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忠义镖局账房。
卫百狩斜倚在门框上,他身长八尺,膀大腰圆,脸上浓密的络腮胡子,粗布褂子敞着怀,胸口上一条青虎刺青,活像一尊黑铁塔。
“她已经出发了,你偷偷跟上。”
卫百昌端坐于账房中央的官帽椅上,翻看着上个月的账本,头也不抬地发话。
“哎哟大哥,您倒是会躲清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我推出去顶缸啦?”卫百狩晃着手里包了浆的酒葫芦,笑道,“要是叫雪丫头知道了,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少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若是被她发现了,往后也不必在这镖局里混了。”卫百昌笑骂了一句,一把抓起兵器架上的红缨枪,脚尖一踢,那银亮的枪身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稳稳落在了卫百狩手中。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露面,我叫裴家那小子刁难刁难她,挫挫她的锐气,你看了也别舍不得。”卫百昌重新坐回官帽椅上,面色自然。
卫百狩笑了两声,没再答话,他在这里站了一柱香的时间,卫百昌那账本是一页也没翻,直愣愣地看着,像是要给纸盯出个窟窿。
嘴硬得很,明明自己心里最舍不得。
卫百狩没多废话,提了壶酒,骑着匹高头大马,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如今,酒壶里的酒已喝了一半,队伍终于在狐径坡遭遇了变故。
卫百狩手里紧紧攥着缰绳,鹰隼般的双眼微微眯眼,观察着远处打斗起来的人群,随时准备提枪陷阵。
箭矢擦着卫照雪的后背钉入车厢,将外衣撕出一条大口子,只要再偏几寸便可将她射个对穿。
“什么人!”
“合吾!合吾!”趟子手贵春经验老到,立刻举起双手高呼。
合吾,意为同道中人,镖队行至险地时,趟子手需高呼这二字,告诉土匪自己懂江湖规矩,请对方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只是此处为官道,这匪贼于此扎营,胆子倒是大得很,恐怕不是什么好缠的对手。
卫照雪心跳如擂鼓,方才的憋闷与愤怒瞬间一扫而光,被巨大的紧张和一丝诡异的兴奋所取代。
土匪,绿林……这些字眼,她过去只在家里长辈口中听过,如今竟要亲身面对,正如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迎来科考一般,叫人如何不激动?
三个人从路边草堆后闪身出现。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刀疤脸,身上裹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虎皮袍子,扛了把有些生锈的鬼头大刀,后边儿两个一个胖矮一个高瘦,一个持盾一个握弓,倒还颇有些架势。
为首的刀疤脸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不拉几的草纸,眯着眼沉吟半天,磕磕巴巴道:
“此三四我开,此素四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卫百狩躲在树后,伸长了耳朵,听见这人磕磕巴巴的话,将握着长枪的手略微松了松。
能在这不靠高山不挨林子的官道上干起打劫的行当,要么是穷凶极恶,要么是愚不可及,这三人明显是后一种。
这样的地痞流氓,正好给小丫头拿来练练手。
只可惜卫照雪摸不透这三人的底,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刀疤脸的口音,一边按照父亲教的,翻身下马递钱袋,声音都有些哆嗦:“大当家的辛苦!忠义镖局行镖在此,各位好汉行个方便,茶水钱奉上,请高抬贵手!”
马车里,赵小公子瞅准时机探出一个头,表情甚是鄙夷:“哎哟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真有拦路抢劫的?我这细皮嫩肉的……卫镖头可得护好我了!”
刀疤脸抬眼瞪了了一眼马车里哭爹喊娘的小白脸,嘴角下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赵小公子似乎颇不领情,不但不怕,还梗着脖子补了两句:“你们这台词甚是老套,几十年都不带换换,还有你那蛮子口音,哎哟哟……”
刀疤脸一愣,随机大怒,将那袋银子用刀尖一挑,甩了出去:“小白脸!你他娘的说什么呢!”
卫照雪急了眼,恨不得回头撕了这赵小公子的臭嘴,但那三人已然被激怒,抄着家伙就冲了过来。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弟兄们,上!男的砍了,女的绑走!”
阿傅毕竟出过两次镖,反应快些,长腿向前一迈,拔剑出鞘,手腕一挑,用剑身将两个小弟横腰拦下,随即扭打在一起。为首的刀疤脸则扛着大刀怒喝一声,直直朝着卫照雪劈来。
“大小姐小心!”贵春没学过武功,但胜在身子灵巧,直接咕噜噜爬上了树,手里抓了把石子儿,瞄着土匪的脑袋掷去。
卫照雪热血上涌,“唰”一声拔刀出鞘,交叉护于身前,随即蹬着马车壁凌空而起,一招“双蝶穿花”直取刀疤面门,却生生砍在那把鬼头大刀的刀锋上,眼看着刀锋就要逼近脖颈,卫照雪堪堪闪身低头,却被大刀削下一缕发丝。
刀疤脸拎起那绺头发,故意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舔唇狞笑道:“小娘子,刀可不是这么玩的,不如跟哥哥们回寨快活去!”
他话还没说完,卫照雪却已闪身贴地穿至他身后,翻身飞跃而起,左手刀虚晃一圈引走他的目光,右手刀划出一道银弧,直取对方手腕。
“分花拂柳。”远处的卫百狩低声暗自喃喃,他视力极好,隔得许远也能将她的招式净收眼底,“倒是会活学活用。”
招式像模像样,可她毕竟只砍过木桩子,速度、力量、时机都远远不足。
刀疤脸冷哼一声,侧身向左一闪,立腕横刀,“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卫照雪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右臂酸软,弯刀随即脱手,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直直扎进泥土地里。卫照雪内心一慌,乱了阵脚,很快被刀疤脸抓了漏洞,又只剩一把刀,只能被动格挡,后退连连。
车厢里,那赵小公子似乎终于知道了怕,一边拍着车厢一边哭爹喊娘:“爹娘啊,孩儿看走了眼啊!让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半吊子来护镖,真真是将脖子往贼人刀口上撞啊!爹娘啊,孩儿的性命如今就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啦!”
这话似一根针,直直往卫照雪太阳穴里钻。她双手持刀横于身前,与刀疤脸的刀十字相对,不知从何迸发出的力气,竟将刀向那壮汉生生往后逼了几寸。
“看不起我的刀?!”电光火石之间,她福至心灵,向后闪身撤步,那刀疤脸倏地失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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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照雪瞅准时机,右手拔起地里的弯刀,重新立直身体摆好架势。
“小浪蹄子!”
刀疤脸稳住身形,怒吼一声,挥刀直劈卫照雪面门。卫照雪左手挽了个花刀,用刀背猛地一磕劈面而来的刀身,借力旋身,险之又险地让那刀擦着鼻尖落下,同时右刀如毒蛇出洞,精准地横斩那土匪的脖颈。
“噗”一声,那土匪一声喊叫还没出喉咙,脑袋便一歪坠落于地,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洒在卫照雪的脸上。
两个啰啰见到此景,不禁惊慌失措,自乱阵脚,被阿傅一剑一个捅了对穿,随即绵软无力地瘫倒于地。
阿傅和贵春都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满面鲜血的卫照雪,她却冷静得不像话,弯腰捡起地上那绺沾了泥土和血渍的头发,随即转身向路边的小溪走去,仔细地将头发涤净,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她望着河里那个沾满血渍的倒影,心里却没有什么负罪感,脑子里回荡着他们口中吐出的种种淫言浪语。
这种卑鄙无耻的淫贼,就该死。
远处的卫百狩望着那团小小的身影,眼里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恍惚间又想起卫照雪小时候的光景。
小时候的卫照雪爱梳两个羊角辫儿,每逢冬日,便裹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小褂,短胳膊短腿儿的到处扑腾,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羊羔子,家里人对她宠爱至极,只想着护着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卫百昌尤甚。
卫照雪的祖母名叫张逢颐,一手枪法享誉中原,人称“红罗刹”。天启十五年,遥城富商王庚远赴于阗经商,路遇流匪劫持,其子王率被扣留,王庚以黄金百两寻镖队前往援救。当时的忠义镖局刚起步不久,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镖师们的工钱一拖再拖,几次濒临倒闭。卫震镛,也就是当年的“断风客”,在外押镖一时无法赶回,张逢颐便直接揭下“求贤榜”,率领十三名镖师远赴于阗,成功接回王率,最终回来的镖师只剩四个,张逢颐也尸骨无存。
卫百狩捏了捏手里的红缨枪,这是张逢颐传给他的。
过去的十八年里,卫家人拼尽全力想将这个小丫头关进笼子里,不愿让她重蹈祖母的覆辙,却未曾想,她与他们一样,身上淌着“断风客”和“红罗刹”的血。
习武之人,年幼时大多做过“自诩江湖第一流”的春秋大梦,他和卫百昌也是,武林霸主的名头,多么威风,只听一遍便叫少年人的血沸起来,恨不得当即踏上云梯斩腾龙,拼杀个遍体鳞伤才算完满。
如今,或许正是因为踏过了这条路,才知晓其间种种苦楚,万般艰辛,能在武林上有名号的不过寥寥,落得好下场的又有几人。
可那又如何呢……
现在的卫照雪,是年幼的他们,将来的卫照雪,不会是现在的他们。
月亮慢慢爬上来,白光如雪覆地。
卫照雪在河边洗完了脸,默默骑上了马,又想起方才赵小公子那两句话,便回过头去,眯眼狡黠一笑:“细干巴小子。”
赵小公子很难得地没有回嘴,捧着脸,笑意盈盈地悠声道:
“嗯。”
“卫镖头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