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象城(三)
清晨,太阳将升起,祝辞盈对着镜子梳理好胸前的两缕垂发。阳光打在镜面,少女发间插着的桂花珠钗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部分落在她腕间的银铃铛上。
随着她下楼梯的动作,银铃铛上上下下晃动,安静地没有一丁点声响。
桃源居一楼大厅。
“盈盈快过来!”周明冉有早起的习惯,招呼她过去吃早点,“我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麻辣毛血旺。”
修真界的灵食没有凡界那么多规矩,一日三餐想怎么吃都无所谓。
祝辞盈拉开凳子,给她盛了一碗米饭:“师姐一起吃吧。”
云不尽,徐非淮和曲挽青三人陆陆续续下楼吃饭。
馋鬼灵鸟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从楼上飞下来,圆滚滚的白色毛团一屁股扎在祝辞盈的饭桌上。
祝辞盈给他夹了又辣又香的鸭血。
“我师兄呢?”
灵鸟鼓着腮帮子道:“他还没睡醒,我叫他起来吃早饭,他说,别吵,让他再睡会儿。”
祝辞盈不疑有他。她想,师兄这段时间为了修复玉箫一定费了许多心神,需要多休息几日。
于是,她去服务台,撇下一块灵石,交代店里的伙计,让厨房准备一份安神汤,等她师兄睡醒之后送过去。
桃源居门前,几位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男俊女靓,惹得周围的过客不断抬头打量她们,
想不被注意都难。
云不尽对众人拱拱手:“大家分头行动吧。注意安全,天黑之前在此地汇合。”
六人分道扬镳。
祝辞盈掏出玉简,按照昨夜规划好的路线搭乘飞车前往城主府。
她右肩一沉,灵鸟熟稔地窝在她的肩头。
祝辞盈唇角微扬,不禁回想起与灵鸟初见时的场景,一串烤得滋滋冒油蘑菇便把它收买了。
不过,她垂眸,灵鸟那时候哪里有现在这么胖?如此可见,它跟着自己和谢让尘没少被投喂好东西。
“小仙女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嗯…”祝辞盈短暂思索一瞬,“在想如何给你量身制定一个减肥计划,帮你重现往日的英姿。”
灵鸟:“……”不要啊。
“不,不用减肥,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冬了,吃胖一点能御寒呢。”灵鸟试图挣扎。
祝辞盈一边下飞车,一边道:“现在六月刚过,七月之初,天气尚且还会炎热很长一段时间,哪里就快过冬了?”
灵鸟身体一僵,又听她继续说:
“四象城危机四伏,我等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不减减身上的肉,难道不怕到时候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吗?”
那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我减,我减,我大减特减。”
祝辞盈短短两句话成功地让灵鸟的求生欲战胜懒惰。
灵鸟垂头丧气,无心继续观赏路上的风景和美食。
直到感觉到祝辞盈停住脚,它才慢慢抬起头。
入目的是一座气派的府邸,金丝楠木制成的大门,门口摆放着两座石狮子。墙体由黑曜石铸成,坚不可摧,又以白玉为瓦,金砖为地。低调中尽显奢华。
祝辞盈远远地观望一眼,试着感知了一下把守在门边的年轻侍卫,他们的修为皆在金丹境。
金丹境放在修真界是任何一个宗门都要挣先抢夺的优秀人才。而他们非但放弃大好前途,竟然还心甘情愿地来做看门护卫……由此可见四象城的城主实力雄厚。
“哇,好华丽的房子,凡界的皇宫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吧?”灵鸟感慨道。
祝辞盈赞同它的观点。
她自然大方地迈开步子,靠近城主府。
离门口还有一步之遥时,侍卫的佩剑准时准点地拦在她身前:“请出示通行令。”
通行令?祝辞盈从未听过。
“按照修真界的规定,修士来拜访各个州的城主府可自由通行。”她拿出知行司的令牌,“我是少阳宗的弟子,此地下山是为调查四象城失踪案。”
两个侍卫在听到“调查四象城失踪案”,脸色微变。尽管动作幅度很小,祝辞盈仍然捕捉到了。
“原是少阳宗的修士。这位姑娘,你先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禀告城主。”一人说完,脚下法阵浮动,瞬息之间消失。
传送阵。祝辞盈蹙眉,不动声色地将法阵记入识海。
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法阵浮现,那侍卫折返回来:“城主说,他很感谢姑娘的付出,叫姑娘不必担忧。关于失踪案一事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最近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要不了多久,他便能解决这件事。”
“所以,姑娘请回吧。”
这还没见面就下逐客令,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
“好。”
祝辞盈退开两步,手中玉简轻轻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俞永霁发来的信息。
[俞永霁]:盈盈,想我没?嘿嘿,你让我调查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俞永霁]:水神祭那天,曙光台的留影石突然坏掉,之后又莫名其妙地被修复好。我问了几条街的人,最后从一乞儿嘴里问出来,某天夜里,他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留影石上摸来摸去,脸上还戴着一张白骨面具。
[俞永霁]:是小江吧……真没看出来,他竟然还懂一点器修的东西。
祝辞盈多日的猜想终于在此刻落实。只是,谢让尘为什么要修复好留影石呢?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觉得新鲜好玩?
她没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只得先放在一边。她有更要紧的事。
[祝辞盈]:俞叔,你认识渝州四象城的城主吗?我来渝州做任务,碰见点困难。
[俞永霁]:渝州?怎么又是这个鬼地方,晦气!
[俞永霁]:让我想想,四象城的城主好像是叫“晏承允”吧。我记得他这人跟我的脾气很合得来,热情好客又爽快大方。
[俞永霁]:来者是客,他什么时候学会拒客了?
祝辞盈敛眸,紧了紧手中的玉简。
[俞永霁]:盈盈莫烦心,我和晏承允有些交情。等我好消息。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侍卫见她迟迟未离开。
不待祝辞盈回答,城主府的府门上法阵忽然启动,门由内到外打开一道缝隙。
两个侍卫见状,立刻低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毕恭毕敬道:“城主有请,快,姑娘请进。”
祝辞盈一脚迈过门槛。金砖在太阳的照射下光芒万丈,格外刺眼。
她不得低头,回头看,门已经自动合上。府内静谧异常,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丝声响也无。冷冷清清。
恍惚间,她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这座府邸好像精心打制的华丽牢笼。
炎炎夏日,灵鸟出了一身冷汗:“我有一种直觉,这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小仙女,你相信我吗?”
“信不信得等我探个究竟。”
祝辞盈抬步径直走向府内客厅。
半路之中,她脚下踩到一块金砖,金砖不堪重负陷入地中,祝辞盈身形一偏,一团紫黑色的气体擦着她的耳朵飞过。
耳朵刺痛一瞬,抬手一模,指腹沾染些许血迹。
祝辞盈站稳身形,抬眸。
黑气调转了方向,疾速朝她射过来。
“小仙女快躲开!”灵鸟以为她被吓傻了,赶快出言提醒。
糟了,来不及了。灵鸟捂住眼睛。
待距离心脏还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祝辞盈缩在宽袖里的手动了。
她微红的唇轻启:“封。”
黑气被她一根瘦削的手指抵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五指合拢在手心,黑气亦有所感,周围空间被挤压,变了形。
“爆。”
黑气随她一声轻喝,炸开花。
她身后的客厅里,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浮向明面。
晏承允深深地望了一眼空地之上少女的背影,浅蓝色的大袖衫衣袖猎猎,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额角的一小块烧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反应力不错。”晏承允实心实意地夸赞道。
祝辞盈转身,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每一位来拜访你的人都要经过你的考验吗?晏城主。”
“抱歉,抱歉。”晏承允朝她拱拱手,面上浮现出窘意,“你先进来,我慢慢同你解释。”
待落座,晏承允亲自给她倒茶。
浅绿色的茶水,热气腾腾。
祝辞盈淡淡地扫了一眼。昨夜和谢让尘喝了半宿的茶,她现在压根不想看见茶水,更别提喝上一口。
晏承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自顾自的哈哈一笑,那模样果真像极了俞永霁。难怪俞永霁说他们很合得来。
“姑娘年纪小,不爱喝茶也实属平常。”他招招手,厅外走进来一个侍女。
他吩咐道:“跟夫人说今日有贵客来府中拜访,叫她准备些糕点送到前厅来。”
侍女低头应是,快步离开。
“俞兄说,你是他的侄女。”
祝辞盈额角微抽。俞叔连捏造假身份都不忘占她便宜。
“是,我叫俞盈,少阳宗内门弟子。”
她示意晏承允看她腰间的令牌,的确刻着“少阳宗”三个大字。
“城主不妨说说方才未说完的话。”
晏承允脸上欢快的神色褪去:“半年来,有无数修
士打着破案救人的名号前往我的府中。可无一例外的,他们不是心中另有盘算,就是折损在破案途中。”
“案子没解决,搭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我想着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于是在三大宗发布任务单,找更强大有实力的修士解决这件事。”
“我不接见你是怕你知道的越多陷进去越多,白白地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听起来晏承允是为她好,祝辞盈道:“那么按照你的想法,你的做法,案子解决了吗?”
晏承允面露难色:“没有。但我隐约有些眉目。”
祝辞盈:“说来听听。”
“我查到城西的树林深处,有一大妖盘踞在那里。我与他交过手,那大妖修行邪术,招数狠毒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晏承允说:“实不相瞒,那一战下来,我身受重伤,若非我夫人及时带人赶到,只怕要殒命于此。之后,我在府里休养了大半年才有如今的气色。”
提及夫人,晏承允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温和的笑。
祝辞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思索中,她的指关节下意识地富有节奏性地敲打椅子扶手。
灵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下疑惑:小仙女用手指敲扶手…是在学她师兄?
它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见众多侍女排着队提着食盒进入大厅。队伍尽头的女子盘着妇人髻,面容却十分清秀,宛如出水芙蓉。
“夫人何必亲自走一趟。”晏承允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姚桃桃对他轻轻笑了笑,抽出手:“有贵客在此,你怎可失了礼数。”——
作者有话说:谢师兄疑似摆烂中ing……(摆烂初现端倪)
晚点抓错别字,还有一更,贝贝们不要等了,早点休息[红心]
第32章 四象城(四)
侍女摆好糕点,匆匆离开。
晏承允与他的夫人极为年轻,两人样貌出挑,站在一起就像话本里写的神仙眷侣,十分般配,且养眼。
“贵客来临,我等招待不周,请见谅。”姚桃桃浅浅施了一礼,“我姓姚,名叫桃桃。”
“没有的事。”祝辞盈回礼道,“姚夫人你好,我叫俞盈。”
简单问候两句后,祝辞盈重新把话题拉向正轨。
“城主,少阳宗已有两位同门接了四象城的任务单子后不知所踪。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找她们的踪迹。若你知道线索,请务必告知于我。”
晏承允正正神色,认真道:“一定一定。只是如我方才所言,城西的树林深处值得一探。”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商量一下,挑个合适的时间去一趟。”
“嗯,时间我回头和师姐商议。”
祝辞盈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
晏承允被她看得身体一僵,赶忙拉过姚桃桃的手道:“夫人,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他的话中充满暗示。
姚桃桃像被针戳破的泡泡,猛然反应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嗔道:“是你自己主动要出去送死的,现在倒要怪我不拦着你。”
她忽然甩开他的手,头撇向一侧,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样:“上次去城西救你时,我就说过了,你以后要死要活不归我管。你去找个能管得住你的人罢。”
“哎呀,夫人,我错了,你别真不管我啊!”
晏承允拉住姚桃桃,一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与她深情对视。
灵鸟无语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它真搞不懂人类之间复杂奇妙的情感。
祝辞盈别开眼,主动告辞。
“商议好行程之后,我会来通知你。”
晏承允忙应好:“我送你出府。”
甫一踏出府门,一片雪白从眼前飘落,祝辞盈眼疾手快地接住,手心冰凉一瞬化作水珠。
她抬头,发现来时艳阳高照的天空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苍白却又阴沉沉雾蒙蒙的。
寒风迎面扑来,灵鸟浑身羽毛炸开,瑟瑟发抖。
“下雪了。”它听到小仙女的声音。
晏承允见怪不怪:“四象城,顾名思义,四象指春、夏、秋、冬。一城之中包含四季,四景,故曰‘四象’。”
祝辞盈分出灵力帮灵鸟御寒。
“从前只在地志书上看过四象城,今日一见,长见识了。”
“四象城是块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民俗开放,适合久居。”晏承允道。
“晏城主不必送了。”
“好。我等你的消息。”
祝辞盈与他在府门口别过。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搭乘飞车,一个人慢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对于突然降临的暴雪,四象城的人早已司空见惯,该干嘛干嘛。
基于天气变化,各个店铺的门前,店主摆上款式独特的伞售卖。
祝辞盈的头发上落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灵鸟直接变成了一个雪球。
周遭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并未打断少女的思路。
她不断地回忆城主府的每一处细节,从晏承允牵强的试探,姚桃桃假装的关心,夫妻二人的感情分明貌合神离却要故意演给她看。
城西的大妖……晏承允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祝辞盈穿过两道街,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竹林斋。”
好像,这是师兄要去的地方。
他应该还没走吧。
门是敞开的,祝辞盈抬步走进去。
竹林斋内,大片的竹子上覆盖上一层雪白。
才子们对着雪景吟诗作画,祝辞盈无心去听,只想着快点找到谢让尘。
奈何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进入后院,想碰碰运气,脚步轻缓地行走在长长的廊道。
暴雪肆虐,地面上堆积厚重的雪,满是银白。
祝辞盈一眼看到廊道尽头,月洞门内矗立着一个雪人。
雪人肚子上歪歪扭扭地扣着几颗小石子。
她脚步微顿,轻轻抿了抿唇。
雪地上,她留下的一行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掩盖。
祝辞盈在雪人面前半蹲,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
耳边传来细碎的踏雪声,她未在意。
直至一根竹枝插进雪人身体,祝辞盈黑漆漆的眼睛才有一丝动容。
一如三百年前那样,她侧头去看来人,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两颗红色小痣。
“师妹,一起堆雪人吗?”
祝辞盈站直身,环臂于胸前,笑出声:“我不是小孩子。”
“谁说堆雪人是小孩子专属的活动了?”谢让尘反问道,“再过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他看了眼祝辞盈,道:“师妹也可以。”
祝辞盈歪歪头,拧眉看他。
事实证明,失忆的人真的会变傻。
恢复记忆的事情得提前。
将想法压在心底,抬眸间,祝辞盈的瞳孔骤然一缩。
原因很简单,她发现谢让尘的衣服是干的,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湿润。
漫天的风雪打落在她身上,却独独避开了谢让尘。这不符合常理。
祝辞盈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用灵力隔开了雪是吗?”
谢让尘点头,他随手分出一部分灵力,灵力萦绕在祝辞盈身边,替她挡去风雪侵蚀。
祝辞盈震惊地说不出话。
师兄他进入渡劫期了?
不能吧……
祝辞盈敢肯定金玄花加七叶幻枝没有这样逆天的效果。
等回少阳宗,她得好好问问师尊,谢让尘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兄我们回去吧。”
“你不堆雪人了吗?”
还堆什么雪人!祝辞盈无语,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敷衍道:“下次,下次我再陪你堆雪人。”
“那行吧。”
祝辞盈身心疲
惫地从他面前经过,却被他一手捉住手腕,紧接着,她的耳朵感到一阵温热。
谢让尘的手指按在她的耳朵上,力道极轻,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祝辞盈的身体像在寒冰中冰冻千年的冰雕,僵硬地不能再僵硬。
“雪人可以下次堆,受伤可不能再有下次。”谢让尘垂眸看她,眸光温和地不可思议,“师妹,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这话什么意思?
听着怪叫人误会的。
祝辞盈去看他的眼睛。
谢让尘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却又不邪魅勾人,配上漆黑的瞳仁反而给人一种温和单纯之感。
风雪落在两人身侧,祝辞盈与他对视良久,确定谢让尘对她只是关怀,并非男女之情。
她悄悄松了口气,耳朵上的燥热褪去。
“我下次会注意的,尽量不麻烦你。”
谢让尘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兄你想岔了。”祝辞盈说,“等碰见解决不了的事,我还是会麻烦你的。”
“这种小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祝辞盈在他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走:“你今日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谢让尘摸摸后脑。
祝辞盈从他背后探出脑袋:“你不会在这里玩了一天的雪吧?”
谢让尘:“……”师妹怎么猜到的?他做得很明显吗?
*
桃源居祝辞盈的房间。
谢让尘给每一个人倒茶。
云不尽道:“各位都说说今日打听到的线索,然后一致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我先说吧。”
云不尽抿了口茶:“四象城的乱象是从半年前开始的。正如老板娘所言,妖魔们抓的全是修为高,年轻貌美的女子。除此之外,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换个角度来说,她们是修真界绝佳的炉鼎圣体。”
徐非淮接着道:“至于献祭的对象,有人猜测是给大魔大妖提升力量,也有人认为她们只是被当做炉鼎供人修炼飞升。或者,还有人认为献祭是用于启动某种助人复生的邪术……”
周明冉:“停停停,我脑子好乱。”
又是炉鼎又是复术,目的也忒复杂。
“我得先消化一下信息。”
曲挽青两手撑头,左看看右看看,无人发言。
她道:“至今为止,四象城已经丢失十六位少女。还有,晚上躲在屋子里其实并没有用。老板娘之所以让咱们别出屋门是因为她请人布了阵法,妖魔不能轻易闯进来。”
这件事其实她们昨夜一进屋门就心知肚明。
“城主在半年前对抗大魔时受了伤,昏迷半年之后才醒来。只不过醒来后性情发生了一些变化。”谢让尘道,“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喜欢在竹林斋举办诗会,今年,他连竹林斋的门都未踏进去过。”
祝辞盈说:“我今日去城主府,见过城主和他的夫人。正如师兄所言,城主的性格的确和以前有差别。最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夫妻的感情貌似出现了裂痕。”
周明冉八卦之魂燃起,一五一十地讲出她在青楼打听到的消息:“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
“城主年少时,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白月光,可惜,两人婚事将成的时候,被如今的城主夫人横插一脚,没能在一起。”
“据说,城主夫人和城主的白月光是亲姐妹呢,骨肉至亲横刀夺爱,啧啧,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周明冉连连咂舌。
“自从伤好之后,城主认清自己心里爱的究竟是谁,所以提出和夫人和离。”
晏承允要和姚桃桃和离?
祝辞盈心神一凛。所以她们才在自己面前装恩爱吗?
“各位,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周明冉将自己的计划大致讲了一遍,一句话总结:卧底计划。
云不尽想了想,不太赞成。
“怎么能让女孩子去冒险?”
魔只抓年轻女子。他,谢让尘,徐非淮随便拉出一个都比她们三个安全点。
他看了周围一圈,谢让尘和他个子都太高,即便有心伪装也装得不像。
倒是徐非淮,年纪小,身体还在成长中,可利用空间有待开发……
“不若让师弟去,男扮女装再加上丹药辅助,骗过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师弟话少,不容易露出马脚。”
徐非淮:“……”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哈哈哈哈……”周明冉拍桌大笑。计划的很好,下次不要计划了。
曲挽青简直哭笑不得:“师兄,别为难他了。”
“卧底这种技术活,还是看本女侠的吧。”周明冉自告奋勇,“我修为高,阅历丰富,而且我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混进去当卧底最合适。”
她拿出一颗水晶球,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介绍道:“这颗水晶球是我早些年淘来的宝贝,有直播效果。”
“我带上另一颗,等潜伏进去再实时为你们传播画面。”
众人一致敲定这个方案。
子时,四象城陷入沉寂。
一阵脚步声响过后。
“咚咚咚。”魔敲响了门。
曲挽青端坐在床边,手中握紧佩剑。
隔壁屋子的周明冉听见敲门的声音,迅速判断出,魔敲错了门。
这可不行。
抓错人她的计划便落空了。
周明冉故意踢翻一张椅子,制造出剧烈的响动,暴露自己的位置。
魔果然被吸引,转头去敲她的门。
周明冉虚浮着脚步,走到门前,打开门。
上当了!
魔面色一喜,点中她的睡穴,二话不说,扛起人就走。
待他走远,众人又重新在祝辞盈的房间集合。
她们围坐在一起,齐齐看向水晶球。
约摸过了两刻钟,水晶球表面逐渐传出清晰的画面。众人看了,汗毛倒竖。
魔的洞窟中,到处是残肢断臂,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而更恐怖的东西还在后头……——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摆烂一下师妹不会发现吧[三花猫头]
祝辞盈:开门!请接受检查[白眼]
第33章 四象城(五)
魔窟深处的石壁上嵌有一根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魔随手一扔,周明冉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磕到一棵尖锐的石子,顺带着滚了两圈。
周明冉背对着他,睫毛轻轻地动了动。为了大局,她得忍住打死他的念头。
她挪开大拇指,露出三分之一虎口大小的子水晶球,实时记录魔窟里的一切。
魔右手放在胸前,跪伏在地,对着上方的位置道:“主将,今日新抓过来的女修,请您尽早享用。”
被他称呼“主将”的是一只大妖,隔着很远的距离,周明冉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骇人的妖气。
“退下。”大妖不耐地轻啧,“故事正讲到最精彩的时刻,你差点扫了我的雅兴。”
魔的头往下低几分,额角划过一滴冷汗:“是,主将。”他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周明冉,极速离开。
大妖却是看也未看她,对着魔窟顶部的一个鸟笼,吩咐道:“现在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我们,继续讲你的故事。”
笼子里传出一道沙哑的女声:“最后,聪明的小羊们识破了大灰狼夫妇的阴谋,成功自救逃离狼窝,回到草原生活。”
闻言,大妖失望地叹了口气:“一个月了,那头蠢狼竟然还没吃到羊。每次都得意忘形功亏一篑,真笨。”
“嗯…”鸟笼里的许殊观沉默片刻,“要不我给你换个故事讲讲?你喜欢听悬疑推理的故事吗?”
大妖眸光微动:“有点意思,讲。”
许殊观在脑子里组织了一遍语言:“故事的男主角是一名高中生,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侦探。那天,他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一起去游乐园……”
青梅竹马。
大妖听到这个词时,心
脏猛然抽疼一瞬。他愣了一会儿,脑子内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相比较想不起来,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总觉得记忆中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究竟忘了什么?
大妖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不要……不要再讲了!”
幽黑的眼瞳被血红侵蚀大半,赶在失去理智前,他摸到桌子上的木偶人。
大妖拿起“她”,转动背后的发条,木偶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周明冉的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隙,好巧不巧的,她看见木偶转过脸。
“我草……”她倒抽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母水晶球前也是几道倒抽冷气的声音。
木偶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裙,样式繁琐又华丽。“她”站在桌子上,足尖轻旋,红裙一圈圈地甩开,再搭配上其他的肢体动作,尽显婀娜多姿。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莫过于“她”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神采。
然而,真正令众人感到震惊的是,“她”长了一张纪飞白的脸。
“噗。”周明冉忍不住小声地笑了一下,未能引起大妖注意。
母水晶球的画面剧烈晃动,在某一时刻忽然变成黑色。
沉寂许久,云不尽掩唇轻咳两声:“大家都说说有什么想法吧。”
曲挽青嘴巴微张:“那个舞娘木偶是,是纪师兄?”
祝辞盈双手撑住下巴:“是他,应该是被大妖施了什么术法才变成那样的。鸟笼里讲故事的女修大概率是许殊观,我看见她腰间挂的少阳宗令牌了。”
徐非淮:“因为她们一个会讲故事,一个会跳舞,所以大妖没急着杀她们。”
云不尽:“江师弟呢?”
谢让尘一本正经道:“故事讲得蛮有意思。”
祝辞盈扶额。师兄你又跑偏了。
“她平日里爱看话本,很擅长讲故事。”云不尽回忆着过去相处的时光,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温情,“不过这不是重点。”
“师姐那边发过来消息了。”手边的玉简亮了亮,祝辞盈点开玉简。
她一目十行地扫一遍,然后念给其他人听:“大师姐说,大妖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魔窟里暂时安全。但是有个坏消息,魔窟中设有禁制,只能进不能出。”
周明冉出不来了。
众人脸上神色沉沉。
曲挽青失望道:“连师姐都无法解开的禁制,咱们恐怕也没有办法。”
徐非淮没说话。
“我与她的修为相差无几,既然她出不来,换做我也是一样的结果。”云不尽赞同她的观点。
祝辞盈深思熟虑后,道:“不行,他们多留在魔窟一日便多一分风险。”
她抬眼看向谢让尘:“师兄,你有几成把握?”
谢让尘倒茶的手微顿,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九成。”
“九成!”曲挽青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她眉间的愁绪化开:“真的吗?”
谢让尘:“当然。”
他举杯浅尝一口茶水,又听坐在他身边的祝辞盈忽然开口道:“师兄,魔窟营救人的事,我们只能全指望你了。”
“好。”
*
翌日一早,祝辞盈穿好衣服,洗过脸,走到窗前推开窗,寒风迎面扑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今日仍是下雪天。
她合上窗,下楼吃早点。
谢让尘早已候在桌前,灵鸟正在大快朵颐。
祝辞盈落座他对面,拿过一个包子才发觉包子还是热的。
“师兄刚来不久吗?”
谢让尘点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再搭配上一碗红豆酒酿圆子,心满意足地享用。
“时间还早,师妹先吃好饭。”他说。
祝辞盈拿起筷子,夹住手边的剁椒排骨吃了一小口,够香,够辣。
非常合她口味。
一顿早餐,两人都吃得相当愉快。
走出桃源居的门,雪花簌簌下落。街上人来人往,各中颜色的伞互相擦过。
祝辞盈和谢让尘一起踏入主街道。
灵鸟窝在祝辞盈肩头,头顶落了好多雪。它甩甩头:“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身上不被雪淋湿,这不公平。”它抗议!
祝辞盈轻笑,斜睨一眼谢让尘:“师兄?”
谢让尘懂她的意思,分出灵力给灵鸟。
灵鸟仰头看,天上的雪花即将落在它头顶时忽然打了个旋,飘向远方。
“现在公平了?”祝辞盈好笑地问。
灵鸟故作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尚可。”
祝辞盈失笑地轻摇两下头,继续向前走。
而谢让尘总是慢她半步。营造出一种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跟班的感觉。
雪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紧靠在一起,又一同被风雪掩埋。
谢让尘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在这一时刻,他忽然记起,自己前世无论走到哪儿身后一直都有一个小尾巴,小师妹阿盈总爱跟着他。
现在,他走在祝辞盈的身后,头一次觉得跟着师妹当跟班的感觉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冷不丁听见祝辞盈的声音:“对了师兄,你说自己有九成把握,但我们今日是去救人,很难保证绝对不会失手。十成把握的最后一成是什么?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谢让尘怔愣片刻。
少女幽黑的眸纯真坚定。
令他突然生出一种想逗弄她的心思。
“一颗糖。”他说。
“我帮你掀翻魔窟。”
风雪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祝辞盈嘴巴微张。
糖?她身上哪儿有糖?
抱着碰运气的心态,祝辞盈低头翻了翻储物袋。结果,还真的让她摸到一个很有质感的东西。
她微微弯了弯唇:“什么糖都可以?”
谢让尘忍着笑意:“嗯。”
祝辞盈往他手心塞了一个东西。
有点扎手,谢让尘垂首摊开掌心查看:
一颗由红纸包裹的糖躺在他的手心中央,红纸之上还写着一个字:“囍”。
谢让尘眸光微顿,挑眉看她。
祝辞盈理直气壮:“囍糖也是糖。”
谢让尘笑道:“师妹说的对。”
他默默地将糖收起来。
心中思绪万千。
真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向师妹讨要糖果,而她给他的第一颗糖竟然是囍糖。
*
——城主府。
“俞姑娘。”府门口的侍卫毕恭毕敬地迎接她。四象城苦妖魔作乱久矣,当听说祝辞盈要与城主联手剿灭魔窟时,他们心中无比地敬佩她。
“这位是?”
祝辞盈:“他是我师兄,今日来帮忙。”
侍卫垂首:“二位请进。”
祝辞盈和谢让尘步入府门。
待她们走远,侍卫小声和同伴说:“看见她们的衣服了吗?都是干的。什么是高手?这就是高手。”
客厅。
“晏承允!你说和离就和离,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妹妹,姐姐求你,求你成全我们……”
“谁是你妹妹!你别碰我!”
“不许伤害她,姚桃桃住手!”
“砰——”一身着绿色长袄的女子,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柱子上。
祝辞盈和谢让尘同时停住脚步。
“夫人,夫人!”侍女匆匆忙忙地扶住她。
姚桃桃的额头撞破了皮,血肉模糊,鲜血直往下流。
侍女用白帕按住她的伤口止血。
姚桃桃微微仰头,血与泪珠一同划过脸颊。她浅色的眼瞳蓄满情绪,倒映着某个人影。
那双眼睛尽管有些灰蒙蒙的,但灵气动人,仿佛充满生机,带着强烈的不甘倔强和出乎意料的惊诧。
“桃桃……”
晏承允抿了抿干涩的唇,一只胳膊停在半空,似乎是想去拉她一把,而他的腿始终动也未动。
倒是另一个女子自他身前跑过,一把抱住姚桃桃:“妹妹你没事吧?承允他也不是故意推你的,姐姐代他向你道歉。”
“对不起。”
侍女心疼自家夫人,听不下去她虚情假意的道歉,心口憋着气:“没事?你没看见我家夫人的血正在止不住地流吗?”
“我……”女子没想到她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嘴巴张了又张,没说出一个字。
姚桃桃并未看她,一手将她推至一边,眸光深沉地望向晏承允:“晏承允,我没想到夫妻两载,你原来是
这副面孔。骗我,你自己装得不累吗?”
“你爱姚琴,当初你为何不将她娶进门,来祸害我算什么?”
姚桃桃自嘲一笑:“难道是为了方便你们实现偷情的乐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桃桃,你一定是误会我和你姐姐了。”晏承允垂下手,窜紧拳头。
“误会?”姚桃桃额心光芒一闪,浮现出一个六芒星,“你我二人的神魂契约尚在,你却说自己喜欢姚琴,要与我和离。好,我同意。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晏承允:“我……”
姚桃桃根本不给他机会:“你敢向天道起誓,你是在和离后喜欢她的吗?”
晏承允闭口不言,眸光逐渐冷下来。
“哈哈哈……”姚桃桃笑得凄凉,眼泪自眼眶滚落,由侍女搀扶着往客厅外走,“等你处理完魔窟的事,和离书我会亲手奉上。”
祝辞盈和谢让尘无意间看见这场闹剧,一直未出声打扰。
姚桃桃踏出门槛才看见她们,礼貌的微笑一下:“俞姑娘,让你看笑话了。”
“姚夫人。”祝辞盈拍给她一枚止血丹,“你别太难过。”
“谢谢你。”姚桃桃心中微暖,“晏承允的那点破事,我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实在是被他们逼得紧了。”
“倒是俞姑娘你,妖魔心思狡诈,请多加小心。我等你们好消息。”
“嗯。”
“师兄我们进去吧。”
谢让尘同她走进厅内。
晏承允揽过姚琴,姚琴伏在他肩头小声哭泣:“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快去安慰桃桃。”
“她都同意和离了,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姚琴,不要总把我往外面推,我对你的情意,你心里清楚。”
在祝辞盈看来,这是一对本质相同,不要脸的人。
蜜里调油的话她不想听,她出声:“晏城主。”
晏承允身体一僵,松开揽住姚琴的手,与她适当地拉开距离。
看见全然陌生的两个人,姚琴愣了一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为晏承允和自己圆场子:“承允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不要放在心里。”
祝辞盈:“我和师兄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晏承允顿了顿:“俞姑娘。”
“城主,若你安顿好府内的事,咱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晏承允对姚琴道:“桃桃这边有我照顾,你先回家。”
“嗯,桃桃就交给你了。”姚琴红着眼眶离开。
晏承允陪笑道:“俞姑娘,我回屋准备下。”他身上的衣服被姚桃桃用茶水泼湿,十分狼狈。
祝辞盈和谢让尘留在客厅等他。
两人传音入密。
祝辞盈:“师兄,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性情突然发生很大变化吗?”晏承允究竟是中途变心,还是如姚桃桃所言一直都将自己的心思藏的很深?
谢让尘:“有这种可能,几率很小。”
祝辞盈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多加小心晏承允。”
香炉里,燃烧过的香灰断成两截,脱落,覆盖在旧灰上。
晏承允新换上一件浅灰色长袍:“我收拾好了,咱们出发。”
*
城西。
云不尽等人在此地等候多时。
“师妹她们来了。”曲挽青大老远就发现她们。
“城主,她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姐。这次任务棘手,所以我们一同结伴来四象城。”
晏承允:“好好,虽说此地有禁制,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力量大。今天一起联手,定能荡平魔窟。”
“我来带路,你们跟紧我。”
晏承允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魔窟在城西的树林深处,下雪天,地上都是雪,路不好走,稍有不注意便会打滑。
“师姐小心。”徐非淮眼疾手快拉住脚下打滑的曲挽青。
晏承允听见动静,回头道:“前方有迷雾,你们手拉住手,跟紧了。”
云不尽拉住他和徐非淮的手。
曲挽青一手拉住徐非淮,一手拉住祝辞盈。
祝辞盈向身后的人伸出手:“师兄,快抓住我的手。”
谢让尘垂眸盯着他的手,默了默。
她的手,手指瘦长,指腹饱满,手背上的皮肤细腻地看不见任何一个毛孔。
他忽然想到,上次师妹向她伸出手的时候。
他刚刚穿越时空,来到陌生的环境,是师妹费尽心思地照顾他,助他养伤。
那时他们初识,师妹主动向他伸手。
这一幕已经过去许久了。
谢让尘的思绪稍稍回笼。
两手交握之际,师妹的手触感温暖光滑。她的温度以手掌为媒介一路攀升至他心间,灼热异常——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晚点抓错别字。
第34章 四象城(六)
迷雾无毒,可见度极低。
一行人手拉手在迷雾中走了很长时间。
半个时辰后,晏承允出了一身热汗,后背衣服被浸湿。
穿过迷雾尽头,一个两人高的山洞呈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心。
洞内又黑又暗,祝辞盈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里面不时传出来的妖气。
她的指尖夹着一张红色符纸:“我先放把火将他们引出来。”
她催动灵力,口中阵阵有词:“天地,乙亥,山头火。”
“轰——”符纸无火自燃,愈燃愈烈,一股脑地钻入山洞,熊熊燃烧。
片刻,山洞内传来一阵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妖魔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鱼妖调动妖力扑灭一小部分火焰,然下一刻,火焰更加猛烈地扑上来,灼伤她的鳞片。
“嘶——”她吃痛,“这哪儿来的火,怎么灭不掉?”
一只妖从她身边路过,忍不住吐槽两句:“你管它灭不灭的?赶紧逃命啊!”
鱼妖被架住胳膊挤着带出山洞。
“咳咳咳……”妖魔们被咽气呛到,咳嗽声此起彼伏。
鸟妖心疼地抚摸自己被烧焦的羽毛:“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放的火?出来受死!”
他刚说话,就见对面站着几个修士,看着年纪都不大。
他的眸子里顿时爆发出欣喜的光芒,运气真好,他正愁着这个月业绩不好,无法与主将交代,这下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
送上门的肥羊,傻子才不宰。
然而,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妖魔不在少数。
六个修士,他们四十只妖可不够分。
几乎是同一时刻,妖魔们一拥而上,拼的就是速度。
云不尽双手快速结印,一口气召出十面土墙将妖魔们四个为一组分割开。
“师兄师弟师妹,当心。”
曲挽青拔出灵剑,抬剑,剑指擦过剑身,所过之处神秘符文从剑柄一路蔓延至剑尖。
“受死吧!”狼妖的利爪扫过来,被她用剑挡住,进退不得。
曲挽青利落地将剑转了半个弯,劈下他的一只爪子。爪子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踢开。
狼妖按住自己切口平整血流如注的伤口,嗷嗷惨叫。
一旁,徐非淮也已经拔剑出鞘。
他对上的是魔窟中的佼佼者,鸟妖。
鸟妖化作原型,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金翅雕。
他挥动双翅引起狂风,徐非淮被他逼得倒退几步,后背抵上云不尽召出的土墙,因而没被刮飞出去。
“师弟。”云不尽结出藤蔓印,地面泥土松动,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在茫茫一片白色中格格不入,一圈圈地缠绕上徐非淮的足腕。
徐非淮冲他点点头,调动灵力御风飞向空中,随着他的动作,藤蔓自动延长,又能保证他不会轻易被风刮走。让他时时刻刻有个落脚点。
剑尖直直对准金翅雕的心脏,徐非淮猛冲过去,金翅雕双翅闭合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他的羽翅十分厚实,一般的剑根本砍不伤他。
徐非淮手上用足力气,依然未能伤他分毫。
但他不是一般人。当即催动剑诀,一口气连续挥出一百零八道剑气,每一道都精准地劈砍在同一个点位。
饶他再坚硬的羽翅也经受不住这样猛烈地攻击。当第一根羽毛被斩成两半时,后面的成千上万根全部溃败。
金翅雕的羽毛与雪花掺杂在一起,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我的,我的羽毛!”他
无法接受自己被削秃的事实!
而更令他大受打击的是徐非淮气死人不偿命地拿出一面镜子供他看。
这谁能受得了看见自己秃头的一面!金翅雕两眼一闭,不敢睁开眼,希望这是他的幻觉。
徐非淮心念微动,藤蔓自动将他拉回地面。
云不尽被十来只妖魔围着,他结出白虎印,然后快速翻转手势,十指互相交叉叠出一个印记,贪狼印。
虎狼并肩作战,他们保持着兽类最原始的狂野暴戾与妖魔厮杀在一块。
祝辞盈召出玉箫。
吹奏的同时,以她为中心,自她脚下开始,一道光芒疾速向四周延伸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光圈——绝杀阵。
音阵两用,此地由她控场。
任何一只妖魔都逃不开她的掌控。
“俞姑娘好本事!”晏承允看几人打的热火朝天,自己也兴奋起来。
他搓搓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心神意动间,手中多了一柄长枪。
他双手握住枪杆转了几圈,然后将枪杆底部沉重地砸在地上,展现出男儿顶天立地的姿态。
祝辞盈将他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
晏承允,器修,法器是长枪。
“来战来战!”
晏承允将长枪舞地虎虎生风,所过之处,三下五除二地一枪挑死一个。鲜血溅在他脸上,他越打越兴奋。
祝辞盈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在某个时刻,她似乎看见,晏承允的眼睛中有一缕诡异的红芒一闪而逝。
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再定睛一看,晏承允的眼瞳宛如黑曜石,哪里有什么红光。
她背后,谢让尘打了个哈欠。
对面数十只妖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影魔道:“你…你们,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你行你上啊。”魅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六个修士每一个都是主将需要的极品,哪怕得手一个,这个月就有享受不完的好处。
可他们心再痒,也得面对现实。
谢让尘杵在哪里,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血魔捶了捶自己的腿。死腿,快动啊!
眼看着谢让尘更加过分地伸懒腰,心魔忍无可忍,鼓起全部勇气决定赌一把。
他的意识里,只要是修士,他的心中必定有一块脆弱的地方。
人有七情六欲,受之牵绊。
只要他修炼的不是无情道,心魔便有机可乘。
他逐渐逼近谢让尘,可在卡在某一个距离时,他寸步难进。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无形之中的压迫力使他不得不匍匐在地。
空间继续压缩,心魔喘不过气,身上的沉重感不减反增。终在谢让尘的目光投过来那一刻,不堪重负地被压缩成一滩血水。
妖魔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退。
谢让尘向前逼近一步,懒洋洋道:“还有谁想偷袭我师妹?”
妖魔们抱成一团,一个个变成哑巴,把头摇成拨浪鼓。
谢让尘抱臂环在胸前,相对满意他们诚恳的态度。
灵鸟狐假虎威,大喇喇地钻入妖魔团里,妖魔们对他的态度那是一个恭敬,捶腿按摩外加投喂一条龙服务。
他们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失去生机。
最后轮到他们。
祝辞盈等人围上来,晏承允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兴奋劲还未褪尽:“你们的主将呢?让他出来。”
魅魔:“魔窟里有禁制,能力越高的人受到禁制的约束力越大。主将出不来,否则他也不会驱使我们去城中抓祭品。”
也就是说,如果想杀那只大妖,她们必须冒着被困的风险进入魔窟。
那么就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她们打不过大妖,被大妖杀死。
二、她们杀死大妖,证明她们的实力比大妖强,结果还是一样出不了魔窟。
祝辞盈轻轻蹙眉。好毒辣的算计。
“我和师兄进去救人,你们留在原地等待。”
曲挽青闻言神色一紧:“盈盈还是我去吧。”
“不行。”祝辞盈一口拒绝,“我师姐在里面,怎么说也该是我去。如果一炷香之内,我们没出来,你们就跟宗门报信,请长老来帮忙。”
晏承允拦在她们前面:“哎,俞姑娘,让我去。”
“各位不必争了,就我和师妹进去,你们最好都留在这里。”谢让尘难得有主动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
除了祝辞盈,剩下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放心,因为他们都不了解谢让尘的实力,甚至连他修习什么功法都不知道。
他看了眼魅魔,问:“你觉得,我和你们的主将相比,谁的实力更胜一筹?”
魅魔几乎没有犹豫:“当然是你。”
“所以,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曲挽青等人没再说话,心中仍然半信半疑。
谢让尘随手折下一根枯木枝,抖干净上面积压的雪,对祝辞盈道:“走吧。”
*
踏入魔窟,内里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
“天地,乙巳,覆灯火。”祝辞盈丢出一张火符。
火焰一发发地灼化石壁,钻出一个孔洞,嵌入其中。照亮洞窟。
有火焰照明,祝辞盈方减缓些许压力,更大胆地往深处走。
她放出神识探路,一寸寸摸索许殊观,周明冉和纪飞白的踪迹,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
她几乎把洞窟翻了个遍,然后与谢让尘传音入密:“找到师姐了,跟我来。”
祝辞盈带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囚牢。
周明冉倒在地上,双眸紧闭。她的额头破了皮,血流了半张脸,看起来已经昏迷多时。
祝辞盈拿起牢笼上的灵锁,仔细地盯着孔洞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灵纸折出一个钥匙的形状。
将钥匙插入孔洞,轻轻旋转一圈,锁“吧嗒”一声打开了。
“师姐,师姐。”祝辞盈把周明冉抱在怀里,一只手搭上他的腕脉。
“情况如何?”谢让尘问。
祝辞盈:“还好没受内伤,只是脑袋上受了点皮外伤。”
祝辞盈背起周明冉,谢让尘帮她搭了把手。
“大妖在更深的地方。”
祝辞盈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周明冉,顺便在她周围布下结界。
谢让尘捏紧枯枝:“等会儿遇见任何解决不了的危险,第一时刻往我身边来。我保你安全。”
祝辞盈应好。
她顺着先前探好的路线和谢让尘走入更加黑暗的深处。
等她们找到大妖时,他仍在听许殊观讲高中生侦探破连环杀人案的故事。
谢让尘也认真听了一段,十分感叹主角出色的推理能力和侦察力。
大妖嗅觉灵敏,第一时间察觉到生人的气息。
他懒懒地掀开眼皮:“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有特长吗?表演一段让我看看。”
“我会吹箫。”祝辞盈将萧抵在唇边,奏出一段温和轻快的旋律。
大妖听着听着,心情莫名地变好一点。
他离开座位,走下台阶,一步步向吹箫的少女靠近。
同时问谢让尘:“你呢,你会表演什么?”
“在下也略懂一些音律。”谢让尘隔空掏出一根紫竹萧,配合着祝辞盈的音律和声。
大妖心情大好。
他更加没有戒备地靠近祝辞盈。
“你二人的乐声再配上我的木偶一定好极了。”他欣慰道。
“能让我看看你的木偶吗?我不仅会吹箫还会谱曲。”祝辞盈说。
大妖心中一喜,立即拿出自己珍藏在木盒中的木偶交给她。
祝辞盈捧在手里假装很仔细地欣赏,时不时地夸赞两句大妖的品味有多么好。
“哈哈哈哪里哪里。”大妖十分“人性化”地谦虚两句。
“你看完了吗?”大妖宝贝木偶地紧,舍不得让别人拿太久。
祝辞盈却将木偶往自己身边靠得更近,挂在腰间:“师兄动手。”
谢让尘心领神会,手中蓄好的灵力弹射出去,成功击落笼子。随后一个瞬移,稳稳接住。
“你们……!”大妖方才美好的心情霎时间被愤怒吞没,两件宝贝接连被夺,他目眦欲裂。
他周身爆发出浑厚的妖
气,双掌汇聚妖气凝实成一把刀。
抬手一刀劈向祝辞盈面门。
祝辞盈心念微动,右手按住玉箫顶端拔出厌胜剑。
刀剑碰撞间擦出火花。一人一妖同时心间一颤,同时退开几步。
祝辞盈闪身至谢让尘身边:“他的修为大概在合体期中期,我解决不了。”
“待在这里不要动。”谢让尘把笼子搁置在地,抬起捏着木枝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师兄。”祝辞盈递上厌胜,“用剑。”
谢让尘迈步向前:“剑你留着自保。”
祝辞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折枝为剑。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记忆,回想起在清微宗练剑的日子。
“师兄,我还要练多久才能让你拔剑与我对练?”
谢让尘坐在梨花树上,挑来选去折下一根梨花枝。
祝辞盈坐在树下,看他飞身落地,带起一场梨花雨。
“用剑我怕伤到你。”谢让尘将梨花枝在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你二师兄皮糙肉厚,我用剑没有心里负担。但女孩子皮肤娇嫩,尤其是你这样年纪小的姑娘。”
他捏了捏祝辞盈的脸:“我怎么舍得看见你受伤。”
“你看这根花枝漂亮吗?”
祝辞盈搓搓被他捏过的脸:“好看。”
“那师兄折枝为剑与你过招好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祝辞盈伸出一根手指。
谢让尘不明所以:“怎么了?”
祝辞盈:“一颗糖。”
谢让尘失笑,接下腰间瘪平的袋子,语气宠溺道:“哎,最后一颗归你。”
……
祝辞盈鼻子酸酸的。
但眼下情势紧急,她果断用厌胜破开笼子,解救许殊观。
“师姐,我是少阳宗的弟子,今日特地来魔窟救你们出去。”
少阳宗。许殊观月余来紧绷的精神极速崩塌,视线晃了晃,一头栽倒在祝辞盈怀中。
祝辞盈立刻为她诊脉。
她的情况比周明冉差很多,精神力受到过重创。如今还能坚持着保持清醒的意志,可见她的内核是有多么强大。
她将许殊观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后,扛着她站起身。
一个转向,她正巧看见谢让尘用木枝一击制胜。
大妖被他抽中后脑,倒伏在地,失去神智。
祝辞盈心下微沉。谢让尘的实力远远地超乎了她的想象。
木枝在他手中时而柔软似水,时而坚硬如铁,全凭他一念之间。
他俯身将木枝插入泥土。
祝辞盈仿佛听见一道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谢让尘解释道:“这里埋着一件法器,打碎它,禁制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祝辞盈心底微讶。
她的神识把洞窟探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法器,谢让尘是如何发现的?难道他的精神力也很强?
“师妹,叫她们进来。”谢让尘说。
祝辞盈拿出玉简给曲挽青发信息,并发送了位置。
半刻钟之后,洞窟里站了好几个人。
晏承允一眼发现昏迷不醒的大妖,提起他的衣领把他丢进笼子里:“害我四象城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一定得把他带回去,给城中的人一个交代。”
祝辞盈背起周明冉,云不尽横抱起许殊观,徐非淮帮晏承允押运大妖出魔窟。
*
桃源居。
云不尽喂许殊观喝汤药。她的精神力受到重创必须要静养几日方能苏醒。
周明冉受的是外伤,祝辞盈帮她抹药,拿纱布给她包扎好伤口。
至于纪飞白,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一般的灵医看不出他的毛病。
谢让尘提醒祝辞盈用天眼查看他的身体。
祝辞盈照做。
“纪师兄是什么情况?”曲挽青问。
“精神力良好,身上没有外伤。”祝辞盈说,“只是他体内被人种了蛊。”
“想办法把他体内的蛊驱除便好。”
曲挽青为难道:“可是我们都不是蛊修,没人会驱蛊。”
关于蛊的东西,祝辞盈不太擅长,只能暂时稳住纪飞白的身体不被蛊虫啃噬地更深。
她提议:“等处理完四象城的事,我们带他回少阳宗找长老帮忙。”
众人一致通过。
往后三日,她们轮班照顾伤员。
第四日,城主府的侍卫亲自来了一趟桃源居找到祝辞盈。
“俞姑娘,我们城主邀请你和你的同伴一起去府中参加庆功晚宴。”
祝辞盈收下请帖:“晏城主诚心相邀,我等怎好意思拒绝。今晚一定到府上。”
侍卫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心满意足地回去报信。
祝辞盈合上门,转身坐回桌前。
曲挽青道:“今夜我留下来照顾她们,你们几个去城主府。”
云不尽沉思片刻:“今夜无论晏承允有没有使诈,咱们都得提高警惕,以不变应万变。”
夜间,风雪消停。
街道上,店铺屋檐下纷纷挂起红色灯笼,以便路人行走。
祝辞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城主府。
晏承允热情地招待她们。
侍女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陆陆续续送上一百多道菜。
晏承允亲自给每个人都倒了酒。
“今夜设置晚宴,主要是为了庆祝四象城从今以后太平安稳。”
“来,我代表四象城的居民向你们致谢,感谢你们降伏大妖。”
众人起身碰杯。
晏承允一饮而尽。
祝辞盈嗅了嗅酒的气味,浅浅啄了一口。这味道,她好像在哪儿喝过。
她狐疑地撇头看了眼谢让尘,后者与她传音入密:“醉仙酿,师妹放心喝。”
祝辞盈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有点好奇,谢让尘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到偷梁换柱的。
在场的几个人唯独祝辞盈酒量最差,但因为谢让尘偷偷地帮她替换成醉仙酿,导致她千杯不醉,在推杯换盏中坚持许久。
晏承允双颊微红正喝得上头,有侍女匆匆赶过来,与他附耳低语。
“尽给我惹麻烦事!”他把酒盏重重摔在桌面上,腾地一下起身,“诸位,府中有点杂事需要我去处理,你们随意。”
言罢,他随侍女离开。
祝辞盈给灵鸟剥椒盐核桃,分出心神问谢让尘:“师兄,那个侍女都说了什么?别跟我讲那是城主府的私密之事,我知道你听见了。”
“……”谢让尘言简意赅,“她说,姚夫人和她姐姐打起来了。”
“你说晏城主真的喜欢姚夫人吗?”
谢让尘:“观他目前的所言所行,八成是不喜欢。”
祝辞盈:“剩下的两成是他刻意伪装,但每次都装得四不像,弄巧成拙,令人起疑。”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小声讨论。
忽然,府中正西方位传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祝辞盈等人神色一变,同时动身赶过去。
*
城主府正西方位。
主屋坍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祝辞盈赶到时,大批侍卫早已聚集在这里拿着铁锹挖废墟。
晏承允酒醒了大半,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你们都动作快点!桃桃和姚琴都被压在里面!”
一侍卫道:“城主,碎木头太多了,我们一时半会挖不完。夫人和姚小姐的位置小人大概记得,现在我们最好集中力量往一个地方挖。”
“所以,夫人和姚小姐你选择先救哪个?”
晏承允的哭声堵在喉咙里:“救,救……”他当然是救姚琴!可是这里这么多外人,他怎么能说出口。
祝辞盈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承允,知道等不到他的答案。但他的犹豫不决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答案。
现在的晏承允不爱姚桃桃。
“姚夫人性命垂危,我不好袖手旁观。”祝辞盈经过晏承允身边时说。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以血为
媒勾勒出一道阵法布置在废墟之上。
阵法宛如一个黑洞,木头碎屑,房屋的横梁之类被它吸进去顷刻间踪迹全无。
不过半刻,废墟被清理大半。
姚桃桃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姚琴站在她身边,亦没有受伤。
晏承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做出选择,否则必定会得罪其中一个人。
“姚夫人。”祝辞盈撤掉阵法。
姚桃桃点头致谢:“多谢俞姑娘助我脱困。”
她步伐平稳地从废墟里走出来,情绪过于平静。
晏承允强迫自己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桃桃……你没事,真是万幸。”
姚桃桃:“姐姐也没受伤,你怎么不说她也万幸?”
晏承允一噎,从地上爬起身:“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退下。”
侍卫扛起铁锹一溜烟全都没了影。
“原来你也会觉着丢脸。”姚桃桃冷言嘲讽。
“桃桃你别再和我耍小脾气了,我这回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被我吓死?你应该是怕我拉着姚琴一起死罢。”
“晏承允,我都同意与你和离了,你为何还要姚琴来恶心我?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姚桃桃的心疲惫到极点。
晏承允:“桃桃,我没有让姚琴打扰你的生活,而且,我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你怎么忽然间变得患得患失?”
“晏承允,究竟是谁变了心!”姚桃桃受够了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是她认识的晏承允。
她默默松开手露出怀里抱着的东西——黑白双鱼玉佩。
晏承允看见玉佩,眸光一滞。
心脏一阵阵地抽疼,宛如刀割。
他知道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你送给我的这块玉佩,听说是你用心头血泡了七七四十九日蕴养而成。”
“只要你爱我一日,它便会保护我一日。”
“但现在你不爱我,你与姚琴暧昧不清,你的玉佩却还在保护我。”
姚桃桃摩挲着白鱼的尾巴:“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晏承允,如果这就是你的爱,那么,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她从袖中抽出一页纸卷丢给晏承允:“这是我亲笔书写的和离书,你看着签字画押。”
“今日天色已晚,神魂契明日再解。”
晏承允一目十行扫过娟秀的黑字:“桃桃,城主府是我的私人财产,你凭何拿走?”
姚桃桃轻挑秀美:“府邸是你送我的聘礼,你连这个忘了?”
晏承允还真忘了。
姚桃桃懒得继续再和他纠缠,撇下他独自离开。
云不尽提议让祝辞盈去安慰姚桃桃,被晏承允否决。他坚决认为姚桃桃只是吃味他和姚琴走得近了一点。
宴会因为这场闹剧不欢而散。
第二日。
祝辞盈一行人再次拜访城主府。
晏承允依旧为她们设宴,作为昨夜的补偿。
酒过三巡,祝辞盈双颊通红:“晏城主,我头晕,去外面透透气。”
晏承允:“需要我派人准备醒酒汤吗?”
“不必。”
她脚步踉跄着走出屋子,步入长长的廊道。在廊道里站了一会儿,祝辞盈的醉意消减大半。
喝酒前,她刻意吃了维持神智的丹药。
祝辞盈放出神识,找到姚桃桃的屋子。一路上,她避开城主府的侍卫,躲过他们的侦查。
她悄悄溜进姚桃桃的房间。
姚桃桃已经等候她多时。
因为她是偷偷过来,所以时间十分紧迫。
姚桃桃给她斟了茶水。
祝辞盈开门见山道:“姚夫人不惜演三出戏引我来此地,莫非只是为了简单地喝一杯茶?”
姚桃桃饮茶的动作微顿,反问道:“你呢?总不是真的看我可怜,来安慰我?”
“不,我觉得你能让晏承允净身出户,以及敢爱敢恨的性情相当有魄力。”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百分之百地信任你。”
姚桃桃盯着她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点点自己的心脏:“我这里天生一颗琉璃心,自小体弱。因为眼睛不好,所以我爹给我起了“桃桃”这个名字。“桃”和“姚”字形相似,方便我书写。”
“如果你不相信。”她拿出一把匕首,扔给祝辞盈,“大可剖开一看。”
传闻,拥有琉璃心的人,神魂干净,澄澈清明。
祝辞盈沉默良久,说出一句令姚桃桃出乎意料的话:“你的父亲一定很疼爱你。”
姚桃桃的眼眶有些酸。
“据我所知,城主和你,你的姐姐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既然城主不喜欢你,你为何要横刀夺爱走到今天这一步?”祝辞盈继续问她。
“横刀夺爱都是姚琴散播出去的谣言。”姚桃桃讲出埋藏在谣言里的真相,“其实我们的感情很好,刚成婚那两年也一直很好。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婚事是晏承允主动求来的。”
“既然是他主动求娶,谈何是我横插一脚。他那时若喜欢姚琴,大可去跟我爹说。”
“我确保以前的晏承允爱我,双鱼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明。时至今日,我们闹翻成这个样子,他的玉佩依旧在保护我。”姚桃桃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温情。
“但现在,他爱姚琴。”
“他昨夜的不作为已经暗示了。”
“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祝辞盈点头,问一下问题:“晏城主是什么时候变心的?或者还可以说,他什么时候变了个人?”
姚桃桃肯定道:“半年前。”
祝辞盈:“半年前他去魔窟受伤那次?”
姚桃桃的笑声悲凉:“不是。你们都被他骗了。”
“晏承允其实是一年前去的魔窟,并在那里受的伤。我将他救回府养伤,半年之后,他才突然转变性子,忽然对姚琴爱得死去活来。”
祝辞盈沉思片刻:“一般来说,除了受过强烈刺激和失忆,人很少会有性情大变的时候。”谢让尘因为失忆变成了一条咸鱼,让她有点头疼。
“除非有一种情况……”
姚桃桃显然早有怀疑:“除非他不是真的晏承允。即便是真的,也只有身体是真的,灵魂早就被掉包了。”
“俞姑娘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她欣喜地拉住祝辞盈的手。
祝辞盈赞同她的观点:“嗯。”
“修真界有一种禁术,名为夺舍。”
“我猜晏承允八成是被旁的灵魂夺舍了。”
祝辞盈语气沉重:“你能把双鱼玉佩借我一段时间吗?我需要他锁定晏承允真正的灵魂在哪里。”
姚桃桃毫不犹豫地交给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来找我。”
祝辞盈握紧玉佩:“感谢你的信任。晏城主的事我会调查,你这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与姚桃桃密谈之后,祝辞盈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又偷偷溜出房间。
她一面用神识探路躲开府中侍卫的侦查,一面在心里估摸着晏承允灵魂的去向。
魔窟里的大妖在她看来也十分可疑。
听故事,看舞剧,赏音律……他身上有很浓重的人间烟火气。
路过一处拐弯的地方,迎面不远处走过来一队侍卫,祝辞盈躲避不及,突然被一只手拉住胳膊拽过去。
那是一处十分狭窄的空间,仅容一人躲藏。
祝辞盈浅紫色的绣鞋踩在对方的皂靴之上,勉强与他挤在一处。
谢让尘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
祝辞盈心如擂鼓,轻轻嗅了两下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气味。
她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双臂用力环住谢让尘劲瘦的腰身。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一起,耳后是彼此温热的呼吸。
谢让尘之所以将她拉进来,是见她无处躲藏,完全出于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但自从他感受到祝辞盈贴上来的绵软后,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不能再把祝辞盈当阿盈对待。
祝辞盈是一个成年的女性。身体某些方面与阿盈不一样,他们之间需要
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
他下次不能再这样冲动,不考虑后果。
而被他拥进怀,仿佛揉入骨血的祝辞盈也并不觉得好受。
谢让尘的头发擦过她的鼻子,很痒很痒,她好几次都差点发出喷嚏。
环住他腰的手也有些酸,祝辞盈想适当放松些,却又被对方抱得更紧实。
无意间,她扯住对方的发带。
谢让尘头皮一紧,压住喉咙间的闷哼声,与她传音入密:“师妹再忍一忍。”
祝辞盈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待侍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时,祝辞盈猛地推开谢让尘,连连向后退了数步之远。
谢让尘自知失礼,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弯身:“情势所迫,日后必当赔礼道歉。”
“不怪你。”祝辞盈脸颊绯红,“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
两人对望一瞬,彼此看到对方红透的耳根和脸颊。
谢让尘摸出一个纸扎人,眸色恢复往日的柔和:“师妹的纸扎术炉火纯青,差点把我也骗了。”
祝辞盈离席之后知道自己这一去必定会消耗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将事先扎好的纸人派了回去,混淆视听。
没成想,竟然又被师兄发现了。
谢让尘把纸人还给祝辞盈:“回去罢。”
*
桃源居。
祝辞盈回来时发现周明冉已经醒了。
她靠坐在床头,额头上缠着纱布,手中把玩着木偶纪飞白。
“哈哈哈哈,纪飞白你也有今天。”周明冉笑得简直不要太畅快。
她拿出几颗留影石疯狂记录影像。
祝辞盈额角抽抽。
“咳,师姐你醒了。”
“盈盈。”周明冉丢开木偶,下床抱住祝辞盈上下查看,“你没受伤就好。”
“这次还要多感谢师姐主动出击做内应,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快端平魔窟。”
周明冉:“嗐。这都是本女侠该做的。”
祝辞盈:“那师姐有没有在魔窟发现什么异样?”
周明冉想了想,道:“有。”
她拉住祝辞盈坐下,慢慢回忆着那夜的事。
就在她偷笑纪飞白的时候,魔窟里来了一个人。周明冉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人,因为她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那人身披一件配色斗篷,脸上用了遮盖容貌的术法,周明冉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当即在心中推断出这人的修为比她高,不能轻易招惹她。
尽管她十分小心谨慎地压低自己的气息,仍然被他发现她的意识是清醒着的。
那人不由分说在她后脑打了一掌令她失去意识,之后她就被洞窟里的妖魔们关进牢房。
“盈盈,打伤我的不是那只大妖,是人。”
“而且我昏迷时,子水晶球记录了当时魔窟里发生的事。”
“我后来查看了一下,听见妖魔们在议论,那只大妖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从来不吃人。”
“反而,他喜欢有特殊才艺的人,并且,他会保护人。这太奇怪了,妖魔与人族千万年来势不两立。人是他们的食物,他们争着吃都不为过,怎么会去保护人族。”
祝辞盈听出她的意思:“你是说这只大妖不像妖。那师姐你觉得他像什么?”
周明冉:“半人半妖?人妖?”
祝辞盈垂眸看着手中的双鱼玉佩:“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的身体是妖的身体,灵魂却是人的灵魂呢?”
周明冉听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格式晚点再调。[可怜]
第35章 四象城(七)
“照你的想法说,大妖夺舍了晏承允,那现在他的身体里是妖的灵魂?”
周明冉颤抖一下身子,手臂上起一层鸡皮疙瘩:“盈盈,你几次出入城主府,与他周旋……以你的修为资质,只怕他早盯上你了。”
“太危险了,盈盈。”她不能眼睁睁见自己师妹往火坑里跳,“听师姐的,你留在桃源居,别再和晏承允接触。如果是必要的情况,交给师姐来做。”
祝辞盈否定了她的提议:“师姐,这样做,他立刻会起疑心。”
周明冉重新抓起纪飞白木偶:“不能打草惊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和他演戏?”
“或许我们可以从大妖身上找点线索。”祝辞盈说。
周明冉思虑片刻:“是个方法。这事交给我。”
大妖被晏承允关进铁笼子后送去城内专门看守妖魔的牢狱——镇魔司。
“镇魔司。”周明冉抬头看了一眼十多米高的塔状建筑物,“真气派!”
“两位姑娘请出示令牌。”守门的男修态度坚决。
周明冉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令牌。她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余光瞥见一抹浅蓝色。
祝辞盈不慌不慢地拿出一枚令牌递上去:“晏城主的手令,请核验。”
男修握在手中仔细观察,对同伴说:“确实是城主府的令牌,放她们进去。”
同伴撤下门口的禁制,贴心嘱咐道:“两位姑娘,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请进。”
祝辞盈收好令牌和周明冉一起进门。
大妖被关在地下第十八层。
“盈盈过来,这里有灵梯。”
周明冉按了向下去的按钮,灵梯门唰地一下打开,祝辞盈快速走进去。
她点了标记数字“十八”的按钮,灵梯门自动合上。
失重感紧随其后。
周明冉:“盈盈你哪儿来的令牌?”
“姚桃桃给我的。晏承允的令牌能自由出入城中各个禁区,方便我们行动。”
“什么时候,她如此信任我们了?”周明冉纳闷,她只是在魔窟睡了一觉,外边就变天了。
祝辞盈解释道:“姚桃桃天生琉璃心,感知善恶的本领与生俱来,堪比清心阵。”
琉璃心世间极为难得。周明冉恍然大悟:“怪不得。”
“除此之外,我想这也是她走投无路的选择。她天生体弱,仅凭自己的本事无法与如今的晏承允交手。”灵梯稳稳停靠自,祝辞盈点开门按钮,“师姐,咱们到了。”
走出灵梯,入目的是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周明冉在储物袋翻出一颗萤光石,顿时照亮大片空地。
大妖仍被困在铁笼里,她分出一缕灵力唤醒他。
“你们是谁?放我出去。”大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后脑被谢让尘用木枝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他两手抓住铁杆,试图用力掰开,可试了几次后,便放弃了。他体内的力量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了。
“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不是现在。”祝辞盈开口道。
大妖一看是她在说话,心底生出一股凉意。他不信祝辞盈。
“沦为阶下囚可没有选择的余地。”祝辞盈提醒他注意事实,“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妖内心挣扎一阵,深感无力:“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祝辞盈:“你是谁?你的名字叫什么?你从哪里来。”
大妖愣了一下,他以为祝辞盈会问他什么机密高深的事,没成想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但即便她问得简单,这几个问题他也一概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一连说出三个不知道。
祝辞盈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周明冉:“你也失忆了?”怪了,她今年怎么老碰见失忆的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换个问题问。”
祝辞盈:“那你记得姚桃桃吗?”
“姚……桃桃?”大妖嘴里回味这个名字,莫名觉得熟悉,可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他摇摇头道。
祝辞盈垂下眸,掩去失望之色。
周明冉站在她身边,一副愁容。
忽然福至心灵:“师妹,你身上除了令牌,姚桃桃还给了你哪些晏承允贴身的东西?”
祝辞盈拿出那块黑白双鱼玉佩。
周明冉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冲她眨眨眼,神秘兮兮道:
“接下来就看我的。”
几年前下山闯荡时,她跟着朋友学过一种有关追溯的法术,只需对方的一件常用贴身物品便可追溯到其本人。哪怕他改头换面也不行。
周明冉手指蓄满灵力,一面隔空书写符咒,一面低声念动法诀。
金色的符咒没入玉佩,而后慢慢被灵力托举起来。
祝辞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双鱼玉佩。
大妖不明所以,愣愣地观望周明冉施法。在他惊异的目光中,玉佩朝他的方向移动,最后出乎意料地落进他怀中。
“这它自己飞过来的,不关我的事。”他手足无措地捧起玉佩,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就像之前祝辞盈提起姚桃桃时一样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攥紧玉佩,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
姿容绝艳的少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黑白两色的玉佩,眼中盛满笑意。甜蜜幸福。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
祝辞盈和周明冉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祝辞盈勾勾手指收回双鱼玉佩。
尚且沉浸在痛苦中的大妖察觉到手中东西消失,猛然抬起头来,双手再次握紧铁杆,情绪激烈道:“还给我!”
“给我一个理由,比如你想起来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没有……”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隐约觉得玉佩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盈盈,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周明冉提醒道。
“嗯,我们走。”
步入灵梯前,祝辞盈在铁笼周边布下一个阵法。理由是为了防止晏承允动黑手,提前做好防备。
*
四象城的冬天持续了三天,接连两日都是下雨。
桃源居。
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掌握的线索。
周明冉按照时间线的顺序做出总结:“一年前,晏城允去城西剿灭大妖,重伤昏迷之后被大妖夺舍。”
“据我查到的资料,夺舍这种禁术施展起来需要消耗大量时间。而大妖夺舍晏承允的时间还算是快的,仅仅用了半年之久。目前,一人一妖的灵魂已经互换。”
曲挽青第一次听见夺舍推论,吃惊地捂住嘴巴。
徐非淮没说话。
谢让尘换了一只手托腮。其实,夺舍需要看对方的实力。实力越强所用的时间就越短,比如他,只用了短短一瞬间。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他并未发动过夺舍之术。论如何进入原主的身体,他至今也没弄明白。
周明冉:“现在我们的主要问题是弄清楚大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如何让晏承允恢复记忆。”
……
祝辞盈心情沉重地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
她们讨论半个时辰,没讨论出个结果。如果有恢复记忆的办法,她早给谢让尘用了。而大妖的目的,假晏承允除了与姚琴有纠葛以外,做事滴水不漏。她们一时半会抓不到把柄。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火炉上的茶壶热气蒸腾,咕噜噜作响。
谢让尘烫过茶具,倒两杯热茶。
他招呼面色忧愁的少女:“小心被雨淋湿,师妹过来坐。”
祝辞盈没喝茶的欲望。她虽然不怕苦涩,但不想品尝任何苦味的东西。苦味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煮茶,听雨,静心。”谢让尘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祝辞盈双手托腮,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看。她先前与谢让尘在城主府亲密接触之后,一连几日不敢看他的脸。
“师兄,大妖夺舍晏承允后和姚琴走得很近。他们三个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亲密无间一起长大,排除掉琉璃心的因素,既然姚桃桃能认出来晏承允换了一个芯子,姚琴应该也能吧?”
谢让尘默了默道:“按照常理来说,应当认得出。”
“如果能认出来,姚琴还不顾及姚桃桃的面子和他勾搭在一起,夺亲妹妹的夫君?”祝辞盈一直以来都对这件事想不通。
“这说明姚琴很有问题。”
“或许,她早就盯上了晏承允,对他有想法。”
屋内静寂一瞬。
谢让尘浅酌一口月光金枝,轻轻眯了眯眼睛,两颗红痣总若有若无地散发出魅惑的意味:“你是想说,她可能不是好人,与大妖是一伙的。”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很有默契。谢让尘总能抓住她埋藏在深处的要点。
祝辞盈:“只是猜测。”
她侧头,视线透过窗子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轻轻蹙了蹙眉。
桃源居后方是一处繁华的商业街道,这里每天都有大批商人来采办东西。本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令她匪夷所思的一点在于,她发现,这里流动的人是固定的,无论风吹雨打,他们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去同一个摊位,买同样批量的物品。
显然有古怪——
作者有话说:贝贝们,下周要去入职培训,日更有困难orz
晚上九点没更新就不要等了[三花猫头]
第36章 四象城(八)
雨声渐渐平缓,祝辞盈默默收回目光。
四象城以包含四季景象闻名于修真界,吸引大批修士前来定居,几年时间下来城中建设热闹繁华。可据她方才所观察到的,这里每天发生的事就像提前设定好的一样。
来包子铺买包子的布衣男子,总在同一个拐角处被小乞儿偷走一个;富家小姐逛成衣铺子,次次在同一家店铺看中款式颜色相同的衣裙……诸如此类的情况比比皆是,每日循环往复地发生。
祝辞盈微微眯眼睛,窗外的雨珠打湿她的手背。
四象城漏洞百出,想必另藏玄机。
可惜她对渝州不熟,两世的记忆里都没有太多与四象城相关的信息。
思索中,她无意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尝到苦味才稍稍回神。
祝辞盈抬眸直视面前单手执壶添茶的青年:“师兄觉得四象城这地方如何?”
谢让尘动作微滞,答案脱口而出:“景色宜人,热闹繁华,适合居住。但有一项致命的弊端。”
祝辞盈示意他讲。
“此地是一方独立的空间,所见所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恍若置身梦境,叫人沉溺其中难以脱身。”
他果然早就发现四象城的异样!
祝辞盈压下心中的震惊,手里继续把玩茶盏,补充更多信息证实他的推测:“所以只要把握规律通晓规则,便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譬如,饥饿贫穷的乞儿知道有人总会按时按点地去包子铺,他只需在特定的路线守株待兔,热乎乎的包子手到擒来。”
“而裁缝只要保证将那件衣裙做好,富家小姐就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谢让尘眼带笑意地点头:“确如师妹所言。”
几件事叠加起来,四象城……越来越有意思了。祝辞盈长睫轻垂,视线落回茶盏上。
“师妹接下来如何做打算?”
“敌在暗,我在明。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桃源居的另一个房间。
昏迷三日的许殊观悠悠转醒。
“嘶……”她扶住自己的脑袋,头疼地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双目茫然地睁着眼盯着上方的床帐看。床帐?哪儿的?她不应该在魔窟里吗?
许殊观闭上眼又睁开,床帐依旧在。
可以确定不是幻觉。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儿?
正当疑惑之际,屋门忽然被从外推开。云不尽一手端着药碗迈步进来。
许殊观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与他遥遥对望一眼,对方见着她明显愣了一下。
云不尽率先开口询问:“你醒了?身体觉得如何?头还痛吗?”
许殊观定定地看他两眼:“你是……云不尽?”
他轻轻点头当做回应。
许殊观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同时,拿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至于原因,八成是尴尬,两成是害羞。说起她和云不尽的关系,还要追究到两年前。
两年前的那天夜里,她照常在玉简上匿名发表了一篇古早狗血虐恋仙侠文,谁知,此文一经发表轰动了整个修真界,风靡一
时。
而她和云不尽的缘分就是从这篇文章爆火之后开始的。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收到海量的私信,有求开新文的,也有催更续写番外的。她挨个回复,直到点开一条与众不同的交友信息。
以玉简为媒介,许殊观和对方在聊天中慢慢熟络,产生好感,并约定时间见上一面。
然后,她们互相交换了姓名,对方说他叫“云不尽”。
云不尽,云不尽……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思来想去,辗转难眠,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在她写的古早狗血虐恋仙侠文中,她耗费苦心塑造的腹黑病娇大反派,名字就叫做“云不尽”。
好啊,都舞到正主头上了!
她总算知道,当初云不尽为什么要发来交友信息。
面对这种尴尬的场景,许殊观的办法就是选择不面对,接了任务逃之夭夭,却不慎,被困在四象城。
然而比被困更抓马的是:
老天爷!
网恋对象怎么找上门了!!
许殊观不能接受,她现在立刻马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一辈子别再见到云不尽。
“你还好吗?”
云不尽俯身,一只手捏住被角慢慢掀开。女子姣好的面容一点点展现。
许殊观底气不足地抬眸,见对方冲她微微笑了笑。之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腕处蓦然一紧。
低头,她瞥见一抹鲜红的红绳。
红绳在她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像它的主人在无声控诉,生怕她逃跑似的。
“蓬莱岛月老庙求来的,据说非常灵验。”云不尽将药碗递给她,行动时,宽袖向下垂落,无意间露出腕间另一根红绳。
“谢谢你……”许殊观红着脸,硬着头皮接住药碗,另一只手悄悄攥紧被子。
面上镇定,内心却在尖锐爆鸣:
活了两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尬的事。
药很苦,她小口小口地喝,趁着喝药的间隙,她悄悄打量起云不尽。
剑眉星目,儒雅高洁,举止有度。
是她理想中的道侣。
“我们……”许殊观想提一下接下来她们的关系如何发展。
云不尽心有所感,笑眯起眼睛:“我千里迢迢追来四象城,你现在打退堂鼓,有些迟了。”
许殊观:“……”
*
祝辞盈等人听说许殊观苏醒,纷纷来探望她。
小桌前,坐满了人。
祝辞盈把她新发现的四象城异象和谢让尘的推断和众人讲了一遍。
“独立空间?!我以前只在古籍中见过,原来真的存在。”曲挽青的好奇心达到顶峰,连带着关注重点也跑偏,“四象四景汇聚一城,创建四象城的人一定有一颗浪漫的心。”
徐非淮:“不仅如此,还需要极高的对空间的把握和构建能力。”
祝辞盈:“以及庞大的,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
“最好再有一件神器加持。”周明冉将纪飞白木偶摆出一个妖娆的舞姿,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头。
见许殊观沉默不语,曲挽青主动和她搭话:“师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殊观身体一僵,犹豫片刻后,决心坦白:“额,那个……我就是你们谈论的,创建四象城的人。”
“啊?”周明冉第一个发出震惊的声音。
许殊观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略微组织了下语言,将自己的小秘密和盘托出:“四象城是我的一手创建。我天生对空间有极强的感知力,幼年时,我娘送我一块玉当做生辰礼。那玉是神器,名曰‘绛玉’。”
“绛玉有管理空间时空的功能,我以绛玉为支柱,一手构建了一方空间,融汇四象四景于其中,给它取名‘四象城’。”
“后来,我觉得四象城虽然风景美,但实在冷清,又考虑到短时间内无法招来大批修士迁居。所以,我以笔为媒,创造出一些‘活人’。”
“晏承允,姚桃桃,姚琴都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人物。原本她们三人没有瓜葛,姚琴疼爱妹妹,拿晏承允当知己,而晏承允从始至终也只对姚桃桃忠贞不渝……换个说法,四象城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而她们三个是主角。”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然超出我的控制,等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许殊观愧疚地看向众人:“当初一时贪玩,没想到给大家带来这么大麻烦。”
“对不起。”
她站起来对众人鞠了一躬。
周明冉连忙止住她:“我们调查过,是晏承允被大妖钻了空子,这才引发一系列变故。怎么能怪你呢?”
“要我说,都怪大妖心思狡诈,恶意夺舍,棒打鸳鸯。”曲挽青气愤地给徐非淮使眼色,“师弟你说。”
徐非淮:“大妖的错。”
“你们……”许殊观愣愣地看向她们,心里暖烘烘的。
“大家都没想过责怪你,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罢。”云不尽揉揉她的脑袋。
祝辞盈将话题拉回正轨:“师姐,现在有一件令我们十分棘手的事。你方才说,晏承允是你一手创作,那么,他现在被大妖夺舍身躯又失了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失忆好办。”
许殊观的手伸进储物袋,心念一动,拿出一根灵笔。她勾勾画画隔空书写一堆众人看不懂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无声默念一句咒语。符文仿佛一瞬间被赋予生命,蹦蹦跳跳地排着队离开屋子。
祝辞盈看了一眼,它们去的方向是镇魔司。相信不久,在大妖身躯里的晏承允便会恢复记忆。
许殊观的额头浮出一层薄汗:“我可以用灵笔改写剧情,让晏承允记起前尘往事,可被夺舍的事,恕我能力有限,帮不上忙。”
祝辞盈心下一沉。
周明冉拍桌而起:“那就和大妖打一架,打到他愿意换回来为止。”
许殊观的后背贴上椅背,脸色微微发白,但当她看见周明冉手里的木偶时,又来了些许精神。
“这个木偶是你们的同伴吧?”
她转动手中灵笔:“我有办法帮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对,没错,许殊观是穿二代。
还有徐非淮,你真的很像一个人机。
徐非淮:“……”
从今天起到上班前连更五天[红心]
第37章 四象城(九)
许殊观用灵笔勾勾画画:“城内有一位灵医,我调遣他过来。”
运用灵笔极为消耗精神力,不久前,她的精神力受过重创,两次下来,脸色肉眼可见地疲惫。
眼皮逐渐开始沉重,意识模糊间,许殊观手背被温热裹挟,随之而来的是绵绵不绝的灵力。
困意烟消云散,她睁大眼眸,手腕上两抹鲜艳的红色交叠在一起,如胶似漆。
祝辞盈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从两根红绳上感受到暧昧的气息。
有猫腻。
“云师兄。”曲挽青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两人,“老实交代。”
周明冉也没兴趣玩木偶,随手丢在一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几双审视的目光扫来,许殊观紧张之下,一时语塞。她偏头,求助的目光投向云不尽:“大家问你呢。”
云不尽未言语,一味地传输灵力。往日里惯常笑眯眯的眸子此刻饱含戏谑。
他反问道:“你觉得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许殊观想说,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他却不
给她机会:“撇清关系的话,她们可不信。”
许殊观有苦难言。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果真如此?!”曲挽青大喜过望,“什么时候喝喜酒?”
“咳,咳咳……”许殊观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这话她接不了。
她想抽开手,却被云不尽握得更紧:“你师姐还未做好准备,大概要过一段时日。”
曲挽青:“那就恭喜你们好事将近!”
云不尽:“多谢。”
许殊观脸色微红,画完最后一笔,迫不及待抽开手:“灵医很快就到。”
她对时间的把控一向很准,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灵医已经站在桃源居的门口了。
徐非淮将人请上楼。
灵医简单地做好准备工程,开始为纪飞白驱除木偶咒术。
祝辞盈看着他木制的手臂一点点恢复人的肤色,然后是手指,胸膛,腹部和腿脚。
“这位小友身上的咒术,老夫已经为他驱除完毕。”灵医擦擦头上的汗水。
祝辞盈递给他一块上品灵石。灵医检查过真伪后,欢快地提着药箱离开。
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一个人,周明冉。不过,她没成功走出屋子。
“周、明、冉!”
恢复正常的纪飞白疯狂控诉她对他所做的“恶行”:“我拿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变成木偶的时候,任你摆布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很开心?”
“周明冉你到底有没有心……”
周明冉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你听我解释先?”
看见对方点头的纪飞白没撑到听后面的话,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谢让尘为他把了脉:“他刚恢复过来,身体正虚弱。方才又急火攻心,气过头了。”
周明冉:“我真不是故意点头的。”
祝辞盈说:“师姐,你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纪师兄就交给你照顾了。”
“好吧。”周明冉无奈,心虚地答应。
*
姚桃桃与晏城允解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
这事很快也传到桃源居。
祝辞盈和谢让尘用饭时,周围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都听说了吗?姚夫人发现城主有外遇了。问我是谁?哎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同胞姐姐啊!”
“你胡扯!她姐姐怎么能是外遇,你没听说过,原先她才是和城主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吗?”
“哎哎,别吵了。你们看,现在姚夫人非但和城主解契和离,还把他赶出城主府了,就凭这一份魄力,我觉得她不可能去横刀夺爱。”
祝辞盈听着,低头尝了一口玉米虾仁粥:“姚桃桃提前动手。证明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师妹有什么想法?”谢让尘问。
“我们人多势众,他们想动手也得深思熟虑,力求万无一失。而姚桃桃就不一样了,她孤身留在城主府,处境十分危险。”
“所以我想求师兄帮我办一件事。”
祝辞盈将符纸塞入灵纸中折叠。
一只纸鹤赫然出现在她的手心。
然后送至谢让尘身前。
谢让尘猜到她的意图,开口讲话时,语气里带了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说罢,师兄一定办得到。”
“我要你,寸步不离地保护姚桃桃。”
“好。”他爽快答应。
祝辞盈的心稍稍放松。她们这群人里,谢让尘的修为最高,有他保护姚桃桃想必不会出意外。
她安心地放走纸鹤,里面有她提醒姚桃桃注意防范大妖和姚琴的话。
做完这些,她继续埋头喝粥。
“师妹。”
听见师兄叫她,祝辞盈抬眼去看谢让尘。
青年芝兰玉树端坐在桌前,一手执着未使用的筷子夹住一块肉放入她的碗中。
他的语调与平日里的温和不太一样,似乎夹带了点别的情愫:“你虽然突破金丹步入元婴境界,但终是比不得云师兄等人修为深厚。若是遇见危险,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开。就像上次在魔窟里一样,你做得很好。”
绕这么大一圈,总结下来一句话:我担心你。
谢让尘讲话素来直白,怎么今天……
祝辞盈心底那点埋藏在深处的恶趣味被他激发出来,挑挑眉道:“师兄对我放不下心?”
一句充满暧昧的话。
暧昧的还有些过头。
谢让尘却毫不避讳地承认。
“是。”
他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眸中并无半点见不得人的隐晦之情,过于坦荡:“你有时候拼命的像个小疯子。对你,我总是不放心。”
祝辞盈凝视他的双眸,视线稍稍下移定格在他的两颗红痣上,与此同时,脑海里闪过零星几段前世的回忆。
酸涩又甜蜜。
她记得,最初与兄长相依为命的那几年,吃过许多苦头。她性子倔,不服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韧劲。因此,阿兄没少为她操心。
一次,街头上的混混们趁阿兄不在家,合起伙来要偷走她们辛辛苦苦攒下的灵石。灵石是阿兄的心血,她怎么甘心被人夺去,于是就拿木剑和他们打一架。
她打赢了。
阿兄回来瞧见满地狼藉和一身伤的她,没有说责备的话,只用手刮掉她的鼻子上的血:“灵石没了,阿兄还能再赚回来,哪里至于和他们拼命?瞧你现在的模样,跟个小疯子似的。”
“在我眼里,堆成山的灵石也不及你的生命金贵。”
她心中愧疚:“阿兄,对不起。”
“不必道歉,保护自己珍爱之物没有错。”阿兄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我是你的兄长,血脉至亲。自你出生起,阿兄就在爹娘面前立过誓,将来必定护你一生圆满,长岁无忧。”
“所以,无论你长到多大年岁,对你,我永远放不下心。”
“满满。”
“有我在,你大可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
……
祝辞盈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身,怀着沉痛的心情浅笑出声:“师兄一片苦心,我知道了。”
吃完早饭,两人一道上楼。
廊道拐角处,祝辞盈一眼看到靠在柱子前的师姐。
周明冉一手扶着额角,嘴中不停地叹气。
祝辞盈瞥了眼她身后,是纪飞白的屋子。心中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
“师姐和纪师兄吵架了?”
“嗯。”周明冉头疼得紧,“小心眼的男人真难哄。”
她好心准备礼物向纪飞白道歉来着,谁知道这家伙不但小心眼还记仇,十年前的旧事也能被他拉出来反复鞭尸。
“那我去帮你再争取一下。”
“不用了盈盈。我看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说好话是没用的,不如让他多冷静两天。”
“师姐,我试试。”
祝辞盈一手按上房门。
“哎,盈盈……”周明冉想再说点什么,但为时已晚。
谢让尘陪着她在外等了半刻钟,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
祝辞盈率先走出来,背后是一个略显别扭的身影。
纪飞白?!
周明冉目瞪口呆。
好样的盈盈!
果然有两把刷子。
“师姐,你有什么想和纪师兄说的吗?”祝辞盈故意挑起话题,给周明冉营造机会。
周明冉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纪飞白面前,深呼吸一口气说出准备好的道歉词:“那个,纪飞白,之前的事是我不……”
“对”字还未说出就被纪飞白打断了。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
哎?周明冉满心疑惑。
她抬眼去看纪飞白的脸,却发现他的耳根不知何时已然红透。
而接下来他说的话更是让周明冉无比震惊。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责备你。周明冉……”他羞涩地别过头不去看她,“你帮忙照顾我的事怎么不早说。你早告诉我,我就不会误会你。”
周明冉:“?”
她什么时候帮忙照顾他了?
她迷茫,她不解。
纪飞白的脸色却越来越红,只要想起师妹方才跟他说的话,他就羞愧地无地自容。
“我先回去休息。”他逃回屋子。
周明冉眼看着他把门合上,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勾住祝辞盈的肩膀,低声问:“盈盈,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还反过来跟我道歉?”
“没什么。”祝辞盈神色平淡地说,“我只是和纪师兄讲,他变成木偶的那些天都是师姐一个人在照顾,包括喂饭,洗澡,换衣服。”
“嗯……嗯?!!”
周明冉听到最后浑身起鸡皮疙瘩,待情绪缓过来之后,拍了拍祝辞盈的肩膀,由衷感慨:“野啊师妹。”——
作者有话说:纪飞白:“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清白开玩笑。”
第38章 四象城(十)
纪飞白对于误会周明冉,冲她发脾气一事越想越愧疚,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他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维持住和周明冉天下第一好的友谊,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在少阳宗长大的“铁哥们”。
“所以,师兄一大早喊我们过来是为了给师姐做菜?”祝辞盈扫了眼空荡荡的灶台,迟疑道,“锅呢?”
纪飞白一头雾水,对啊,锅去哪儿了?这里的厨子做菜难道不用锅?
“那个,我刚听老板娘说,这儿的厨子因为五年没涨一分工钱,一气之下跑了。”曲挽青一顿八卦,仍觉意犹未尽,又补充一句,“他带着锅一起跑的。”
闻言,许殊观掏出话本翻看一会儿:“确实有这回事。”在她的话本里,四象城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耗废心血创造出来的,她清晰地规划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大到命运的转折点和最终的定局,小到细枝末节,鸡毛蒜皮的小事。
纪飞白一手盖住脸,叹了好长一口气。真是天要亡我!
“那…我调人给你送过来?”许殊观握着灵笔,将要写字,云不尽止住她的动作,语气关切道:“你伤势未愈,再贸然动用精神力,后果更严重不说,这些天的药都白吃了。”
“我手里刚巧有一个物件能充当锅炉,且烧出的东西比寻常灵食要好的多。”言罢,他腰间储物袋白光一闪,一个黑色的巨大的炉子显现在众人面前。
“丹炉?!”纪飞白倒抽一口凉气,“你确定这玩意能做菜?”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云不尽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云不尽一脸淡然:“能。上次在蓬莱秘境里我和几位师弟师妹试过了。”
纪飞白眼皮一跳,只听曲挽青张张嘴应和道:“现在回想一下,味道很棒!”
徐非淮一向话少,因为被曲挽青的话勾起回忆,破天荒地点头表示认同。
纪飞白挨个看过祝辞盈等人,心里开始发毛,你们都是一群魔鬼吧?
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用丹炉炒菜:“我就想知道主意是谁出的?”
祝辞盈回想片刻:“好像是云师兄的一位朋友。”
纪飞白眯着眼睛去看云不尽,后者耸耸肩,目光好整以暇地落在另一人身上,眸光玩味。
许殊观被他盯得心中直打鼓,脸颊烫意只增不减,她轻轻开口,嗓音虽小却吐字十分清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就是他说的那个朋友,主意是我很久以前和他聊天的时候提的。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他会当真……”
“啊,我没有任何歧视看不起丹修的意思……”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小。
纪飞白深吸一口气,深感无力,转身麻木地洗菜切菜,准备材料。
他现在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又多了一层深刻的理解。
有祝辞盈几人帮忙,纪飞白只花费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桌子菜。
“大家先坐,盈盈师妹帮忙叫一下你师姐。”
祝辞盈:“好。”
她低头用玉简传讯,余光瞥了一眼饭桌。曲挽青挨着徐非淮坐下,嘴中夸饭菜“好香看起来很好吃”的词汇就没重复过。云不尽在为所有人烫碗筷。旁边,许殊观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初,凝神去看饭菜。
不一会儿,周明冉来了。
祝辞盈招呼她坐自己右手边,而纪飞白坐在她左边。
纪飞白:“人都到齐了,大家别客气,只管吃。”
几人纷纷动筷。
祝辞盈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夹起一块辣子鸡丁送入口中。甫一咬开,辣味席卷舌尖,香气溢满鼻腔。她满足地眯眯眼睛。
咽下一大口米饭,在想去夹别的菜,筷子在越过一小盆黄桃罐头时停了下来。
黄桃罐头,甜的。师兄爱吃。祝辞盈心底自动拆解分析。
她抬眼望向桌子右前方唯一的空位,那是预备留给谢让尘的位置。可惜,师兄被她一大早派去城主府保护姚桃桃去了。
黄桃颗颗大块而饱满,泡在甜水中更显光泽莹润。谢让尘夹起一块咬上一口,桃子脆脆甜甜,爽口至极。
“城主府守卫森严又有阵法加持,大妖不敢轻易硬闯,俞姑娘兴许是多虑了。你身为她的师兄理应陪在她身边。”
谢让尘一大早登门拜访城主府着实令姚桃桃惊讶,在听到是祝辞盈的想法时,她心底更多感动。
“师妹难得要求我帮她办事,我没理由推拒。”谢让尘放下碗筷。
姚桃桃掩唇“噗嗤”笑了几声,好笑地望着对面容貌清秀的青年,丢出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小秘密:“你时常黏着她,我以为你至少会不同意,让她换个人来。”
黏着……师妹?谢让尘处变不惊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从我和俞姑娘第一次见面开始,其实你一直有陪在她身边。”
姚桃桃观察着他的神色,对方神色淡然,未露出丝毫破绽。
她接着道:“城主府中的阵法皆是我一手布下,只要踏入府内地界就逃不出我的眼睛。而你,分明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开我的耳目,却还是大喇喇地跟着俞姑娘进来了。”
“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向我宣告,你是她的后盾,她是你要护的人。”
“怎么?”姚桃桃笑弯眼睛,“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喜欢俞姑娘,想捷足先登?”
谢让尘垂在袖子中的手指节微顿。
上一次听见“喜欢”这样的词汇还是在清微宗。
十五岁,他择道前夕,师尊约他在山顶谈话。
“想好修哪一道了吗?”
谢让尘答:“无情道。”
师尊眉梢一动,没说话。
倒是谢让尘先开口说:“无情道讲究对众生一视同仁,普爱众生,并非绝情绝爱之道。弟子常待人温和,不曾有过偏袒,也未对某位姑娘起心动念,甚至没有恨之入骨的仇人。情绪淡薄,六亲缘薄,想来是适合修无情道的。”
“哈哈。”师尊干笑两声,抬眼观察起谢让尘,他是自己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让他不费心的一个。
性子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度,十四岁突破合体期,潜力无限,远胜于他。
而今,十五岁正是他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时期。
少年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腰佩白龙玉,环红玉带,头发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没有狂妄,没有骄傲自大,在密长的睫毛掩盖之下蓄满温暖无波的秋水。
“选无情道,将来你会后悔的。”师尊负手而立,微风卷起他的衣袖在空中摇曳生姿。
“为何?”
师尊两手一摊,答得理直气壮:“因为没媳妇儿啊。”
谢让尘:“?”
他不理解。
师尊轻咳一声,收敛起不正经的神色,然后望向远方无边无际的天空,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他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沉重肃穆:"让尘,你相信缘分,相信这世间存在着一个和你是命定之人吗?”
谢让尘:“师尊,弟子以为人与人相遇相识相交皆是
缘。至于命定之人,弟子未尝情事,不懂情爱。所以,对于命定之人不能妄加感想。”
师尊开怀大笑,目光幽深:“所谓命定之人乃天道恩赐姻缘,或起于一见钟情,或积于日久生情,如蜜糖诱人成瘾,如毒药深入骨髓。凡她所喜,凡她所爱,凡她所忧,凡她所怨,凡她所痛,皆与之共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一旦修了无情道,你再不能给予心上人独一无二的爱恋。爱她如爱众生,虽不负众生,却伤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不想你体会这种绝望的心境,不愿看你修为毁于一旦。让尘,三千大道通仙界,出于我的私心,你选别的道罢。”
谢让尘点点头,沉默良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山顶,喜鹊的啼鸣响彻山林,他说:“师尊,弟子想好了。弟子要无愧众生,无愧师友同门,无愧所有我爱的亦或爱我的人。”
“弟子要修问心道。”
问心无愧。
下山的路曲折绵长,谢让尘的心轻如鸿毛,步伐坚定。
山脚处,五师弟,六师弟在等他。
两人是双生子,容貌相同,乍看之下分不出彼此。
“五师弟,六师弟。”谢让尘冲他们点头以示问好。
“哎,师兄怎么又这么快认出我们,和聪明人玩心眼真没意思。”六师弟勾着五师弟的肩膀,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而五师弟脸上的表情则是冷淡得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谢让尘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话:“五师弟性子稳重,寡言少语,六师弟热血方刚,活泼好动,还是好认的。”
“巧言令色。”六师弟朝他扔出一个物件,郁闷地抱臂环在胸前,“前些日子无聊得紧,随便炼了一个小玩意送你。”
谢让尘眼疾手快抓住,凝神看了一眼,是一对小巧的银色铃铛。
“师兄成日一副我对谁都很好的态度,实在无趣。”六师弟平日最爱捉弄人,狡猾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对银铃旁的作用没有,却能洞察人心,精准把握人的情绪起伏,我给他取名叫‘定心铃’。”
“倘若有一天,师兄听见他铃铃作响,那便说明,你身边出现一个人——足以扰乱你心境的人。”
“你对她的感情一定与我们不一样,与你平日接触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定心铃无法分辨,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六师弟砸吧一下嘴:“真想见见你陷入爱恨情仇时的模样,定然精彩极了。”
谢让尘默不作声收下银铃。
往后数年,他长至二十一岁先后发生许多事,飞升成仙,清微灭门,穿越时空,在后山遇见祝辞盈……
定心铃都从未发出过声响。
现在,它们安安静静地与红棉绳一起缚在祝辞盈的手臂上。
谢让尘收回思绪,口中尚存一丝黄桃的甜味,定定心神,方张嘴回答姚桃桃的问题:“师妹性情坚韧,我尊她敬她,将她视作天上明月,不敢轻易亵渎。”
对面,姚桃桃蓦然睁大双眼。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打脸倒计时……
谢甜甜——一个看着老实,实际巨狗的一个人[狗头]
第39章 四象城(十一)
“不管怎么说,你对她总归是有几分特殊的。对吗?”
“嗯。”谢让尘修问心道,道心问心无愧,让他终其一生无法做到口是心非。
诚然祝辞盈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可他想不通她究竟特殊在哪?
是源于她一开始的救命之恩?
或许一开始有一点。
但接下来……
他在蓬莱秘境中神魂出窍助她破境境夺魁,而她则一心将七叶幻枝和金炫花炼成丹药帮他恢复灵根重新修炼。
应龙一战中,他虽救她性命,可她不也把足以引起修真界沸腾的应龙骨让给他修复剑骨了吗?
就好像从他们相遇开始,两条命运的长线就自发地交织、缠绕、勾结,最后打成一个个死结,在无法预计的未来里,如果不出意外,想必会纠缠得更深。
青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常年平静无波的心湖忽然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祝辞盈身上的迷点很多。
她修习百家之法,一手邀月十六剑使得出神入化,即便她以水神祭上剑修表演的剑法为借口为自己打掩护,却骗不过他。
太像了,她起手的动作和打出的剑势真的太像阿盈了。
但也仅仅是这些地方相似。
倘若论起性格来……谢让尘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他记得阿盈是和他一样噬甜的,而祝辞盈喜欢香辣口味。
初识阿盈时,她孤僻防备心重,和同门相处久了才慢慢被养出些孩童该有的活泼阳光;祝辞盈则更加沉稳冷静,温和暖心,直白大方,有时候心底藏着点爱捉弄人的恶趣味。
再有相貌这一点。
阿盈上山时,年纪太小,又因为常年吃苦受罪,个子又瘦又矮,小脸蜡黄。
清微的师弟师妹们可为她废了不少心思,开小灶加餐的,买漂亮裙子扎好看辫子的,还有五师弟六师弟不远万里跑到渝州为她买鞋子……
阿盈只在清微宗待了半年就早早地在仙魔大战中失去性命。
自为阿盈聚魂失败后,他就无比清楚地知晓,阿盈不会再转世重生,他永远地失去了小师妹。所以,纵使祝辞盈和她有再多的相似点,也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
因为天道不允。
若非不允,他怎会失败!
每每想到师妹的最后一缕魂魄紧紧地抱着他,委屈地诉说找不到他,谢让尘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无声无息地在心底苦笑一声。
他时常遗憾没能见到师妹长大的模样。
他坚定地想,若阿盈长大,一定会长成十分漂亮的姑娘。
就像……像谁呢?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眼睛,过分明亮,灼人。
他心底忽然有了答案:
大概,就像祝辞盈一样漂亮。
深度剖析之后,谢让尘略感疲惫,脊背稍松贴在椅背上。
姚桃桃吩咐侍女准备午膳。
“江道友是贵客,你们切不可怠慢。”
“是。”侍女低垂着头,领命离开。刚一踏过门槛,一个毛绒绒的白团与她擦肩而过,直直扑向谢让尘。
“不好了!”
“小仙女被……”
谢让尘两指钳住它,与它对视:“慢慢说。”
灵鸟:“小仙女她们不见了!”
屋内静寂一瞬,谢让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眉头皱起的幅度几不可查。
姚桃桃肃了肃脸:“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一早,小仙女的纪师兄说要做顿饭感谢大家把他从魔窟里救出来,然后大伙聚在一起帮厨。纪师兄的饭做得很好吃,可我吃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她们全都不见了……”灵鸟自责愧疚,泪如雨下,“她们是不是都被大妖抓走了?”
谢让尘:“有可能。”
“我们都想错了。”姚桃桃拧眉,指尖缓缓凝出一个金色令印,“俞姑娘以为他会先对我下手,反倒被将一军。”
“我派人救她们回来。”
“不必。”
谢让尘擦干净灵鸟的眼泪,揉揉它的脑袋,不慌不忙道:“师妹做事自有她的一套章法,大妖可以反将一军,她也可以将计就计。”
姚桃桃指尖微顿,眼神里的紧张立刻烟消云散。她眸子轻眯,语气揶揄:“真的不打算继续深入发展?”
她认为,他们师兄妹挺般配的。
她等着他回答,却没料到他张口的瞬间,嘴角溢出一缕血。
“江道友!”
“在下无碍。”谢让尘抬手拭去。
他垂眸,目光凝在手背的鲜血上。
早在蓬莱岛时,他分出过一缕神魂寄在祝辞盈身上,以便她遇见危险时,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
方才他吐血是因为受到反噬,保护祝辞盈的那道神魂似乎被人强行打散了。
现在,他感知不到她的方位。
谢让尘握指成拳,放出
神识大面积搜查。
时间过去越久,他的拳头越向内收力,攥得越紧。
灵鸟,姚桃桃和屋内的侍女见情势紧张,不敢出声打扰。
四象城规模不大,谢让尘的神识一寸寸扫过专心探寻。
天地寂静间,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捜査随着响声崩断。
谢让尘脑内一空,躁动的心顷刻间被安抚,重归宁静。再睁眼,眸中夹杂一丝复杂迷茫的情绪。
定心铃?
*
祝辞盈现在的处境很糟糕。
前胸被捅了一刀,血染湿大片衣襟,幸而没有伤到心脉,否则她这会儿就是一具死尸。
她后背抵住墙壁,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地上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修士,祝辞盈的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还好,除了她以外,师兄师姐们都没受伤。
她用灵力给自己止血,默默地想接下来怎么应对捅她刀子的人。
事情要从她把纪飞白从魔窟里救出来开始说。
当时,祝辞盈用天眼查出纪飞白中了蛊。蛊术一道,她不擅长,但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纪飞白身上的蛊对身体没多少害处,主要是针对精神的控制。
她思来想去留下一个心眼,为的就是在以后大妖利用蛊操纵他的时候,能将计就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能让大妖放下顾虑,安心利用纪飞白背后捅刀子,祝辞盈秉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准则和许殊观表演了一场请灵医解蛊的戏码。
大妖对此深信不疑,认定她们放下戒备,这才敢下达指令指示纪飞白动手,在菜里下药将她们一网打尽。
之后,她们被带到大妖藏身的地方——镇魔司。
“人已经全部带到。”
大妖清点过人数,六个?
“怎么少一个?”
纪飞白:“江师兄一早去城主府了。”
“哼,愚蠢。”大妖不屑冷嗤,“城主府戒备森严,又有阵法加持,我再没脑子也不会去那里劫人。反倒是姚桃桃,发现你们不见了之后一定会自乱阵脚出来救人。”
这才是他的计划——暗度陈仓,引蛇出洞。
“做得好!接下来……”
大妖抽出长刀三两下砍断关押囚犯的铁杆,略微抬高下巴,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姿态:“事已至此,留着你也是祸患,不如早点除掉。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刀尖对准对方的咽喉用力刺下,然就在刀刃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被一股强横的力量阻挡,无论用出多大力气也不得寸进。
“这是…阵法?”大妖脸色难看,怒火中烧,“肯定是那群修士干的,多管闲事!”
祝辞盈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紧接着她听到姚琴的冷嘲热讽:“呦,被摆了一道吃了哑巴亏就乖乖受着呗,在这里无能狂怒算什么?有本事把人揪出来再报复回去。”
她果真是和大妖一伙的!
祝辞盈的猜想得到证实,黑滚滚的眼珠转了几下,保持昏迷的姿态,按兵不动。
“现在哪儿还有时间找人?”
大妖收回刀,着手破解阵法,腾出手挨个点点祝辞盈,曲挽青,周明冉和许殊观。
“这四个女修资质修为都不错,适合献祭给主君。”
姚琴收敛笑容:“嗯,如此一来有了她们几个当养料,主君便能早一日复生,到那时重整旗鼓再带我们杀回修真界。”
主君?
祝辞盈在听到“主君”一词,内心深处那股封存许久的杀意像热油泼在火苗上,眨眼间窜得老高。
三界之中,能让妖魔俯首称臣的唯有三百年前横空出世的魔君,也是她前世今生的死敌,朔珩。
这场名为“献祭”的阴谋之后原是想让朔珩复生?
休想!
“还有,”姚琴望了望铁笼里被换了身体的真正的晏承允,“你筹谋半年夺舍晏承允的身子,三番五次害姚桃桃为情所伤,不过是为了激出琉璃心真正的作用。”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可别到时候不舍得下手,主君还等着用琉璃心。”
“你少看不起我。”大妖不屑地说。
下阵法的人对阵法的造诣非常高,他拼尽全部实力废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得以破解,令他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待会儿你的夫人会来陪你的。”
大妖冷眼挥刀。
长刀举起那刻,冷白的光闪了一下晏承允的眼睛,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产生。他废力地将视线对焦,却见在他的身前有一柄玉质长箫死死抵住刀尖。
晏承允眉心一跳。
是她!
那个在地牢里问过他话的女修。
大妖也是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回身看去。
祝辞盈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
她没有看晏承允或妖琴,反而一直盯着大妖看,眼神阴冷。
“朔珩复生是真的吗?”
“主君的事,尔等蝼蚁也配知道!”大妖气在头上,咬着牙说完一句话。他对祝辞盈的印象很差,这女修年纪不大却几次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也该让她吃点苦头!
他运起全部实力,以最快速度操纵长刀,长刀脱手,疾速射出。
一击必中,穿透祝辞盈的胸口。
祝辞盈身影一晃,很快站稳脚跟,仿佛方才穿过她身体的只是一缕空气。本该吐出口的鲜血被她生生咽下去,右眼毫无征兆地流出一行血泪。
她抬手捏住刀身。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朔珩要复生了是吗?”
大妖不想答,更不屑于回答。
“是或不是,说话!”
少女厉喝的同时,长刀寸寸碎裂——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挺长的,不过就快要结束了[狗头]
谢甜甜:“上一章还说定心铃不会响,这一章就打脸?我不要面子的吗?”
ps:确实不要面子,师兄马上会干出来大事!
第40章 四象城(十二)
少女胸前的衣襟开出血色花朵,右眼流淌血泪,一双黑眸失去焦点沉寂冰冷,看他如看死物。
一时之间,大妖被她身上那股惊人的气势唬住。
直觉告诉他,他得说点什么。
“……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女子,他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呵。”祝辞盈低笑一声,得到迫切想要的答案后,被愤怒冲昏的理智缓缓归拢,然后呼出一口气,“好得很。”
她调动灵力为自己的伤口止血,右手蓄起一个蓝色光团,声音微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必须杀你的理由。”
大妖反应过来她的话代表什么意思时,蓝色的灵力团已经甩到他的面前,他抬手,掌心快速凝聚出比它威力更大的光团轰上去。
祝辞盈抬手召唤玉箫,握住顶端拔剑出来,挥出一道剑气将大妖丢出的光团劈成两半。
与此同时,蓝色光团在空中转了个弯,毫无征兆地自爆,零星蓝点四处散落,有一部分恰巧融合进昏迷在地的几人。
周明冉等人悠悠转醒,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纷纷起身来到祝辞盈身边。
“盈盈,你的伤没事吧?”周明冉一靠近她就闻见她身上的血腥气。
“无碍,血已经止住了。”祝辞盈用余光扫过同门,确认他们都没事。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胸口被刀贯穿的伤口有些发痒,似乎是在愈合。这一变故反倒令她十分意外,因为她只用了最简单的止血术。
她暗悄悄握紧剑柄,感知着身体内的另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微微抿着的唇无意识地向上翘了下。
“云师兄。”祝辞盈收剑,掏出一张符纸。
云不尽心领神会,当即掐出一个诀。
御水双龙戏珠。
大妖时刻警惕着他
们的动作,但他没想到云不尽掐诀速度比一般的法修要快上许多。他第一时刻召出新的刀,脚下轰隆隆地剧烈震动,两道水柱破土而出,约摸伸长至十来米的时候,忽然朝他打下来。
他举刀奋力反抗,抵挡水柱。
然而水这种东西,有虚无实。
水珠像小雨一样淅淅沥沥地浇他一身,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
不痛不痒的攻击,大妖除了身上湿透,并无任何伤口。
他正欲开口讥讽两句,却远远地看见祝辞盈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然,以及她微张的红唇。
“天地,震雷,碎魂。”
大妖心中一凉,蓦然抬头,紫色粗雷精准地对着他兜头劈下,速度之快再次超乎他的预料。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悲鸣响彻一方天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大妖仰倒在地,身体崩的僵直,动弹不得。
“水导电!”周明冉看出门道,“好有意思的组合灵技,你俩配合得真可以啊!”
云不尽:“师妹想出来的。”
“强电流通过人体时能造成肌肉痉挛麻痹,我有意控制了雷符的威力,虽然不会对晏承允的身体造成危害,却也令他身体里的大妖在一刻钟内动弹不得。”祝辞盈迈步朝他倒地的方向去。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杀死,要么离开晏承允的身体。”
动弹不得的大妖转了转眼珠。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最初夺舍晏承允的原因无非是看中他的相貌和身份地位。但好看的皮囊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既然你们那么想救他,那就还给你们!”大妖咧嘴一笑,神魂化作一缕黑气瞬息之间钻入原本属于他的身躯。
祝辞盈扶起伤痕累累的晏承允:“师姐!”
周明冉和曲挽青立刻接过人,退到云不尽身后。
“气息很虚弱。”曲挽青的手指离开他的手腕,冷冷地望着徒手撕开牢笼的大妖,“妖气几乎碾碎了他的内脏。”
周明冉喂给晏承允一颗丹药:“暂时先吊住他的命,我们只有两刻钟的时间,速战速决。”
“就凭你们?”大妖活动两下筋骨,身上散发出的妖气几乎包裹整个空间。
云不尽神色郑重道:“大家一起上罢。”
周明冉取出古筝,拨动起琴弦:“我来打头阵。”
祝辞盈握剑竖在身前,呼唤同为剑修的曲挽青和徐非淮:“师姐,师兄,用万杀阵。”
“好!”
“嗯。”
三人步伐转动,围成一个大三角,以自身精血染红白刃,动作一致地做出万杀阵的剑势。
大妖刚躲过音浪,剑阵即刻成形。
他被困在正中心,像被茧蛹包裹的蚕。四周全是五光十色的飞剑,每一把剑都带着不死不休的杀气。
他迈出第一步,数十把红色飞剑极其凶残地要去剐掉他的血肉。尽管被他强行打碎,飞剑仍然在他脸上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紧接着,他迈出第二步。
水蓝色的飞剑柔和许多,但却像莲藕中黏腻绵长的丝一般十分难缠。那是属于曲挽青的剑意,不同于徐非淮的红剑凶残暴戾,胜在精细,几乎没有破绽。
大妖花了一段时间破开蓝剑的纠缠,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但见他连眉头都未眨一下,便知这些攻击对他而言不痛不痒,无足轻重。
接下来,他迈出第三步。
祝辞盈心下沉了沉,属于她的白色剑意飞快地迎了上去。
她的剑意不似徐非淮凶残,也不似曲挽青柔和,它更加中和,刚柔并济。
前世,她的师兄用的就是这种剑意。她见过一次,于是在私下里模仿练习,还偷偷去问过师尊。可直到魔君攻上槐江山,她也未能学成。
没想到,今日她用出来了。
剑阵中心,大妖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前仆后继的白色飞剑头一次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倒不是说他惧怕飞剑的威力,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股剑意背后的主人。
三百年前,他在仙魔大战上见过啊!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剑修身上!
他亲眼见着,就是这样的剑意穿透主君的心脏,砍断他的头颅!
血管里奔腾的血液在想起剑修时,一点点凝固。大妖因为恐惧而不断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祝辞盈的身影,在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虚影。
虚影他认得,正是百年前的剑修。
他目眦欲裂,这不可能!
他沉溺于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牢笼,飞剑穿透他的四肢,破坏他的妖脉。
云不尽抓住破绽,果断使出凤凰法印,周明冉配合他拨动琴弦,双人打出一发组合技,给予致命一击。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妖会因此倒下的时候,他擦擦嘴角的血,震碎四肢的飞剑,轻轻笑了下。
“区区几个元婴和金丹,真以为能杀掉我?百年前,我在你们修真界那什么清微宗大开杀戒的时候,那些个元婴金丹可比你们难缠多了。”
他舔舔唇角:“不过,他们的金丹味道不错,对妖来说还蛮滋补的。”
“清微宗……”周明冉脸色微沉。
提及清微宗,修真界的修士们大概都会想起来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清微宗以一宗之力击退十万妖魔,大战之后,援军赶往清微,却发现无一活口。
白骨和妖骸被清理了七天七夜。
参与清理的修士到现在连回想都不愿,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呕吐出来。
“我知道你们修士之间联系的方法有很多,但即便把你们镇宗的渡劫期元老叫过来,也至多与我打个平手。”大妖浑不在意地说,“更何况这里是我的地盘,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儿。”
他想起白色剑意,目光在对面一群人中牢牢锁定祝辞盈:“而你,身上似乎有特别危险的东西。”
他发动夺舍邪术,眉心凝聚出的黑气转瞬间钻入祝辞盈的额心,直通灵府。
最先做出反应的许殊观,厉声大喝:“不好!他要夺舍师妹的身体!”
曲挽青:“怎么办!”
周明冉:“先封住她的穴道!”
……
百年来,大妖夺舍过的身躯无数,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如祝辞盈这样另类的灵府。
黑。
没有一丝光亮。
黑得无边无际。
寻常来说,修士的灵府应该是明亮圣洁的,每一丝光亮或多或少地能代表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情感羁绊。
他见过的,没有任何光亮的修士大多是丧尽天良坏事做尽的邪修。
大妖不信邪,加速往深处游走。
在最深处,他看见一丝很微弱的光。
原来不是没有情感羁绊,只是藏的深。
大妖闲庭信步地朝忽明忽暗的光芒靠近,势要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很快,他便愣在原地。
祝辞盈的灵府深处,藏的是一个只剩下糖纸的透明瓶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东西。
这算什么?大妖捉摸不透,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人类的情感可真够恶心。他之前夺舍晏承允的身体,他的灵府里每一处都是姚桃桃,以至于让一开始并不讨厌姚桃桃的他在长时间软磨硬泡下差点误以为自己爱上她,导致他慢慢厌恶姚桃桃,演不下去夫妻恩爱的戏码,露出马脚。
祝辞盈的天赋修为不错,灵府几乎没有什么情感羁绊,很适合他去夺舍。
他蓄起妖力,欲要击碎这点薄弱的光芒,叫这里彻彻底底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忽然,一股来源于血脉中的逼得他匍匐在地。
在被赶出祝辞盈的灵府前,他听到一声暴怒的低语,那声音让他感到命悬一线的恐惧。
【滚。】
魔君在让他滚,滚出祝辞盈的身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