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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假蛤蜊

作者:识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多谢你,还辛苦折返一趟。”罗姈捏着荷包,终是舒了一口气。


    原是先前她坐顾家马车时不慎落下了,还好顾承禾派顾钊回来找她,否则今日在燕云楼都难以脱身。


    顺带还帮她安置了醉酒的小春,想着少缠干系,结果又欠下许多人情。


    “无妨。”顾承禾淡淡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他心里还负疚于使罗姈自赁车马一事。


    罗姈未答,反问:“将军可否告知易郎君居所?”


    “易礼?你找他作甚?”


    顾承禾剑眉微蹙。


    罗姈索性直言:“寻个画师,想着易郎君这面上识得广些。”


    她想要给新店专门定制一批特色食具,有许多创想可惜自己不能实现,是以想找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师合作,大抵类似现代的“艺术家联名”。


    “你要找谁?兴许我也识得。”顾承禾惦念着要帮衬一把,难得热情一回。


    罗姈断是不想再承情了,只含混道:“没个具体,就想找个气韵独秀,肖似吴长傲那样的。”


    吴长傲之于画坛的盛名,可谓超绝。罗姈故意这样说,好叫顾承禾知难而退。


    然顾承禾闻言,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巧了,我今日正是要去找那吴长傲。”


    ……


    不多时,顾承禾将罗姈带到一条静巷,七弯八拐好一阵,罗姈才看见一个两进的小宅。


    门庭破落,连牌匾都未有一块,檐上厚雪无人扫,仔细还能瞧见结块的灰尘。


    这破败样子,浑似一座空宅。


    门也不上锁,伸手一推就听见大门颤巍巍地呜咽,随即如实地展露出满庭萧瑟。


    罗姈表情难言,她忍了又忍,终是开口:“吴生当真居于此处?”


    要知道吴长傲可是大名鼎鼎的画圣,一画千金,怎么可能住在这样的破瓦寒窑里。


    只是这位大家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几乎无人见过真容,顾承禾自可随意诓她。


    罗姈踟躇不前,顾承禾勾唇:“当真。”


    环顾左右,这偏僻巷尾,顾承禾要是有心卖她,她也是逃不走了。


    罗姈微叹一声,便跟着顾承禾进了门。


    顾承禾径直向前,浑然熟路,不由分说推开内室大门:“吴长傲——”


    里间竟真有人大声应他,语气还十分熟稔:“来的正得其时,帮我捡块磨刀石进来。”


    随着室内徐徐展露,房间里温暖憋闷的浊气先是糊了罗姈一脸,拂开扬尘,罗姈怀着隐隐期待举目而望,只见那传闻中的不世画才吴长傲散漫地窝在榻上,被发跣足,不修边幅。


    周身胡乱拥着毛褥,身后一圈刻刀、朱砂、檀木红轴,包括吃剩的半个饼全都挤挤挨挨在一处,散发出浓浓的懒汉气息。


    与她想象的超绝世外的仙人之姿如亘天堑。


    更不见他起身待客,兀自专注地篆刻手中一块驳色随形章子,连自个儿脸上钤了半个印都不知。


    透过小半张侧脸,罗姈看了又看,迟疑道:“……易郎君?”


    易礼循声回望,二人面面相觑,唯有顾承禾嘴角的笑徐徐蔓延。


    ……


    待到三人坐下,罗姈才终于消化了易礼便是吴长傲的事实。


    “易郎君你……这也太玄妙了。”罗姈捏紧座椅扶手,径自喃喃,“吴长傲竟然就是你,你竟就是吴长傲!”


    顾承禾继续出卖好友:“他喜好化名,不止‘吴长傲’,那个写杂剧的‘临安妙书生’也是他。”


    “……”罗姈这下子直接震惊到失语,她最爱那一本《长安梦》,讽刺世相,辛辣痛快,令人拍案叫绝!


    易礼乜顾承禾一眼:“都给你抖搂完了。”倒也不见真生气,转而对罗姈道,“拜托罗娘子替我守着口,莫要给外人晓得。”


    易礼素有文才,又兼画艺与戏剧,想来以他的性子,化名在外是更愿做个逍遥郎。


    罗姈自然应下:“易郎君才华惊世,我知轻重。”


    “说起来,你们夫妇新婚第一日,跑我家来作甚?”易礼横看竖看,摸着下巴万分不解。


    “咳……”


    罗姈有些尴尬地轻抚鬓发,正要说话,被顾承禾抢了先:“不是你叫我来的?”


    易礼眉头一皱,此时屋内熏笼后面响起几不可察的一声——


    “喵……”


    易礼顿时如临大敌:“把它速速带走!快!”


    罗姈探头望去,正对上一双剔透幽绿的大眼睛。


    它毛色雪白,身布黄斑,团绒一般小小一个窝在熏笼后面,见人也不藏,甚至悠然自得地洗了洗自己的小花脸,丝毫未有惧怕之意。


    罗姈瞧那乖顺模样就心生欢喜:“易郎君怕猫?”


    “这猫就是他自个儿养的。”顾承禾三两步走过去逮猫,小猫儿眼珠一转,一下子就蹿到罗姈脚边。


    罗姈小心翼翼地伸手给它去嗅,以示友好,继而挠下巴撸毛,百般讨好,趁着小猫呼噜享受之际,一把捞起抱进怀里。


    “你还真是不认生啊。”易礼忿忿道,不免有些吃味。


    “它叫什么名字?”罗姈手法温柔,几下就收服了这只小花猫,窝在她怀里乖巧得很。


    “东狸。”易礼挥手道,“正好它也喜欢你,赶紧把它领走。”


    明明说着不耐烦的话,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去,而东狸却正慵懒地抻腰,半点没看主人。


    小没良心的,易礼暗啐。


    “易郎君真不养了?”罗姈确认道。


    易礼大手一扬:“不养了。”


    顾承禾回到圈椅上坐下,马上揭穿:“你别信他的,他叫我领走东狸不是一两回了,每次不到三五日就自己偷了回去。”


    易礼一哽,涨红着脸狡辩:“那是东狸想我了,它认主,自己跑回来的!”


    罗姈忍着笑意,问起缘由:“这次又是何缘故非送走不可?”


    说到这里,易礼再一次气上心头,在各个角落里搜罗出一堆破烂:“瞧瞧,这绿绫湖锦给它挠的,还有我这寒梅图,一个月重画三回了!”


    易礼将“罪证”怼到始作俑者面前,对方只是投来轻蔑的一瞥,半点不睬。


    “赶紧把这祖宗给我带走。”易礼把手里的废稿往地上狠狠一丢,消解火气。


    云肪四散,东狸这会儿又来了兴致,纵身一跃跳下膝头,追着烂布纸稿撕咬成屑,自己玩儿得不亦乐乎,把易礼整得彻底没了脾气。


    罗姈掸掸裙上浮毛,犹豫半晌,说起正事:“……易郎君,其实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求。”


    “哦?”易礼转头,眉梢轻挑。


    “百味坊重新开张,我想专门定制一批新的食具,望赐墨宝。”


    起初她确然不敢妄想请“画圣”为她的小食店添彩,这不是赶巧了么,既是熟人,不免让她生出期许。


    “重新开张?什么时候歇业的,我竟不知?”易礼眼中盛满疑惑,一旁的顾承禾亦然。


    罗姈只好把今晨的事情略略讲了一遍。


    “这么背时!”易礼不禁感叹。


    “是啊,”罗姈附和感叹,“不过若不是这一道天雷,我也没机缘知晓鼎鼎大名的画圣吴长傲竟还是我小店的熟客呢。”


    读出罗姈眼里的狡黠,便知她之豁达,易礼隐下无用的宽慰,转而学语:“若不是罗娘子登门,我也没机缘坐在这儿与相府千金相谈甚欢呢。”


    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易礼啧啧嗟叹,想起在百味坊的因缘际会,自己将罗姈的话圆了起来:“我就说,你一小娘子哪来这么多孤本,原是罗相私藏。”


    他心中一虑终于得解。


    易礼心思一转:“罗娘子想请我的中书君[1]?”


    接收到罗姈投来疑惑的目光,顾承禾无奈帮着解释:“中书君是他给毛笔起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陈玄、陶泓、褚先生,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罗姈明了一笑,大师真有顽趣。


    易礼挑眉:“罗娘子,我的润格可是不菲。”


    听到这话罗姈心里一咯噔,没想到易礼会不看一点儿交情,没有折价,那她怎么付得起。


    然峰回路转,只听易礼嘿嘿一笑,大手一挥:“就拿那些藏书来换吧。”


    他可是惦记那些宝贝好久了。


    不要钱,可罗姈心中愈发苦涩了。


    都怪自己当初卖弄太多,以为随便扯个“孤本”的幌子就能蒙混过去,现在可好,上哪儿去找那些后世产物。


    罗姈抿唇,头疼不已,半晌才想出应对:“那些书……都是幼时在黄州所学,也不全是家父的,我做不得主。”


    “这样……”易礼脸上满是遗憾,转瞬又有了新主意,“那就以饭为酬,罗娘子曾许诺的新菜品,我要先尝,一饭一画,概不赊账。”


    这还不简单,罗姈长舒一口气,自是满口应下:“现在就能预付‘订金’,想吃什么,今日为吴生开回特例,接客订。”


    光是想想那些美肴就要垂涎欲滴了,易礼听了这话两眼放光,毫不客气:“先前你说过那什么‘假菜’能做吗?”


    罗姈想了想,约莫是从前与食客闲谈时提到的一些以假乱真的手艺。


    “你是说假蟹、假元鱼、假河豚之类?”


    “对,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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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礼兴致勃勃,“罗娘子做哪个都好,不拘口味,我都用得。”


    这些菜做起来倒是不难,她可以做出一大桌“假宴”,只是……


    罗姈环视一圈,沉吟半晌,问出最重要的问题:“你家的灶生过火吗?”


    若她料想不错,易礼这单身汉恐怕没在家里用过饭,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易礼猜出她心中所想,胸膛一挺:“小瞧我了不是,我也是掌过勺的人。”


    顾承禾在一旁帮着证明:“这厮确实做过饭,”可惜半点不留情面,“就是分不清哪瓶是盐罐子。”


    易礼撇嘴:“风味嘛……是差了些,饱腹即可,讲究这么多作甚。”


    落魄之时,煮饭添薪,缝衣补被,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余力精进手艺。


    条件没想象的差,罗姈心下稍定:“家里备了什么菜?我看看能做什么。”


    “呃……”易礼挠挠头,“不过确实许久都没进过厨房了……”


    罗姈再度泄气之际,易礼终于想起来:“有!有食材,一缸鱼,一缸虾,够不够?”


    易礼将他们带到后院,与邋遢的寝居不同,这方小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专门圈了一块花圃,不过光秃秃的,唯余凋零的败叶,看不出原是种的什么。


    行过薄雪未化的小径,易礼指着地上两大缸水产:“喏,都在这儿了。”


    罗姈掀开盖子一看——


    好家伙,黑鱼白鱼黄辣丁,鲫鱼鳜鱼赤梢鲤,什么都有。


    “哪有这样混养在一处的。”罗姈欲哭无泪,这鱼虽多可已经没几条有精神的了。


    易礼不好意思道:“我想着东狸一直吃一个菜肯定会腻嘛,时不时换个口味。”


    原来不是人吃的,两大缸全是狸主子的“贡品”。


    罗姈掀开另一缸,还好,青虾是新鲜送来的,还没往生极乐。


    “也成吧,今儿个咱们算是沾东狸的光了。”罗姈挑挑拣拣,干脆捞了两条鳜鱼和一兜子虾直接进了厨房。


    食材是良莠不齐的,调料是捉襟见肘的,罗姈环堵萧然,感极而悲。


    本想着要大展身手的,现在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太复杂的做不了,仅有鱼虾,那就来道“假蛤蜊”吧。


    罗姈先收拾了一圈灶台,搜罗齐所需之后,大刀阔斧地斩起了鱼。


    这杀鱼啊不能马虎,否则腥气难去,味道不美。


    她先用刀背将鱼拍晕,收拾鱼鳞,尔后顺着肚子一划,掏干净肚肠,除此之外,还要刮黑膜、抽鱼腥线、挤鱼骨血,这才算是料理干净。


    接下来就是片鱼了,颇校验刀工,倒不需斫鲙那般薄如蝉翼,而是要同真蛤蜊那般中间厚四周薄,力求形似。


    罗姈专注地在鳜鱼身上取下一批“蛤蜊片子”,用盐、酒腌渍去腥。没有葱,她还特地找易礼讨了个橘子,以橘皮代之共腌一处,图个心中安慰。


    起锅,烹豆油,将虾脑炒至金黄,散溢鲜香,复加水炖煮,大火收汁,熬出一锅精华浓汤。


    最后将鳜鱼精肉别虾汁汆烫,至边缘微微卷曲即可。


    呈上桌前,罗姈还去没收了易礼几个贝雕材料精心装盘,以形提味,以味补形。


    “这是……假蛤蜊?”易礼惊喜道。


    冬季停漕,一枚蛤蜊可哄抬至千钱,即使贵如皇戚亦不堪用,罗姈端出的这道蛤蜊虽明知是假,也足以让易礼这样的老饕心潮澎湃了。


    此刻灵嗅如东狸也闻着味儿来了,它一跃而上试图跳上桌子,被眼疾手快的易礼捏住后脖颈,指着鼻子警告:“这是我的,不许抢!下去!”


    东狸挣扎着对易礼又踹又咬,说什么也不放弃“猛虎扑食”,罗姈赶紧拿出剩的虾肉打破僵局:“东狸来吃这个,那是我付你主子的酬金,你的小灶在这儿。”


    这下一人一猫才各归其位。


    易礼又将眼睛虚虚瞥向顾承禾,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顾承禾了然嗤鼻:“不同你抢,尽吃你独食去。”


    易礼这才安心坐下,迫不及待从半开的贝壳中取出一箸鲜嫩“蛤蜊”放入口中,入口嫩滑弹牙的鳜鱼肉在口齿中迸发出鲜甜的汁水,鱼肉咀嚼中略有韧劲,闭上眼与真蛤蜊几无二致,余韵还有似有若无的果香。


    一枚一枚,根本停不下来。


    拢共十八枚,顷刻扫光,易礼仍意犹未尽,他甚至垂涎于盘中残汤,端起来就一饮而尽,口中鲜香荡漾。


    这个冬日能尝此味,毕生难忘。


    这边罗姈悠然喂猫,易礼惬享佳肴。


    弥散的鲜香对面,还有一人未用午食,此刻强忍腹中空空,却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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