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宜嫁娶。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前些日子还艳阳高照,今日陡然转寒,夜雪压枝,酷冷异常,呼啸的北风将长安城最后一点儿暖冬的可能也一并吹去了。
罗顾两家的婚事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易时,不过顶着上苍怒号,迎亲队伍着实艰难。
为此罗正松很是不满,本来这婚事办得急,纳采问名等既定章程能简则简,最后的迎亲礼还仓促而就,简直让他挂不住脸。
但到这份上又不能叫停,强忍着怒气将罗姈送上花轿就拂袖而去。
在众人眼中,罗相对这桩婚事真是大大不满,办得如此朴素不说,瞧新婿碍眼送嫁都还带着火气,做完表面功夫一刻也不愿多留。
待迎亲的车马徒绕半城吹吹打打,一路阻滞,才将将赶上吉时,顺利拜堂后罗姈就被送入洞房。
还好大周没有“戏新妇”的婚俗,喜婆例行公事后自觉退下,顾承禾更是在前厅忙着酬酢宾客,新房里唯剩罗姈、小春主仆二人。
厚重的皮帘也挡不住逼人的寒气,尽管房间里置了好几个熏笼,可窗户缝里总感觉透着风,沁凉沁凉的。
更别提罗姈在大雪天外折腾了几个时辰,骨头缝里都泛着寒。
等人一走尽,她就立刻掀了盖头,跑到熏笼边上烤手。
小春有样学样,将通身的冷气抖擞尽后,腆着脸问:“娘子,那些我能吃点儿吗?”
罗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馋猫儿相中了喜帐上撒的吉祥谷豆。
“饿了?”
忙活一天,尽喝西北风去了,小春现在看那几颗红枣生花生简直比亲娘还亲。
罗姈瞧她那眼放绿光的样子,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喏,吃这个吧。”
说着,变戏法似地从繁重的嫁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小春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胖乎乎、甜蜜蜜的枣泥麻饼。
“您哪儿来的麻饼?”小春眼里饿狼似的绿光几乎是迸射出来。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准备,成亲多劳累人啊……”罗姈顺便活动肩颈,坐了几个时辰的轿子,人都僵了。
小春奇怪道:“说得好像您成过一回似的。”
还真巧,她就是上辈子参加婚礼,躲新娘抛来的手捧花时摔倒磕到头,才穿来这里的。
“哎呀,快吃吧!”罗姈倒了杯水,赶紧堵住小春的嘴。
小春顺势咬下一大口,嚼散柔韧暄软的饼皮,舌尖触到细腻的枣泥,忍不住慢下来细品,令其在口腔中自然融化,微微的甜,清淡的香,盈满齿间,一切都恰到好处。
再咀嚼两口,还有芝麻香气返回来,一口满足,舒坦的不得了。
“好吃!”三两口吃完,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小春还意犹未尽,充满希冀地望着罗姈,“娘子我还想吃一个……”
罗姈肩一耸,手一摊:“就揣了俩,另一个我在轿子里吃完了。”
小春整个人登时耷拉下来,活像只丢了骨头的小黄奴,罗姈见势安慰:“喜欢吃,我给你做?刚出炉的更好吃。”
“可是娘子您……”小春上下扫了眼罗姈一身火红嫁衣,提醒她,“您今日新婚欸……”
“这有什么打紧,正好趁这好日子给新灶开火了!”罗姈大手一挥,拍板,“你去找食材来。”
顾承禾这边听到下人来报时,正饮下一杯酒,他还当是自己吃醉听错了,表情错杂:“你说她、她要做饭,现在?”
下人哆哆嗦嗦地把罗姈的要求又复述了一遍。
大婚之夜自个儿掀了盖头去厨房烧火,这样的新妇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位了。
顾承禾扶住隐隐发胀的额头,无奈道:“随夫人去,不用过问我了。”
下人领命离去。
应付完那些穿朱着紫的宾客后,顾承禾已然半醉,他眯着眼扫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行至近前,那人明明瞧见了却当是没瞧见,自顾自地啜饮。
顾承禾主动开口:“易兄……”
易礼脸上堆满虚情假意:“哎呦,顾将军,恭贺新婚呀!”
顾承禾抿唇,神色格外认真:“易礼。”
没绷多久就泄了气,易礼斜眼轻哼,阴阳怪气:“顾承禾,我真是没想到,移商换羽你竟比我在行。”
谁十数日前还在愁尚公主呢,一扭脸,居然和宰辅家定了亲。
一出门,满城皆知。作为至交,他倒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
“实在是事发突然,我自己都恍然梦中。”顾承禾解释。
“你恍然梦中?就十日内娶到相府千金?”易礼轻哂,尔后若有所思,“你小子,该不是为了避做驸马都尉,有意赖上人罗家娘子的吧?”
说到这里,顾承禾实在难以细辩,毕竟还涉及到罗姈的私隐,索性一转话题:“这罗家娘子你也见过。”
易礼一头雾水,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何时跟这位名门大小姐打过照面,就听见顾承禾缓缓投下一记惊雷——
“百味坊的罗娘子,你还盛赞过她的手艺。”
易礼闻言彻底呆住,缓缓发出短促的一声——
“啊?”
什、什么?
顾承禾意思是……百味坊的罗娘子与婚帖上的相府千金罗娘子是同一人???
“你俩、你俩何时暗度陈仓的?”
易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发懵,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置气,揎拳掳袖就要盘问顾承禾,此时一个着松绿华袍的清俊郎君朝着这边翩翩而来。
易礼瞟见其人扭身便走,顾承禾正欲拉他,被身后人叫住:“顾兄。”
顾承禾转身,来人是承恩伯三郎王蕤,多年未见,礼貌寒暄:“王兄。”
王蕤拱手笑谈:“还未恭贺顾兄喜结良缘呐。”
顾承禾报之一笑,王蕤马上道:“方才似是易兄?”
待顾承禾回头,人早没影了,这些年易礼似乎有意避开旧识,他便替他打起掩护:“喔,他有事先回了。”
王蕤垂眸,叹:“上回与易兄说上话还是年初诗会上辩题,私谈总寻不见人,实在可惜,说起来贞娘都有好些年没见过你们了吧?”
顾承禾倒并无缅怀之意:“是有许多年了,大家各有缘法,也没什么机会相聚。”
“嗐,这好说。”王蕤兴致勃勃地提议,“今年就聚上嘛,城外洛园新移了绿梅,正好你带上新妇,我也携贞娘一道,再叫上易兄。”
要罗姈陪他假扮夫妇同游?
这画面……太尴尬了,顾承禾只是脑袋里闪过一瞬就按下了。
他婉言谢绝:“若要叙旧怕是多有不便,还是不必了。”
王蕤闻言若有所思:“也是,毕竟当年你和贞娘……怪我欠考虑了,那来日有暇,咱们兄弟之间可以聚一聚。”
顾承禾礼节性地笑笑。
一个时辰后,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顾承禾又陪王蕤喝了几杯,终算是了了这宴席。
携着风雪,顾承禾掀帘踏进房门,满眼的红色都在提醒他,如今这间居室不再独属他一人。
然而环顾一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红盖头被随意地扔在榻上。
差点忘了,他的新婚夫人正热火朝天地做着饭呢。
顾承禾脚尖一转,朝着他从未踏足过的厨房而去。
人还未至,隔老远就闻到一股烘烤香气,顾承禾循着香味走进去,就看见院中人将整个灶台团团围住,密得下不去脚。
他拧眉清咳,示意众人,未曾想无人挪动分毫。
顾承禾只得走近,他身量高,能越过一干人头轻而易举地看到中心——
罗姈正在教众人如何制饼。
只见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子在瓷碗边利索地单手磕了两个鸡蛋,混合白面、饴糖、豚油和成一个大面团,不拘形象,十分卖力地亲自揉捏。
侍女则在一旁拌着枣泥,两人配合,不一会儿就整出数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面团子。
第一批即将出炉,厨房里的烘烤香气愈发浓烈,罗姈将第二批面团子倒进芝麻堆里,一边摇一边对众人说:“这食方子简单得很,你们回去也可以自己做,不拘枣泥馅儿,灵沙臛亦好。”
大家闻言眼睛都亮了,一个个聚精会神地支起耳朵。
罗姈毫无保留:“大家记好了,一斤白面,一两饴糖,豚油四两,鸡蛋两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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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简单,主要是火候,不可太大,一盏茶的功夫就可出炉。这样制出来的麻饼面皮香,内馅甜,放凉了也不会反油发腻,最是可口。”
语毕,她手底下的雪团也全都裹好了“外裳”,小春也将第一批麻饼取出,正欲招呼大家伙开动,就听见一个冷厉的声音呵斥道:“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下人们循声望去,即刻作鸟兽散。
罗姈一抬头就对上顾承禾不满的眼神,她坦然视之:“顾将军。”
“罗娘子。”顾承禾抿唇思虑,看着没走的小春欲言又止。
没想到她做个暮食要折腾这许久,刚进门就犯禁,坏了规矩。
“您有话直说便是,小春知晓内情,不是外人。”
顾承禾负手而立,环顾这间挂满喜穗的小厨房,彩坠儿摇晃,在他的面颊投下交错的暗影。
“罗娘子要的小厨房,时间匆忙,恐修缮不及,宅中只有我的院子另备有炉灶,要委屈罗娘子先住在这儿了。”
他常年戍边,鲜居京宅,院中厨房更是荒废,还是罗姈要求,才紧着置办了些炊具。
“这小厨房挺好的,东西很齐全。”罗姈已经细细看过一圈了,虽比不上家里宽敞,但是五脏俱全,她很满意。
顾承禾又道:“按说应为你另置一院才是,但府上还有祖母,怕她担忧,我未曾将实情告与她老人家。”
“祖母卧病不常出院子,但恐有什么疏漏,还是先住一处。进院服侍的四个我已敲打过,不会多舌,你且安心。”
像是生怕人缠上似的,顾承禾忙不迭划分界限:“年后我就会离京,在此之前我居书房,其余尽归你。”
还没等罗姈说什么,他瞟了眼罗姈手里的麻饼,飞速皱了下眉:“还有,顾家家规过酉不食,罗娘子不必守,但下人们还是要守的。”
罗姈轻拍手心粉尘等着后文。
“请罗娘子日后慎行。”
拉拉杂杂铺垫了一大串,原是觉得她坏了他们家规矩,还带坏下人。
她一个外人初来乍到是不懂,可这话却是有些刺耳了。
罗姈笑意尽敛。
在顾承禾说这番话之前,她还在苦恼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这个分寸实在让她头疼。
亲近些,他们实算得上是陌生人。
疏远些,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后还要互相帮衬,勉强得算半个亲人。
现下,罗姈有了决断。
她想的是友人吗?
不,这关系太过亲近,还是不必了。
她决定,就做陌生的亲人,俗称——远房亲戚。
要搭台唱戏就虚与委蛇,能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
一夜风雪过去,难得次日晴好,大朵大朵的面团云散在风里,大片大片的雪粒子铺在地上。
长安城在旭日金光的照拂下一改冷寂,大街小巷又重新似锅炉般沸腾起来。
罗姈也是早早起身,不过与顾家无关,她是惦念着自己的百味坊,闭店小半月终于得闲,她得去归置归置。
小春随罗姈一齐登上马车,一路上哈欠连天,罗姈歪头瞧她:“怎么,没睡好?”
“昨夜那声惊雷一响,后半夜就再没睡着了。”小春嘟囔。
“打雷了?”罗姈疑问,她倒是精神抖擞,半点儿也不像安新床的人。
“这么大响儿您都没醒呐?”小春讶然。
其实罗姈自己都十分讶异,她虽不择床,却也并非沉眠之人,昨儿不知怎的,许是累着了,沾枕就着,睡得可香。
不过俗话说“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这打冬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冬怕是冷得厉害。
说着话的功夫,就行到了青龙大街,罗姈她们付完银钱刚下马车就顿在原地。
不止她们,还有不少行人也在驻足围观。
“天爷,这么大的树砸下来,不会砸死人了吧?”
“啧啧,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雷击木!”
目光所至,一颗被直直劈成两半的参天老树倾倒在地,不偏不倚,砸的正是百味坊的门头。
砖瓦碎砾散落一地,北风一吹,仿佛听见哀鸣。
她的百味坊,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