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相府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林承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跳得厉害,后背的寝衣都被冷汗打湿了。梦里乱七八糟的,有金銮殿上看不清楚脸的人在大声斥责,也有……很多年前,那片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刺眼的白光。最后,所有混乱的画面都定格在女儿芊雅惊慌无助的眼睛里。
他喘了口气,慢慢定下神来。
“老爷?”门外守夜的老仆人听到点动静,压低声音小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林承泽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只是带着刚醒来的那点沙哑,“做了个噩梦罢了。你去歇着吧,不用在这里守着。”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他才慢慢起身,没点灯,就借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那点月光,走到书房窗边的紫檀木书案前坐下。冰凉的桌面让他彻底清醒了。
又做这个梦了。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久到他几乎要将那段前尘旧事深深埋入心底。刚醒来那会儿,发现自己成了个投水自尽的穷秀才,那份惊吓和荒谬感,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发慌。那时候没别的办法,只能压住所有害怕,凭着一点不像这里人的念头和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下走。考科举不容易,幸好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书读得不错,底子扎实,而他那份迥异于此间之人的思维角度,竟意外地在殿试上得到了先帝的赏识,侥幸拔得头筹。
琼林宴上,恩师——当时的户部尚书,对他青眼有加,不仅赏识其才,更将独女许配与他。夫人她……性情温婉娴静,知书达理,在那段最初艰难适应的岁月里,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慰藉。她为他生下了芊雅,却因生产伤了根本,加之体质本就柔弱,在芊雅五岁时便溘然长逝,这成了他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夫人走了以后,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朝廷的事和拉扯女儿上。在官场里起起落落,靠着实实在在的政绩和那份“护驾”的功劳,如履薄冰地,总算爬到了最高的位置——丞相。坐上这位子,不是因为他多贪图权力,而是他心里清楚,只有站得足够高,手里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可位子越高,看到的东西就越是让人心里发凉。这世上的很多事,好像常常不怎么讲道理。
就比如前不久朔日的大朝会。金銮殿上,年轻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大臣为漕运要不要改道吵个不停。他明明提的是份详细又利国利民的好方案。
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户部侍郎刘敬之,却站出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声说:“陛下!漕运是国家的命根子啊,怎么能说改就改?这事又费钱又费力,臣怕动摇国家的根基!提出这主意的人,其心可诛啊陛下!”那样子,好像林承泽不是为国献策,而是挖了他家祖坟似的。
林承泽垂着眼,面无表情。刘敬之能力平庸但胜在勤恳踏实,是他旧日门生。可最近半年,此人却似换了副心肠,尤其在涉及自身家族漕运利益时,变得格外……脸谱化。如同一个被强行塞入了“贪婪反派”戏文的傀儡,说着毫无逻辑却符合“剧情”需要的台词
更邪门的是,满朝的文武官员,居然有一大半都露出“刘大人说得对”的表情,跟着附和起来。一场本该好好讨论利弊的朝会,眨眼就变成了一场针对他个人的、胡搅蛮缠的闹剧。
皇帝最后各打五十大板,把他的方案驳回了,话里话外还透出点嫌他多事、不懂看眼色的不耐烦。
退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跟着人群往外走。他的一个门生,新任的工部员外郎李文博,年轻,眼里还有光,憋着气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愤愤不平:“恩师!他们……他们简直不可理喻!那方案明明那么好!”
林承泽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低声说:“文博,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李文博一愣,脸唰地白了点,那股愤懑变成了无奈,还带了点怕,小声回:“……不与夏虫语冰。”
“知道就好。走吧。”林承泽拍了拍他肩膀,心里叹了口气。又是个明白孩子,可在这潭浑水里,能清醒多久呢?
所幸,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当晚,御史大夫张岷和国子监祭酒周老先生,便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来到了相府书房。
没有寒暄,张岷坐下便重重一叹:“承泽,今日朝堂,你也看到了。刘敬之……唉,他上月还好好的,与我尚能论一论《水经注》,如今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周老先生胡子头发都白了,慢慢捋着胡子,眼神透着看透世事的无奈:“不是换人,是被‘故事’卷进去了。我读了一辈子史书,也没见过这么……整齐划一的犯糊涂。最近越来越厉害了,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硬推着所有人往一条又傻又邪的路上走。”
林承泽给他们倒上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习惯就好了。今天我那府上,收到三份‘孝敬’,全是毒,味道从甜的到冲的,随便挑。”
张岷被他这冷话说得哭笑不得:“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陛下现在分明是铁了心要……”他指了指上头,没再说下去。
“兔死狗烹,老戏码了。”林承泽喝了口茶,“剧本这么写,他也就是照着唱。”
周老先生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承泽,你看得最明白。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有时候清楚,有时候迷糊,就你,好像一直……没乱过。你到底怎么看?咱们这到底是在哪儿?”
林承泽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法解释“穿越”和“书里的世界”,只能说:“大概,咱们就是在一个特别差劲的话本里吧。而话本里,总得有几个脑子清楚的配角,用来衬托主角的‘英明伟大’,顺便……承担倒霉的结局。”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得吓人。这是一种知道没指望以后的死寂。
“那……我们怎么办?”张岷声音发干。
“活下去。至少,让该活的人活下去。”林承泽的目光变得很深,“我们改不了这‘故事’的结局,但说不定……能改那么一两个‘角色’的命。”
他心里想的,只有他的女儿,林芊雅。
送走两位老友,林承泽觉得累极了,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倦。他信步走到女儿院子外边,正好碰上丫鬟春华端着点心盘子出来。
“老爷。”春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可眼神有点发直,说话语调也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小姐睡下了。今天一切都好,没出什么事。”
林承泽心里咯噔一下。这语气……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戏班子背台词。平时的春华虽然活泼闹腾,但眼神灵动的很,绝不会用这种汇报公事的调调说话。
又被“影响”了。他站在原地,夜风吹过来,让他觉得浑身发冷。这种无处不在的、对身边人的侵蚀,比朝廷上明着的刀枪更让他害怕。他不知道下一次,这种“影响”会让春华干出什么事。
他轻轻走进女儿房间。林芊雅其实还没睡,正就着蜡烛光看书,见他进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爹爹,这么晚了您还没歇着?”
看着她清亮平静的眼睛,林承泽的心才稍微踏实了点。他的雅儿,好像是极少数能完全不被那种“影响”沾染的人。这大概是这鬼地方唯一的一点慈悲了。
“就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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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他替她拢了拢披风,“雅儿,若是……若是有一天,爹爹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信自己。这世道许多事不讲道理,但你只需遵从本心即可。”
林芊雅多聪明,立刻听出父亲话里的沉重。她放下书,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爹爹,是不是朝里又出什么难事了?您的手这么凉……”
“没事。”林承泽反手握住女儿暖乎乎的小手,挤出一个笑,“就是年纪大了,容易东想西想。看着你好好的,爹就放心了。”
他不能多说。脑子清醒是份累赘,他一个人扛着就够了。
回到冷冷清清的书房,林承泽把下人都打发走了。那股精疲力尽的感觉像水一样把他淹没了。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很久都没动。
他回想起自己这仿佛错位的一生:寒窗苦读,一步步攀爬,娶妻生女,位极人臣……看似显赫,实则无时无刻不在与一种无形的、荒诞的规则默默抗衡。
现在新皇帝慢慢长大了,对他这个前朝的老臣越来越看不顺眼,忌惮得厉害。林承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针对他的网正在越收越紧史书话本中经典的桥段,无非鸟尽弓藏。他无数个夜晚于此静坐,推演时局。硬抗,无疑是以卵击石;带着女儿跑?天下之大,又能跑到哪儿去?雅儿那身体,也经不起颠沛流离。
直到……叶英出现。
那个来历成谜、身怀绝技却失去记忆的年轻人,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他冷眼观察,多方试探,甚至以招婿入赘、长子改姓这般苛刻条件相逼,最终看到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担当和对雅儿的真心护佑。
一个有点吓人但又异常清晰的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成了型。
既然拗不过这该死的“剧情”洪流,那……干脆就顺着它来。
他改变不了大局,救不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的结局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
他抬起头,望向皇宫那边黑沉沉的天,眼神一点点变得像磨好的刀一样利,一样坚定。
“但是,想撬动一个烂到底的局,有时候,只需要一颗恰到好处的‘棋子’。”
他自己的“死”,就是那颗棋子。
他要用自己的“死”,这个最符合“大反派下场”的结局,去喂饱这个世界的“故事瘾”。同时,他也要用自己的“死”,当作最狠的一记猛药,给女儿炸出一条生路,把她从这该死的剧本里彻底推出去!
那杯宫里赐下来的“毒酒”,他会喝。但在喝下去之前,他会把所有的路都给铺好。叶英那孩子的责任心、江南安排好的一切、那份足够让新皇帝在他“死”后安心不再追究的“大礼”……都会变成雅儿全新人生的开始。
写这破故事的人啊,你不是想要冲突吗?不是想要惨兮兮的结局吗?
我给你。
但我的女儿,必须从你这破戏台子上下来,往后她的人生,得由她自己来写!
这一刻,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里的计算谋划,和古代宰相的深沉心机彻底拧成了一股绳。他不再是个只能被动挨打的穿越者,他是个要利用规则、给自己女儿杀出一条活路的爹。
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把桌上那盏小油灯吹灭了,书房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里面装的是一个父亲豁出一切去的决心和深不见底的爱。
“雅儿……”
他对着窗外无尽的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爹爹总会……替你扫清前路,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