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莺娘子肯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人可是长安第一琵琶手,要真能成事,倒比教坊乐工更好。
“罗掌柜与我深恩,逢莺自当以义报之。”她低头垂眸,“况是我这样的身份,您不嫌弃便是逢莺的荣幸了。”
她出身秦楼楚馆,虽有才名傍身,多受召侑宴,出入公府豪门,但说到底还是无权无势。
遇上寻常女郎,她还能宽慰自己生活优渥,真对上罗姈这样的世家千金,她总是打心底里觉得低人一头。
逢莺将姿态放得很低,罗姈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未有半分轻视:“方才你也听到了,我还遭了教坊的嫌呢,不过就算他们来我也不觉得荣幸,银货两讫的事儿,还拜高踩低上了。”想起来罗姈就忍不住发笑。
“你来也是银货两讫。”罗姈摆摆手,不愿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三言两语将此事定下。
助人为乐是美德,求回报还算什么美德。
二人心意一通,满心欢喜地去太平坊找假母。
西市太平坊有三曲,北曲倚色卖笑,中曲才情动人,南曲最有脸面,里头聚集着长安城里所有色艺双绝的名妓。她们独居阁楼之上,门前各有规矩,并不是随意可见。
那日若非邹洪吃酒莽撞,在太平坊里逢莺断吃不了这个亏。
因南曲掌事的假母樊妈妈,是个十足的伶俐人。
这不,听闻逢莺带进来一个女郎,樊妈妈立马亲自去迎。
“这位是——”
樊妈妈年逾四十,还依稀看得到盛年时的绝色光景,纵使见了一路美人,罗姈都不由恍惚了一下。
逢莺在旁边正想介绍她的身份,被罗姈轻轻按下:“樊妈妈,在下是百味坊的掌柜,姓罗。”
“百味坊……”樊妈妈口中念叨着,却实在想不起来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家店面。
逢莺补充:“长乐街马上新开的食店,罗掌柜想在十五开业那日请一队乐舞。”
樊妈妈柳眉一挑,红唇轻勾:“这事儿倒新鲜。”
太平坊不是没接过外演,可还没有商贾敢把这种档次的生意做到她们南曲头上来。
她眸光微闪,不无遗憾:“只是可惜,十五那日恰是成王眉寿,世子爷已请了逢莺贺寿,恐怕去不得了。”
“成王寿辰?”逢莺颦眉,她怎么不知道呢?
“午时你去燕云楼应召那晌儿,我替你接的。”樊妈妈一脸歉意,“真是赶了巧了,对不住罗掌柜。”
逢莺又问:“那艳君她们得闲……”
“都要去。”樊妈妈一锤定音。
罗姈肩头一垮,顿感无力:“缘是不巧,那便算了。”
待人失魂落魄走后,逢莺拉住樊妈妈:“妈妈,成王世子少听琵琶,这次怎么带连我了?”
“贵人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到。”樊妈妈眼梢一耷,掩住稍纵即逝的精光。
“方才那罗掌柜也是贵人,”怕妈妈错眼,逢莺悄声告知,“她是顾将军的夫人。”
“将军夫人?”樊妈妈神色不变,“那也无法子,成王世子已下了帖子,难道要回绝世子爷不成?”
逢莺乖乖噤声。
樊妈妈回到自己的阁楼,敛下思绪,吃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打开世子请帖。
上面根本没有逢莺,不过没关系,她自有法子把人塞进去。
至于去给食店开业弹彩?
开玩笑,又不是燕云楼那样的背景,真去了没得折了姑娘身价。
与此相比,情愿白走一趟王府宴席。
……
腊月十五,大雪初歇,一切都是万象更新的样子。
舞龙舞狮的队伍从长乐街尾走到长乐街头,鞭炮喧阗,锣鼓齐鸣,在一片热闹欢腾中,百味坊终于重新开业了。
小春站在新店门口支着腰,笑容满面地对乌泱泱的人群大声宣布:“诸位客官,百味食店开张半价酬宾,今日入店享宴者仅需三钱!”
什么?一个人就要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都够在其他店子吃上半本食单了。
有这银子什么吃不起啊,原本围观的群众纷纷色变,甩袖遁走。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只在一瞬。
可怜招揽一番最后仅有六位食客跟着小春入了门。
掀起暖帘,入目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边墙上各挂四只瓷盘装饰。
左手“梅兰竹菊”,右手“鸡鸭鱼肉”,顶灯照耀下,盘上画作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好雅致的心思,于食具上作画还是头一次见,有异趣!”一人凑近看,不由赞叹,“这兰花……颇有吴生之风啊。”
小春转过头,笑语盈盈:“大人好眼力,这些画正是出自吴长傲先生之手。”
“什么?”众人齐呼,“吴生真迹?”
吴长傲才华惊世,一画千金难求,偶幸观览一次都能作谈资在各路飨宴上显摆半个月了,而这小小食店内竟然随便就挂着八幅。
这帮人这下子饭食也不想了,一个个扒在墙边,似要将瓷盘盯出个洞。
最先辨画的那人又好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疾步行至尽头:“这儿还有吴生的字。”
众人目光陡转,内廊尽处赫然挂着一副大字,上书——
「人生何所念,百味一锅出。」
大家又纷纷涌上前去观摩书法,一人言之凿凿:“瞧这一笔飞白,疾风落叶,绝是吴生手笔错不了!”
“还用你说,这底下的印盖得真真儿的。我叔伯家就有一副吴生的画,落款跟这一模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机敏之人已拉住小春,悄声问:“这些……店家是从何处购得?抑或是店家识得吴生?可否引荐一二……”
小春看着对方发亮的眼睛,后退一步,掀开右面竹帘:“大人想知,何不入内亲自问我们娘子?”
素指拂过,悬系的铜铃发出一声轻灵的脆响,将激动的六位食客引入室内。
靴履一及内室,众人的心骤然沉静下来。
举目端量,松石绿竹掩映之间,可谓一步一景,行走此间,仿佛于闹市中闯入隐秘的世外桃源,脱去俗韵,涤荡神魄。
大堂之中,错落摆着五条矮几,几上供着怒放的水仙,由炭火烘得满屋浓香。
几下摆着蒲团,颇有一念修性,坐而论道的意思。
而矮几正对面竟是一个开放观览的厨房,靠着北墙,案面灶台全都一览无余。
脱去金银,斫雕为朴,却又独有质韵。
这哪里是食店,分明是雅苑。
众人一时为新奇所摄,停下脚步,小春从旁引导才得以坐下。
大家依言跽坐于蒲团之上,有人玩笑:“店家这是要我们拾古仪啊。”
还真是,坐在这蒲团上比坐在凳子上,脊背不自觉板正多了。
六个人占了三张桌子,其中一人拿起桌上摆着的木牌,不禁皱眉:“不可与鸡知?”
大家纷纷看向自己那张,也都写得一样。
在座都是饱学之士,却对这谜面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罗姈终于登场。
看见食客们,她却失落起来。非是嫌人少,而是……
“诸位今日前来捧场,罗姈感激不尽。”
“罗掌柜说得哪里话,断了这口饭,大家都念得紧呢。”
是了,这六位食客不是别人,都是原来青龙大街的熟客。凡今日得闲的,都被易礼薅了来。
也就是说,今日开业没有一位新客光顾。
“哎,罗掌柜,你那门口摆的吴生的画,何处可购?介绍一下啊!”还有人惦念着吴长傲的大作。
同桌捅了捅他的胳膊:“呆子!看那字还瞧不出么,分明是罗掌柜同人家有私谊,你就甭打听了,人画圣岂会搭理你。”
罗姈望向就坐在一旁的易礼,神秘一笑:“这个嘛……确实不便告知,不过大家以后还能经常在小店看到吴生的新作。”
易礼清咳两下,快速揭过话题:“罗掌柜,今日有什么好菜啊?”
“鸡。”
“没了?”
“没了。”
罗姈示意大家看向桌上木牌:“不日前我想起一首幼年读过的诗,诗文曰:‘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1]。’我今日这席面主题,亦是‘不可与鸡知’。”
说得大家愈发好奇了,仰头等着罗姈下文。
“开业心选宴,诸位可各选鸡的一部分,我将其烹制成肴,无论多少种,百味坊保证绝不重样。凡是重了,或我无能,银子皆退。”
马上有人反应——
“我要鸡腿!”
“我要鸡翅!”
……
罗姈手向下压:“一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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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只有两口灶,先做这两道。”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小春将准备好的食材摆出来,罗姈起锅生火,准备就在食客们的眼前大展身手。
她早就想好了,鸡腿做白切,鸡翅红烧做煲。
小春又转身去后厨端出一锅鸡汤,架在左边灶台。
罗姈瞧了瞧火候,当即浇了一碗米酒提鲜,厚厚油封被破开一个小口,香气趁这机会窜逃出去,在食客们的鼻尖跑了个来回。
“好香!”易礼忍不住多吸两口。
“诶你别抢我的呀。”旁边人急了,探头猛嗅。
光是闻味儿,大家就馋得不行。
罗姈掩唇而笑:“这汤还要炖上一刻,稍安勿躁。”
说罢转头准备鸡翅煲,秋油三匙,黄酒一匙,再加入一大匙她自制的菽酱搅和开,那边小春亦将玉米、香蕈、胡萝卜切好。
过水后,在锅内放一点底油,将鸡翅煸至两面金黄,加入葱姜同炒,再放入秘制料汁翻炒均匀,待到酱香浓郁后,放入配菜,最后用滚水没过食材焖煮之。
这厢腾过手,罗姈转身处理白切鸡。
盛出一半鸡汤,小春马上投入昨夜冻好的冰,罗姈刚将三只鸡放下去浸泡,马上有食客高声道:“罗掌柜,这是什么说法?给我们喝冷鸡汤?”
罗姈耐心解释:“不是鸡汤,是白切鸡。”
“白切鸡?”大家都没听过这样的做法。
易礼:“等着吃就是了,罗掌柜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都是老熟客了,众人深以为然,个个乖乖坐着,抻长了脖子往灶上瞧。
时辰到了,罗姈最后给鸡做了组“精油按摩”,随后将鸡腿斩下,三只鸡,六个腿,刚好一人一只。
小春取出精心准备的食具,硕大的白瓷盘上,胡乱涂了几笔颜色,刚好像极了公鸡靓丽的尾羽。
“这……”
看见血红的骨头,有人还在犹疑,易礼已经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
鸡皮脆爽,鸡肉鲜嫩,皮爽肉滑。皮肉之间还有一层晶莹的肉冻,保有鸡最纯真的原汁本味,鲜美异常,让人不由击节。
这简直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好吃最鲜美的鸡!
小春又端来一份蘸料,取之食用,又是别样风味。
几块下去,人手一只孤零零的骨头架子,眼巴巴地望着罗姈——手里的鸡子。
易礼代表众人发言:“罗娘子,再切点儿吧。”
“今日白切只有鸡腿,若是都切了,后头的鸡子滋味便享不到了。”
当然还要吊着他们的胃口,若是今日给他们吃美了吃腻了,后头拿什么再诱人来。
灶上的鸡翅煲也差不多了,收净汤汁,撒上香葱、芝麻,罗姈分盛出六小碗,亲自端过去。
很快又是一圈风卷残云,有人将鸡骨嗦了又嗦,最后才看见碗底图案,又是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似鸡冠似红云的的写意画。
若说菜肴的品质是美味的基础,那么辉映协调的器皿则更添一份味外之美。
要是能再辅以雅乐,营造出相得益彰的氛围,便能让食客彻底沉浸其中,无法忘怀。
可惜了……罗姈不由遗憾。
新一轮点菜,易礼还是忘不了白切鸡的美味,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罗掌柜,我要吃鸡身子。”
他心想,那白切鸡剩的身肉那么多,这下总能得手了吧。
罗姈看透了他的心思,粲然一笑:“刚好,我还煲了一锅鸡汤,就是用的鸡身子。”
“许博士,您呢?”
虽然之前教坊的事许博士最终没能牵上线,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与罗姈的关系,所以他也来捧场了。
许博士腼腆笑笑:“鸡爪可以吗?”
其他人惊异地看着他,只有罗姈神色如常,还赞道:“您很会吃呢。”
他入仕前家境贫寒,吃不起肉,只有拣人家不要的蹄子、爪子啃,那时候觉得特别美味,现在想吃都吃不到了,他想罗娘子定能做得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坊外响起敲门声,罗姈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难道说……终于来了新客?
小春忙赶了去,不一会儿,铜铃轻摇,小春探头:“娘子,不是客人。”
失落再度从罗姈心头划过。
小春侧身礼让,隔着朦胧的竹帘,露出一角青纱:“是逢莺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