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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挂卤鸭

作者:识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罗姈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倾,街使赶来疏散人群,转了一圈确认店内无人,问:“谁是这家店主人?”


    罗姈缓步上前:“我是。”


    “晌午前官衙会派人把树拉走,你不必劳心了。”


    旁的帮助是一字不提。


    “多谢官爷。”罗姈语气平静。


    待人走后,小春啐了一口:“什么嘛,他们就是晓得这雷击木值钱!”


    罗姈制止小春再言,示意跟她一起进店去。


    跨过砸断的矮墙,路过七零八碎的杯盘碗著,一夕之间,在长安经营数月的心血尽付于此。


    小春忍不住眼泪婆娑:“娘子……”


    “嘭!”


    蓦地一记轰然乍响,俩人被惊地一哆嗦。


    一夜北风摧折,旁逸斜出的粗壮秃枝将桌椅彻底压碎,砸进地里。


    罗姈一把将小春扯进尚算完好的后院:“把值钱的东西收一收,咱们从头再来。”


    一双杏眼乌黑明亮,似乎并未受到打击。


    “从头再来?”小春愕然。


    罗姈飞速环顾一圈,似是下定了决心:“不错,从头再来。”


    “左右修缮要花那么多银子,索性重新赁一家铺面。”


    凭小春对罗姈的了解,她笃定:“娘子您是不是早就想搬走了?”


    罗姈颔首:“前些天我盘账,咱们自开业来已盈百贯,但是一直呆在小巷里,仅靠秀才们口口相传,也只能赚到百贯。初入长安,手头拮据,开在近郊是无奈之举,如今咱们有了本钱,何不寻一处更好的地界,赚更多的银钱?”


    当初牙人介绍铺面时,贵的她们赁不起,便宜的罗姈又看不上,牙人心中有了计较,把她们带到如今的百味坊来,指着门口的老树口若悬河,直道那是一颗发财树,多有行人在此乘凉歇脚,做食店不愁客源。


    罗姈听了这话才拍板赁下,谁道牙人的话不假,可青龙大街僻远,来往多是贩夫走卒,无人会走进这样规整的食店,反倒是树下的提瓶茶人赚了不少铜板。


    但是铺子都赁下了,罗姈只能自己另想法子招徕客人。


    穷人身上是挣不到钱的,只挣铜板要挣到何时去,她便想出一招——


    张榜引流。


    她将现世还未流行一种诗体——宝塔诗,张贴于京畿书生学子聚集处,并在榜下写道:青龙大街百味坊宝塔诗会,静候君音。


    一夜之间,关于新诗体的讨论就在长安铺散开来,百味坊也顺道在这些书生心底存了印象。


    经营了一段时日后,罗姈深觉目前的店面还是太小,在青龙大街这个地界儿已算顶了天的富贵,但要想更上一层楼,非改址不可。


    她原是想等明年租期到了再挪,谁成想老天爷倒是催得紧。


    小春知晓罗姈的决意后不再多言,麻溜将细软收拾出来,拾掇到最后,她站在残垣中回首望向罗姈:“娘子……”


    罗姈深知小春此刻的伤感,她心亦复如是。


    环视残砖碎瓦,寒风穿胸而过,这里的每一张桌椅,每一个碗碟她都亲自擦洗过无数遍了,又岂会真的没有一丝留恋。


    但沉湎伤神并无助益,罗姈素来果敢决断,她告诉自己必须收拾好心情,筹谋百味坊接下来的出路最是要紧。


    要问食店开在哪里不愁客源?


    非属长安城中人流最多,繁华鼎盛之地——东西二市是也。


    其中,东市的燕云楼更是长安城最华丽的大酒楼,由前朝官府所建,三层相高,金檐玉柱,栋宇轩敞,极尽豪奢。朝代更迭后几经转手,听说如今的东家背后仰着大靠山。


    罗姈入京以来还从未去过,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就去开开眼。


    刚入坊市,罗姈令车夫停下,自行行走于闹市之中,小春不禁感叹:“还是燕楼街热闹,人挤着人,都错不开身呢。”


    今日五更循门报晓将起,早市就乌泱泱涌进各路商贩,这时节看天吃饭,一刻也耽误不得。


    罗姈在熙攘的人群中闲庭信步,一会儿瞧瞧钗环,一会儿又挑挑香饼子,在各色杂卖中流连忘返,几乎忘了正经事。


    然而没走几步,斜前方东南巷子口似有人群聚集,罗姈禁不住好奇挤进人群中,恰一走近,就听见一人高声喧哗——


    “管你南曲北曲,太平坊里的妓子不就要钱吗,小爷我有的是,不会亏待你的。”说着,竟当街动手拉扯起来。


    围观的百姓瞧着热闹指指点点,还有不少认出那女郎身份的,说是什么逢莺娘子,罗姈亦有耳闻,似乎有长安第一琵琶手的名号。


    这厢动静大,引来了巡街的街使,没成想那男子见了官差愈发猖狂,嚷嚷不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老子姓邹!”


    京城第一富商就姓邹,此子如此狂妄地自报家门,想来不会是其他门户。


    邹家仅是有钱便也罢了,关键是族中出了一位娘娘,圣眷优容,抬了皇商。


    这后台哪是街使们开罪的起的,不仅没管,还帮着驱散围观的百姓。


    罗姈亦被推搡着趔趄了好几步,顺势被人流挤到外围。


    眼见着那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把那弱质盈盈的女郎往街角马车拖拽,女郎拼死抵抗,推搡间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点燃了罗姈的怒火。


    “喂!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纵使她心里再急,逆着人流根本没法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小春扯了扯罗姈的衣裳示意她回头。


    罗姈转身,认出是顾承禾身边,名叫顾钊的侍从。


    顾钊问:“夫人,可是遇上什么麻烦?”


    罗姈往旁边一瞟,正好对上马车里顾承禾张望的眼神。


    她顾不得许多,提裙就往马车方向跑。


    “顾承禾,救人!”


    顾承禾闻声下车,亦问:“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罗姈指着喧闹的中心,目光急切,带着恳求:“救救她!”


    事态紧急,顾承禾再没说二话,拿上剑就闯了进去。


    街使们岂敢拦他,自觉让出道路。


    此时邹洪已经将逢莺半个身子拉上马车了。


    顾承禾跨步而来,长剑一挽,四两拨千斤般敲了下邹洪的手肘,霎时麻痹迫使他不得不松了手,逢莺脱力下坠,被紧随其后的顾钊稳稳扶住。


    邹洪登时捂住手臂哀嚎起来,小厮见状于隐秘处摸出一把短刃,顾承禾余光轻瞥,顺手打掉。


    一番动作,疾如闪电。


    “你爷爷的……”


    邹洪正欲叱骂谁敢坏他好事,眼光飞掠间,撞见顾承禾的腰牌,宿醉的酒立马清醒。


    看清印文的邹洪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一扇马屁股,不管闹市冲撞,绝尘而去。


    逢莺劫后余生,第一时间向顾承禾行了一个大礼。


    顾承禾欲将人扶起,温声问:“没事吧?”


    “逢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说罢又拜下去。


    这世间男子,瞧见她们这些出身妓寮歌馆的,多是轻薄看待。


    但眼前之人,却没有半分浮浪。


    他避让开来,郑重且真挚:“你要谢应谢罗……”顾承禾一顿,“谢我夫人吧,是她要我救的你。”


    逢莺颤颤抬眸,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


    “莫怕,那流氓已经被赶跑了。”


    罗姈躬身将其搀起,眼尖地发现逢莺的手腕印上了一圈深深的淤痕。


    “你的手……”


    “嘶……”逢莺方觉痛楚。


    顾承禾凝神细看:“脱骱了,需要马上接骨。”


    “脸也肿了。”罗姈瞧着无不心疼。


    逢莺方才挣扎抵抗,挨巴掌时都没哭,这会儿忍不住滚下泪来。


    这双手,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若是毁了……


    “顾钊,”顾承禾示意,“送逢莺娘子去医馆。”


    顾钊领命,逢莺随他而去,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今日大恩,逢莺铭感于心,来日定报二位。”


    直到逢莺的背影消失,罗姈侧身:“方才多谢你。”


    “已经谢过了。”顾承禾指逢莺。


    “她谢你救命之恩,我谢你安枕之恩。”罗姈舒心一笑,“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眼睁睁瞧着人被掳走却无能为力,今夜恐怕不得安睡了。”


    上次自己落难,这次他人遇险,两次顾承禾都没有犹豫出手相救,足见人品贵重。


    要是再知情识趣些就好了,罗姈不禁暗忖。


    这时小春提醒:“娘子、将军,有话借一步再说吧。”


    百姓还围着瞧热闹呢。


    顾承禾严责过当值街使后将罗姈带上马车,顺势递给她一杯茶水:“怎么到东市来了?”


    罗姈顺口答:“做市场调研。”


    “……什么?”顾承禾听不懂一点。


    “呃……”罗姈一惊,改口道,“营商的行话,不懂就别问了。”


    “出门怎么不用府里的马车?”顾承禾又问。


    “你们家我也不熟,不知道该找谁呢。”


    此言纯属搪塞,经过昨夜一番“提醒”,罗姈想他们还是泾渭分明些得好。


    岂料顾承禾当了真:“何山何海、阿香阿莲,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他们。”


    罗姈随意点头,院子里的四个下人昨夜叫顾承禾好一通教训,今晨见了她都只敢远远地见礼,她自然不想麻烦别人。


    一时无话,气氛陷入尴尬。


    顾承禾倒是主动道:“罗娘子一会儿要去哪儿?我送你。”


    罗姈微笑婉拒:“不劳烦,我们来东市就是来吃燕云楼的,走几步就到了。”说罢话锋一转,“对了,后日回门将军记着吧?”


    “自然。”


    “到时将军记得改口唤我三娘,不,干脆现在起就唤我三娘吧。”


    “三娘?”顾承禾拧眉不解。


    “我生于三月三,幼时体弱,父母恐我夭折未敢取名,尝以‘三娘’代之,长久以来亲近之人都这般唤我,后日回门将军莫要露馅儿。”


    嘱托完,再没多余的话好讲,罗姈自下了车。


    正好午时已到,当用饭食,她们转身就进了燕云楼。


    然而没成想还未踏进门槛就被拦下:“客官瞧着脸生,烦请出示一下花笺。”


    罗姈被问地一愣:“花笺?”


    这燕云楼还是贵宾制?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罗姈正想借口体面离开之际,恰而又有一位客人进门。


    其衣样虽不华丽,但仅凭周身气度,罗姈推断这位老者的身份恐怕不下于她阿爹。


    那人也没递花笺,轻车熟路地走向扶梯,另一小二照面就引着直入了顶层最隐秘的厢房。


    罗姈收回视线之时,眼风捎带扫了一圈大堂里的食客,心下一定,问:“坐大堂也要花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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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倒是不用,您里边儿请。”


    做跑堂这行当断会识人,是以罗姈一进店就被当成了要坐上房雅间的贵客。


    还好她方才粗略一扫,辨出燕云楼堂内坐的都是普通绅商,而上楼者显贵,约莫燕云楼对店客是有区分的。


    小二将她们带到角落一张小桌,罗姈问:“你家招牌菜是什么?”


    他拿来一张蜡笺纸作的食单:“娘子头一次来不如试试我们燕云楼的辣炒鸡?”


    摸着那张描金粉蜡,罗姈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长安第一楼,财大气粗,食单子都用的贡纸。


    循着金纹看过去,罗姈瞪大了双眼:“什么辣炒鸡这样贵?”


    一小份辣炒鸡四百文,都够买十只肥鸡了!


    她想过燕云楼菜价不菲,可没想到奢靡到如此地步,这京中有几人吃得起啊?


    “娘子有所不知,我们燕云楼的辣炒鸡里头搁了胡椒,那可是外域来的稀罕物,滋味非比寻常。”小二凑过来小声道,“除了宫里,也就是咱们燕云楼能尝得到。”


    胡椒这款现代必不可少的调味料在这个时代属于奢侈品,大周目前全靠外域进贡,亦或通商换取,流通数量极少,是以民间有“一两胡椒一两金”的说法。


    那一份辣炒鸡卖四百文倒还有个由头,不过还是太贵了,她舍不得。


    继续往下瞧,罗姈很快相中了隔壁另一道——挂卤鸭。


    据说先帝南巡时途径升州,颇爱当地肥鸭,几乎每日必用。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地风味鸭子便流行开来。


    不过这菜一般店家做不了,且各地各店皆不同,她想看看燕云楼的师傅会如何处理这禽类中最难把控的鸭子。


    除此之外,罗姈还点了两个小菜并一壶招牌琼浆酒,就这么几个菜,赶得上平头百姓一大家子数十日的花销了。


    小二去传菜后,小春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娘子,咱们百味坊的菜价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


    罗姈也这么想,不过开店伊始她的目标食客只是那些手有余钱又有雅兴的富贵闲人,不比燕云楼在京畿中心,常有大人物驾临,价格失衡根本不重要,规格越高才越彰显身份嘛。


    若是百味坊改到东西市,那价格确还能往上提提,不过同样的,这店内环境也要提提。


    罗姈环顾一圈,大至漆金廊柱,小至紫檀筷托,将燕云楼内诸般泼金的置办尽收眼底。


    若是比着这般装潢,她那点银钱根本不够看。


    罗姈思索着百味坊的出路,手指耐不住在桌上切切地敲,直至菜上齐了都未发觉,小春不由出言提醒:“娘子?”


    人一回魂,荤香早已盈满鼻腔。


    要做挂卤鸭这卤水是最重要的,罗姈轻轻一嗅,便知味美。


    不过观其色泽,与常见的黑皮不同,燕云楼的师傅卤出了诱人的黄色。


    罗姈夹了一块鸭腿肉送入口中,闭气慢嚼,在牙齿和舌头的共同努力下将皮肉完美地褪骨剥离,鸭肉已经极尽入味,毫无土腥之气,鸭皮薄韧而弹牙,每一口咀嚼都有葱香夹杂在丝丝缕缕的鸭肉内。


    如此美味,还不是庖厨的高明之处,最令罗姈佩服的是他对口感的掌控毫厘不差。


    这鸭多挂一刻便柴,少挂一刻便无风干的嚼劲,吃完只觉意犹未尽。


    即使冷吃,也是皮韧肉香。


    罗姈不禁想若是她来做这道菜,能不能掐得这么精准。


    自己做创新融合菜那是沾了现代资讯的光,取古今信息差的巧。真论起经验老到,刀工技术,比起这些大师傅还是自叹弗如,于庖厨技法上她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罗姈一边思考一边用饭,吃得格外慢,小春已经风卷残云地扫荡了一大半了,她餍足地摸摸肚子,忍不住瞟向那玉壶:“娘子,可以喝酒了吗?”


    她想得太入神,将这茬儿给忘了。


    罗姈执壶倾倒,先递给小春:“‘酒为欢伯,除忧来乐[1]’,喝了这杯酒,愿百味坊日后生意兴隆,咱们财运亨通。”


    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一杯酒,一口肉,再佐一碟炸得酥香的花生米,小春托着下巴,笑眯了眼:“这日子也太美了,要是咱们店也能有酒曲就好了。”


    唉,罗姈摩挲着酒杯,心中不无遗憾。


    大周禁民酤酿,唯酒楼正店才有资格榷酒买扑,像百味坊这种没有资质的脚店只能去酒务司购买散酒,味道只能说差强人意。


    好菜不能配好酒,可惜矣。


    小春很快不胜酒力,她甚至飘飘然说起醉话来:“瞧这乌木镶银的筷子,还有这莲纹漆金碗,坐在这儿吃酒用饭,我也好像是公主了。”


    小春说得轻快,却一下点醒了罗姈。


    她一直有心想把百味坊做得别致些,却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今日她可算是明白了!


    百味坊行雅道,然不够尽善,始终差了一档。


    罗姈心思几转,再美的酒也无心畅饮,她招呼小春起身,并摸向钱袋。


    咦,她荷包呢?


    左右摸索不见,罗姈抱着一丝希望问:“小春,我的荷包是不是放你那儿了?”


    小春人还晕乎着:“没有啊,出了柜坊以后就是娘子您收着呢。”


    一个时辰前,来东市的路上,罗姈已将全副身家兑成银票收在一处。


    丢的这个荷包,里面装着她攒的全部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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