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拿了余兰燕当借口,但余兰英并不想见她,所以坐车到市里后直奔酒店。
进了九十年代,各方面政策越来越宽松,住酒店旅馆也是如此。
早些年住招待所不仅要户口本,还需要带介绍信,而现在住招待所或者酒店还好说,但很多小旅馆,只要有钱,身份证都不需要看。
也因为这样,很多小旅馆的住客鱼龙混杂。
自己一个人就算了,带着女儿,余兰英不想考虑那些小旅馆。
又想到如果能一切顺利,他们的账户里马上能多出一两百万,余兰英就没抠唆,下车后直接带着女儿去了石城最好的酒店。
酒店开在江边,是一栋有点偏欧式的建筑。
说是欧式,其实也不那么准确,这建筑盖起来没几年,找的设计师不知道是水平不够还是怎么回事,设计出来的建筑虽然偏欧式,但又夹杂了不少其他元素,还没融合好,导致建筑整体有点不中不洋。
但这不影响酒店生意好,一来这酒店确实是市里规模最大的,二酒店临江,风景很不错,所以哪怕费用高一些,酒店开业后依然宾客盈门。
像最近,明明没什么盛事,石城也不是旅游城市,但酒店依然满员。
今天倒是有退房的,但空出的房间下午两点以后才能入住,她们来太早,暂时进不去。不过工作人员态度不错,说如果她们没有其他计划,可以去酒店图书角消磨时间。
余兰英确实没有其他计划,也担心邢立骁来了找不到人,便在对方的指引下去了图书角。
图书角并不大,只摆了两张书架,上面摆的读物倒是很杂,有报纸杂志,也有童话寓言等。余兰英拿了本带拼音插图的绘本给女儿,让她自己看。
农村教育落后,村里没有公里幼儿园,私人的规模也不大,只有两个班,而老师只有一个。
因为老师少,幼儿园基本不收五岁以下的孩子,希希刚满四岁,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入学。
村里很多家长对孩子教育不怎么上心,但余兰英不是这样的人,很早就开始教希希认字。到现在,希希已经能对着拼音和拼图,独立看完篇幅不长的绘本。
希希看绘本的时候,余兰英走到书架旁,随意翻看着那些报纸杂志。
余兰英学历不高,初中都没上过,但她一直都很爱看书。
事实上,她会跟邢立骁走到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懂得投其所好。
发现她的喜好后,他再来她家买早餐,都会顺便带一份最新的报纸,然后以各种名义落下。
在农村,报纸是稀罕东西。
他们没办法和城里人一样,找相关部门长期订阅,小卖部也很少会进不挣钱的报纸,所以基本只有村委办公室才能看到报纸。
普通人想看报纸,只能去镇上买。
但想去镇上不容易,距离太远了,走路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如果坐车,来回车费要一块多。
而这个年代,农村普通人一个月也就能挣百来块。
邢立骁用报纸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很难不成功,何况他长得还很不错。
后来他们结婚,邢立骁每天出门,回来都会特意绕去书报刊或者镇上,买几份当天的报纸。
而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前世他出事当天。
图书角里的日期并不新鲜,最近都是前天的,余兰英觉得她应该看过。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隔了几十年,她已经不太记得报纸都刊登了什么新闻,于是拿上几份报纸,坐到女儿身边翻阅起来。
她拿起的这份报纸,头版头条是国家机关首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的新闻。报纸上说这次招考只有四千多人报名,最后录用了四百九十人。
看到这新闻,余兰英不由想到一个词——时代红利。
在她重生以前,每年报名公务员考试的人已经超过百万,但录取比例却越来越低,想要成功上岸,必须过五关斩六将。
和那一代人比起来,他们这一代似乎吃尽了红利。
但这种红利和她没有关系,这时候公考要求再低,也需要高中学历。但她这一辈的女孩,尤其是农村女孩,能上高中的并不多。
她的两个妹妹能一个中专,一个大专毕业,是她供的。
因为自己遭受了不公,所以她总希望跟她同性别的妹妹们,不要步上她的后尘。为此她努力赚钱,和父母吵架,顶着压力送她们上了初中。
那时候她没想过要回报,但因为发生变故前,她们跟她联系更紧密,每次逢年过节回老家,也都会特意来探望她。
所以她总觉得她们是感恩的,她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谁想变故发生后,她上门借钱,她们避之不及。她被人骚扰,她们也都站在父母一边,劝她跟了李平坤。
不,她们不是站在父母那边。
他们只是统一了阵线,想从她身上继续吸血。
往事已经不可追,如今她再后悔也没有用,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抛却这里的人和事,去过自己的日子。
话说回来,虽然她吃不到考公红利,想吃其他红利不难。
如果能带着上百万到沪市后,她完全可以多买几套房。
而且前世她都能靠摆摊卖早餐,在沪市买下一套房,并开出好几家早餐店。这辈子有钱有先知,不把生意规模翻一倍,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顺利卖掉股份。
而这,恰恰是他们当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余兰英边在心里捋着他们制定好的计划,边翻动着报纸,直到一则传销有关的新闻进入眼帘,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随着改革开放,一系列的不法敛财手段也跟着出现,其中名气最大,变种也最多的无疑是传销。
而截止到今年,最大的传销案例,要数八十年代末,日本某公司偷渡到深市,以传销方式销售磁疗保健床垫。[1]
不过这家公司虽然是八十年代末潜入国内的,但他们进一步扩大传销规模是在去年。
也因为规模扩大,让更多媒体关注到了这场骗局,所以这一年里,时不时有相关曝光见报,到这个月,国家更是发布了《关于制止多层传销活动中违法行为的通知》。[2]
余兰英手里这份报纸,正好刊登了这则通知。
除了这则通知,还有报道详细分析了传销的根本原理,即传销并非依靠产品或服务的真实价值来交换,而通常是利用拉人头发展下线的方式获取收益。[3]
因此,传销本质上其实是“庞氏骗局”的变种。
提到庞氏骗局,余兰英不免想到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金手指》,这部电影以港城一桩奇案为原型改编拍摄。
而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人,通过虚构巨额财产结识名流,并成立公司,买下一栋大厦。之后他借着名流担保,大肆炒作这栋大厦,借此抬高公司股票价格,攥取了大量资金。
回忆起这部电影的剧情,余兰英有点打开思路。
这不是说她起了歪心思,也想走上不归路,而是她想到,也许她和邢立骁,也可以通过虚构出一个靠山,顺利卖掉股份。
在卖股份这件事上,余兰英其实并不担心没有买家。
不管在什么年代,煤炭都是重要资源,而买下一座煤矿的股份,等于买下一个聚宝盆,以后不说能躺着收钱,但赚的肯定不少。
要不是他们担心惹出祸端,都不用特意来城里找买家,在家放出口风,就会有人排着队上门谈判。
但手里拿着这么个聚宝盆,不惹出祸端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但进了城,还要精心挑选买家,以期能挑中一个有良心,不会中途过河拆桥的人。
可指望别人有良心,终究不如自己手握主动权。
而且买家有良心,村里那些干部却不一定会有良心。
虽然协议规定了,第一个发现煤矿的人可以得到一半股份,但真到那一刻,村里干部要翻脸,棘手的事也不会少。
别的不说,他们和买家商量好卖股份,村里干部伸手卡一道,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所以余兰英觉得,在这场和股份交易有关的谈判中,他们除了要在买家面前扯东平村人这面大旗,在村干部面前表现得和买家特别铁外,还需要再引入一个靠山。
而且这个靠山,必须要让村里干部们有所顾忌。
可问题又来了,她和邢立骁都是土生土长的新平人,村里人对他们各自的家庭情况可以说如数家珍。
她不用说,祖上三代贫农,五服之内都找不出有权有势的人。邢立骁祖上倒是有钱,但邢家早败落了,且从他外公这一代起,三代都是独生。
他们亲戚中别说靠山,就算想扒拉出一个能虚构呈靠山的人都不容易。
唔……也不对。
邢立骁母亲这边虽然没有虚构的余地,但他父亲那边发挥空间不小,别的不说,他那个渣爹就不错。
首先,渣爹是沪市来的下乡知青,而沪市,是改开后发展最快,有钱人也最多的几个城市之一。
其次,渣爹非常渣,回城以后就断了和邢立骁母子的联系,所以他回沪市后过得好不好,没有人知道。
最后,半真半假的谎言最能骗人,她虚构出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亲戚,村里那些精明的干部肯定不会相信。
但如果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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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渣爹,可信度就高了。
反正上海那么远,村里绝大多数人连市都没出过,就算有人不信渣爹发达了,也很难不远千里去沪市求证。
不过想虚构渣爹当靠山问题也不少,第一是渣爹要怎么联系他们。
真人出现肯定不可能,以打电话的方式也不行,虽然村委里的那台电话不显示号码,但这时候很多地方打长途电话仍需要人工转接。
她想伪装成沪市来电,得去外省打这通电话,可去外省,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
而且理论上,渣爹应该是不知道村委电话号码的。
再就是这年代最寻常的方式,寄信,不过邮戳上也会显示寄信地址,而东平村的信件,会由邮递员统一送到村委,想伪造沪市来信也不容易。
但不容易就意味着有可能,所以余兰英个人倾向于伪造信件。
再一个问题是怎么说服邢立骁。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父母弟妹不肯伸出援手,她都会因为怨恨他们,而不想和他们来往,邢立骁心里只会更恨回城后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
他会愿意为了顺利卖掉股份并脱身,沾对方的光吗?
但余兰英转念一想,又觉得知道对方发达了,并实实在在接受对方帮助叫沾光。
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渣爹过得如何,也没有真的得到帮助,非要说的话,把对方虚构成靠山应该叫废物利用。
就像她不认为自己借着余兰燕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来到市里,是在沾对方的光。
而为了赚大钱,为了活下去,利用一些不那么好的人,在余兰英看来并不寒碜。
余兰英心里这么想,等邢立骁来到市里跟她们母女汇合,提出这个建议时,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邢立骁听完后眉毛皱得很紧,但他没有一口拒绝余兰英的提议,只是沉默良久后问:“你觉得村里干部会故意针对我们?”
“他们针对的不一定是我们,但他们一定想要钱。”
其实前世,村里那些干部没有刻意针对过他们,动手害死邢立骁,并伪造借条,想要侵吞他们手里股份的一直都是李平坤。
他们会在余兰英想要争抢股份时偏向李平坤,一是因为他愿意让渡利益,二是因为李平坤姓李。
而李,是东平村最大的姓,村委里至少有一半干部姓李。
虽然他们和李平坤的关系早出了五服,但论起字辈,都沾亲带故,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们更愿意帮他。
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利益。
邢立骁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虽然觉得村委那些人靠不住,但同时又觉得那些不至于故意针对他们。
但在余兰英看来,前世他们能为了利益,和李平坤狼狈为奸,这辈子就可能为了利益,给他们使绊子。
此外,前世李平坤为什么敢对邢立骁动手?
不就是觉得他无父无母,余家也只是普通人家吗?
如果她的计划能成功,邢立骁多了个在沪市当大老板,甚至是当大干部的亲爹,李平坤再觊觎煤矿的股份和钱,恐怕也会犹豫再三。
余兰英不好直接说李平坤心黑手狠,但她可以提醒邢立骁,他们为什么决定卖股份,又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去沪市。
邢立骁确实不想和蒋学兵再有牵连,蒋学兵刚回城那会,他心里还存着些念想,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妈也郁郁寡欢去世,他就当没这个爹了。
何况按照余兰英说的办,虽然不算沾蒋学兵的光,也是给人做脸。
这些年,村里人提起蒋学兵总没几句好话,甚至没少嘀咕他回城也过不好日子,虽然沪市是大城市,但再大的城市也有穷人,大家觉得他回城了兴许也是穷光蛋。
虽然这种说法里藏着嫉妒,但他听着高兴,他是不希望蒋学兵过好日子的。
可要拿蒋学兵当靠山,必然要帮他吹牛,到时候村里口风兴许就变了,没准大家还会觉得蒋学兵抛妻弃子回城是好事。
一想到那种可能,邢立骁就很不甘心。
但听到余兰英的提醒,他冷静了下来。
人活着,才能不甘心,才能去怨恨。
为了逞一时之气,放弃为活下去增加筹码的机会,才是真的傻。
而且村里人骂几句有什么用,他们口风本就多变,以前他穷的时候,村里人说起他也没几句好话。
他们骂得再难听,也伤不到远在沪市的蒋学兵一根毫毛。
何况,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有妻子,有孩子,他也该为了她们,放下心里那些不甘。
他的母亲、外公,肯定也会希望他能平安活下去。
毕竟,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