小心我把你告到官府挨板子!”
裴清朔用扇子轻轻推开她的手指,长如鸦翅的睫毛缓缓垂下,掩盖住神色,沉声道:“我可没胡说,京城人人都知道裴家出了个混不吝。”
卫照雪吸了吸鼻子,眼眶倏地红了,她的声音带着些哽咽委屈,一字一句敲在裴清朔的心上:“你就是胡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裴清朔沉默许久,看着小姑娘用袖子抹眼泪的模样,心中没由来地酸涩,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开口:“你很了解他?那你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当然是很好的人!顶天立地胸怀天下!大英雄!”卫照雪声音清脆响亮,将自己学过的好词儿一股脑地吐出来。
“顶天立地?大英雄?”裴清朔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肩膀微微抖动,笑声低哑,“卫姑娘,话本子看多了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你!”卫照雪下意识想要反驳。
“你不信?啧,我问问你,你都多少年没去过京城了?”
如同一盆冷水,劈头浇下。
多少年?
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卫照雪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信任他,或许因为曾是惊鸿照影来,一抹剑光,一个背影,就成了记忆里无法磨灭的永恒,那些惊艳的回忆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悄悄涌入心头,过去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月光,到最后,所有的不完美都被洗刷干净,只留下荒唐的悸动。
十三年,她与他早已失散在漫长的时光里,她只是凭借着儿时的印象,一厢情愿地相信他永远会是那个模样,却从未想过时光的洪流有多湍急,足以改变一切。
或许真如赵小公子所说的那样,英雄早就变狗熊了。
裴清朔看着她眼中光采熄灭,看着她从坚定的反驳到失魂落魄的茫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目的达到了,心却像被凌迟。
他硬起心肠,最后添了一把火,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总之,听人劝,吃饱饭。京城水深,那种纨绔子弟,离远点没坏处。”
他的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向她。
然而,就在那信任即将彻底崩塌的边缘,卫照雪却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但那双眼睛里,先前剧烈的动摇正在慢慢沉淀,一种更深层、更固执的东西从怀疑的废墟中重新生长出来。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和坚定:
“不。”
裴清朔怔然地看向她。
“多谢阁下告知。但是,”卫照雪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那些冰冷的怀疑和旁人的诋毁都呼了出去,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力量:“我与他……已有十三年未见。这十三年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正因为不知,我才不能仅凭陌生人的一面之词,就断定他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记得。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我要亲自去看。”
她抿了抿唇,不再看“赵小公子”错愕的神情,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裴家,我是一定要去的。至于他……等我亲眼见到了,自有判断。”
———
两日后,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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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队已将“赵小公子”送到了宅邸,出发前往京郊歇脚。
街边摊贩云集,路上宝马香车,热闹至极,但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异样。
已至深秋,树叶光秃秃的,在萧瑟的风中摇摆,街边的摊贩却还大多穿着单薄的外衣,吸着鼻子,搓着通红的手,连吆喝声都变得哆嗦。
一列骏马从他们的马车旁疾驰而过,几个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互相追逐着嬉戏,嘴里的话却粗鄙不堪。马蹄掀起一片尘土,呛得街边的摊贩咳嗽不止。
一个阿婆跪在路边,对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监市不停磕头,她显然有些糊涂了,嘴里叽里咕噜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监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了句什么便转头走开,阿婆没了主意,跪在路中间,捧着脸哀哀地哭起来。
卫照雪偷摸撩开帘子,看着这一幕,有些于心不忍,掏出一锭银子便想丢过去,却被贵春按住了手。
卫照雪不解地转头,只见贵春用目光示意她看向其他摊贩。
卫照雪往左边瞥了瞥,这才发现,几个摊贩已微微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马车,姿态如饿虎即将扑食一般,蓄势待发。
若是把这银锭丢出去,露了富,这群摊贩怕是要将马车掀翻了扒干净才肯罢休。
前面驾车的翁扶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与卫百狩交换了一个眼神,双腿一夹,身体微微前倾,马车便加快了速度,于闹市中疾驰而过。
卫照雪放下了马车帘,莫名有些疑惑,她久在边陲之地,不了解京中情形。在她的想象中,燕京贵为一国之都,该是富庶秀丽,民生安康之地才对,怎会变得如此萧条?
贵春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小声解释道:“先帝驾崩后,咱们大晟发生了好几次天灾呢,咱们那边好些,我之前去北边走镖的时候,路上到处都是饿死的尸体,树皮都被扒光了。”
他说着,轻声嘟囔了两句:“我之前听人说,新帝不是皇家正统,所以神仙降怒于大晟,这才民不聊生的。”
卫照雪凑近了一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不是正统?”
贵春赶紧往后退了些,摆手低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大小姐可千万别对外人讲,被抓着了,是要杀头的!”
卫照雪瘪了瘪嘴,心中暗暗觉得这新帝不是什么好人。
贵春撩开车帘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什么人后,又凑近来说道:“虽说天灾无情,但这新帝也不是什么治国的料子,我听咱们那儿的老人说,先帝还在的时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轻松惬意,新帝一登基,苛捐杂税那叫一个多呀……”
贵春说着,“啧啧”感叹了两声:“好在咱们遥城有个好知府,否则,指不定要过上什么苦日子呢!”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便停了下来,接着便是翻身下马的声音,阿傅从前面绕过来,压低声音说:“到地方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接着用低不可查的声音说了一句:“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