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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荷花酥与山煮羊

作者:识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到了回门日,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罗府上下也都盼着今日,罗姈的阿娘姚静云更是亲自在府门外候着车马。


    亲亲热热挽着阿娘进门,罗姈一路上话都没停。


    到了正厅,罗正松板着个脸坐在高位,姚静云连忙打圆场:“你阿爹今天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五味粥,饿了吧,先吃饭。”


    末了给罗正松使了个眼色,罗正松撇嘴起身,一抬胡子:“吃饭。”


    走在后头的罗姈亦同顾承禾对了个眼神。


    饭桌上,鸡鸭鱼肉冷盘热膳备了一大桌,年节似的丰盛,姚静云还亲自布菜,给顾承禾堆了满满一碗。


    “阿娘,足够了。”罗姈再不制止,姚静云就要再盛出一碗了。


    “承禾可别拘着。”姚静云终于坐下。


    罗姈这婚成得突然,两家亦不算知根知底,姚静云牵挂女儿,好几日寝食难安,今日回门不由得问了许多。


    还好他们早就对了说辞,问答间竟还显出几分琴瑟和鸣。


    姚静云甚是满意,饭桌上一派和乐融融,直到——


    罗正松用完最后一箸豚肉,放下筷子悠悠开口:“三娘。”


    罗姈一瞧这架势便晓得她阿爹要说正事了,放下碗,正襟危坐。


    “你在青龙大街的那家置业……”


    “已经关了。”知道罗正松想问什么,罗姈索性率先将话堵了。


    罗正松略一点头:“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1]。如今你已嫁做人妇,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那些失礼之事绝不可再碰。”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2]。”罗姈当即反呛,“人莫不饮食,女儿不知经营食店何处失礼?”


    “诡辩!”罗正松横眉冷对,“哪个官家女郎像你一般整日抛头露面?”


    又是老生常谈的那套女德女训,罗姈一个现代人真是忍不了一点,冷语相讥:“哦?太后娘娘广开恩德也是鲜廉寡耻?”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的生母曾当垆卖酒,入宫后设女学堂,鼓励孀妇营商自立,圣上践祚后还为母立传,奉为美谈。


    所谓上行下效,大周现今风气才如此开明。


    以罗正松这位“前朝遗老”的作风自是不能容忍,贬谪前没少上折斥之。


    罗姈此话一出,室内顷刻如坠寒冰。


    不知从何时起,父女俩一说话,不出三句就剑拔弩张。姚静云扶额叹气:“好了,怎么今日还吵呢,都少说两句。”


    “三娘,这话是能胡乱说的吗?还好是在自家,要是传出去半个字,会引来多大的祸事。”


    罗姈自知失言,垂头听训。


    “叫姑爷看笑话了。”姚静云看向顾承禾。


    顾承禾忙赔笑,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店子闭了也没事,阿娘手里还有个庄子,添给你。”姚静云安抚地拍了拍罗姈的手。


    “阿娘……我不要您的庄子。”罗姈皱眉,神情别扭。


    她是缺钱,但她不能要他们二老的银子。


    罗相为官清正,可以说是两袖清风,攒的家底全给罗三娘做了陪嫁,里面的拳拳爱女之心都是属于罗三娘的,她不能肆意挥霍。


    她罗姈自己的理想,可以自己挣。


    冷静下来,罗姈对罗正松郑重宣告:“您要我嫁人,我嫁了,当初说好的成婚后就不再管我,您不能食言。这食店我一定会再开,届时新店开业给您下帖子。”


    说罢,起身便走。


    “逆女!”罗正松指着罗姈的背影怒斥,“言行无状,目无尊长,老夫怎么教出你这么个逆女!”


    他转向顾承禾:“你回去好好管教她,怎么打罚跪祠堂都不为过,老夫说的!”


    “老爷!”姚静云心疼了。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被你骄纵的。”罗正松没好气道。


    “岳丈,”顾承禾孤坐了大半日,这会儿终于开口,“三娘言语冲撞,我代其以表歉意。”


    作揖起身,他的眼清亮如刃:“但恕小婿莫能从命。”


    他毫不犹豫地维护罗姈:“做我顾家妇不需要相夫教子,世间女郎能做的,她都做得,儿郎能做的,她也做得。只要她想,便无拘。”


    “至于礼义廉耻,无论世间怎想,静观己心,吾不觉有失。”


    语毕告辞,追着罗姈的步伐远去。


    罗正松还虚望着门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择错了人。


    他以为顾承禾会如同周世清一般听他的话,接手罗姈的人生。


    现在看来这桩婚事与他所想相去甚远,但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回到顾府后,罗姈每日晨鼓过半就出了门,奔忙于瓷窑、琉璃厂与易礼家,抽空还要去看铺面。


    连轴转了数日后,总算敲定了第一批食具图样,也同牙人签订了契书。


    十五开业,大吉大利。


    这日子定得急是急了些,原是想等过完年再办,可同罗正松那一吵,罗姈心中卯着一股劲儿,非要办成不可。


    为了将开业办得风光漂亮,罗姈还专托熟客许博士引荐了教坊司副使,欲请一队乐工届时在店内娱客。


    可无论罗姈百般相请,万副使就是不肯借人,直到第三日直接闭门不见。


    新店仅靠老主顾捧场是远远不够的,此事不协,给罗姈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从教坊司回来恰经燕楼街,昨儿个易礼给她辗转弄了张燕云楼的花笺,今日干脆顺道一探究竟。


    不同于坐在大堂,此次罗姈往楼上一走,就感受到了微妙的不同。


    于飞桥栏槛登临一览,惊觉这燕云楼真是豪奢到了极致。


    四方顶梁上用金丝楠木雕的瑞兽,口含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雅间外面挂的和田玉牌,林林总总十数余,就这么随意挂在外头,无一不显示出东家的财大气粗。


    这些奢靡到极致的东西都是她在楼下瞧不见的。


    罗姈迤迤然坐下,紫檀桌上已经摆满了枣圈松子,各色蜜饯鲜果,她心中微叹,看这架势,今天不点个硬菜是出不了这门了。


    她这边正肉痛呢,随同的小春已经乐呵呵吃上了。


    罗姈摇首失笑,接过食单,嚯——


    与大堂看到的那张截然不同。


    胡椒辣炒鸡那般贵得咋舌的菜式,在这张食单里都不够瞧的。


    清蒸白鳝蟠龙菜、蜜煎雕花文武鸭……


    这些个贵细看得罗姈是头晕目眩,纠结半晌都点不出一道。


    小二瞧出她为难,十分体贴地推荐道:“冬日食羊进补葆生,娘子不若来道山煮羊?”


    羊价本就绝高,在此地食羊,这伙计是欲把她当肥羊宰了。


    山煮羊的做法也平平无奇,无甚可偷师的,罗姈不予考虑。


    但那小二又道:“此一味可是我们燕云楼冬日最受欢迎的炖菜,桌桌席面必备,无人不赞呢,娘子不知吃什么,点这道准不错。”


    “哦?”此言引起了罗姈的兴趣,不就是一道山煮羊,能有什么特别?


    思忖片刻,罗姈依言:“那我可要尝尝。”


    “好嘞!”推销成功,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


    除此之外,罗姈还要了份小春爱吃的荷花酥,试试燕云楼的白案手艺。


    待人走后,小春赶紧掰了瓣鲜橙给罗姈:“娘子你也吃呀,咱得吃回本。”


    罗姈失笑,转头打量一圈,红木螺钿香扆、镀金座钟、珐琅水仙盆景,和好大一张银狐皮的内饰,就这么大剌剌摆着,真真是富贵迷人眼。


    她起身推开轩窗,冷冽的寒风吹散迷醉,向东南方向远眺,在看不见的街口,那里正是百味坊的新址。


    在不久后的将来,她会赚到足够的银钱,然后飒行大好江山万里,遍尝浮世珍馐百味,过上“罗姈”本该自由、灿烂的一生。


    等待期间,小二敲门来唤:“娘子,马上闹厅[3],您可以去挑了。”


    罗姈不知其意,闻讯去看,楼下大堂里竟牵了只活羊,穿着彩衣的人们正围着羊载歌载舞。


    小春也没见过这架势,只觉得热闹极了,一口一个果子咬得嘎嘣脆,一会儿指着东面:“娘子你瞧!”一会儿指着西面,“娘子快看!”


    “好!跳得好!”捧场极了。


    一曲舞毕,其中一人高喝一声,旋即掏出匕首将羊宰杀。


    所有观览的客人掌声雷动,罗姈也被气氛带动,跟着拼命鼓掌。


    随后,马上有伙计陆续下楼将羊肉用彩线分系。


    高层的客人挑完了,轮到罗姈,她想了想,挑了一截腿,伙计还奉承道:“腿肉鲜嫩,娘子善择也。”


    回到厢房,小春还在回味感叹,甚至有模有样地学起那胡舞。


    罗姈托腮暗忖,营造“仪式感”么?


    学到了。


    且因知是现宰现烹,所以漫长的等待也变得可以接受。


    不过好在中途上了荷花酥,给她们垫垫肚子。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燕云楼的白案师傅确是践行到了极致。


    罗姈捻起一块细细端详——


    妃色的面皮层层分明,灿若莲花,稍一用力,碎屑如雪,可见酥脆。


    罗姈还在观赏,小春已经吃完一个了,她抹掉唇边残渣:“这花儿捏得好看是好看,还是没有娘子做得好吃。”


    罗姈自己尝了一口,就是这馅儿调的甜了些,旁的手艺无可指摘,尤其是花蕊,切的比她细,确实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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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


    “你要觉得不好吃,那全便宜我了?”罗姈晓得小春拍马屁的心思,忍不住逗逗她。


    “哎——”小春肉眼可见的慌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罗姈扑哧一笑,把盘子推过去:“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过了许久,小春连碎渣子都捻起吃尽了,山煮羊才姗姗而来,随之一道的还有一摞比羊脸还大的烧饼。


    “传错菜了吧,”罗姈好心提醒,“我们只要了山煮羊,没叫烧饼。”


    小二笑道:“没错呢,我们燕云楼的山煮羊专配了烧饼,一口羊汤一口饼,软嫩酥香,您且尝。”


    罗姈鼻尖轻动便知所言不假,她迫不及待探身观察。


    羊汤清亮如小池春水,骨肉縻烂叫人望而生津,还有杏仁与葱椒点缀其中,令人食指大动。


    搅动玉柄,腿骨上的彩线一同浮起。


    罗姈盛了一小碗,一口热乎的羊汤下肚,熨帖了整个寒冬。


    再来一口羊腿肉,既厚且嫩,肥脂在唇齿间一抿就化,回味无穷。


    她正享受着,那头小春咋呼起来:“娘子,你快尝尝这饼,太香了!”


    哦?小春可是跟着她吃遍了美味,什么饼能叫她如此意动?


    不过这饼可忒大,罗姈干脆只折了一半。


    入口便有一股浓烈的奶香充盈其间。饼内中空,看得到铺了满满一层羊肉馅,边缘焦黄,很有嚼劲。


    里头还搁了不少胡椒,略一咀嚼,胡椒的滋味就被充分激发,诱得身体里的热气直往上冲,让人直呼辛辣爽快,忍不住再饮一口羊汤。


    好吃!真好吃!


    一口饼,一口汤,如此循环往复,等罗姈意识到时,她的手已与小春同时捏住最后一张饼了……


    罗姈笑罢推让,小春大口嚼着饼,含混着问:“娘子,他们的烧饼怎么这么香?”


    罗姈手抵下巴:“应是添了奶酥的缘故,才会如此香甜。”


    “面也筛了多次,才得这般好颜色。”


    她仔细回忆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未曾想小春一语中的:“还有胡椒!早就听闻胡椒辛香刺激,不似花椒麻嘴,我第一次吃,真是太美味了!”


    是了,若是没有胡椒的缠人滋味,恐怕这道菜要失色不少。


    想来这道山煮羊如此受欢迎,正是因一烈一柔精妙搭配的缘故。


    就在她们二人说话之际,隔壁忽而传来一阵琵琶乐曲,十分动听。


    “这雅间就是好,还有曲儿听呢。”小春支着下巴,摇头晃脑享受非常。


    罗姈一面听着曲儿,一面等小春收尾,原是无心过耳,这会儿一听,楼里的琵琶女技艺还真是不俗,格外令人沉醉。


    不过要说今日的收获还真是大,荷花酥精致,羊肉烧饼粗犷,燕云楼的白案手艺她受教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课——“餐前仪式感”,要她三两银子的束脩不亏。


    等小春用完最后一口肉,罗姈结完账往外走,廊对向匆匆行来一人,瞧着十分面熟。


    “……万副使?”


    其人正是罗姈拜访多次都不得见的教坊司副使万闲。


    他脚步立顿,皱眉冷睇:“罗掌柜?说了不借人就是不借人,你莫要厚着脸皮痴缠,还追到燕云楼里来了。”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罗姈无力解释:“好,我只问副使一句,何故推拒?”


    “您不必再搪塞我,我已去问过,十五那日外廷乐工们得闲,是我价给的不够?”


    万闲嗤笑,语气更是夹枪带棒:“呵,给你几分颜面还不要。”


    他指了指燕云楼金碧辉煌的顶梁:“你瞧瞧这儿,再瞧瞧你那小破店子,从门前过我都嫌沾泥儿。”


    “我们教坊人平时出入的可是禁中,抽空到坊外那也都是酒楼华筵,不是什么人都有脸面请的。”


    万闲轻蔑一瞥,姿态高高在上。


    他以为对方一定恼羞成怒,没成想罗姈闻言笑了:“原是如此,多谢万副使指点。”


    万闲没能收获臆想中对方的窘迫或愤怒,自己反觉吃了个瘪,不再理会罗姈,一甩衣袖,没入左手厢房。


    小春在一旁气红了眼:“他当自己是谁啊,娘子您怎么能受这种气?”


    罗姈安抚性地拍拍小春:“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


    说话间主仆二人行至拐角,忽而又撞见一抹颜色。


    罗姈抬眸,只见眼前人青衫环佩,云鬓堆鸦,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拢着琵琶,一步一婀娜,姿容胜玉雪。


    在如画的眉目间,罗姈依稀想起她的名字:“……逢莺娘子?”


    逢莺深深施礼,眼梢含笑,漾出轻柔悦耳的声音:“罗掌柜需要乐人,看我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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