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师兄超强却过分咸鱼》 1、少阳宗(一) 【修】 六月初六。 豫州·少阳宗。 乌云成群结伴笼罩天空,鸟雀低飞,几声闷雷过后,空气中逐渐弥漫一股燥热的气息。 戒律堂屋顶,一侧的飞檐上,约摸伫立着十多只金灿灿、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神兽。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瓦片上方,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祝辞盈抬抬手,束缚四肢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铁链材质特殊,表面泛着金光。 金光之中,数百个符文在缓慢流转。 她的灵力尽数被其封印。 被关三日,她细白的手腕浮起红肿,稍一动作牵动伤口,便会产生钻心的痛感。那种痛仿佛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刀刃镶入她的皮肉,并来回翻转搅动。 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涸的唇,尝到一丝眼泪的咸味。 片刻,堂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祝辞盈听到来人愤怒的质问: “堕入魔道!打伤同门!” “你可知错认错?” 白发老者坐上高台,声线粗哑,语气耐人寻味。 “于长老消消气。” 李长老一面安抚他,一面主持局势:“关了三日,想必她身上的魔气已经被镇魔链压制住了。” 他挥手,一道灵力从掌心飞出,落在铁链上。束缚祝辞盈的黑链霎时间断成几截化作星芒消失不见。 祝辞盈顺势跪坐在地上。 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一件金黄色的纱裙,外套月白色大袖衫,背后点缀一朵金丝绣成的桂花。 她垂着脑袋,头上插着的金雪玉簪摇摇欲坠,额前偶有几缕碎发垂落,遮住她的眼睛。 戒律堂每日都会派弟子来打扫,地板干净得跟明镜似的。因此,她的眼泪滴落在上面更加显眼了。 “你认或不认?” 对于长老的逼问,祝辞盈根本无心去辩驳。 三日前,她在宗门大比上与于长老的徒弟曲挽青比试,原本应该打成平手的她们,因为祝辞盈体内突然冒出来的魔气,一个负伤昏迷,一个被视作疑似与魔族勾结关进戒律堂审问。 而被关的这三日里,祝辞盈算是因祸得福,想起一段三百年前的往事,准确地说,那是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十一岁拜入清微宗,修习剑道。 半年过后,仙魔大战爆发,师尊开启守山大阵带领清微宗苦守七日。 第八日,阵法被破,师门上下七十二人除去她和尚未出关的大师兄,全部战死。 师尊将阵眼藏在她身上,阵破,术法反噬摧毁她的七经八脉。 她抱着师兄的玉凰剑,周围是数以万计的妖魔。 她答应师尊要等到师兄出关,于是拼尽浑身解数,哪怕自己的本命灵剑断折,剑骨被挖,以及陷入绝境时,舍命使出兵解之术,身死魂消。 祝辞盈整日整夜被困在前世的记忆里,每天都在想清微宗惨死的同门,曾经给予她无数温暖的同门,她哪还有心思去想自己这辈子的事! 面对长老的逼问,她迟迟没有回音,堂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怎么回事?李长老悄悄捏了一把手心的汗,顿觉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白发老者名叫于伯英,是门内七位长老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同时也是曲挽青的师尊。少阳宗人尽皆知的护短、脾气差。 祝辞盈敢打伤他的宝贝徒弟,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疑似被忽视的于伯英重重“哼”了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眼眸一眯正要发作,却见台下终于出现一点动静。 少女幽黑的眼珠轻微转动,盛满死寂的目光中涌出一片清明之色。 祝辞盈强行压下心中的痛楚,轻轻阖上眼。一瞬间,她感受到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心脏,浑身沸腾流动的血液和丹田内充盈澎湃的灵力。 兵解之术乃是燃烧修为同归于尽的亡命禁术。她死时魂魄消散,怎可转生? 她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如观看走马灯般按着顺序,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真实的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黄粱一梦也好,庄周梦蝶也罢。 她都不再是清微宗年龄最小、人人宠爱的天才小师妹,而是自小生长在少阳宗的祝辞盈。 祝辞盈缓缓抬头,目光接连扫过台上的三位长老。 除了站着生闷气的于伯英,儒雅随和的李长老,还剩一个她眼熟的冯长老。 冯长老与她的师尊相交甚密,可这回她捅了这么大篓子,心里没有十足把握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于长老,你先坐下消消气。” 李长老扶着于伯英坐回椅子,转头看向下方跪在地上的少女。 他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祝辞盈,凡事都要讲究公平公正,一场同门之间相互切磋的比试罢了,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何必如此较真?” 一场比试罢了? 祝辞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李长老的话是在暗示,她因为心性不稳嫉妒心强,所以失了分寸打伤同门,完完全全将她身负魔气的事撇得一干二净。 明显是想大事化小。 “哼!”于伯英拂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又把矛头指向祝辞盈。 “我看你小小年纪,修为资质还算上乘,心性却差的出奇!” “比试输了就是输了,说到底是你技不如人,日后好好修炼赢回来便是,可你呢,因为一时的不甘心和妒忌,竟然罔顾门规、勾结魔族、蓄意打伤同门!” “你,你简直胆大妄为!” 每一句都在致力于坐实她的罪名。 然而,祝辞盈并不在意他强加给自己的罪名,真正让她在意的是: 勾、结、魔、族。 祝辞盈反复咀嚼这四个字。 魔。 “轰隆——” 一道闪电划开天幕,屋内白光乍现,照亮她的眼睛,目光如镜,灵动清澈。 灭门的惨景犹如仍在眼前,她分明恨透了魔,任何一只魔。 “长老,我并未与魔族勾结。”祝辞盈说出受审以来的第一句话。 “没有勾结魔族?”于伯英两指一并直指她的面门,“当日比试有那么多弟子在场,他们都说亲眼目睹你魔气萦身,实力突飞猛涨打伤青儿!如何做得了假!” 祝辞盈目光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 被关押三日才想来审问她,分明是有心敲打她,折磨她,现在又开始咄咄逼人,她解释了也不听。难道就以为她天生性子软,没一丁点脾气? “那么多人看着我当然做不了假!可我也说过,我没有勾结魔族!” 她看看台上三人,最终把视线落在冯长老身上。 冯长老冷不丁接收到她的目光,眼皮重重一跳,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盈盈这不省心的丫头,从小到大哪次闯祸不是他和她的师尊帮忙善后。 大祸,小祸他不觉麻烦。 偏偏这回,她的师尊不在少阳宗。 但他既然答应她的师尊多多照拂她,那便不会袖手旁观。 “于长老稍安勿躁。”冯长老出言安抚于伯英,“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于伯英摆摆手,示意他赶紧问。 牵扯到魔气,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冯长老一边在心底思量对策,一边对她抬了抬手:“站起来回话。” 祝辞盈以手撑地借力站起身。衣裙遮掩之下,她的膝盖青紫,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冯长老问出第一个问题:“祝辞盈,你入我少阳宗修道养性十八载,资质尚可,悟性良佳,因何入魔?” 入魔的原因,她自己也一头雾水。 甚至连魔气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记忆里,她这十八年一直待在少阳宗,从未下过山接触过妖魔之类。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钻的空子? 只有一点,她能肯定:“长老,关于我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但我能向你保证一点,我绝不会与妖魔勾结。” 冯长老若有所思,又问:“打伤曲挽青可是你有意为之?” 祝辞盈否认:“不是。” “青儿的经脉差点被你废掉!你还敢说不是有意为之。”于伯英拍拍木椅扶手,眼底红丝密布,“我少阳宗门风正派,其中不乏做事光明磊落的弟子,怎会教出你这种敢做不敢当谎话连篇的败类!” 这话可就说的难听了。 冯长老压下心中愤懑,料想到他年纪大护犊子又性子倔鬼难缠,深吸一口气,不得已启用杀手锏——他最后的底线。 “于长老,是真是假测一测不就知道了。”他问祝辞盈,“肉身可以口是心非,神魂却不会说谎。祝辞盈,你可愿接受清心阵检验?” 清心阵?堂内三人神色各异,显然都知道它的用途。 祝辞盈也知道。 清心阵是远古大能开创的一种专门用来审判人心的阵法,拿来测谎虽然有些大材小用,却是目前最合适不过的法子。 但它唯一的缺点是需要受审之人生生剥离出自己的神魂,因而整个审判过程异常煎熬,能坚持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如果经过清心阵审问仍不能洗刷冤屈,那她即便是死,也要背负“蓄意打伤同门,勾结魔族”的污名。 堂外电闪雷鸣,暴雨将至。 于伯英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李长老默不作声,算是认可。 他二人,一个步步紧逼,一个袖手旁观。 祝辞盈看似无路可退,实则无路便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想,剥离神魂只是过程难熬,又死不了,而她前世可是真真切切死过一次。 片刻后,她挺挺酸疼的脊背,抬眸直勾勾地看向高台,声色坚定道:“若是能证明我的清白,自当一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少阳宗(二) 狂风呼啸,伴着几声雷鸣,密密麻麻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冯长老神情肃穆,眼神复杂地凝视台下盘膝而坐的祝辞盈。 少阳宗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内门比试,得胜者方能得到知行司认可,继而被发派任务,下山降妖除魔,匡扶正义。 今年提早举行,原因是蓬莱岛主放出消息,岛上出现了百年难遇的秘境。 传闻,秘境是一位大能羽化后遗留,其内珍宝无数,稀奇灵植遍地可见,甚至藏着足以改变命运的大机遇。 三十四州有哪位修士不眼红? 宗主当即宣布,这次比试获胜的前四名弟子将代表少阳宗进入秘境。 是以,内门弟子无人敢轻怠,全都拿出看家本事,挤破头争取名额。 按照他的推断,祝辞盈和曲挽青的修为一个在金丹期初期,一个在金丹期中期,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小境界,理应曲挽青得胜的对局,却硬生生打成平手。 若非最后祝辞盈身上莫名出现的魔气,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长老,动手罢。”祝辞盈闭上眼睛。 唉,自家师尊不在,真是苦了孩子受尽旁人欺负。冯长老十多年爱屋及乌,其实早把她当做自己的徒弟看待。如今她蒙受天大冤屈,他能帮她的,能起到最大效力的,唯有动用清心阵。 生剥神魂的痛苦一般人难以承受,他舍不得下手。 等了半天上头也没动静,祝辞盈出言催促:“长老请放心,弟子受得住。” “好。”冯长老知她心意已决,自己若再犹豫反倒拖她后腿。于是他站起身,双手合十凝聚灵力。 祝辞盈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眨眼间,七颗阵石凭空而现。阵石的形状与六芒星相似,表面浮现一层莹莹白光,自上而下落在她周围形成北斗之状。 冯长老双手掐诀,阵石随着手势变换高速旋转,其带来的灵力漩涡构成一道屏障,隔绝双方视线。 祝辞盈神魂一震,脑袋“嗡”地炸开,犹如崩断的琴弦。 “唔……”她死命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叫出声。 识海阵阵翻涌,宛如海浪拍向礁石,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她的双颊逐渐失去血色,眉心猝然紧绷,发紧发涨。 疼。 好疼。 祝辞盈抱住脑袋,单薄的身躯因为疼痛一寸寸弯下去。意识渐渐模糊,似疼出幻觉,让她以为头顶被破开一个窟窿,有什么东西从中破土而出,带走她所剩无几的气力。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少女手肘顶住膝盖,身子蜷缩成一团。像濒死的动物般,当它不再挣扎,也就宣告了它的死亡。 祝辞盈垂下手,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她的神魂从身躯剥离,顺着倒地的姿态慢慢起身。模样和肉身的容貌别无二致。 只那一双眼睛大相径庭。 极致的冷淡疏离。 冯长老别过头,用衣袖抿了抿眼角,嗓音沙哑道:“于长老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真让她成了!于伯英短暂震惊之余,心生疑惑:按理说,能挨过清心阵抽离神魂之苦的人,意志力远胜常人。难道其中真的有隐情? “将当日比试的事如实招来。”他问。 神魂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陈述:“最初,比试正常进行,我和师姐打成平手。后来,我的体力稍有不支,师姐抓住机会加强攻势,我奋力招架。”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突然开始不受控制。我听见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说,‘不甘心输掉比试的话,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来助你。’我根本未答应他。是他强行支配我,对师姐下手。” “短暂交手两招后,师姐发现我的异常转攻为守,她顾及我的安危处处受制,而他则出手狠辣,招招直奔师姐命脉。我心中焦急万分,再这般下去,师姐必定凶多吉少。” “我不愿让师姐受伤。所以,我想……”神魂顿了顿,“我一定要夺回控制权。” 有了这个想法,她立刻着手摸索摆脱控制的方法。一遍遍不断地念净心诀,试图找回理智。 那时,祝辞盈便做好打算,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和“他”同归于尽。 “那你打伤曲挽青时,可曾恢复理智?”李长老提出的问题十分犀利。 神魂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极浅。 “我发现,长时间操控躯体会令他力不从心,因而我蓄势待发,在千钧一发之际夺回主控权,但遗憾的是收手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得收了力道,尽量改变攻击的轨迹,最大程度地减轻伤害。” 雨势未减,愈来愈大。 “轰隆隆——”一道长且刺耳的雷鸣响彻天地。 当真相被轻描淡写地揭开,堂内鸦雀无声。 神魂注视着三人,身躯悄然暗淡几分:“强行扭转形势对我的七经八脉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长老若是不信,可自行查看一二。” 李长老偏头看于伯英一眼,道:“于长老,需要我过去查探一下吗?” 于伯英沉默半晌摇摇头:“不必。” 他脸色苍白,疲态尽显:“我相信她并非有意打伤挽青。” 冯长老闻言,暗自在心底松一口气。 只要于伯英肯松口,盈盈的事好说。 “但是据我所知,能控制修士意志的魔,其实力往往非同小可,何况是你这种境界高的金丹期。”于伯英说,“我观你神魂纯净,意志坚定并未有魔气缠身之象。那么魔气去哪儿了?” 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神魂未言语,单薄的身躯隐隐有支离破碎的迹象。 “于长老,关于魔气的去向,她若是知道早便交代了。”冯长老没好气道。 于伯英浑浊的目光愈发深沉:“去向不重要,我在意的是她有没有包庇纵容,私自隐藏魔气。” 此话一出,李长老吓得飞快地打了个嗝,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屏住呼吸。 祝辞盈的神魂悄无声息的勾勾唇角,似乎在冷笑。她早该知道,于伯英不会轻易罢休。 冯长老气得手都在发抖:“于伯英!事已至此,你竟然还在怀疑她投魔背叛师门?可笑!可笑至极!” 于伯英怎会不明白自己的言行有多么牵强,冯长老被激怒在他意料之中。可受伤的是他的徒弟,疼在他心上。他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曲挽青是我唯一的徒儿,我见不得她有一丝一毫闪失。意外发生时我无法阻拦,但查明事实真相总该是我的责任。” “原则上,任何漏洞我都不可能放过。况且,你们别忘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宗主之女。” “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当,丢的可是整个少阳宗的脸面!” “哈哈哈——”冯长老的笑声极具讽刺,“你口口声声为了曲挽青,不惜搬出宗主,搬出少阳……于伯英你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我已将事情始末休书一封,托信鹤飞往苏州,相信玉隐真人看到信,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少阳。到时候,你和他再好好审问一番。如何?”不就是欺负盈盈身旁无人吗?行啊,他这就把人叫回来。 于伯英尚未来得及表态,少女清脆的嗓音抢先一步。 “我不同意。” 冯长老愕然转移目光。 就在他和于伯英争执期间,祝辞盈的神魂难以继续维持,重归身躯。肉身苏醒过来。 他满怀歉意道:“盈盈…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宁可从一开始便不提什么清心阵,害你白白受苦。” “没关系的,师伯。”祝辞盈回应他一个真挚的笑。 冯长老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因为她的一句“师伯”。 盈盈第一次喊他师伯。 神魂刚刚归体,祝辞盈脑袋胀疼得厉害。玉隐真人是她的师尊,冯长老跟师尊传信叫他回来主持公道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 师尊常年在外游历,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物从不插手。况且她身上来历不明的魔气实在不够光彩。若师尊再来横插一脚,只会给他惹麻烦,影响他的声誉。 她的想法很简单: 不能污了师尊名节,亦不能让师门蒙羞。 七经八脉损伤引发的痛感再次席卷而来,疼得祝辞盈倒吸一口冷气。 她缓缓开口:“于长老,你说过,你相信我并非有意伤害师姐,是因为我通过清心阵考验,详细地交代比试过程。师姐如何受伤,我又如何凭借自身意志扭转局面。” “现在你又怀疑我私藏魔气,背叛师门。为什么呢?我想应该是你抓住了我的一个漏洞。先前你指出我勾结魔族时,我说过我不知魔气从何而来,也就不知它的去向。” 祝辞盈点点眉心。此处乃修士的灵府,寄存神魂之地。 “我没有撒谎,所以即便抽出我的神魂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于伯英脸色通红。 她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继续说:“倘若你一定要认为我勾结包庇魔族,那么我无凭无据无话可说。” 外头许久未听见雨声雷声。 祝辞盈利落转身,行至堂门前,顿了片刻后一只手搭上门框,拉开。 “吱呀。” 温暖的日光倾斜在她身上,同时有一部分落在地板晕染开来。 门槛充当明暗交界线,祝辞盈眼前尽是雨后初晴连绵起伏的山脉。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她一脚迈过交界线步入光明地带。 头也未回道:“弟子祝辞盈为证清白,自愿去后山思过。” “事实真相一日未查明,一日不归。” 这怎么可以! “后山关押的尽是恶贯满盈的妖魔和穷凶极恶的魔修,岂是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的?不行,你不能去那种地方。” 冯长老绝不同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少阳宗(三) “师伯说的没错,后山关押的确实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但别忘了,少阳宗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弟子犯下何种错误,只要他有冤屈有勇气步入后山,那么少阳宗将不计前嫌,动用一切力量为他查明真相。” “魔气的事,清心阵无法证明,这不还有另外一条出路。” “盈盈你别冲动!”冯长老一个闪身瞬移至堂门口,“你师尊不日就要回宗,要是问起来,我如何跟他交代!” 李长老跟着劝道:“是啊,等方长老回来再重新审判也不迟。” “长老,此去后山并非我一意孤行意气用事,弟子有经过深思熟虑。”祝辞盈说。 她今年将满十八,放在从前的清微宗,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冯长老听玉隐真人说过她的脾气。 只要盈盈下定决心,那决计是不能更改的。 “你啊你,性子还是这样倔。吃亏!” 他大步迈过门槛:“走,师伯送你一程。” 后山是少阳宗的禁区。宗内弟子无论内门外门,一律严禁进入,唯有知行司的弟子可自由出行。因为后山关押的妖魔大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白日里山上有阵法加持,妖魔们躲在暗处不敢出头作乱,趁此良机,你需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过夜。” 冯长老翻翻储物袋,掏出一张黑色符纸:“太阳落山至黎明前这段时间是阵法最薄弱的时候,妖魔失去限制暴虐无常。你拿上它,布置在栖身之所,定保你平安过夜。” 黑符上,金色咒文流光溢彩,造型古朴神秘。 祝辞盈眼眸微眯,视线从符纸上移开。可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宝物,师伯说给就给。 “多谢师伯。”推脱掉的话,那可太伤师伯的一片心意了。 冯长老难得笑了笑:“盈盈长大了,是有自己想法的姑娘。你暂且坚持两日,师伯和你师尊想想办法早点接你出来。” 祝辞盈点头应好,与他告别后,独自进了后山。 * 后山鲜少有人踏足。石阶上杂草横生,野花开得遍地都是。夏日午间燥热,祝辞盈走了许久,一路上连水的影子都未见着。 奇怪,少阳宗是豫州的一块宝地,百十年来风调雨顺,灵气充裕。而偌大的后山竟然没有水。 所幸,山上有几棵果树,红彤彤的小果子像极了凡间的山楂,祝辞盈采了一些放进储物袋。 太阳渐渐由南向西偏移。 祝辞盈片刻也未闲着,她要在后山待好几日,需要多屯点物资。 路上见到干柴,捡了; 碰见灵草,薅了; 野兔野菌子,煲了。 眼看着自己的储物袋从扁平被塞得鼓鼓囊囊,祝辞盈很是满意。 天黑前,祝辞盈在一处山洞里落脚。她扎好干草垛,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衣裙铺在上面。 她试着坐了坐,还凑合。 山洞里光线暗,她又点了根蜡烛,借着烛光翻开图纸,她手中握着笔在上面做各种标记。 为防止迷路,她特意从上山起就开始绘制路线图,方便掌握山里的情况。 补充完信息,外头最后一缕光在西边沉没。祝辞盈盘腿坐在草垛,一只手捏着黑符往里面注入灵力,而后朝着洞口方向轻轻一甩。 金芒闪烁,自符纸中央延伸出一根根细长的金线交织勾勒,像蜘蛛吐丝结网一样遮住洞口。 祝辞盈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夜间魔气汹涌,碰上这张网,只需片刻的功夫就会被网“吞噬”。 师伯给的东西真好用! 排除掉安全问题,她的心情仍旧不算轻松。 祝辞盈双手结印,莲花指置于膝盖上方。闭目静神,她慢慢地感受到山间浓郁的灵气一股股地穿过金网徘徊在她周边。 她运转功法,灵气进入身躯流向七经八脉经过多次提炼,留下最精纯的部分汇入丹田。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祝辞盈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她的七经八脉受过伤,灵气经过时牵动伤口不亚于在发炎的皮肤上撒盐。 十八岁的金丹期,天赋实力已经可以算得上惊为天人,是宗门重点培养对象。可除了她的师尊师姐和她自己,无人知道,她早在十五岁时就已经由筑基期突破至金丹期。 祝辞盈其实是十五岁步入金丹。 这原本是一件该大肆宣扬的好事,但师尊不喜欢张扬,她也就没在同门前显露过真实实力。 宗门大比上,她碰上修为同样在金丹期的曲挽青才放开手,痛痛快快地和她打一场。结果不成想,曲挽青的实力在金丹中期,高她一截。 她拼尽全力打成平局,若没有魔气搅扰,或许还有赢的可能。 祝辞盈缓缓睁开眼。 对于修行一事,她还算勤奋。可三年来,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再难精进半步。 她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总以为勤能补拙,于是越发刻苦修炼,一闭关就是半年之久。 但并非所有努力都有回报。比如,她方才尝试突破金丹中期又失败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每一个环节都没有出错…… 祝辞盈想了许久,最后,竟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画面,却在某一瞬定格。 清微宗的灶房。 年仅十一岁的她加入清微已有月余,同门的师兄师姐们无一例外地惯着她,宠着她。 “师兄,吃太多糖糕会消化不良的。” “师妹,大师兄的胃就是个无底洞,一座山的糖糕他都吃得下!你别只关心他呀,来,多看看你二师兄。”二师兄哥俩好地搭上少女肩头,挑着眉对面前的人耀武扬威。 青年无奈地摇摇头,笑容温和。 在少女的注视下乖乖放下糖糕。 “那便多谢阿盈照拂。”他道。 …… 那是前世她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祝辞盈回过神,眼角轻微濡湿。她抬手擦干眼泪,忽然灵光一现。 无底洞,无底洞! 如果把她的丹田看作一个无底洞的话……众所周知,漏成筛子的丹田是不可能存住灵力的! 她应该查查自己的丹田! 有了这个想法,祝辞盈立刻行动。 平常查探丹田需要找医修帮忙,祝辞盈目前的状况显然没那个条件。她另有法门。清微宗一位师姐独创的一门法术,开天眼。 天眼的位置在眉心,功能特殊。 一旦打开,万物无所遁形。 祝辞盈指尖汇聚灵力,口中默念口诀,并起两指在眉心一抹。 刹那间,她的双瞳渡上一层金色,随后,丹田的各个角落尽显眼前。 祝辞盈来回扫过两眼,目光最终凝在它的中心地带。 丹田中心躺着一颗金丹,表面有一串血红色的符咒,牢牢地将它定在原地,束缚着它。 仿佛里面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直觉这道符咒很有可能是自己修为停滞的原因,因而她尝试过动摇,但始终撼动不了半分。 血咒很强。 施加咒术的人更强。 为什么? 祝辞盈想不通自己体内何时多了这样一道强悍的封印。 她这一世,出生在凡界的一个偏远破落小村庄里。听师尊讲过,十七年前,村庄遭遇大魔屠戮,房屋化作一片火海。 全村百姓除了她无一人生还,就在她也要葬生火海时,恰巧师尊游历到此处,捡了她带回宗门并收作亲传弟子,悉心教导。之后,她便一直生活在少阳宗。 那么,她身上这道封印是封印谁的? 祝辞盈在山洞里枯坐一夜。待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才收了符。 她满肚子疑问,但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师尊知道。 眼下,她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做。 曾经她听一位医修说过,后山藏有一汪灵泉,是天然的抑制魔气的原料。如果能找到它,至少下次面对魔气侵扰,她能多些把握应对。 趁着白天方便行动,祝辞盈在山里找了一天跑遍各个山头,甚至连路线图都规划完整了,硬是对灵泉的方位一无所获。 夜间,祝辞盈生了火,用削好的签子串好白日里采来的蘑菇。 捣碎几样灵草充当佐料抹在蘑菇上腌制一会儿,然后放在火焰上架烤。 片刻,翻个面。蘑菇滋滋冒油,香味弥漫山洞,同时引来一只“要饭”的灵鸟。 灵鸟啄完一串蘑菇,忽然开口道:“你是我在后山见过的第一个活人。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来后山?” 小肥啾开灵智了。祝辞盈短暂惊讶。 正好,问问它灵泉的事。 “犯什么错不好说,反正挺严重的。”祝辞盈说,“我听旁人讲过后山有一处灵泉,可我都来这里两日了,一滴水也未瞧见。莫非消息是假的?” “不是假的。”灵鸟咽下嘴里的食物,继续说,“你初来这里有所不知,山里有阵法加持,灵泉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而你白日四处寻找,晚上躲在山洞,自然是见不到的。” “你知道它在哪儿吗?”祝辞盈把最后一串蘑菇在它面前晃了晃,引诱它说出更多信息。 “当然。”灵鸟用翅膀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满满道,“从这里往南走,再翻越两个山头,我就是那儿看见的。” 火焰噼里啪啦作响,灵鸟心满意足地享受食物。因久久未见祝辞盈添新柴,它歪头打量她一眼,少女面容姣好,呆坐在原地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菇,灵鸟咂咂舌,准备离开。祝辞盈从储物袋里拿出两样东西,起身踩灭余火。 “现在外面很危险!你要去哪儿?”灵鸟好心提醒。 确实,夜晚出行会遇到许多妖魔。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还用问吗?找灵泉啊。” 祝辞盈收好黑符,身影隐入黑夜。 今夜是满月。 山里的妖魔们格外兴奋。 妖狼的狼嚎声一刻也未停歇。 “说好了,我只负责帮你引路,等你找到灵泉可一定要说话算话,三十串烤蘑菇一个都不能少!” 魔兽发狂的吼声震耳欲聋,灵鸟瑟缩在少女肩头,嘴巴张张合合地讨价还价,从最开始要求的十串暴涨到三十串。 祝辞盈对它的“讹诈”并不在意,离开山洞前,她吃了一颗避息丹,并在自己身上贴了匿影符。 连翻两座山头,到达灵鸟指定的地方,祝辞盈的额角生出细密的汗珠。她在附近找了几圈,却并未发现灵泉。 “怎么回事?我去年来的时候,灵泉就在这里啊。” 灵鸟扑闪着翅膀,一想到自己的烤蘑菇要打水漂了,心底有点慌张。 山崖边,凉风呼呼地擦过脸颊,祝辞盈低头往下看,太高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她正准备离开,脚下突然开始剧烈颤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惊恐的悲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朝她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吃我!”灵鸟脸上挂着两行泪飞扑过来,一头撞进祝辞盈怀中。 祝辞盈心神一震。 下一瞬,一头体型壮硕的魔兽出现在她们面前,瞪着血红的眸子,尖利的獠牙上还在往下渗血。 “你怎么惹到他的?”祝辞盈低声问。 灵鸟抖若筛糠:“我没惹他,是它要吃我……” 食物,食物!到嘴边的食物又跑了!半月未进食的魔兽情绪陡然失控,它愤怒地抬手蹄子重重地压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地面不堪重负地出现裂痕,越扩越大,一路延伸到崖边。 情势不妙。祝辞盈无意在此地多留。她方行两步,地面大片大片地崩裂。 魔兽惨叫一声,整个身体腾空落入山崖。 还差一步。 祝辞盈离安全地带还差一步。 然而,变故就在眨眼之间。 看似结实的地面,一脚踩上去却是不堪重负地崩塌碎裂。 祝辞盈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失去平衡,向深渊坠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少阳宗(四) “噗通——”一声巨响,水面掀起半人高的水花。 没入水中的瞬间,祝辞盈快速掐了水息诀,顺带给胡乱挣扎的灵鸟也施加了一个。 身体下沉,透过层层涟漪,悬在空中的月亮越来越模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光点。 “嗯?我能在水里说话了?”灵鸟刚从惊心动魄的落崖中回魂,又发现自己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整只鸟都懵了。 “哈哈哈,本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就说自己运气不差的,哈哈哈。” 祝辞盈无视叉腰狂笑的灵鸟,继续观察水中生物。水底铺着一层平整的石头,偶有几条鱼儿在她身旁游过,剩下的全部是绿色的、红色的水草。 “喂,你去哪儿?” 祝辞盈抛下灵鸟,潜入水底,随手摘了一把水草,又拿起一块石头,目光来回在上面打转。 灵气。 她在这两样东西上捕捉到了灵气。 准确来说,不光是它们,祝辞盈能感受到这里的每一滴水都蕴含灵气。 “看来这里就是你说的灵泉了。” 灵鸟飞过来,冷不丁地听见她的话。 “看,我就说灵泉在这里吧。但还是好奇怪,我真的记得一年前它是在山顶上的,怎么跟长了腿似的跑下面来了?”它小声嘀咕道。 “兴许,答案在这儿。”祝辞盈将石头放回原位,“这些石头看似不规整地摆在这里,其实大有乾坤。你看,巳和亥两个方位的石头摆的就很整齐,像不像两只首尾相接的鱼?” 灵鸟仔细看了看:“真的诶!” 祝辞盈接着说:“有人在这里布了传送阵,所以灵泉的位置可以按照布阵人的心意随时随地转换。” 灵鸟佩服地五体投地:“怎么说我也是从破壳的时候就在后山生存的元老级灵兽,居然,居然还没有你一个刚来的知道的多。” “洞察秋毫的少女啊——”灵鸟拉长嗓音,故作神秘。 “你愿意以后跟着本尊混吗?” 又开始了。 小肥啾又开始把自己幻想成某只叱咤风云的神兽了。 祝辞盈无奈扶额。衣袖向下滑落漏出一节纤细白皙的手腕,她无意间扫过一眼,黑亮的眸子里顿时迸发出喜意。 她的手腕先前被镇魔链捆绑多日,皮肤早已被磨烂,而今不仅全部恢复如初,还变得更加光滑细嫩。 怨不得自落水之后她的手腕一直发痒,原是灵泉有疗伤的功效。 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祝辞盈心情大好,不由得想的更深:治外伤可以,那么内伤呢? 为印证假想,祝辞盈干脆一撩裙摆坐在水底。闭目内视。 她一寸寸地检查自己的七经八脉,之前那几处溃烂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好,堵塞的地方也正在一点点疏通。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灵鸟仍旧沉浸在自己要收小跟班的幻想中。 因为得不到祝辞盈的回应,它的眼睛悄咪咪地睁开一条缝,恰到好处地看见她微微地笑了笑。 好好看吖。 它好像看见仙女了。 灵鸟一改之前的傲慢,火速化身仙女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满脸谄媚地说:“仙气飘飘的小仙女,要不,我跟你混也行。” “好啊。” “小肥啾。” 灵鸟“唰”地炸毛,虽然仙女爽快地答应了它的请求,它很高兴,但“小肥啾”这个名字请立刻、马上消失! 水声哗啦啦轻响,祝辞盈游到潭边,半个身子浮在水面。豁,这样一看,灵泉的占地面足有六七间屋子大小,比她想象中的大的多。 祝辞盈从水里出来,灵鸟立在她肩头甩干湿淋淋的羽毛。衣服湿哒哒地紧贴着身躯,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粘在脸颊的头发拨开。 然后用灵力烘干衣服头发,顺便帮小肥啾也烘干了羽毛。 她罐了两壶灵泉水放入储物袋,又拿出地图。抬头看了眼夜空,根据北斗七星的方向辨位,寻找离灵泉最近的山洞。 “小仙女,我有点饿了。你看灵泉我帮你找到了,你答应我的三十串烤蘑菇……” “那也得先找到过夜的地方才行。”祝辞盈迈步往密林深处走,“外面不安全,你难道还想被魔兽吃掉?” 灵鸟回想了一下自己被魔兽追赶的画面,猛地一哆嗦:“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跟着你有的吃就是了。” 它饿的没力气,于是乖巧地趴在祝辞盈肩头当个挂件。 也许是受灵泉影响,这里的树木长的格外粗壮,浓密的叶子几乎遮天蔽日。偶有零星月光投射进来,为它增添一笔神秘色彩。 祝辞盈一路走走停停,在树上刻好标记。等经过一棵老树时,她停下脚步。 与周围的树不同,老树枯瘦,一副将死之相。祝辞盈心底生出不祥的预感,迅速往后连退数十步,屏住呼吸。 “怎么了?”灵鸟揉揉惺忪的双眼。 “碰着麻烦了。”祝辞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果不其然,老树身上开始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小肥啾闭气。” 灵鸟捂住自己的鼻子。 怎么肥事?灵鸟瞪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可到处都是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见。 “什么都没有啊。”灵鸟刚说了一句话,忽然身体一僵。 “下雨了?”它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抬起脸往上看,目光好巧不巧地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以及它还在扩张的血盆大口。 不会吧…… 灵鸟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它怎么会接二连三地遇见这么多倒霉事? 然而,预料之中被咬成碎片的局面并未发生,魔蟒攻过来的瞬间,祝辞盈动身躲开了。 “呜呜呜,要是我死了,别忘了把烤蘑菇烧给我。” 祝辞盈眸光微动。匿影符沾染灵泉水失效,她的身影暴露在魔蟒眼前。 “我不给死人烧东西。” 呜呜呜完辣,死了都吃不到一口。灵鸟哭唧唧地转过身,只留给魔蟒一个肥墩墩的屁股。 魔蟒似乎是被它的这一动作激怒,嘶吼一声,伸长脖子莽足劲儿冲向猎物。 祝辞盈身体快速做出反应,足尖用力跃上一棵大树。魔蟒扑了个空,不甘心地吐了吐蛇信子,张口喷出一口毒液。 祝辞盈一个侧身,惊险避开。而沾染到毒液的叶子就没那么幸运,滋滋冒着烟融化成一滩水。 好险。 灵鸟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魔蟒一击不成,一圈圈地盘起身躯。 祝辞盈的警惕性瞬间拔高几个度。 她的预感没错。 魔蟒闭紧嘴巴,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白色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几圈,明显在酝酿下一波攻击。 祝辞盈不敢大意,抬手召出玉箫。 她这一世跟着师尊修行音道,已然是一个音修,不用再去握剑。 也没有握剑的资格。 “吼——” 刺耳的嘶吼震天动地,祝辞盈心道不好。下一瞬,魔蟒喷出一簇火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夜里,明月高悬,群星闪耀。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少女的衣裙被风卷起,月白色宽袖猎猎作响。玉箫抵在她的红唇边,瘦长的手指在孔洞上富有节奏地变换。 萧声沉重辽旷,祝辞盈眉眼低垂,仿佛入了一处与世隔绝的悲凉之境。 火焰被无形的音波阻拦在半空。 灵鸟默默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吧啦吧啦地掉眼泪。恐怖,明明它一点都不伤心,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流泪,这就是音修的力量吗? “嗷嗷嗷。”魔蟒的喉咙里发出阵阵悲鸣,虽然没有和灵鸟一样流眼泪,但确确实实也受到了干扰。 祝辞盈跳下树,脚还未站稳,地面再次剧烈震动,比落崖那次还要惊天动地。 灵鸟瞬间流出真心实意的泪水:“完了完了。” 祝辞盈不慌不忙地催动先前召唤玉箫时顺带拿出的符纸——土遁符。 妖魔如潮水一般涌进这方天地,千钧一发之际,祝辞盈带着灵鸟遁入地中。 她们躲在深处。妖魔们因为找不到她们的踪迹而互相厮杀。魔蟒失去作战能力率先被撕成碎片,沦为其他妖魔的食物。 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祝辞盈才带着灵鸟从土里冒出头,再三确定安全后重回地面。 她继续找山洞,这回灵鸟不敢睡觉了,它打起十二分精神为仙女探路。 “从前我觉得剑修挥挥剑就能斩杀一只魔兽,劈开一座大山很帅很拉风。但直到今夜,我见到一位仙女方才知道,原来音修是如此的优雅,如此的吊炸天!” 灵鸟叽叽喳喳地输出,再次飞走侦查带回来一个消息: 前方有具人类的尸体。 祝辞盈本不打算浪费时间查看,但灵鸟好奇心重,在它的软磨硬泡下,她鬼使神差地跟去了。 尸体倒下的地方很巧妙,周边的树叶相对稀松,所以有更多的月光照进来。 祝辞盈根据体型判断出是一具男性尸体。他生前应该受过十分严重的伤,整个人趴伏在地,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祝辞盈蹲下身,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人翻了个面。她扒开男人粘在脸上的发丝,一颗心渐渐下沉。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根本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祝辞盈取出一块手帕,用之前储存的灵泉水打湿,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 祝辞盈的指尖停在他眼睛下方半指处的位置,那里左右两边对称各自生了一颗红痣。 像。 太像了。 祝辞盈的鼻尖倏地发酸。 等她把整张脸擦干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脏污,不顾血腥的气味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口,眼眶一红,大声哭起来。 灵鸟被她这一出整得措手不及,它凑近前,从祝辞盈的哭声中隐约分辨出两个字。 她在喊,师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少阳宗(五) 隔着三百年光阴,祝辞盈仍记得她见到师兄的那天是一个雪花纷扬的冬日。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红色纸屑散落得到处都是。 师兄师姐们早早得到师尊的传令,顶着大雪寒风为她办了一场接风宴。 “你就是师尊说的,天生剑骨、资质卓绝的小天才?嗯…怎么看都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凡人。” “莫不是他老人家眼睛花了,或者脑袋糊涂了,故意从凡界随便抓回一个孩子逗我们玩笑?” 讲话的少年微微抬着下巴,一手搭在腰间的玉葫芦上,姿态端得傲慢无比。 然而,他还未得意多久就被一位女修推搡着胳膊挤开:“哎哎哎,亏大家喊你一声二师兄,你怎么和小师妹说话的?去去!一边待着去!” 少年咬牙切齿:“好啊,胆儿肥了,敢推我……” 女修忽略他的反应,转过头,眉眼一弯,热情地做自我介绍:“阿盈,我是你师姐,七岁时拜入清微宗修习医术,在门内排行第三。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看看可还喜欢?” 二师兄,三师姐。 祝辞盈攥紧手中的储物袋。 山顶的热闹持续许久,当小小的雪花变作漫天飞舞的鹅毛时,又归于寂静。 最后只剩下祝辞盈和师尊。 落雪无声,满地白茫。 师尊闭目打坐,祝辞盈蹑手蹑脚地绕到一旁的空地,在一个雪人面前停住脚。 她捡起地上的几颗小石子扣在雪人身上,又盯着雪人看了片刻,而后双臂抱住膝盖蹲坐在地,回想故人旧事。 她神游在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踏雪而来,直到孤零零的雪人多了枯枝作伴才猛地站起身侧头看去。 来者是一位青年。 不同于二师兄的傲慢嚣张。 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平易近人的柔和。 雪花簌簌下落,他双臂环在胸前,身穿一件月白色圆领袍外罩黑色裘衣,毛绒绒的袖口露出的半截银色护腕泛着幽幽寒光。 黑白两色的极致反差格外突出他的存在感。 至于长相更是无可挑剔: 眉目如画,丰神俊朗,凤骨龙姿。 但祝辞盈觉得,此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他乌黑干爽的发丝和不染风雪的外衣。 据说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可以做到在无形之中将灵力外放,隔空避开风雪雨电。 她今日见过的师兄师姐个个人中龙凤,尚且不能做到这些。 就连师尊肩上也有小片濡湿。 他怎么能…… 她正想着,青年忽然垂眸看过来,祝辞盈来不及回避,目光正巧对上对方含笑的眼睛。 这人双瞳正下方的位置竟各自生了一颗红痣! “你好啊,小天才。” 他好看的眉眼弯了弯,微微俯身:“初次见面正式介绍一下,在下师承湘州槐江山千机剑尊,清微宗主座下首徒,谢让尘。” 谢让尘。 祝辞盈眸光一亮。 与此同时,谢让尘抬手在她的头顶抚摸两下,忽而轻笑出声:“嗯,还是个头发干巴巴扎人的小姑娘。” 接着,她听到师兄的抱怨声: “师尊,这又是你从哪儿拐来的孩子?早点送她回家,莫让她的家人等急了。” 家? 祝辞盈握紧缩在袖中的手,莹白雪花模糊她的眼睛。 师尊撇撇嘴:“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为师心存善念坚守正道怎会做出拐卖人口那套?阿盈与我师徒缘分颇深,此番入清微,我可是征求过她的意见,她很乐意。” “真的?” “那还能作假?!” “师兄。”两人谈话间,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青年腰间悬挂的白龙玉。 谢让尘望过来,眼睛里满是不解。 祝辞盈动了动唇,说:“师兄,我许久没有家人了。你别送我走,我喜欢清微宗,我想留在清微宗。” 雪悄然停住。 “抱歉。师兄先前认为你年纪尚小,担心你过早踏入修行一途免不得要吃些苦头。”青年从腰间捉住她冰凉的手带到身前。 顿了片刻才道:“既然你说喜欢这里,那…小师妹,冬日严寒,你的手都冻得生疮了,怎么不知道用药?” 话落,温和的灵力包裹住她的手掌顺着经脉流淌全身,祝辞盈心脏发烫。 眼睛也烫。 * 灵鸟很困惑。 小仙女看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可它身为一只灵兽,不懂得如何安慰人族。 半晌憋出一句:“小声点,会把魔兽引过来的。” 它的话音将落,哭声戛然而止。 灵鸟翅膀捂面:呸,我在说什么啊! 祝辞盈抬头,脸颊挂着两行清泪,稍稍和“尸体”撇开距离。 “尸体”肤色惨白,双颊轻微凹陷,衣袖里露出的一只手干瘪枯瘦。 印象中,师兄剑法超绝,一柄玉凰在手,无人能伤他半分。祝辞盈自认识他以来,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打心底无法接受。 祝辞盈跪坐在地,眼泪一刻未停。 前世她其实等到了师兄出关,而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他已经飞升成仙。 按照常理,世间无人能伤他分毫。 再者,关于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惨烈无比,一度震惊整个修真界。相关史料记载,魔君暴虐嗜杀,势不可挡,修真界危难之际,有一无名剑修将其困在槐江山,血战七日方才诛之。 自此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至今下落不明。 旁人不知,但她清楚,无名剑修说的必然是师兄无疑。祝辞盈长睫微垂,重新审视起地上的“尸身”,神情复杂。 尽管样貌生的一模一样,但他真的会是自己的师兄吗?师兄诛杀魔君之后,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突然,密林深处发出一声虎啸。灵鸟浑身一哆嗦:“小仙女,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快些离开吧。” “他没死。” 方才,她伏在他胸口哭时听见他微小的心跳声,尽管几不可查,但奈何她天生听觉灵敏还是听见了。 由此她肯定这人还活着。 他身上这样重的伤,恐怕活着也是全凭一口气吊着,必须尽快救治。否则他可就真的死了。 祝辞盈拉住他的一天胳膊搭在自己脖颈后边,另一只手从他腰后穿过。她扶着他走了两步路之后心中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个头堪堪只到他胸口处,胳膊却能圈住他的腰,这人未免也太瘦了些。 可能是以前受过非人的虐待罢。 为避免加重他的伤势,祝辞盈带着人尽量捡平坦的路走,所以行进得格外艰难。等她们找到最近的一处山洞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翻翻储物袋,挪出前两日扎好的草垛,祝辞盈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上面,随后把人以平躺的姿势摆放。 灵鸟埋在她的肩窝。一夜胆颤心惊,这会放松下来,脑袋不停往下栽。 祝辞盈偏偏头,脸颊轻轻蹭过它的羽毛,手上动作也未闲着。她掀开青年的衣袖。青年的手腕很细,腕脉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红痕。她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前不久她也受过同样的伤。 是锁链勒出的。 祝辞盈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时间越长,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 他受的伤几乎全是内伤。并且,她探不到经脉中的灵力,也就是说他的七筋八脉全都断了! 还有……祝辞盈解开他的腰带,脱去他上半身的衣袍,待看到他的腹部伤势,瞳孔骤然紧缩,攥住血衣的手指倏地用力差点将其撕碎。 灵鸟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座孤岛,汹涌的海浪一阵阵向它拍打过来。它惊慌失措之际身体一颤,醒了。 然而,一睁眼便看见另一个更加恐怖血腥的画面。 那是一个又大又深的血窟窿,干涸的血迹大片大片地粘在腹部外翻的皮肉上,内脏清晰可见,全部错位,仿佛有人用手粗暴地掏过一样。 灵鸟抱住脑袋,眼睁睁地看着一节红到发黑的肠子从血窟窿中流出来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滚。 我滴天,都这样了还活着呢?! “还,还有的救吗?”灵鸟不确定道。 祝辞盈最后查看了他后颈的伤痕,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的七经八脉尽断,灵根和金丹都被人挖走了,就连剑骨……也被毁了。”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救活他,只能尽力一试。” “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残忍到这种地步!”灵鸟忍不住说道。 “不知道。” 祝辞盈阖上眼,眼眶有些热。得益于这次诊脉,她收获更多信息,悬着的心终算平稳着落。 她确定,这人不是她前世的师兄。 因为他的骨龄只有二十一岁。 他只是生了一副和师兄一模一样的样貌罢了。 可即便如此,祝辞盈也要救他。 她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世间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毕竟,像她这种早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人都超乎常理地有了来生。 万一,师兄和他有什么联系呢? 祝辞盈毫不吝啬的拿出固魂丹。固魂丹有保人魂魄不离体的功效,是她十六岁生辰时,师姐送的。因它在修真界十分罕见,往往一出现就被“洗劫一空”,所以她一直妥善保存着。 丹药入口即化,祝辞盈又给他喂了一些灵泉水。眼看他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祝辞盈面上却并无喜色。 这些还不够。储物袋里没有针和线,他肚子上那么大一个口子,若不想个法子补上,人迟早还是要死的。 祝辞盈没太多时间考虑,下定决心来一记棋行险招。 她慢慢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对准青年的额头贴上去,一片冰凉。 她催动灵力,自眉心处溢出一缕纯白色的用灵力构成的丝线涌进青年的眉心,然后再钻进他的七经八脉。 源源不断的灵力一面调整偏离位置的内脏将其重新归位,另一面从内向外缝合撕裂的伤口。 灵鸟被这一幕震惊地目瞪口呆。 当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祝辞盈耗尽最后一丝灵力,累的满头大汗。 她刚刚和身下的人拉开距离,那人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几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与她来了个四目相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少阳宗(六) 青年眼眸狭长,幽黑的瞳仁干净清透,冰晶似的倒映着少女的身影。她身上金黄色的衣裙,胸前垂落的两缕发丝和微红的眼眶清晰可见。 灵鸟同样看见了自己英武的身姿,但它顾不上欣赏,张嘴就是一通对祝辞盈的花式彩虹屁:“不愧是我的女神!逢人有难你善良,斩妖除魔你在行,治病疗伤你最强!” 祝辞盈:“。” “唔,唔……”灵鸟的嘴巴被突如其来的灵力封住,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灵府对灵府输送灵力疗伤的法子虽然有奇效,但也浅存着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神魂受损,变得痴傻。 明明是在冒着风险救人,祝辞盈却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感。 她忙坐直身和他拉开更多的距离。 青年睁着眼,眼神麻木空洞。 “你……”祝辞盈刚要问他有没有好一点,谁知下一刻,他竟毫无征兆地阖上了眼。 祝辞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平稳适中,应当只是短暂清醒片刻又昏过去了。 先让他好好睡一觉,有助于养伤。 祝辞盈自己吃了一颗复元丹补充灵力,然后把之前在后山采集到的灵植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在一起碾碎,均匀地涂抹在青年的伤口上。最后帮他整理好衣服,施加清洁咒清理干净身体。 做完这些,她堪堪恢复五分之一的灵力又被掏空,人已经疲惫到极限。祝辞盈在青年身侧躺下,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团,只占据一小部分地方。 还在挣扎的灵鸟:哈。真就无人在意了吗? 祝辞盈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前世许许多多的故人,一个个与她擦肩而过,堙灭在黑暗中。 她赤着脚,漫无目的地在冰凉的水面上前行,前行,前行…… “阿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祝辞盈脚步微顿,仍旧向前。 “阿盈,别再往前了。” 她这才停住脚,回头。 男人的面貌蒙上一层白雾不甚清晰,祝辞盈却是想都未想直奔向他。 她环住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膛,贪婪地嗅取他衣服上清淡的桂花香气。 “师兄。”她压住喉咙间即将溢出的哭腔,语气委屈巴巴。 谢让尘的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轻抚两下以示安慰。 祝辞盈将他抱的更紧:“师兄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 对方收回手,没有应答。 “师兄?” 怀中骤然一空,祝辞盈身体本能地向前倾倒。冰面消融,她沉入河水之中,透不过气。 意识消散之际,她听到一声叹息。 包含着深沉的无奈和惋惜。 “师兄!”祝辞盈从梦中惊醒,四周的景象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洞内光线昏暗,青年依旧躺在草垛上沉睡,灵鸟缩在她腿弯呼呼大睡。 天快要黑了,祝辞盈帮灵鸟挪了个位置,在洞口布好黑符。她这一觉睡得着实有些久,都忘了给伤员换药。 祝辞盈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果然在发热。她把睡前准备好的药混入灵泉水给人灌进去,之后解开他的衣服,给他换上新药。 系好腰带,祝辞盈为他摸脉,不禁再次感叹灵泉水疗伤的功效。先前此人断掉的七经八脉已愈合大半,手腕新生的皮肤白皙光滑。他腹部的伤口虽然被她用灵线缝合,但因为伤的深,疗愈进程相当缓慢。 或许,祝辞盈想,自己身上带的灵泉水有限,要是把他带去灵泉泡一泡会不会好得更快些。 她默默研究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一面点燃干木枝。 灵鸟这个时候睡醒,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可怜兮兮地指指自己的嘴巴。 祝辞盈恍然,挥手撤去封印。 “憋死我了!”灵鸟大口大口喘气,肚子咕噜噜作响,“小仙女我饿了。你答应我的烤蘑菇……” 它都不敢强调是“三十串”烤蘑菇。 祝辞盈笑笑,点点自己的脑袋:“都记着呢。过来一起烤吧。” 灵鸟喜出望外,屁颠颠地捞起一串蘑菇:“我就知道你温柔贤淑,蕙质兰心,人美心善。” 祝辞盈往它嘴里塞进一串烤好的蘑菇。 灵鸟:又幸福了捏。 吃饱喝足后,灵鸟窝在祝辞盈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日月交叠,第四日清晨,祝辞盈估算好时间换药。 她动作熟练地解开男人的腰带,撩开衣服露出他精瘦的腰,正要摸上去时,那人手指轻轻一颤,睁开眼睛。 祝辞盈精准地捕捉到这一变化,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他脸上。他的这幅皮囊真真是生的好极了,宛如有人执笔在上面作画般,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无可挑剔。 她尤其钟意他眼睛下方的一对红痣,这两颗痣于她而言是上好的诱饵,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男人茫然地眨眨眼,眼珠转动,忽然向下扫了一眼,而后迅速移开。俊朗的脸颊缓缓浮起薄薄一层红色。 “你受伤了,我在给你换药。”祝辞盈淡淡地解释一句,接下来继续面不改色地做刚才未完成的事。 他沉默几息,哑声说了一句:“多谢。” 因为手法娴熟,祝辞盈换药的时间很短。 青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正当她要为他整理衣服时,他抢先一步制止住她:“这点小事不劳姑娘费心,还是我来吧。” “你可以吗?”祝辞盈怀疑地问。 青年忍着痛抬起手摸到衣带,祝辞盈这才放心背过身,给他腾出私人空间。 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祝辞盈拿出玉简,翻看了一些信息。 等到声音消失,她才开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应答的声音虚弱沙哑:“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的名字。” “谢让尘。” 刹那间,祝辞盈的大脑一片空白。 谢、让、尘。 他叫谢让尘! “是取自‘山不让尘’的‘让尘’二字吗?” 谢让尘笑道:“姑娘聪慧,正是这两个字。” 名字也一模一样,是巧合吗? 祝辞盈转过身继续问:“那你为何出现在少阳宗的后山,又惹了怎样的仇敌,被害成这幅模样?” “少阳宗?少阳宗是何门何派?”谢让尘愣了愣,目露不解,“至于仇敌之类,在下并不记得自己与旁人有何过节。” 他只记得,在他闭关时,清微宗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师尊和一众师弟师妹纷纷战死。小师妹至死都在护着他的佩剑。 她才十一岁,那样小的年纪,用最毒的禁术为他拖延时间。而他呢,眼睁睁看着师妹在自己怀里咽气,魂飞魄散。 魔君屠他满门,他便与他决战,不死不休。在那以后,他专心为师妹聚魂,可始终缺少一魂。 为此,他挥剑劈开通往地府的通道,来到最阴冷的忘川河,却见到她的师妹独自在忘川徘徊。他喊住她,叫她不要再往前走了。师妹回身抱住他满是委屈。 就在他打算带她离开时,一股外力强行将他驱离,然后他的意识就此消弭。 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眼前这幅救命恩人扒开衣服换药的场景。 谢让尘能明确感受到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不是他原本的身体。不知为何,他的灵魂占领了这副躯体。也不完全是占领,倒不如说是被强行塞进去的。 祝辞盈凝视片刻谢让尘,他的眼睛纯澈清明,透着浓浓的不解。不似作伪。 仙魔大战后,修真界遭受严重破坏进入末法时代,灵气日益减少,高阶灵植枯败绝迹,各类法门人才凋零。 少阳宗建宗于两百年前,广招贤才,门风优良,最近十年在豫州逐渐发展成第一大宗。实乃后起之新秀,又是多少三十四州修士的梦中情宗,怎会有人不知? 祝辞盈打开玉简,点开搜索栏,输入“谢让尘”。眨眼的功夫,玉简浮出一行小字:谢让尘,少阳宗内门弟子。 少阳宗有这号人物吗? 祝辞盈沉思良久,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个身影。前世的记忆先入为主,导致她忘记少阳宗确实有一个“谢让尘”。 十三岁的拜师大典上,她见过他一面。那会儿,谢让尘十六岁,与她一同出席典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让尘拜的师尊正是少阳宗的宗主。 祝辞盈把玉简拿给谢让尘看。 谢让尘:“在下无门无派,何时成了少阳宗的弟子?” “三十四州每一位修士出生时,玉简都会录入他的信息,视作身份证明。”祝辞盈说,“玉简查出的信息不会有错。你看,整个三十四州只有你一个人叫‘谢让尘’。” 谢让尘无话可说。 祝辞盈收回玉简:“你既是少阳宗内门弟子,也就是我的师兄。” 谢让尘摇摇头说:“可我现在并不记得少阳宗的任何人,也不记得你说的什么仇人,包括这一身伤是怎么得来的,通通记不清楚了。” 他顿了顿,摸摸自己的头:“也许是因为伤得太重,失忆了。”原主的灵魂已然消散。装作失忆能省去许多麻烦,是目前来说,最适合他规避熟人探究的办法。 然而他没想到,祝辞盈和原主压根不熟,仅有一面之缘而已。 祝辞盈:“不排除这种可能。” 她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 自打恢复前世的记忆之后,坏事一桩桩接连发生。自己的事还未处理好,又遇见一件更棘手的事。 “师妹。”她听到谢让尘喃喃自语地喊了一声。 他神色平静,仿佛很快便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情。 “还不知师妹的名字。”谢让尘面上流露出一丝羞愧。 出于礼貌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 祝辞盈伸出一只手停在他手边,嘴角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重新认识下,我叫祝辞盈,少阳宗内门弟子,师承豫州飞绝峰玉隐真人,主修音道。” 谢让尘平静如水的心态顿时翻起一阵巨浪。 祝辞盈。 真巧,他前世的小师妹也叫祝辞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少阳宗(七) 两只手在空中短暂交握。 祝辞盈说:“你重伤初愈,再多休息会,我给你煮点补气血的粥。” 谢让尘也不逞强,乖乖阖上眼调息。 夏日的阳光毒辣,外头的温度升得快,洞内仍旧阴凉。 祝辞盈搬来几块大石头,架起瓦罐,添入灵泉水和五六种补气血的灵植。她指尖燃起的灵焰仿佛生有灵智自动投向干柴。 灵焰比寻常的火威力更大,烧得更旺,常常被丹修用来烧丹炉炼丹。若是其他修士知道祝辞盈用它来煮一碗粥,少不得指责她简直暴殄天物。 还缺一味药,祝辞盈叫醒灵鸟,让它照着自己的描述出去采摘灵草。 灵鸟当然不乐意,跟她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串烤蘑菇的条件成交。 祝辞盈把控着火候,空闲时间,她点开玉简的论坛模块。 玉简是修真界通用的信息交流工具。平日,各大宗门的修士可以在论坛发帖,寻物寻宝,找修炼、找出任务搭子,出售丹药法器,或者挂人八卦之类……总之,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功能。 例如,有一项被奉作修真界近三十年来最伟大的功能:匿名制。 实名发帖存在一定风险性。如果怕招来麻烦,那就用匿名发帖,保证她们扒不出发帖人的信息。 祝辞盈翻看了两个热门的帖子: 一个是挂人帖,结契百年的道侣竟公然出轨了年少时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另一个是八卦帖,某富二代和爹娘决裂离家出走。原因是她明明可以继承家产安心啃老,却偏偏要靠自己的才华吃饭。 祝辞盈:“……” 精彩。三百年后的修真界属实精彩。 除了和修炼无关,什么样的事情都有。 她按按眼角,输入三个关键字,登时页面的内容清空大半,只剩下一个五年前的匿名帖。 [不爱吃辣椒]:八卦一下,少阳宗的谢让尘有没有道侣? 下面有人回复: [万事通]:绝对没有。据内部消息透露,这家伙是个修炼狂魔。除了闭关和出任务,一年只休息两天。 祝辞盈瞥了眼尚在浅眠的谢让尘,相对认可百灵通的说法。印象里,她确实没怎么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知之甚少。 “我回来了。”灵鸟衔着一株灵草。 祝辞盈收了玉简,摸摸它的脑袋:“谢了。”切碎灵草撒入咕咕冒泡的瓦罐,再用木勺搅拌两下以防药粥糊底。 馋鬼灵鸟:“好香啊!” “也有你的份。”祝辞盈先给谢让尘盛了一碗,催动灵力加速冷却。 “师兄,可以喝了。” 少女捧着碗,双眸平淡。 “好。”谢让尘作势起身,怎奈他的身体过于虚弱,根本使不上力。 祝辞盈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谢让尘才勉强贴靠着石壁坐起来。无奈轻笑。 他目前的状态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一举一动都需要师妹帮忙运作。但他没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他的眼底只有孩童般纯澈的情感,最初始的,不掺杂任何私心的感激。 他诚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师妹照拂。” 祝辞盈递粥碗的动作一顿,长睫微微垂下:“同门之间不必客气。” 粥的温度刚刚好,谢让尘很快喝完。祝辞盈又给他添了一碗,让他多吃点早日恢复。 “听师妹讲过,后山凶险,不知师妹为何会来后山?”谢让尘随口一问,无意探寻旁人隐秘。末了又加一句:“若涉及师妹隐私,请恕在下无礼。不答便是。” “我在宗门大比中打伤了师姐。”祝辞盈说。 谢让尘疑问道:“比试中受伤也属常情,戒律堂自有相关律法定夺。何至于罚你去后山?” 律法?祝辞盈自嘲一笑,故意显露出自己顽劣的一面:“倘若我是因为与魔族勾结,蓄意打伤同门呢?” 谢让尘的眸子微微睁大。 忽地笑出声:“你不会。” 祝辞盈挑眉:“相识半日便这般信任我?” 谢让尘长眸一弯,修长的手指隔空点点身下垫着的月白外衫。虽在笑,语气却十分笃定:“师妹于危难之际救我一命已然能证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况且,我相信自己识人的目光。” 怎么失忆之后变得更傻了?万一仇人再寻过来……祝辞盈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旁敲侧击一下,提高谢让尘的警惕性。 “那你呢,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后山?我刚捡到你时,差点以为你死了。据我所知,你常年闭关修行,除了领任务下山,从不离开少阳宗。那…害你的人为什么不趁你下山的时候动手,反而将你丢进本宗的后山呢?” “后山鲜少有人踏足,但万一出现我这种例外,岂不是徒增暴露的风险?” 祝辞盈一步步说出自己的推断:“原因大概有两点。一,你的仇人急于报仇自乱阵脚,顾不上挑合适的时间;二,他行动的范围有限,不得已选择就近抛尸。” “师兄一贯独来独往,他既能骗取你的信任成功得手,应当是你身边熟识的,十分信赖的人。” 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洞内静悄悄的,灵鸟用力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看香喷喷的粥只觉索然无味。 谢让尘放下碗,药粥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一滴未剩。吃饱饭,他的气色看起来精神许多,顺势接过话茬:“你的意思是他十有八九就是少阳宗的人?” “嗯。”祝辞盈顺了顺灵鸟的羽毛,“师兄,你若继续留在少阳宗,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找出凶手复仇?” 少女目光炽烈,干劲十足。 谢让尘却生不出复仇的欲念。 经历过清微灭宗,师门死尽,无法为师妹聚魂的绝望,他的剑心,他的剑道全都随他们一同埋葬,堙灭在流逝的时光中。 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无法与他产生共鸣。 他无人可念,亦无物可思。 谢让尘沉吟片刻,温声讲话时,由内到外地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如今仙魔大战平息,和平来之不易,打打杀杀多没意思。破除我执,摒弃贪嗔痴慢疑,无欲无求过好每一天方为吾等修行之道。” 祝辞盈:“?” 没见过摆烂摆得如此光明正大的。 修炼狂魔?就这? 灵鸟也听得一愣一愣:小仙女到底救了个什么活佛回来? “那你呢师妹?终日留在后山也不是长久之计。”谢让尘问。 祝辞盈轻扯唇角:“我啊…等从后山出去,定要想办法查清楚体内的魔气来自何处。” 谢让尘会心一笑。 感慨万千。 和阿盈一样,是个不屈不挠的姑娘啊。 * 踏入后山的第五日清晨,谢让尘吃过药粥,祝辞盈为他诊脉,他的七经八脉全部恢复如常。 夜间,祝辞盈给他分了避息丹和匿影符。谢让尘泡灵泉疗愈内伤,她在一旁为他护法放风。 连续两日下来,谢让尘的身体大有好转。祝辞盈白日在山间寻菌子,捡了一根粗长木枝做成拐杖。谢让尘用它走路正合适。 也是这日,后山来了一位令祝辞盈意想不到的人。 玉隐真人亲传大弟子——她的师姐,周明冉。 “盈盈!” 月余未见,周明冉可想死自家师妹了。一见面就把人揽进怀里,上上下下全部打量一遍。 “瘦了。”她捏捏祝辞盈的脸,眼底尽是疼惜。 祝辞盈欣喜之余,不忘问道:“师姐,你不是和师尊在苏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明冉的五官生的英气。讲话时两手叉在腰间,再稍稍抬起点下巴,一派江湖侠客的做派:“那还不是有人跟我通风报信,说你惹了大麻烦被送进戒律堂审问。结果呢,事情没审明白,人倒是跑后山来了。” “我看那几位长老也都是老糊涂了。我家盈盈一身正气冰清玉洁,怎会无端无故与魔族勾结在一起。” 她越说越气,仿佛受委屈的人是她自己:“我和师尊担心你再受欺负,二话不说千里迢迢启程返回少阳。” 周明冉拍拍自家师妹的肩膀:“盈盈莫怕,我们回来是给你撑腰的!” 祝辞盈心底划过一丝暖流:“谢谢师姐。” “跟我客气什么?盈盈我跟你说,这次师姐从外边带回来一堆好玩的,等回到飞绝峰,你随便拿。”周明冉勾住她的脖子,得意地挑挑眉。 “这位是……” 周明冉只顾着和祝辞盈交谈,方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青年。祝辞盈往右边挪一步方便她认人。 “谢让尘?!”周明冉的声音陡然向上拔高几个度。 复又压低:“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和你一起。”谢让尘性格孤僻,盈盈如何与他相识? 祝辞盈把事情的始末与周明冉讲了一遍。 周明冉简直难以置信。 少阳宗竟藏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师姐,谢师兄修为尽失,独自留在后山不安全。若我们带他离开,需避开众人目光为他捏造一个新身份。” 周明冉同情谢让尘的遭遇,表示赞同:“需要师姐配合你做什么?” 陪谢让尘养伤的两日,祝辞盈想过无数对策。 “我记得师姐有件法器,是由一块麒麟骨制成的面具,用于遮掩修为容貌。不知能否借用一段时日?” “包的。”周明冉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她翻找一阵,从储物袋里拿出面具塞给祝辞盈:“本来放我这儿也没什么用,拿去给他吧。” “师姐这次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待回到飞绝峰,我一定做几个你爱吃菜。”祝辞盈郑重接过法器,转交给谢让尘。 “师兄,戴上麒麟面具,便是渡劫期的修士来了也瞧不清你的脸,辨不出你的修为。你大可放心随我去前山。” 她这般费心费力为他考虑,谢让尘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让尘拿起面具缓缓扣在自己脸上。 “那还得有个新名字吧?”周明冉道。 两人犯了难。因为她们深知彼此是起名废,所以相当有默契地把目光投向谢让尘。 谢让尘识相地主动报了一个假名: “江槐。” 解决完名字的难题,周明冉拉住祝辞盈的手,目光灼灼地望向前山:“师尊在议事殿等我们。走,今日必定为你讨个说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少阳宗(八) “周明冉,你说要一套男装,我自掏腰包给你买了件新的,又火急火燎地给你送过来,你还骂我?” “骂你?骂你怎么了?我不该骂你吗?叫你买件衣服,你看看你买的是什么?能穿吗?” 纪飞白心虚地往某人身上瞥一眼,嘴硬道:“虽然颜色是小众了点,但也不至于说不能穿吧……” 周明冉气到极点反觉心累,扶额重重叹气:“盈盈,替我跟江师弟说声对不住。”她发自内心地忏悔,真不该托纪飞白帮这个忙。 祝辞盈看了看谢让尘。 “被害人”心平气和道:“一件衣服而已,江某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 祝辞盈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纪飞白买的是一件嫩粉色的长衫,领口袖子下摆一眼扫过去,全是精美艳丽的海棠花,绣工精致栩栩如生。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浓浓的花香,极为骚包。 但好在,谢让尘的身材比例十分优秀,长衫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的气质,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饶是如此,灵鸟仍旧默默地盖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 周明冉的气消了,又觉得纪飞白这一顿骚操作让自己丢了面子:“你一定是故意的!” 纪飞白心里委屈:“周明冉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让你没跟我交代清楚衣服是给男人穿的!我以为是你自己穿的呢。” “我何时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师姐,纪师兄你们别吵了。纪师兄,宗内那么多弟子在,师姐只找你帮忙是因为你们关系最好。”祝辞盈站出来打圆场。毕竟两人吵架的起因是她主张给谢让尘换一件新衣服。 “关系好?”两人异口同声,纷纷看向她。 “跟他?!” “跟她?!” “少做梦了。” “绝不可能。” 祝辞盈:“?” 你们挺有默契的不是? 与此同时。 前山,议事殿。 冯长老,李长老和于伯英刚刚落座。 静谧的殿内忽然走进一个人,手中执扇,风度翩翩。 “于长老,李长老。” 于伯英与李长老齐齐站起身回礼:“玉隐真人。” 玉隐真人向冯长老拱拱手:“冯长老别来无恙。” “你回来了。”冯长老疲惫的目光中燃起一丝希望之光。 “我派人把盈盈接回来。”他说。 “不必。”玉隐真人抬手制止,“我已令明冉去后山接人。这会儿,她们应该快到了。” 话落,殿门口出现四道身影。 “师尊,看看我把谁带来了?”周明冉率先开口。 玉隐真人眉眼一弯:“盈盈。” “师尊——” 祝辞盈一撩裙摆,身躯下弯跪地,向他行一大礼。 玉隐真人几乎是瞬移到她面前,扶她起身,语调温和有力:“盈盈不怕,师尊回来了。” 祝辞盈鼻子发酸,抬眼细看自家师尊。 玉隐真人长相儒雅,比起提刀握剑的修士,更像凡界的文弱书生。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是少阳宗最年轻的宗师,地位与众长老平起平坐。 但他自由惯了,不爱管事,很少参与处理宗内事务,平日里就爱游山玩水。 是以,他师徒三人在少阳宗的存在感不算太高,但也无人敢欺。 只这一回,他的小徒弟受了委屈。 冯长老为他们的师徒情深感动,等从这股情绪中抽回神,立刻注意到一个眼熟的人:“你小子怎么也跟过来了?” “师尊。”纪飞白行礼,“周明冉叫我来的。” 周明冉:“?”我什么时候? 她忍住自己撸起袖子揍人的想法。 冯长老自然不信纪飞白的鬼话。他能不知道自家徒弟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来凑热闹。 “于长老,李长老,既然玉隐真人到了,咱们早点开始。”他说完,眼尖地瞧见门外又进来一道身影。 冯长老立刻躬身见礼:“宗主。” 众人心中一震,纷纷朝门口望去。 宗主曲延韬大踏步进入议事殿,边走边道:“事关紧要,诸位既然都到齐了,便尽快重审罢。” 他走至上方落座,朝众人摆摆手:“各位长老请坐。” “是叫祝辞盈吗?”曲延韬的语气莫名听着有点热络。 祝辞盈回道:“是。” 曲延韬颔首,步入正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相信你并非有意打伤曲挽青。可关于你身存魔气一事,我尚且不能下定结论证明你的清白。你如何作解?” 祝辞盈上前一步,金黄色纱裙轻轻摆动:“回宗主的话,弟子从未与魔族勾结。弟子自小在少阳宗长大,受教,只一心坚守正道认真修炼,根本不屑于与魔族为伍。” 她目光坚定,态度不卑不亢。 曲延韬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翻,忽地扭头问起于伯英:“于长老,你对她的话有何感想?” 于伯英自进入议事殿以来,无时无刻都在纠结。他心里门清祝辞盈不是故意伤害曲挽青,可她亦说不出魔气源自何处,便还是错。 哪怕一丝一毫的漏洞,为了给青儿一个交代,他甚至可以豁出自己的脸面:“宗主,请让她讲清楚魔气的来源。若能证明她身上的魔气不是自己弄来的,那我便相信她。” 曲延韬暗自叹气,眸光沉沉地望向于伯英,仿佛早已窥探一切:“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呐…于长老,我把青儿交给你,是看中你教学严苛,希望你能好好锻炼她,而非为她枉顾事实失去理智。” 于伯英脸色一红,苍老的手指紧紧扣住木椅扶手。 曲延韬示意祝辞盈解释。 祝辞盈深吸一口气道:“弟子不知。” “那便是没有证据。”曲延韬道。 祝辞盈不吭声,表示默认。 冯长老先坐不住了:“她没有,我有!”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冯长老拿出一块石头:“算半个吧。” 他招呼纪飞白过来。 纪飞白甫一接过石头便发现它的特别之处,是留影石。同时,他明白师尊的意思,没有犹豫,往里输送灵力。 留影石的中心冒出一个光点,光芒缓缓向四周扩散直至包裹整块石头,然后像粒子般倾泻而出,在半空中快速组成一副画面。 几道模糊的人影一瞬间变得清晰,是当日在戒律堂的场景。留影石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展示出来。 于伯英的脸色霎时惨白,无比难看。 周明冉忍无可忍上前两步,与祝辞盈并肩而立。虽在弯身行礼,说的话可是连讽带刺:“都说于长老是少阳宗七位长老中最公私分明的一位,今日一看,以强欺弱专横无理倒是做得熟练。” “师姐。”祝辞盈伸手护在她身前。 周明冉哪里在乎什么长老的脸面,她只在意谁欺负了自家师妹:“盈盈别怕,你师姐我长张嘴就是用来吵架的。” “噗。”纪飞白笑出声,头顶立刻挨了自己师尊一拳头。 “明冉,不得无礼。”玉隐真人将折扇收至腰间,迈步,于殿中央停下脚。 师尊亲自下场,周明冉心里有了着落,双臂环在胸前等着看好戏。 “我自己的徒弟我了解。盈盈无法自证魔气的根源确实是她不知内情。” “但我知道。” 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揭开,玉隐真人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十七年前,我游历至湘州南部的一处无名村庄,那里的数百位村民被妖魔联手屠杀殆尽,怨气冲天。” “我与他们展开一战,不曾想杀到最后一只大魔时,坍塌的废墟里突然传来孩子呜呜哇哇的哭声。我分神之际,大魔乘机钻入她的身体再不肯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沉下来:“那孩子年仅一岁,因为我的疏忽而背负如此沉重的业力,我如何能对她下手?所以我在她体内下了一道封魔印束缚大魔,防止他作乱。” 做完这些,他原本是打算找户人家养活这位可怜的女孩。可当他把孩子交出去时,那孩子抓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他方才意识到,或许是和她有缘,或许是她黑黝黝的大眼睛满是自己的身影,玉隐真人心软了。 “我将她带回宗门收作弟子,亲自教养十七年。她颇有天赋,勤奋修炼,道心稳固,怎么就成了与魔族勾结的叛徒?” 玉隐真人的心一阵刺痛。他并未想过让祝辞盈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他期盼她能平安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况且,带她入宗前,我征求过宗主的意见。” 最后一句话令众人神色各异。 平静的,惊诧的和感动到哭的。 灵鸟擦擦眼泪,缩在谢让尘肩头。 面具之下,青年薄唇微微抿着。 祝辞盈的心脏重重一跳。果然!她开天眼内查丹田时便有怀疑,师尊一定知道她身上的秘密——那道血咒。 周明冉挠挠头,怎么也想不到师尊会丢出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合着盈盈不知道,自己也被瞒了十七年! 纪飞白和冯长老几乎快要抱在一起,哭上一哭。天道不公,盈盈这身世也忒坎坷! 曲延韬接话道:“诸位,无论你们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祝辞盈并无过错。正如她所说,她没有与体内的魔气勾结,反而意志坚定,勇敢地和他抗争到底。此次的事,全都是意外,不再追究。” “我与玉隐真人早前商量过,为防此类事件发生,再加一道封印。” 曲延韬一步步走下台阶。凑得近了,祝辞盈都能看见他眼角的细纹。 “我去看过挽青,她的伤瞧着是重了点,其实全都避开了要害,再调养一两日就好全了。” 曲延韬双手叠在一起,身体微微俯下:“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致谢。” 祝辞盈忙侧身避开:“宗主客气。与魔抗争是弟子应做的。” “你的精神应当得到嘉奖。”曲延韬欣慰地笑笑,“我正式宣布,恢复祝辞盈这次宗门大比的成绩,名次,包括蓬莱岛秘境试炼的名额。” “希望你能代表少阳宗大放光彩。” 祝辞盈怔了怔。忽觉今日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与师尊师姐重逢的喜悦,清白得证的舒爽以及得知自己身世时的滔天恨意混做一团,令她忘记回答。 还是周明冉摇摇她的胳膊,祝辞盈才回过神,肃然起敬。她道:“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事情告一段落。 “他是谁?”李长老指指门口拄拐杖的粉衣青年,疑惑地问:“为何戴着面具?” 祝辞盈神经一跳,赶在所有人开口前摸两下右耳朵:“他是我二师兄。早些年师尊在外边收的,并未正式入宗。我二师兄脾气有些古怪,不爱与陌生人讲话,更不喜欢以真面目示人。前段时日,他在苏州遇见师尊,师尊恍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徒弟,就顺道带回来了。” “这些都是师姐跟我说的。” 冷不丁被提到的周明冉:“啊对,没错。” 玉隐真人摸着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虽然时间隔得有些远,但确有这回事。你们看,我光顾着处理盈盈的事,都忘了先跟大家介绍一下。” 纪飞白悄悄用手肘戳戳自家师尊,小声地问:“师尊,你不会瞒着我也在外边有人吧?” 冯长老二话不说,赏他一记暴栗:“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在外边有人?万一让你师娘听见误会我怎么办…要不是你师娘疼你,我给你收一屋子师弟师妹。” 再说,玉隐真人的品味何时变差了?他徒弟穿的都是什么?啧啧啧,咋跟自家这臭小子的品味有点像呢? 曲延韬却是看了谢让尘许久。 祝辞盈最担心的便是他。谢让尘是他的徒弟,两人当是十分熟稔的关系,哪怕有面具遮挡,身形也是改变不了的。 祝辞盈生怕他看出端倪。 半晌,曲延韬平静地问:“叫什么名字?” “江槐。”谢让尘压着嗓音答道。 曲延韬收回目光,哈哈一笑:“江槐,欢迎你来到少阳宗。不过,既是玉隐真人的徒弟,便是我少阳宗的弟子。记得去知行司登记挂名领取门牌。” 谢让尘点头。 祝辞盈长长松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安定。 还好没认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少阳宗(九) 飞绝峰。 “干杯——” “好酒!”周明冉豪饮一杯,“盈盈,恭喜你获得去蓬莱岛的名额。” 祝辞盈回敬:“师姐,多谢你在议事殿出言相护,帮谢师兄打掩护。” “哎呀我的好师妹快别谢我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亲师姐,不帮你帮谁啊?”周明冉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她碗里。 祝辞盈一口吃掉,腮帮子微微鼓起。 灵鸟埋头干饭。呜呜呜,它以前在后山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周明冉:“师尊,师弟你们也吃。” 从议事殿回来的途中,玉隐真人已经听周明冉讲过祝辞盈在后山偶遇谢让尘的事。他同样大为震惊。 灵根金丹剑骨是修士的根本,缺少任何一样都会直接导致残废。凶手对谢让尘施加的手段如同在玩弄囚笼里的困兽,一点点拔掉它的利齿,磨灭他的野性,摧毁他的志气。 可谓杀人诛心恶毒至极。 谢让尘解下面具放在手边空地。 玉隐真人心中万分惋惜。他听宗主提过谢让尘,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是不可多得的剑道天才,将来有望飞升。但世事无常,曾经的天才一朝沦落成废人,地位天差地别,如何叫人接受? “师尊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和胃口吗?”祝辞盈夹了块藕盒给他。 玉隐真人暂且把心中所想抛之脑后,目光一转却见谢让尘淡定从容,吃得正香。完全没有烦恼的样子。 罢了,先吃饭稍后再想对策。 祝辞盈做了十几样菜。 周明冉喜欢吃爆辣爆香下酒的麻辣鸡丝和蒜蓉虾尾,玉隐真人口味清淡,吃了些虾仁豆腐汤,素炒秋葵……她给自己做的全部是荤菜。 至于谢让尘喜欢吃什么,祝辞盈忘记问,下意识地按照前世师兄的口味弄了几样。 糖醋里脊,奶香玉米烙,银耳雪梨小汤圆和蜜汁桃脯。 谢让尘挖一勺玉米烙,奶香气吸入鼻腔,他张口吞下,咀嚼。同时,他垂眸盯着干净的勺子,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祝辞盈默默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不合胃口吗?”她问。 谢让尘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异样,慢慢抬眸,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重现:“合,师妹做得玉米烙很好吃。” 祝辞盈给他盛汤:“那师兄多吃点,早日把身体养好。” 谢让尘哑声道:“好。” * 知行司管理宗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发派任务,灵石;举办各类比试考核,掌管弟子的晋升降职;传递各类消息。 谢让尘失忆后不记得去知行司的路,祝辞盈需充当引路人。 临行前,玉隐真人叫住她,说有重要的事要与她说。 祝辞盈让谢让尘稍等片刻,跟着他进入书房。 “师尊有何事相告?” 玉隐真人性情随和,仅纠结一瞬,便道:“盈盈,你可曾怨恨我的隐瞒?因为我的疏忽,害得你遭受无妄之灾。” 祝辞盈未料到他会提及此事,默了片刻抿抿唇道:“师尊,若没有你出手搭救,我早就死在十七年前的大火中了。还有,就算我侥幸活着也会受魔气影响控制,走上一条罪孽滔天万劫不复的道路。” 她深深下拜:“师尊的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弟子感激不尽,时刻铭记于心。” 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从小豆丁长大成人,且心性纯良,玉隐真人由衷感到欣慰。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多年的养育教导没有白费。 他语重心长道:“师尊相信你,你有一颗强大的心,定然能抵御魔气诱惑。” 玉隐真人定定心,说起正事:“宗主有令,此次出行蓬莱秘境由我带队。” “盈盈。”他长眉微蹙神情沉重,“秘境是上古大能遗留,其中珍奇灵宝无数。如今的修真界不比从前灵气充裕,许多灵植面临减产绝迹,若是运气好,兴许能在秘境寻得意想不到的宝物。” 祝辞盈:“师尊的意思是……” “谢让尘的伤我看过。修士失去灵根金丹不亚于凡人失去五脏六腑,以目前修真界的医疗水平根本无从下手。” 至于剑骨,分为天生剑骨和伪剑骨。拥有天生剑骨的人是天道的宠儿,剑道中的超级天才。而伪剑骨是修士刻苦修炼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领悟剑意方可形成。 天生剑骨之所以能力压伪剑骨还有一点原因:天生剑骨有神兽力量加持,发挥出的力量往往是伪剑骨的十倍,百倍。 伪剑骨受损尚能补救,但谢让尘是天生剑骨,恢复的几率约等于零。 “秘境中机遇无数,如果能取得对灵根有疗愈作用的灵植炼成药,或许能帮谢让尘重塑灵根。” 重塑灵根!祝辞盈心神一凛,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末了,她道:“弟子记下了。” 离开书房,谢让尘和灵鸟等候已久。 “走吧,我带你去知行司。” “有劳师妹了。”谢让尘扣上面具。 飞绝峰只有玉隐真人师徒三人居住,环境幽静。下了山,一路见过形形色色的修士,谢让尘才知道少阳宗有多热闹。 放在平日,他戴着面具,众人早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可有祝辞盈在,全场关注的重点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 一时间,论坛炸了。 [爆]#于伯英主动卸任长老职位,放逐雁门城禁地半年# [爆]#惊天反转!内门弟子祝辞盈冤屈得伸,清白得证# 祝辞盈关闭玉简。 回头对身后人说:“师兄,路很长,你身体不便,我们坐飞车去吧。” 飞车?一个玉简都令他惊奇不已,飞车又是什么东西?谢让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祝辞盈选了一条最近的路。 飞车车站大约与比试场一般大。 “哇——” “这就是飞车吗?” 灵鸟坐在谢让尘肩头,眼睛盯着一节节云朵形的白色车厢,心里充满好奇。 除去车头,车厢有十五节,漂浮在距离地面半个小腿高的位置。 谢让尘也觉新奇,观察半会儿问道:“没有车轮,是靠灵力驱动的吗?” 车厢前,祝辞盈刷玉简的手微顿:“对。师兄连飞车都不记得了吗?” 谢让尘稍稍垂首:“我忘记的东西太多,可能远远超乎你的预估。” 祝辞盈暗自握紧玉简。师尊说过,通常情况下失忆会忘记人或事,基本不影响生活常识。可师兄好像什么都忘了。 他失忆前一定是遭受了刻苦铭心的痛苦,所以才能忘得这般干净。 车门缓缓向右侧划开,祝辞盈提醒身后人:“可以上车了。” 修士要依赖灵气修行,无奈修真界灵气贫瘠,只能将目光投向灵石。在大量开采灵石的途中,许多便于使用的工具应运而生。比如,风靡三十四州的飞车,只需要燃烧少量的灵石便可日行千里。 一炷香的时间,飞车稳稳当当停靠在站。 谢让尘下车,抬头,“知行司”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显而易见。 步入大门,前台办事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祝辞盈上前打招呼:“纪师兄,好巧,你也来知行司办事。” “盈盈!”纪飞白感到意外。 他两指夹着一块黑色木牌,晃了晃:“最近手头紧,接点任务。” 祝辞盈点点头。 纪飞白又凑近了点,低声说:“委托人那边给的价格高得离谱,不就找个人嘛,至于给一千万灵石吗?” 祝辞盈:“一千万!”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一跳。 “哼哼,就算死,这一千万我也要拿到手。”纪飞白勾勾唇角。 “师兄若是急着用灵石,我可以借给你一些。” “不必。”纪飞白的玉简亮了亮,他收好木牌,急着离开,“盈盈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做完任务拿到灵石回头请你吃饭!” 祝辞盈笑笑:“师兄注意安全。” 前台。 今日轮值的刚巧是祝辞盈认识的一位师姐,鱼春雁。 “盈盈,你还好吧?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别太往心里去。” “没事的师姐。”祝辞盈说,“我今天是来带师兄办理门牌。” “师兄?”鱼春雁看看谢让尘,心下了然。这就是论坛里说的,玉隐真人遗落在外的徒弟。 但再乍一看他的一身行头……论坛诚不欺我,这人果真品味奇特。 和纪飞白有的一拼。 鱼春雁转身在十几米高的柜子上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块崭新的玉简和刻有“少阳”二字的门牌。 “诺,用灵力刻上姓名就可以使用了。” 祝辞盈一一接过:“多谢师姐。” 她先在门牌背面刻上“江槐”交给谢让尘,接着启动玉简,在用户栏里输入“江槐”,然后又拿出自己的玉简和它碰了碰:“师兄,我添加你了,你同意一下。” 谢让尘拿过玉简,看见一条信息: [祝辞盈]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谢让尘点了同意,玉简立刻弹出一个聊天框。 [你已添加了祝辞盈,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好,请师妹多多关照。] [你好,请师兄多多关照。] 两条信息几乎是同时发出,祝辞盈抬头看了一眼谢让尘,后者戴着面具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她直觉,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祝辞盈微微一笑:“师兄,回去之前我想绕道去一趟藏书阁。” 谢让尘:“我陪你一起去。”正巧,他有些疑问需要查证。 藏书阁离知行司不远,二人乘坐飞车仅用了半刻钟。 祝辞盈教了谢让尘一遍如何刷玉简进阁楼。 “师兄,一楼是史书地志,二楼是灵植丹药百科,三楼是法器百科,四楼是神兽志怪……”祝辞盈认真介绍,“这次去蓬莱秘境我想碰碰运气多寻一些灵植,上二楼找找资料。” 她看向谢让尘。 谢让尘说:“我在一楼等你。” “嗯。” 谢让尘目送她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站在书架前挑了一本百年史书看。 …… 傍晚,藏书阁的广播自动响起: [现在是酉时三刻,藏书阁将于半个时辰后关门。] 祝辞盈从楼上下来,却发现谢让尘靠在椅子里,一手枕在脑后,面具上放着本书,似乎是睡着了。 “师兄?”祝辞盈拿下书放回原处。 “师兄,我们该回去了。” “嗯。”谢让尘低声应答,拿过木杖跟着她离开。 坐上飞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耸气派的阁楼。 难怪。 难怪他不认识玉简飞车,没听过三十四州,不记得少阳宗。 因为……这里不是他熟悉的时代。 谢让尘内心长叹,强烈的孤独感席卷全身。 原来自清微宗灭亡,已经过去三百年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少阳宗(十) 六月二十,清晨。 “补气丹,止血丹,复元丹……匿影符,傀儡符,封灵链……全都带上!” “师姐,装不下了。” 祝辞盈无奈地掂掂圆鼓鼓的储物袋。 “还有地方,再挤挤。”周明冉用力往里面塞最后一样法器,“师姐去不了蓬莱岛,多给你准备点自保的东西。” “师姐你多虑了,一场试炼而已,有督察组全程监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周明冉握住祝辞盈的手,嘱咐道:“盈盈,场内变化千变万测,若是打不过就先撤,找个地方苟起来,然后伺机而动。” “嗯,知道了。” 祝辞盈将储物袋别至腰间,灵鸟大老远飞过来落在她肩头:“小仙女,到点了,该出发了。” 周明冉最后抱抱她:“师姐等你平安回来。” “好。师姐再见。” 飞绝峰下,薄薄一层雾气中隐隐露出一个人影。 “师兄。”祝辞盈喊他。 谢让尘负手而立,透过面具的孔隙瞅她一眼。 祝辞盈今日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窄袖纱裙,头发两边插上珍珠桂花钗,红色发带在墨发中若隐若现,胸前垂着的两缕发丝用同色发扣束紧。 她笑时,幽黑的杏眸轻轻眨动。 谢让尘恍惚一瞬。 他递上藏在身后的东西:“师妹,你的衣服。” 祝辞盈垂眸看。是她先前在后山,垫在谢让尘身下的那件月白色大袖衫。 谢让尘把它洗干净,叠放整齐。 “谢谢师兄。”祝辞盈接过衣服,一手穿过衣袖,忽然闻见浅浅的桂花香气。 她疑惑抬头,正要问,谢让尘却抢先一步回答道:“我见师妹的衣服上绣有桂花,觉得你喜欢,所以擅自熏了桂花香。” 祝辞盈唇角翘起,抬将碎发别至耳后,语气轻柔地说:“不止是喜欢。” 更多的是怀念。 清风拂面而来,少女的衣袖随风飘动。 “宽袖不便行动,师妹用它束袖吧。”谢让尘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两根红色棉绳,每根绳子的末端都缀有一颗银色小铃铛。 “师兄从哪里弄来的?”祝辞盈记得他身上没有灵石。 这问题灵鸟清楚:“小仙女,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帮其他剑修指导两日剑法,剑修给他十块灵石,他买的。” “师妹帮我良多,小小心意不足挂齿。”谢让尘解释道,“请收下吧。” 祝辞盈不好推脱,只得收下。 她叠好衣袖,将红绳一圈圈缠绕上去,然后束紧,打结。 红蓝两色的搭配十分养眼。她动动胳膊,铃铛安安静静未发出丝毫声响。 很好,如此一来暴露的风险能降到最低。 祝辞盈喜欢这对棉绳。 * 蓬莱岛距离豫州大约两万里。 飞舟的速度是飞车的五倍,只需五天即可抵达。 至于高度,灵鸟伸直脖子,最起码得有四层楼那么高。 踏上飞舟,云梯自动上升到达顶部,一块露天的公共活动场所。灵鸟再度吃惊,原来上面的空间更加宽敞。 祝辞盈站在甲板上,目光扫过去,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与玉隐真人面对面坐着的白衣女子,曲挽青。 然后是神情冷漠,倚着舷墙擦拭长剑的黑衣少年,以及半靠在木椅里全神贯注翻看玉简的青年。 “师尊。” “盈盈你来了。”玉隐真人刚刚沏好茶。 他放下手头工作,正要起身,余光中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盈盈!” 曲挽青几乎是飞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祝辞盈,额头抵在她的肩膀。 祝辞盈感受到肩膀一阵湿凉,微微一愣,轻生喊了声:“师姐。” 曲挽青却是把她抱得更紧,声音哽咽道:“对不起!盈盈,对不起…我,我应该早点醒过来…我不该受人蒙骗,错过出面为你作证的机会……” 师尊明明答应过她不责怪师妹,但他骗了她。 她语无伦次,抽噎着坚持把话说完。 祝辞盈慢慢抬手回抱住她,清冷淡然的双眸渐渐变得柔和,连带着嗓音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情。 “师姐,这不怪你。反而是我欠你良多。” “可我并没有帮你什么……” “师姐,最开始帮我的人就是你。”祝辞盈拍拍她的背,“若没有你手下留情,掌控大局,恐怕那天我会犯下更大的错误。届时,一切都晚了。” “所以,请你放宽心,不要有任何心里负担。” 曲挽青热泪盈眶。分明是自己有愧于师妹,却反倒被师妹安慰。 她真的太没用了。 接着,祝辞盈又说了许多话调转曲挽青的注意力,把她从自责的情绪里拉出来。直到她笑出声,祝辞盈才稍稍放宽心,问:“这两位是?” 曲挽青一一为他介绍。 她先指了指正在收剑的少年:“他叫徐非淮,李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今年十九,与我同岁。按照资历,你该喊他师兄。他平日里话少,属于面冷心热的那类人,跟他处理好关系不难。” 然后又指向看玉简的青年:“这位是咱们少阳宗的大师兄,我父亲的亲传大弟子,名叫云不尽。云师兄性格与徐非淮截然相反,他性格外向,乐于助人。我父亲说他办事沉稳,此次出任团队队长再合适不过。” 祝辞盈了解大概信息,方便日后和他们接触。 玉隐真人适时开口道:“诸位既然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分房间。你们是愿意抽签决定呢,还是自己挑?” 话落,场面瞬间寂静下来,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最后,五个个人意愿不强烈的淡人一致同意抽签决定。 玉隐真人和云不尽抽中的房间在最中间,左边是祝辞盈和谢让尘,右边是曲挽青和徐非淮。 六人都对自己的房间表示很满意。 一刻钟后,随着玉隐真人发号施令,飞舟浮向高空,然后调转方向,加速冲往蓬莱岛。 * 到达蓬莱的前一晚。 祝辞盈又梦见从前在清微宗的日子。 入门第一课是师尊编纂的清微宗人人皆会使用的基础剑法——邀月十六剑。 由二师兄负责教导,谢让尘在一旁督察。 “停,今日便练到这里。”二师兄比了一个手势。 祝辞盈握着剑,缠满绷带的手微顿,仍保持向下劈的动作。 “师妹。”谢让尘走上前,帮她调整角度,“再往这儿偏一些。” 师兄的手掌比她大许多,覆上来时属于他的温热一并传来,驱散冷意。祝辞盈鼻头冻得通红,她深吸一口气道:“谢谢师兄。” “哼,阿盈,你的剑法是我教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只谢他?” 祝辞盈来清微宗半月有余,约摸摸索出二师兄的脾气,这人心肠不坏,也不是真的在邀功,就是一性格别扭的傲娇怪。 她刚想说话,远远瞧见有人朝她们的方向疾速靠近。 祝辞盈一眼认出来人,喊道:“三师姐。” “阿盈,师兄。”三师姐打过招呼,忽地一拳落在某人身上。 疼地后者嗷嗷直叫:“你干什么!” 三师姐冷笑:“看你不爽。谁让你欺负阿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我不仅两只眼都看见了,耳朵也听见了。师尊常教导我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呢,跟小师妹邀功,难道不觉得丢脸?” 又吵起来了。 祝辞盈和谢让尘默默对视一眼,彼此意会对方的尴尬。 谢让尘试图劝架:“师弟师妹,别吵了,勿要伤了同门之间的和气。” 二师兄一手压在腰间的玉葫芦上,头轻轻一撇:“切,小爷才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哼!本姑娘宽宏大量,不屑于与心胸狭隘之人置气。” 他咬牙切齿:“想打架?” 祝辞盈听他的语气,顿感不妙,几乎同时又听见银铃清脆的响声和师姐略带嫌弃的话音:“没空。” “得师尊批准,我要回蓬莱岛探亲。” “阿盈,你想和我去蓬莱岛看看吗?” 诶? 去清微宗之外的地方…… 祝辞盈尚未考虑过。 “蓬莱…”谢让尘低声念着这二字,突然来了兴致,“听闻此地风景甚好,可以多带我一个吗?” 三师姐乐道:“当然!我做东,热烈欢迎你们光临蓬莱岛。” 祝辞盈黑黝黝的眸子轻轻转动两下,应道:“师姐,我去。” “太好了!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咱们就启程。” 目送师姐离开,又剩下祝辞盈三人。 二师兄尚在生闷气。 谢让尘道:“师妹,今日练剑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祝辞盈点点头。心里斟酌片刻,抬步朝二师兄靠近。 “师兄,谢谢你。不止是教习剑法,还有你送我的见面礼。” 她的五指快速翻飞,结出一个漂亮的印。霎时间,一只高大壮硕的白虎凭空而现,威风凛凛,虎啸声阵阵。 整个山间都在回荡虎啸之声。 她偷偷抬眼看自家二师兄,只见他方才还黑如锅底的脸色陡然一变,嘴巴微张,半晌憋出两个字:“我、靠……” 他伸出三根手指,难以置信地道:“你别告诉我,你只用三天就学会了。” 祝辞盈:“那怎么可能。” 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下一瞬再次黑如锅底。 只听祝辞盈神色正经地道:“我用了三天半。” 他不想和她说话了。 想他从小被称作法修天才,学会这道法印也实打实地用了二十一天。 相比之下,小师妹简直就是一个妖孽!鬼才! “师兄,你说过,只要我学会法印,你就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们一起去蓬莱岛吧。” 一起去蓬莱岛。 蓬莱岛…… 祝辞盈倏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点灯,四围漆黑,唯有外面月亮的光辉透过窗子铺洒进来一小部分,位置刚好落在床内侧的墙壁之上,零星的光点聊胜于无。 祝辞盈睡不着,在床上坐了片刻。 头有些疼,胸口闷闷的,像堵了石块。她穿上鞋子,披上外衣,离开屋子。 她轻轻合上门,再一转身,差点被吓了一跳。 因为甲板之上,除了她,还站着一个人。飞舟破开浓厚的云层,月光占领更多领地,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可见。 是谢让尘。 或许是有所感应,他蓦然回头,两人的目光正巧汇聚在一起。 谢让尘主动搭了话:“好巧,师妹也睡不着吗?” “嗯,做了个梦,梦醒之后,越发难以入睡。”祝辞盈趴在他身旁的栏杆上,望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大海。 “师兄你呢?也是因为做梦的缘故吗?” “非也。”谢让尘背靠栏杆,闭了闭眼,“茶喝多了,所以睡不着。” 祝辞盈:“……”这理由听着还挺合理的?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栏杆上看夜色。 晚间,飞舟速度不减,凛冽的风擦过脸颊,刮得脸生疼。祝辞盈的神智却因此清醒大半。 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故人已逝,活着的人每每忆起往事,无非揭开伤口的结痂,徒增伤感。 “咳,咳,咳咳……” 压抑的咳声重新拉回祝辞盈的思绪。 “师兄,夜间冷,你没有灵力傍身要小心着凉。” 祝辞盈一只手按在身旁之人的胳膊上,灵力从她的指尖汇入他的四肢百骸。 谢让尘身躯一僵。 他垂眸看了看少女白皙细腻的手,心尖微微颤动。 一场仙魔大战,他师友死尽。原以为就此孤独一生,却没想到,这世间还能有一个人关心他,照拂他。 谢让尘朝她笑了笑:“明日一早便可抵达蓬莱岛,师妹快回去睡觉。” “对了,若你仍不能入睡,试着用用我知道的一个法子。” 祝辞盈:“什么?” 谢让尘指指天上闪烁的星辰:“向星星许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蓬莱岛(一) 翌日一早,飞舟停靠在站台。 祝辞盈一行人纷纷下了飞舟,换乘飞车前往蓬莱岛岛主的府邸。 蓬莱四面环海,是座孤岛。岛上物资自给自足,自从修真界有了飞舟飞车之后,岛上民众开始来回倒卖货物,如此积累了巨量财富。 曲挽青第一次见着大海,激动不已,沿途不断使用留影石留影纪念。 灵鸟一头扎进飞车车站友情赠送的水果拼盘,双颊鼓鼓,吃得不亦乐乎。 祝辞盈昨夜回房间后,一觉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精神倍儿好。 玉隐真人和谢让尘下棋喝茶;徐非淮肃着脸,依旧冷言少语;云不尽低头看了一眼玉简之后再没看过第二眼。 临近午时,飞车停在万象城的中心。 祝辞盈走下车。 城中商业繁荣,车站周边是排列整齐的摊位,各式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祝辞盈心生感慨:这可比三百年前热闹多了。 “瞧一瞧,看一看喽,东海边新打捞出来的黑珍珠,苍梧山地下挖出的夜明珠,还有新州运过来的琉璃宝珠……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只需九毛八轻松带回家!” “在这里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若有瑕疵,七天无理由退货!” 摊贩的叫卖声传进众人耳朵,曲挽青感叹地说:“哇,现在的营销手段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嘛。” “咦?” 她示意众人:“你们看,这里的每个摊主脸上都戴了面具。” 祝辞盈顺着她的指点,侧头大致扫了两眼,面具的款式相同,是一只猞猁,风格奢华,丰富多彩。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想得投入,连周遭什么时候产生异动都未察觉。直到她被擦肩而过的路人撞着胳膊,整个身子向后仰时,后背结结实实碰着一个温热的胸膛,方才回神。 “师妹小心。”谢让尘扶住她的肩膀,低声提醒道。 祝辞盈抬头,眸子倒映出一张白色的麒麟骨面,幽黑的瞳孔忽而放大。 她退开些距离:“谢谢。” 下一瞬,谢让尘上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她的。 祝辞盈不明所以,抬眼看他,又看不出他的表情。 谢让尘说:“听过路的人说,水神祭开始了,城中居民几乎都前去参观,躁动还要再持续一会儿,你离我近些,安全。” 曲挽青对水神祭很感兴趣,招呼众人:“不妨我们也去看看?” 玉隐真人第一个点头同意,其他人也没意见。一行人又跟着路人来到举办水神祭的地方——曙光台。 台高一丈,长百米。空无一人。 乌泱泱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 玉隐真人为大家挑选了一处位置绝佳的地方,以便观望。 午时三刻,四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各自背着一块巨石放在曙光台的四角。 议论声渐渐平息。 日光投射到石头上,似是触发了某个机关,四颗石头同时迸发出光芒,汇聚在一处。 一个模糊的画面缓缓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蔚蓝色的天空,蓬莱岛上的居民各司其职,生活得热热闹闹。 接下来,一声龙吟打破宁静。 一只背生双翼的白龙穿破云层,盘旋在空中,它轻轻甩尾,蓬莱岛屿剧烈震动,海水层层卷起形成风暴。 随后,在岛民惶恐不安的目光中,白龙嘶吼一声,海水倾泻而下,一瞬间淹没三分之二的土地。 蓬莱岛满目疮痍,浮尸遍地。 曲挽青惊呼一声,一手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 祝辞盈眯了下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接下来,石头停止运作。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白龙弓起身子,一击猛冲冲破画面束缚,锋利的龙爪重重拍在曙光台上引发多道裂缝。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小孩子的哭声,求救声,大人们神色淡定地安抚他们,告诉他们那只是影像,是虚拟的假象,不要害怕。 小孩子们懵懵懂懂,停止哭泣,继续坐在大人肩头,仰起脸往台上看。 白龙的龙须生得又长又粗,张嘴时露出一排尖锐的龙牙。它展开双翼,鼓足劲再次飞向半空,试图再次呼风唤雨淹没蓬莱。 可这次,它失败了。 从空中狼狈地摔落在地,滚了几个圈才停下来。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台上。 观众一片哗然。 那是一位年轻的修士,身穿一件月白色圆领袍,腰束红带。脸上戴着一张青色的猞猁面具,手持雪白清透的长剑。 白龙不甘心地爬起来,嘴中流着血,怒吼着与他缠斗在一起。 剑修实力强悍,剑法精妙,游刃有余地应对白龙的攻势,占尽上风。 素来冷言少语的徐非淮都忍不住开了口:“好剑。好剑法。” 同为剑修的曲挽青深感赞同。 “打他,打他!”灵鸟挥舞翅膀替剑修加油助威。 谢让尘盯着台上的石头,歪歪头。 就在此时,台上的剑修一记转身劈剑,剑尖堪堪停留在白龙额心。 胜负已定。 剑修和白龙的身影化作星芒消散。 台下顷刻间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好!好!” “打的好啊!” “杀,劈下去杀了这妖龙!” 祝辞盈以为到这里水神祭便结束了,谁知,巨石再次散发出光芒…… 这回,台上没有妖龙,亦没有剑修。 唯有滔天肆虐的海水和一位玉面郎君。 郎君的面貌眼熟得紧,祝辞盈的眼眶里霎时间蓄满泪水。 他嘴角挂着狂放不羁的笑容,懒洋洋地伸了下腰,取下腰间别着的玉葫芦,凤眼倏然转变得凌厉。 祝辞盈看着他单手结印,一个复杂繁琐的印记被他做得很漂亮。 他的玉葫芦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在法印的加持之下,自动脱手飞向高空,张开葫芦嘴,源源不断地吸纳海水。 那郎君用法器消灭完霍乱蓬莱的海水,摇摇手中的玉葫芦,拔开葫芦嘴,酒香四溢。他轻哼,仰头灌了一口,擦擦嘴呼出一口气:“好酒。” 祝辞盈的眼泪顺着脸颊,悄然无声地滚落。 画面再次变换。 一个简陋的棚子里,温婉的少女如真仙下凡。她有一手高超的医术,救了无数受灾受苦的人。 他们合力挽救了一个岛屿,一方百姓的生命。 时至今日,他们的功德仍被传颂。 并将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 祝辞盈擦干泪水。 “真是一群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和一段传奇的往事。”玉隐真人感慨道。 云不尽在脑海里回味几遍方才法修结印的手势,自愧道:“单说那道法印,我至少要练上一个月。” 曲挽青说:“或许,他们就是三百年前的天骄。” 徐非淮沉默地点头。 水神祭最后还有一幕未上演,因为其中一块巨石年久失修,暂时不能修复好。主办方主动站出来致歉,并赠送在场的观众每人一份冰沙解暑。 “师妹我们去那边看看。”曲挽青挽住祝辞盈的胳膊,带她去一家商铺。 商铺的主人热情地招待了她们:“两位姑娘,本店今日庆贺水神祭,所有商品通通五折,买一送一。而且,若顾客不满意,七天无理由退货。” 曲挽青受水神祭影响,相中一块与之关联的浮雕。祝辞盈乘机看了一眼,上面雕刻的是白龙和剑修。 “姑娘好眼力!这个系列的浮雕还有四块,雕工更好的都在店里,您到里面看?” 曲挽青心念微动:“盈盈等我一下。” 她进了店里挑选浮雕。 祝辞盈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上一柄长剑,剑身色如霜雪映明月。 她寸寸摸索,好似在给心爱的小猫顺毛。 “盈盈你想买这柄剑吗?正巧我也喜欢,不如我们一人一个?”曲挽青抱着打包好的浮雕走过来。 祝辞盈收回手,摇摇头。剑只是仿制品。她无意收藏。 “不了。师姐若是喜欢,我买下来送给你。” “怎么能让你出钱呢?你喜欢什么尽管跟我说,我这次出门可是带了很多灵石。”曲挽青递给商铺老板一块灵石,让他把剑打包起来。 之后,她们又逛了几家店铺。 曲挽青有收藏癖好,酷爱购买一些珍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市场鱼龙混杂,难免会上当受骗,幸好,祝辞盈懂些门道,及时制止曲挽青,才躲过几次骗局。 曲挽青说,以后买东西都要带着她,并且包揽为她清单的任务。 最终,因为曲挽青的储物袋塞满,两人回归队伍。 玉隐真人折扇一展,驱散夏日的热气:“走吧,岛主还在等着我们。” 曲挽青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发了小礼物。 祝辞盈和谢让尘走在最后面。 灵鸟肚皮圆滚滚的,窝在谢让尘肩膀休息。 “师妹。” “嗯?” 祝辞盈怀里突然被塞了一个纸袋,热乎乎的。 她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低头看去,袋子里是刚刚出炉的栗子糕。 谢让尘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 祝辞盈咬了一口栗子糕:“谁说我心情不好?” 谢让尘低笑:“那水神祭的时候,是谁在偷偷抹眼泪?” 他都看见了?祝辞盈心脏一紧。 “我没有。”她说。 谢让尘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意愿,说道:“可能是师兄看错了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蓬莱岛(二) ——俞府。 “真人怎的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俞某提前准备准备,设宴相迎。” “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架势,你我挚交好友,吃顿家常便饭就好。” 蓬莱岛主俞永霁,年岁三十出头,性格豪爽,不拘小节。 “这几位便是今年来参加秘境试炼的弟子?我瞧着精气神不错,颇有人中龙凤之姿。” “哈哈哈。”玉隐真人轻摇折扇,挨个给他介绍。 待说到祝辞盈时,俞永霁一拍脑门,喜色溢于言表:“你就是盈盈!早些年就听你师尊说你是个颇有天分,乖巧听话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祝辞盈:“岛主过誉了。” “唉,你这孩子喊什么岛主,太生分了。以后叫我俞叔。” 祝辞盈眼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一下,乖乖地喊了一声:“俞叔。” “嗳。”俞永霁舒坦了。 他招呼众人去宴厅:“走走走,好酒好菜都准备好了,大家一起去吃。” 餐桌上足足有百十来道菜,汇聚三十四州各地风味。 丰盛。 灵鸟从未吃过这么富裕的饭。 幸福地不想说话。 玉隐真人,俞永霁和云不尽三人划拳喝酒。 被视为未成年其实已经成年的徐非淮,曲挽青,祝辞盈在他三人的强烈要求下只能喝不易醉人的果酿。 可祝辞盈是易醉体质,即便是果酿,喝的多了,头也会晕乎乎的。 她伸长手臂去夹咕噜肉,试了几次都够不到。 “噗。” 何人敢笑她?祝辞盈瞪过去。 谢让尘拿起公筷,夹一块肉放进她碗里,然后又放了其他一些她眼馋却吃不到的菜。 看在夹菜的份上,她原谅他一次。 祝辞盈继续小口小口地吃菜。 谢让尘失笑,悄悄地把她的果酿换成温茶。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时,俞永霁说起正事:“诸位,这次试炼的场地经岛上决议定在渡青山。” 曲挽青好奇道:“是封印白龙的那座山吗?”听当地居民说,剑修并未杀死白龙,只是将它封印在蓬莱岛的某座山上。 俞永霁点头:“秘境里虽然有不少珍奇灵宝,但也有凶兽镇守。以渡青山为入口地点,进入秘境更安全些。” 徐非淮问:“白龙在此地会有危险吗?” 万一因此封印松动,白龙跑了出来再次危祸人间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俞永霁大笑两声,肯定地说,“放宽心,那妖龙出不来的。”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勾得人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自信。 “今日的水神祭你们也看到了,其实那些画面存在一些不属实的地方。比如当年那位剑修,他对付白龙时并没有用剑,他的剑始终未出鞘。” “他仅用一招便降伏了妖龙。” 越是了解真相,曲挽青的好奇心就越重:“是什么招数?” 俞永霁刚要回答,却被一道微哑的嗓音抢了先。 “法天象地。”祝辞盈双颊通红地说。 曲挽青倒抽一口冷气。 法象期才能使用的招式,怪不得他能降伏妖龙呢,好凶悍的实力! 俞永霁呵呵直笑,像是发现了十分有趣的事:“盈盈喝果酿也会醉啊。” 祝辞盈:“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俞永霁继续说,“蓬莱每年都会派人维持封印,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妖龙冲破封印一事。” “我出去走走。”祝辞盈站起来,身躯微微晃动。 谢让尘紧随其后,对众人道:“你们聊,我看着她。” 祝辞盈在外面走走停停,找到一个秋千坐了上去。 她将抓住绳索,秋千无风自动。 祝辞盈慢慢回头,秋千后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几乎没有存在感。 祝辞盈叫他:“师兄,你到前面来。” 谢让尘绕了半圈,到她面前。 “蹲下来。” 谢让尘听话照做,仰着头看她。 少女双眸醉人,抬起手轻轻放在他头顶,然后动作轻柔地抚摸两下。 她喃喃自语:“嗯…是头发扎人的师兄。” 谢让尘平静的心忽然被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阿盈。 仔细一看,祝辞盈和阿盈的五官其实生的有七分相似。他很早便注意到了,从来到这儿的那天,睁开眼的那刻。 “师兄?”祝辞盈缩回手,藏在衣袖里,就好像在说刚才的事不是我干的。 “嗯,师兄在。” 得到回应,她问:“师尊常教导我们要居安思危。关于试炼场地设在渡青山一事,你怎么看?” 谢让尘答道:“师妹,水神祭里的英雄或许不会出现第二次,所以,天灾面前,众生平等。既然你我都难逃此劫,那咱们便……” 祝辞盈:“努力修炼!” 谢让尘:“吃好睡好足矣。” 祝辞盈:“?”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生死存亡了,哪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摆烂的啊! * 第二日,祝辞盈坐在铜镜前,懊悔地捶捶自己的脑袋。 昨晚她都把丢人的事都干完了。 以后怎么见谢让尘…… 她捏住棉绳上的铃铛,无意识地摩挲。 要不…装不记得? 感觉自己好像话本里一夜情之后跑路的渣女啊。 祝辞盈来不及想对策,今日试炼就要开始了,她们得早点去渡青山。 她悄悄推开门,却被正要敲门的谢让尘逮了个正着。 “砰——”祝辞盈火速合上门。 谢让尘:“师妹?” 祝辞盈后背抵住门:“师兄,昨晚的事,我……”我不是故意摸你头的! “昨晚你回房便歇息了,难道对此有什么疑虑吗?” 祝辞盈:“?!” 她想了一会儿,大约明白,谢让尘是在给她找台阶下。 她深吸几口气后打开门,恢复往日平静的面容:“没事,咱们快走吧。” 俞府门口,俞永霁带人坐上他私人订制的飞车。 渡青山在城外,飞车要跑一个时辰。 祝辞盈闲着无事,点开玉简。 顶置在最上面的是周明冉的九十九条消息: 盈盈师妹,饭否,睡否? 今日你就要去试炼了,你说又不是我去,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祝辞盈一条条回复。 然后,她打开玉简的记录模块,又看了一遍自己记载的各种灵植。 渡青山自千年前一场大地震之后产生,山内有一条灵脉,供山间灵兽修行,灵植生长。 飞车停靠在山脚之下。 玉隐真人带队到规划的席位入座。 渡青山今日热闹非凡,三十四州有头有脸的门派几乎都来了。 群英荟萃。 俞永霁登台,用传信术讲述试炼规则:“本次试炼采用小组协作模式,积分排名机制,每位弟子采集到灵植都会被负责考核的人员记分,可以通过玉简查看。” “下面说说三大红线,第一,任何弟子不得使用违禁药物;第二,比试点到为止,不允许下杀手;第三,不许恶意羞辱虐待其他门派弟子。” “至于此次试炼的奖品,积分排名第一的小组,得天灵芝一棵,飞舟一座,并且本岛主再额外赠送每位组员一个心愿。” “积分排名第二的小组,获得去渡青山灵脉修行十年的机会。” “积分排名第三的小组,可自行去俞某私人宝库中任意挑选一样法器。” 在场的修士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俞永霁:“请每个小组的组长上前抽签,排序。” 云不尽去抽了一签,运气爆棚。 序号:—。 香炉里的香燃到底,俞永霁一声令下,参加试炼的修士们身影在同一时刻全部消失。 谢让尘低头看看地面。原是下方有传送阵法。 俞永霁一记响指,台上立刻浮现出一面如墙高的水镜,同步传播秘境里的画面,清晰无比。 他点了一个序号一,水镜画面瞬时扭转,分为四个画面。 云不尽的运气可能是全部用来抽签了,他所处的位置不太妙,被四个丹宗的弟子抱团包围。丹宗弟子仗着人多,纷纷召出自己的丹炉。 曲挽青在山半腰上,四周密林遍布,灵植随地可见。幸好,落在这个地界的弟子都是孤身一人,至少她不会有被合围的危险。 山洞里,凶兽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徐非淮怀里抱着一颗巨大的蛋和它大眼瞪小眼。一人一兽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僵持不下。 祝辞盈这边…… 水镜外,各大宗门的带队人全部倒抽一口冷气,眼里全是七分不可置信和三分羡慕嫉妒。 因为祝辞盈的面前是一颗已经绝迹百年的灵植——七叶幻枝。对修复灵根有奇效。 祝辞盈毫不犹豫摘下它。 「叮咚——」 秘境中,一道男高音实时播报: 「一组获得积分:一千。 目前为止,排名第一。」 祝辞盈面色微沉。 实时播报排名的好处是激励试炼弟子奋起直追,踊跃参与;坏处也很明显,排名靠前的队伍容易被盯上,群起而攻之。 当下,她要做的第一件要紧事是尽快与队友汇合,抱团。 祝辞盈拿出玉简,跟每个人发了信息,汇报地点。 [云不尽]:我这边太危险,不要过来。 [徐非淮]:别来。 [曲挽青]:情况尚可,盈盈可来助我抢到更多灵植。 祝辞盈心里盘算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人是曲挽青。 时间急迫,她点开地图,找出大致地点,动身前往半山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蓬莱岛(三) “一千?!” “试炼刚开始,一组就拿了一千积分?” “卧槽,那咱们还傻站着干什么?抢灵植加积分冲名次啊!” 秘境里,各路门派的弟子无一例外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目光灼灼地瞪着周遭一切可以采摘的灵植。 俞永霁的话仿佛犹在他们耳边。 什么拥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天灵芝!自由穿梭三十四州的飞舟和一件充满无限遐想的心愿! 什么渡青山灵脉修行十年!最后哪怕是第三名也能挑选到首富家的一件法器! 以上种种皆为致命诱惑! 顿时,场面乱成一锅粥。 剑修纷纷拔剑,一发剑气扫过去,灵植连根拔起,收入囊中。阵修掏出阵石,法阵严丝合缝地罩住方圆十里的土地,旁人寸步难进,只得眼巴巴望着他们一根根地薅走灵植。 [播报]:五十七组一百积分,六十三组一百二十积分。 [播报]:六十三组一百二十,一百三十,一百四十五…… 其他修士:别太欺负人!我们跟你们这群刷子拼了! 水镜外边,一众带队人欣慰地看着自家弟子积极地争夺灵植。 俞府下人给在座的每位贵客奉上茶水点心。 谢让尘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放在嘴边吹凉,抿了一口。 灵鸟坐在桌子上,一口一口地吃坚果水果拼盘。 丹宗这次派出的带队人是宗内的大长老,他望着水镜,紧紧盯着被包围的云不尽,冷笑一声:“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拿玉简发消息…他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还是不把我丹宗修士放在眼里?” 旁边有人持不同想法,道:“我看未必,他或许是在搬救兵呢。” 俞永霁心里没底,他侧头正要问玉隐真人,云不尽能撑多久,便见他摇摇头。 “他是队长,这种小场面他自己应付得过来。” 俞永霁这才安心,继续去看水镜。 云不尽收起玉简,云淡风轻环视一圈四周的丹修。 为首那人站出来,稍稍昂了点下巴问道:“你是少阳宗的弟子?”看似在询问,其实他十分笃定眼前这人就是少阳宗的人,因为不久之前,他在席位上见过他一面。 “不啊,你认错人了。”云不尽一本正经道,“我是法宗的弟子。你们想抢的是少阳宗,关我法宗什么事?不如省省力气,放我离开。” 丹宗四人集体一噎。心道:碰见狠人了,为了不被抢劫,竟然连自己的宗门都不肯承认。 “队长,少听他油嘴滑舌!”一人道。 丹宗队长冷哼,抬手间指缝里夹了三枚丹药,对其他三人下达指令:“先绑了他,然后找出他的队友交换灵植。” 他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毒辣:“就算咱们绑不了他,也得把他击败,让他丧失试炼资格。到时候再去抢少阳宗。” 说罢,他丢出丹药。 “唉。”云不尽轻松侧身避开。 丹药落地的瞬间引发剧烈的爆炸,炸出半米多深的坑洞。 云不尽眸光一凛,单手掐诀,速度快得只能让人看见残影。他道:“阁下若是听不懂我的话,那么云某也略懂一些拳脚。” “吼——”四头猛兽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白色虚影渐渐凝实。 丹宗的人定睛一看,身躯忍不住轻轻颤抖一下。 四头白虎指甲锐利,壮实的爪子重重在地上摩擦,留下深深的划痕。 丹宗队长蹙眉,再次掷出三枚丹药。哼,不同上次,这回他用的丹药额外施加了一道秘术,自带追踪功能。 他可不信云不尽还能轻松躲开!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产生,他的脸就被打得生疼。 只见一只白虎跳到云不尽身前,张开大口,将丹药尽数吞吃入腹。 甚至刻意模拟出咀嚼的声音。 灵力捏化出的东西怎么会吃东西? 丹宗队长咬咬后槽牙,望向白虎后面的人。 他分明是在羞辱自己! “嗝。”白虎咂咂嘴,身躯因为丹药滋补突然涨大几分。 丹宗四人:“!”还有这种操作?现在的法修都这么逆天了? 云不尽弯弯眼睛,笑眯眯地问:“诸位,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出手了?” 水镜外。 丹宗大长老的面色极为难看。 俞永霁舒服地往椅子里靠靠,一脸惬意。云不尽这小子,划拳的本事不行,打起架来蛮有一套。 谢让尘挑挑眉梢。会掐白虎诀的法修,他以前认识一个。 低头喝了口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影和一只玉葫芦。 他默念了一声云不尽的名字。 他也姓云。 “快,快看!那是不是三足金乌?”一道激动的嗓音响起,众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云不尽旁边的画面。 兽宗的长老“蹭”一下站起身,嘴唇都在发抖:“对…没错,的确是三足金乌!” 他看得双眼发红:“又是少阳宗的弟子,他们少阳宗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玉隐真人恍若未闻,抬头默默看向水镜。 山洞里一片漆黑。 徐非淮怀里的蛋从温热到冰凉,温度仍在一点点下降。他皱眉,指尖兀地燃起一簇灵焰,顷刻间照亮山洞。 传说,三足金乌为日之精,太阳之灵,人界将金乌作为太阳的别名。 状如乌鸦,生三足,可御火。 徐非淮的个头与之相比,太过渺小。 金乌凄厉地哀鸣一声,一团火焰趁机从中喷射而出,威力比灵焰强数十倍。 徐非淮眼疾手快,抱着蛋一个旋身堪堪躲开火焰冲击,可他身后的花花草草就没那么幸运了,遇见火的瞬间全部化为灰烬。 他不敢大意,立刻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剑。灵剑护主,在金乌下一波火焰冲击过来的时候自动护在徐非淮身前。 山洞内,火光与剑气碰撞在一起。 徐非淮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蛋,它的温度越来越低,即便他一直在用灵力温养着,也约等于杯水车薪。 同样注视着蛋的还有三足金乌,那蛋是它辛辛苦苦养育数百年的孩子,如今落入修士之手,恐怕会被他吸干灵力而亡。所以,它尽量收着力道,以免误伤到蛋。 时间一点点流逝,双方胜负难分,就看谁先耗尽灵力。 长时间高温炙烤再加上灵力快速流失,徐非淮的嗓子眼干得快要冒烟,嘴唇也开始起皮开裂,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接着从额角滚落,砸在蛋壳上。 “咔嚓。” 他耳朵动了动,听见一道极为细小的声音。 于是低头看了一眼蛋。它的外壳上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 徐非淮神经一跳,立刻出声叫停:“等一下,它要出来了。” 正要酝酿更大火团的金乌喉间一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火焰消失的同时,徐非淮收了剑,将蛋放到一块石头上。 蛋壳的裂痕快速延长,然后一块块地脱落,露出底部蜷缩成一团的黑色毛球。徐非淮比了比,原本半个小腿高的蛋,里面的小兽竟只有他的巴掌大。 金乌化成人形,是个中年男子的模样,容貌妖冶惑人。他急急走近刚刚出世的幼崽,又因为第一次为父,不敢轻易下手触碰,生怕吓着它。 “怎么没有哭声?”徐非淮道。 金乌猛然间从喜悦中惊醒,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全身冰凉。 “怎么会!”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幼崽,强大如他也承受不住丧子的打击。 * [播报]:一组获得积分三百,目前总积分一千三百,目前为止排名第一。 [播报]:二组获得积分两百五十,总积分一千,排名第二。各位参加试炼的弟子请再多多努力,奖品在向你们招手! 曲挽青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她们组还是第一,她的努力没白费。 她握紧剑,护好储物袋。 目光向四周扫一圈,剑修,器修,符修等数十人朝她步步紧逼。 符修抬手甩出一张符纸,绿色藤蔓自纸中蔓延,似有生气的活物一般伸展,向着她的手腕。 曲挽青挥出剑气斩断藤蔓,紧接着,剑修执剑攻过来,她横剑格挡。而她背后的器修早已按耐不住,御飞刀打算来一发偷袭。 她平生最恨做事不光明磊落小人,器修这一举动实在令她厌恶。曲挽青全身灵力暴动,手腕用力,长剑向前一劈,剑修被逼得连连倒退。 她抓住机会,快速翻身点剑。飞刀与剑刃碰撞在一起引发一道清脆的轻响。 曲挽青并起剑指划过剑身,灵剑嗡鸣一声,白光乍现,自她周身分化出数百把长剑的虚影。 她抬剑对准脸色苍白的器修,轻扯唇角,语调一如往日的温柔:“你,过来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器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天生胆子小,欺软怕硬,与人打架惯爱偷袭。今儿碰见个硬茬子,抬手就是一记剑影分光,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十分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恐怕会输得很难看。 所以,他当即拿出试炼分发的玉简,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果断捏碎。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罩住他的身躯。 他身影消失的瞬间,曲挽青破天荒地骂了句脏话:“孬种!” 剑修,符修等一众人看呆了眼。 就连水镜外的人也齐齐捂了捂眼,直呼,“没眼看”“丢人玩意”。器修带队人不堪受辱,更是一气之下离开渡青山。 而曲挽青回身,目光锁定仍对她虎视眈眈的剑修符修,一字一顿道:“来、战。” 半个时辰后,剑修符修等人接连倒地被传送离开。曲挽青灵力几乎耗尽,弯下身,仅用剑撑着身体防止倒下。 她需要休息。 但她还未迈出一步,远远听见一道呼救声,随后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男修与她年纪相仿,一身白衣被血染红大半,头上缠着纱布,唇色惨白如纸。夏日炎炎,他的身体抖得厉害,说话哆哆嗦嗦的。 “救…救命!这位仙子请帮帮我!” 曲挽青让他先别着急,顺好气再说话。 少年抿抿干裂的唇,喉咙里满是血味儿,声色沙哑道:“我的师兄,求求你救救我师兄!他被人暗算打成重伤,玉简和灵药都被夺走了。师兄为了保我,一个人和他们周旋了很久。那群人欺他辱他……” 他说着,眼泪一汩汩流下来,泣不成声:“他如今只剩一口气,我身上没有丹药,给他渡了灵力效果甚微。联系不到同组的师姐,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出来寻求好心人帮助。这位仙子,我真的求求你,救救我师兄!”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就要下跪行大礼。 曲挽青按住他的肩膀,观他种种真情流露不似作伪,道:“带我去看看,我尽力而为。” * 半山腰。 祝辞盈点开玉简,渡青山的地图一览无余,她放大细细地看,发现山顶有一条化龙河。恢复灵根的药有许多种,她方才拿到的七叶幻枝不算最顶尖的。 丹药百科中记载最好的灵药依水而生,或许她应该去山顶,去化龙河碰碰运气。 谢让尘自从失忆以来,整个人的斗志都被磨灭得一干二净。她猜测有八成原因是他受到的打击太大,再加上没有灵力傍身,所以在她提出是否有意复仇时,这人心痛到极点,说出一堆丧气话。 祝辞盈不喜欢他的话,什么三界和平,打打杀杀没意思都是狗屁!她这个人两辈子快意恩仇惯了,报仇从不等到第二天。 她唯一缺憾的是:自己上辈子实力太弱,无法为同门报仇,杀了魔君。 若有机会,有足够的实力,她定杀他一百次。 [播报]:一组积分跌至一千,排名更替,目前位居第三。 [播报]:二组积分一千一百,排名上升至第一。三十八组积分一千零五十,目前排名第二。请各位试炼成员多多努力! 积分减少意味着组员极有可能出事了。 祝辞盈心下微沉。云不尽和徐非淮周边有麻烦,不可能短时间拿到三百积分,那么丢失积分的人只能曲挽青。 师姐。 祝辞盈退出地图,打开聊天界面。 果然有曲挽青发来的消息: [曲挽青]:师妹,我采到了太阴草,金髓灵草,赤阳花,元蛊花……对了,你采到的都是什么灵植?我很好奇那个值一千积分的灵植长什么模样,你能让我看看吗? [曲挽青]:还有,我后背受了点伤,一个人处理起来不方便,你能来帮我包扎一下吗?我在附近的山洞等你。 最后强调了一句:我受伤不便,你可不要带其他人过来。 祝辞盈盯着玉简,指尖停在她发出的共享位置上,迟迟没有点进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蓬莱岛(四) “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卑鄙无耻的小人!” “还我灵植玉简!” 山洞里,光线幽暗,阴冷僻静,除了——曲挽青的叫骂声。 她现在非常后悔。两刻钟前,重伤的少年苦苦哀求她救人,她秉着不能见死不救的理念,拖着疲惫的身子来救死扶伤,谁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少年到底还是欺骗了她。 曲挽青心中窝火。 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少年自知无颜面对她,头垂得极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六七个,方才挨了打,又开始往外渗血,这下白衣真的要变成红衣。 另外两人,一人瘦瘦高高,面相斯文,眼神却十分阴毒;一人个子稍矮,脸颊肥圆,生了一双三角眼,浑身透露着一股精明算计的气息。 “那边有信息了吗?”公孙信眯眯三角眼。 贾良示意他看。玉简上,只有一条简短的信息。 [祝辞盈]:好。 “哼,蠢货。”公孙信冷笑一声,后背靠住山洞的石壁,眼里平添几分得意之色,“咱们就在这儿好好地等着积分自己送上门来。” “事成以后,东西你我二人平分。” 贾良对他的安排自然没意见:“那他们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当然是打一顿,然后赶出秘境。”公孙信道。 闻言,原本沉默不语的少年愕然抬头,神色慌张道:“那我师兄呢?你们之前答应我的,只要我把人骗过来,你们就给我灵药救人!” “我答应你们的事我都做到了。”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快把灵药给我!” “闭嘴!”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一道灵力打过来,狠狠甩在少年脸上,他往后踉跄两步直接摔坐在地。 “我……师兄……”他的嘴中溢出大片鲜血,颤颤巍巍地爬向不远处仰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修。 欺人太甚!曲挽青心底窝的火猛然间燃烧得更旺。 “公孙信,贾良,你们别忘了进秘境之前,岛主讲的规则,禁止恶意羞辱虐待其他宗门弟子!你们现在已经严重违反规则了。” 她不是在帮少年说话,只是警告。 然而,她的警告并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们更加放肆,变本加厉。 贾良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将人提起来,一拳头打过去,少年惨叫一声,差点因此失去神智。 他的身体兴奋地颤抖一下,或觉有趣,正要继续,就被公孙信制止。 公孙信道:“她说的有些道理。咱们在秘境里的所做作为保不齐哪天被旁人知道了,到时候都是麻烦。” 兴致被突然打断,贾良厌烦地将人往曲挽青身边一扔,宛如丢了一件碍手的垃圾。 少年重重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 曲挽青低头瞥了他一眼,看到他尚在起伏的胸口,确认他还活着,有口气在。 半晌,她听到他的声音,低沉虚弱。 连着几声,曲挽青才听清楚,他说的是,对不起。 曲挽青未曾理会他。 转而看向一边的一只灰色的鸟儿。 说来奇怪,这只鸟不久前飞进山洞,落在她身边,一直在低头啄地上的灵草。 而这竟然没有引起公孙信和贾良的注意! 曲挽青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是…盈盈师妹? * 山洞外的百米之处。 一棵巨树之上,祝辞盈坐在粗壮结实的树干上,手中正折着一张纸。 灰色鸟儿落在她肩头,她注了点灵力给它。 鸟儿眼睛白光一闪,张开嘴巴,口吐人言。 “少阳宗是三十四州有名的三大顶级宗门之一,其门徒修为水平不低,实力不容小觑。” “尤其是这回参加试炼的四个人,我听说其中有一人的修为已达到元婴期,大概率是他们的组长。” “所以此番试炼,他们必定能取得大量珍贵灵植,最后极有可能夺得试炼第一。” “可那又怎样,他们的队友在咱们手里。到时候不还得乖乖拿出灵植和我们交换。哼,光实力强有何用?最后不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祝辞盈折好最后一角,一株栩栩如生的黄绿色灵草纸扎成形。她往纸扎里灌入灵力,片刻,纸张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真真成了一株灵草。 祝辞盈拿出七叶幻枝与它对比,别无二致。她满意地收好灵草,跳下树。 得益于纸扎鸟传送消息,她现在摸清楚曲挽青的处境,以及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伙人。 一个受胁迫迫不得已上贼船,另外两人各有算计,面和心不和。 这样的组织最容易攻破。 她唯一有些担忧的是曲挽青。 师姐自幼在少阳长大,心性善良,纯真纯正。她没下过山,没接触过人心险恶,阴谋算计。 这回着了道,难免会自责愧疚。 不知道经历这件事以后,会对她的道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祝辞盈走至一个树桩子前,把灵草放上去。 周围零散地布置着一些石块。 那是她布置好的阵法。 只待“黄雀”。 * “竟敢不把试炼规则放在眼里,当真是放肆!” 俞永霁一拍桌子,力道之大令它不堪重负,轰然碎裂。 各大宗门的带队人也纷纷出声指责公孙信和贾良欺负弱小的恶劣行径。 有人提议道:“不如取消他们的试炼资格,早点把伤者带出来。” 有人立刻出声反对:“公孙信不是让贾良住手了吗?从那之后,他又没有继续打人。” “可是人都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了,他就算再多打一拳少打一拳,那两位伤者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这群人坐在这里看着,不就是为了防止弟子们出什么意外吗?” “就是就是,现在不管,难道等人死了以后再管吗?” 俞永霁道:“这两人心思不正,品德有失,若放任不管,只怕还会有人继续上当。”他担心祝辞盈也落进他们的圈套。 一听到有机会呛少阳宗,丹宗长老马上把自家弟子被揍成猪头的场面抛之脑后,重新振奋起精神。 “岛主,瞧您这话,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他们使他们的阴谋诡计,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见招拆招,破他们的局吗?依老夫看,这场试炼有意思着呢。”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俞永霁侧头看玉隐真人,后者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声色淡淡道:“只要不伤及性命,打一架把人和东西抢回来又何妨。” 俞永霁听得一愣。他在说什么啊! 众人意见不一,七嘴八舌地辩论。 俞永霁还是担心祝辞盈,趁乱问了一句:“敌人阴险狡诈,你真的不担心盈盈上当吃亏吗?” “小仙女真的会没事吗?”灵鸟也担心祝辞盈,嘴里的坚果吃着都不香了。 谢让尘神态自若地放下茶盏,咽下口中的糕点。 “她不会有事。” 纸扎术能运用到真假难辨的地步,怎地还会吃亏上当? “吃亏?”玉隐真人忍不住笑了声,“那孩子从小到大跟着明冉混,脑袋里的鬼点子可多着呢。” “哎呀,你早说啊,早点说我就不那么急了。”俞永霁灌了一杯凉茶,躁动的心脏稍稍安稳下来。 末了,他看了眼谢让尘的方向,青年一身粉色衣衫,一手搁在扶手之上,撑着头一副睡觉的架势。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睡觉?!! 俞永霁的火气又上来一点,他忍不住对玉隐真人小声蛐蛐道:“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一个弟子,品味跟你一点都不沾边……” 玉隐真人额角轻轻抽了抽,笑呵呵道:“明冉说,这叫‘纪飞白式审美’。” * 未时一刻。山洞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播报]:二组获得一百积分,总积分一千二百,目前为止排名第一。 “可恶!人呢!”比预计时间多等了半个时辰,贾良的耐心消耗大半,捶墙泄愤。 别的组积分哐哐往上涨,自家那群废物忙活半天只拿到四百积分,全等着他回去力挽狂澜。而祝辞盈又迟迟没有出现。他有些等不及了。 公孙信轻嗤,发自内心地鄙弃他这种沉不住心的急脾气:“急什么。她手里有一千积分,再多等一刻钟也比你出去辛辛苦苦找灵植来得快。” 贾良一听是这么个道理。 也就在此时,玉简忽然闪了一下。 贾良点开,是祝辞盈发来的信息,他立刻拿给公孙信看。 [祝辞盈]:师姐,我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上钩了。两人内心同时说道。 他们耐着心性,又等了两刻钟。 外面一丝声响也无。 贾良握紧玉简:“她是不是在耍我们!” 公孙信没说话,脸色微凝。 贾良还在放狠话:“要是落进我手里,我定要狠狠折磨她一番,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喂。”公孙信靠近曲挽青,沉声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他怀疑,曲挽青和她之间还有别的联系。 曲挽青手脚被封灵链捆绑,挣扎不开,索性放弃,省省力气。 她兴许是被对方不太好惹的模样吓到,眼泪不住地往外流,抿抿唇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等你们拿到灵植以后立刻放我们离开,并且不许伤害我师妹!” 天真。上一个跟他提条件的例子落得什么下场,这笨蛋美人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公孙信装模作样地答应她的条件。 曲挽青安下心,吞吞吐吐道:“我师妹的身体自小有样缺陷,不分东西南北,不识路。你们把位置发给她也没用,她找不到这里的。” “除非…你们派个人把她接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蓬莱岛(五) “啧。” “少阳宗,三大顶级宗门?我看八成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堆废物蠢材。” 贾良的骂声响彻整个山洞。 公孙信垂眸,脑中飞速计算派谁出去找祝辞盈合适。 他首先想到的是重伤的少年,可他自从挨了贾良一拳之后便陷入昏迷,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然后是贾良。 此人心性浮躁,办事沉不住气。若是他生出其他念头,不继续与他合作,那么自己得手的机率将大大下降。还是让他留在这里看守人质为上策。 公孙信果断下达指令:“你留在这里看好她们,我出去找人。” “去吧去吧。”贾良不耐烦地摆摆手。 公孙信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提醒他一句:“别出什么岔子。” 贾良点头。内心却不屑一顾。看两个人而已能出什么岔子?倒是他,呵,可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贾良等了半个时辰。 “靠!合伙耍老子是吧?” 他甩出一道灵力落在石壁上,石壁剧烈颤动,石块自上而下滚落。 曲挽青不方便躲避,关键时刻,是少年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被砸中。 曲挽青听到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 尘土散去,映入她眼睛的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曲挽青咬住唇,被反绑至背后的双手正拿着一把小刀加速割开封灵链。 贾良有意叫醒少年,抬眼却看见他舍己救人,被压在石头底下的一幕。 看样子八成是死透了。 “没用的东西!” 他最后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然就在他失望至极时,公孙信回来了。 贾良见他一个人,便问:“人呢?” 公孙信摇摇头。 贾良这回真的生气了,他道:“现在就把东西分了,每人拿走一百五十积分的灵植。” 公孙信恍若未闻,精气神十足,瞧着比之前更加镇定。 “怎么,这就要放弃与我合作了?” 贾良冷不丁听到这话,又从头到尾把他打量一番,忽然间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问:“你的意思是……” 公孙信呵呵一笑,不再继续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虽然出去这一趟我没找到人,但也有其他不小的收获。” 贾良一颗心被揪起:“说来听听。” “我在一个木桩子旁边发现一株灵草,初步判断它是已经绝迹的灵植,七叶幻枝。但可惜的是附近有一头灵兽看守,我和它过了几招,不是它的对手。” 这让贾良如何甘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公孙信道,“万一她师妹找过来,把人救走怎么办?赔本的买卖咱们可不能做。” “唉,就是可惜了,我的修为停留在金丹中期已久,若是能拿到七叶幻枝再配合其他灵植炼成丹药,说不定能就此突破中期,迈入金丹后期。” 突破修为……贾良的心脏轻轻颤动。 “再说,看守七叶幻枝的灵兽好像是一只蟒?”公孙信仔细回忆着它的模样,“我看见它头上长了两只角,应该是蛟才对。” “蛟?”贾良倒抽一口凉气,牙根发痒,“那岂不是离化龙只有一步了!” “嗯,若是能把它一并收服,也能拿到不少积分了。一跃成为试炼第一也有可能。” 罕见的灵植,宝贵的灵兽。 一举两得的好事,贾良哪一样都不想放过。 “七叶幻枝在哪里?我出去找。”他说。 公孙信挑挑眉:“你能打得过那只蛟?” “哼,这你别管,我自然有把握拿到手。只是怎么分……” 公孙信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他心里的那点算盘。 “咱们只是合作算计少阳宗,分少阳宗的积分。至于七叶幻枝和蛟的积分,若你能得手,肯定都是你的。” “我修为不够就不去托你后腿了,我留在这儿看守人质,但你出去前,得把玉简和灵植交给我保管。” 贾良想想,没什么不妥的。玉简灵植他带着也得分心保护,真不如交给公孙信保管。况且,得到少阳宗的一千积分他只能拿到五百,而那两样东西的积分他可以一人独吞。怎么比都是后者更划算。 “好。”他一口答应。 交完东西,公孙信用灵力给他绘制一份地图,给他指路。 等贾良离开一会儿,公孙信才迈步走向曲挽青。 封灵链曲挽青早已解开,她不动声色地等公孙信靠近,等两人的距离只差半步之时,她猛地起身,灵剑霍然出现在手中,朝他刺下去。 “铛——” 一只玉箫稳稳挡住剑刃。 曲挽青抬头,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转化为欣喜,她激动道:“师妹!” 祝辞盈抬手撤去幻术,冷漠的双眼重新柔和起来。 “师姐可有受伤?” 曲挽青摇头。 祝辞盈把她的玉简和灵植归还:“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早就注意到曲挽青脸色不好。 “说来话长。”曲挽青长叹一声,走向生死不明的少年。 她大致和她讲了事情的始末。 “盈盈,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骗我在先,可又确确实实救了我。” 祝辞盈帮她挪开石块,将少年抬至一边的空地。 他伤的很重,背上的骨头都碎了。 祝辞盈给他服了一枚复元丹和止血丹,一面回答曲挽青的话:“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理念也不同。师姐,没人能替你做决定,你该自己想清楚。” 是继续保持自己的纯真善良,还是在惨痛的教训中成长。 曲挽青低头看少年,他的模样生的清俊,看着乖巧老实,对自己的师兄的确是有真情。唯一不好的一点是骗了她,尽管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她下不定决心,就听祝辞盈说:“师姐,我以前也被人骗过,有些是善意的谎言,有些则是用心险恶的谋算。我总觉得一个人保持善良不是错,错的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利用人心的小人。” “等他醒过来,你再做决定吧。” * 少年悠悠转醒,一睁眼就见自己的师兄正在和人交谈。 “师兄……”他弱弱地唤了一声,以为是梦,直到自家师兄捶了他的脑袋。 少年吃疼,才发觉不是梦,有人救了他的师兄。 “事情我已经都听这两位姑娘说了,子嘉,你该向她们道歉。” 范子嘉眼泪涌上来,但他骨头折断,根本起不来身,只能躺着一声声地跟曲挽青道歉。 曲挽青没有最初的愤恨,也没有动容,极为平淡地说:“你来求我救人时,大可趁机告诉我你受人胁迫一事,我才好找帮手助你摆脱难关。” “可你没有这样做,你成了他们的帮凶,害了我,还差点害了我师妹。我无法原谅你的行为。” 范子嘉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曲挽青说的都是对的。他其实和公孙信和贾良没什么两样,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弱者。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心底还存着一份善良和坚毅。”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从此权当陌生人。” 范子嘉蓦然睁大眼睛。 他的师兄叹道:“子嘉,曲姑娘用自己不易得来的灵植救了我们啊。” 范子嘉听得无地自容。他这一生都恐怕难以忘记这一天。 没多久,祝辞盈联系的负责人赶过来,接走这一对师兄弟。 祝辞盈问他们:“不知岛主那边要怎么处置公孙信和贾良?” 负责人道:“岛主生了一场大气,已经决定取消他二人的试炼资格,并将他们加入黑名单,永生不得踏入蓬莱岛。” 祝辞盈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她打开玉简,跟云不尽和徐非淮发了消息,约定在山顶碰面。 “盈盈我们走……” 曲挽青的话还未说完,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她走出山洞查看,远方的林子上空浮现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祝辞盈转了转手中的玉箫,顿了顿道:“没事,送给他们的一点见面礼。” * 贾良失去意识前,将祝辞盈连带整个少阳宗都骂了一通。 公孙信也是个蠢货,看着挺精明一人,最先着道的就是他! 他现在非常地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发现那个使劲诱惑他的“公孙信”是假的。 他按照他的指挥,找到七叶幻枝,找到蛟兽,然后等真正拿到手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七叶幻枝是纸扎的。 至于蛟兽,他确实厉害,与自己打得不分上下。 贾良被逼得急了,吃了提升修为的禁药,暴打一顿蛟兽后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兽!那是个人啊!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分享信息的公、孙、信! 贾良的肺都要气炸了。 更气的是,他在公孙信身上发现了一个盒子,下意识以为是他偷偷私藏的宝贝。 他费尽力气打开,不曾想,里面放了一张纸条,还写了一行极丑的字。 他认了半天才念出那几个字: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就是话落的一瞬间,盒子爆炸了。 贾良被炸飞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以后千万不要招惹少阳宗!尤其是那个叫祝辞盈的姑奶奶。 她就是个杀人诛心的活阎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蓬莱岛(六) [播报]:一组获得积分一百,加三百,加三百,总积分一千七百,重登第一。 “卧槽!老子辛辛苦苦薅了两里地,比不过一组摘一株草?” “妈的,开挂,这让老子怎么玩?” 秘境里到处是弟子们的哀嚎声。 甚至有人提出要跟着一组屁股后面,他们吃肉,自己啃骨头就行。 祝辞盈和曲挽青算了算,除去她手里的一千积分,曲挽青手里剩下的灵植约摸值一百积分。 两人从半山腰到山顶这一路也没闲着,几乎看见好的灵植就采,期间也打打杀杀合力击败不少其他组的人。 待到达山顶,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们在约定的地点看见了徐非淮和云不尽。 徐非淮一剑挑飞刀修的大刀,剑尖在刺入他皮肤的瞬间偏离几分,割破他的衣袖。 而后收剑。 刀修甘拜下风,拱手作揖:“是在下技不如人,多谢。”说罢,捡起刀潇洒离开。 另一边,云不尽避开医修的飞针,一个瞬闪至他面前,反手不知从何处抄起一个巨大的丹炉砸向他的头部。 把人敲晕之后,他“好心”地帮医修捏碎玉简,让负责人带走他。 丹炉砸人? 这要让丹修瞧见不得气死。 祝辞盈和曲挽青齐齐扶额。 “两位师妹,晚上好。”云不尽将丹炉扔在一边。 “师兄晚上好。”两人应道。 “今夜一过,离试炼结束便只剩两日时间。”云不尽道,“我们组的积分远超其他组,已然是整个秘境里的活靶子,所以得尽早商定一个方案面对接下来的恶战。” 一组的肉太肥,人人都想吃上一口。 四人商量半个时辰,决定趁现在山上人不多,迅速占领制高点,提高优势。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待到第二日一早,她们便和二组的人撞个正着。 双方碰面,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战斗一触即发。 “呦,这不是少阳宗的大师兄云不尽吗?没想着在这儿碰见了,幸会幸会。”一男修装模作样的拱拱手。 云不尽认得他。 老熟人了。 万剑宗的赵泽,修为在元婴期。 他将三人护在身后,低声嘱咐道:“你们别和他交手。” 同样,赵泽也在嘱咐同伴:“云不尽交给我,其余的你们自己挑着打。” 其中两个男修互相对视一眼,确定目标后,同时拔剑出鞘。一人攻向曲挽青,一人飞身去刺徐非淮。 “云不尽,你我二人今天就在这里分出个胜负来!”赵泽咬牙道。 他们做了十多年死对头,偏偏云不尽这脆皮法修每次比试都压他一头,他哪儿能甘心! 赵泽催动剑诀,带着深深的恨意,刺出的每一剑都又快又猛。 云不尽双手掐诀,四块透明的护盾将他围住,精准地阻挡住暴戾的剑气。 “师姐,用流光幻影。” 徐非淮和曲挽青背对背靠在一起,彼此把对方当后盾。 “嗯。”曲挽青竖起剑,指尖划过冰凉的剑身,裙摆无风自动。 眨眼间,四人又缠斗在一起,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混乱中,祝辞盈将万剑宗的招式尽收眼底,目光从他们的长剑上离开,紧了紧手中的玉箫。 她的对手也是一位剑修。 与他刚交手几个回合,她便发现,他们之间的实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的实力比曲挽青高,在金丹后期。 但祝辞盈隐约觉得,他还未拿出全部的实力与她作战。 她微微蹙眉。 音修对剑修,在同等修为之下,音修往往是不利的一方。她们没有剑修的高爆发力和高额伤害,往往是靠一点点折磨敌人,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取胜。 而他根本不会给她时间,让她消耗自己。 如祝辞盈料想的那样,剑修很快发现了她的弱点,她的修为太低,是最好的击破口。 当即,他大喝一声:“赵泽你们集中往她身上打,先把她踢出秘境!” 赵泽几乎没有犹豫,一道剑气扫过去。 另外两人的剑气紧随其后。 霎时间,凌厉的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径直对准祝辞盈。 少女腕间的铃铛被剑气带来的疾风吹得剧烈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块土盾拔地而起,牢牢矗立她面前,帮她抵挡。 云不尽收回视线:“赵泽,数月未见,你的脸皮越发厚了。” 他抬手,等待多时的漫天剑影密密麻麻地下落。 赵泽御剑环在周身格挡,不忘讥讽道:“呵,说到底是她没实力,只有挨揍的份。若真有本事,来来,来打我,我站着不动让她打回来。” “不要脸。”若非云不尽提前交代过不要和赵泽交手,曲挽青都想跑过去捅他两剑。 赵泽满不在意地笑。 不要脸? 不要脸怎么了? 只要能看见云不尽吃瘪,脸皮不要又如何,他能扔着玩,踩着玩。 云不尽眯眯眼睛,笑了笑:“好啊,那就打得你动弹不得,再让师妹揍你。” “而且只往脸上打。”他着重强调。 那边,祝辞盈不敢放松警惕,尽管云不尽帮了她一次。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云不尽和赵泽暂时分不出胜负,徐非淮和曲挽青仅仅能自保。 而她实力最弱,毫无疑问的是整个队伍的累赘。 如果一直留在原地缠斗,恐怕让他们分心。 所以,当下最好的办法是: 由她吸引对手,引他离开。 祝辞盈没时间犹豫,立即掏出两张疾速符,同时对剑修说:“我身上有一千积分,你若能追上我,积分和灵植,我双手奉上。” “盈盈别做傻事!” 曲挽青躲开对方刺来的剑,偏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偌大的空地上,哪儿还有祝辞盈的影子。 那剑修反应过来后,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御剑往她逃跑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人速度快得化作两道流光,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面,飞速地竞逐着。 * 俞永霁看着水镜实时传送的画面,心脏一紧又一紧。 太阳升至高空,温热的阳光挥洒下来,一寸寸抚摸过大地。 谢让尘眼睫轻轻眨了两下,方才睡醒。 灵鸟自从发现小仙女有危险之后,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整只鸟都散发着一股丧里丧气的气息。 “小仙女会有危险吗?”它担忧地问。 谢让尘盯着水镜看了片刻,沉默地点点头。 这次可不像上回那么幸运了。 因为当敌人的实力过于强大时,任何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显得十分鸡肋,无用。 明明是陷入了不好的处境,谢让尘理应多关心祝辞盈的安危,可他摸摸自己的心口,占据他更多情绪的竟然是隐隐的期待。 师妹那么理智聪慧,懂得权衡利弊,利用人心,谋划算计…… 他突然很想知道祝辞盈接下来会怎么应对超出自己实力两个阶段的对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是俞府下人今早刚刚替换的新茶,还冒着热气。 放茶壶时,谢让尘余光一瞥,发现两个令他眼熟的人影。 是贾良和公孙信。 谢让尘坐直身,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这两人的所作所为。 他记得贾良昨天放出过一句狠话: ——“要是落进我手里,我定要狠狠折磨她一番,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谢让尘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动两下木椅扶手,然后起身离开。 灵鸟看了看桌子上的热茶,抬头,不解地问:“你要去哪儿?” 奇怪,这人每次茶盏里有茶水,不管热的冷的都要喝得一干二净。今儿个怎么了? * “岛主有令,请你们赶快离开!” 贾良全身缠着纱布,只露出一双三角眼。他嚣张的态度不减:“别催了!我们有腿自己会走。” 他话音将落,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双腿的膝盖深深地镶进土里。 更倒霉的是,他的额头好巧不巧地撞在一颗尖锐的小石子上,磕破皮不说,鲜血从伤口溢出流地满脸都是。 贾良保持着一个跪地磕头的姿势,试了好几次也未能爬起来。 负责人去拉他,刚一摸到他的胳膊便发现他全身都在发抖,抖得像筛糠。 “喂,你怎么了?” 负责人掐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却发现这人两眼一翻早晕过去了。 不远处,一抹粉红色身影鬼魅般地短暂出现又很快消失。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蓬莱岛(七) “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简阳丘一边御剑,一边不停地分化出剑影打向地面上来来回回逃窜的黑点。 双方的速度都很快,一路上,到处都是四溅的泥土和坑坑洞洞。 祝辞盈用完最后一张疾速符,终于到达她心中规划好的地方。 化龙河。 简阳丘跳下飞剑,剑自动落进他手心。 “乖乖地把灵植交出来,我可以不和你打。” 祝辞盈做好防御姿态,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可不信你有那么好心。” 跟赵泽混的能有什么好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简阳丘没耐心和她玩,调动全身灵力,计划一击得手。 感受着他节节攀升的气息,祝辞盈心下沉了沉。元婴期!他果然隐藏了实力。 可真是雪上加霜。 祝辞盈将萧抵在唇边,吹动。 萧声入耳,简阳丘酝酿剑诀的动作微顿,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明知道如今是燥热的夏季,可眼睛看到的却是冰川雪原,茫茫一片。 热意被寒风刺骨的冷风驱散,带给他无限的凉爽,他短暂地舒爽一阵,而后瑟缩一下身子,越发觉得冷。 他浑身鸡皮疙瘩乍起,四肢慢慢僵硬,手腕也没了力气,几度想松开手里的剑。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是冬日里的蛇熊,需要冬眠一阵。 睡吧,睡吧…… 简阳丘慢慢阖上眼睛,好似将要陷入沉睡。然而就在闭眼的那一刹那,他的灵台突然一个激灵,恢复清明,意识重新回笼。 他咬住舌根,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再次抬眸审视面前的少女,简阳丘先前轻蔑的态度收剑许多。 简阳丘脱离幻境,祝辞盈的萧声也随之平息,深知方才的迷魂曲失了效果。 意料之中的事,她并未在意,手指快速变换,转变曲调。 简阳丘眼前一花,眼睁睁看着祝辞盈的身影虚虚晃了一下,分化出数十个分身。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剑就是两道剑气扫过去,那两个分身迅速展开灵力护盾,虽成功挡下,却也被一击击碎。他再次进攻,分身被剑气劈中化作灵粒子,风一吹,便散了。 分身接二连三地倒下,最后又只剩祝辞盈一个人。 当简阳丘的剑对准祝辞盈时,祝辞盈停止吹奏,不紧不慢地收起玉箫。 简阳丘轻哼:“想通了?打算求饶了?” 祝辞盈活动了手腕,骨头咔咔作响。 她的双掌贴合在一起,手指灵活地结出一个法印。 结印?简阳丘先是一愣,然后一阵哈哈大笑:“你又不是法修,不会真以为自己动动手,随便装模作样地结出个法印就能像他们一样召出什么东西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祝辞盈体内灵力快速抽离,轻轻地勾勾唇角,“万一我天纵奇才,一看就会呢?” 简阳丘都听笑了。 心想她年纪不大,说话却忒狂妄! 这世间,能同时修炼多种法门的修士少之又少,稍一不甚便会走火入魔。 也就三百年前那位千机剑尊,可以称得上一句,集百家之长,光耀三十四州。 简阳丘并不认为祝辞盈有千机剑尊那样傲人的天分。 但就在他出剑的那一瞬,他亲眼看见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待看清楚那东西是何物时,简阳丘的瞳孔骤然间紧缩。 是凤凰啊! 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法修能捏造出凤凰! 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瞪向祝辞盈,后者漂亮的脸蛋惨白,几乎没有血色。 施展凤凰印对祝辞盈的灵力消耗太过庞大,以她金丹期的修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凤凰盘旋在高空,华丽的翎羽散发着淡淡的七色光。它巨大的羽翅轻轻煽动,顷刻间狂风暴起。 简阳丘横剑于胸前,奋力抵抗。 凤凰啼鸣,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简阳丘心中一紧,不敢懈怠,立刻在头顶分化出一把灵剑与它隔空对峙。 两方就这样耗着。 最后,祝辞盈没能坚持太久。 灵力耗空之际,凤凰也耗尽力量,庞大的身体像四分五裂的沙堆,轰然崩散。 变故发生的瞬间,简阳丘来不及收力,那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便分毫不差地打在祝辞盈身上。 少女的身体被灵力冲击,倒飞出去,“噗通”一声没入河中,鲜血晕染开来。 简阳丘并未捞她。 化龙河的河水湍急,人一旦落进去很快就被冲走了。况且,他的灵力所剩无几,救不了她。 简阳丘收剑入鞘,深深地看了一眼祝辞盈落水的方位,转身离开。 * 祝辞盈在水里用最后一点灵力掐了水息诀。 化龙河的河水很奇怪,无论她如何努力向上游都浮不出水面。 刚刚剑气冲击之下,她的衣裙被割几道开口子,皮肤被划伤,幸而,伤口都比较浅,流点血很快便止住。 她掏出怀里藏着的黑符,干巴巴的符纸已经碎成许多小碎块,再不能使用。 祝辞盈有点郁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还在往下沉。 简阳丘的灵力被她消耗大半,即便赶回去也得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这期间足够曲挽青她们应对赵泽一伙人。 等靠近底部时,倏地出现一个漩涡,祝辞盈避无可避被吸入进去。 等她再睁眼,已经处在一处水洞之中。 水洞中黑漆漆的,四周是坚实的石壁,唯有天然形成的水晶散发着幽幽绿光。此地灵力异常充沛,祝辞盈盘膝而坐,在这里吸纳灵气,运行了三个小周天后汇入丹田。 待体力恢复大半,她借着星星点点的绿光打量水洞,这里到处都是水草和颜色各异的贝壳。 她继续往深处走,敏锐地察觉到灵力越来越浓郁。 祝辞盈心中一喜。灵气浓郁好啊,更容易长出稀有的灵植。说不定,她心心念念的那东西就在此处。 她慢慢地往里面探寻,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滴血粘在石壁上,悄然消失。 * 谢让尘回到席位便发现玉隐真人和俞永霁的神色不太对劲。 他问灵鸟发生什么事。 灵鸟哭哭啼啼地说祝辞盈被打入化龙河,生死不明。 谢让尘抬眼看了看水镜里简阳丘离开的背影,指尖扣入掌心,眸光晦暗不明。 片刻之后,他似是想到什么,重新坐回椅子。他将面上的面具往上推开一点,吃了两口点心垫垫肚子,转而安慰起灵鸟:“安心,她不会有事的。” …… 祝辞盈在距离灵植半米远的地方站住脚。 灵植是一朵七色花,是百科中记载的金玄花。传闻只要将它炼化成丹,服下之后,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也能生出灵根来。 只要她能拿到,谢让尘的灵根就可以恢复,重新修炼。 但她没有急着动手。 通常来说,越高级的灵宝,周边越会有强大的妖兽看守。因为灵宝同样可以让它们的修为更进一阶,增加生存的机会。 显然,这只妖兽十分聪明,懂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等着她上钩。 祝辞盈试探性地往前迈开一小步,装作要摘灵植。果不其然,下一刻,水洞开始剧烈震动,似要崩塌。 她赶忙退开,躲到一处安全的角落。 水洞震动之下,石壁上的石灰倾泻而下,化龙河里的鱼虾到处游窜,惶惶不安。 更糟糕的是,地面被一股外力撕扯,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只兽爪从中探出,牢牢地扒住地面,然后借力爬出来。 雪白的兽耳,厚而柔软的毛发,小巧的鼻头,以及那令人难以忽视的九条尾巴。 九尾白狐。 祝辞盈的心口骤然一紧。 怎么会是它? 怎么可能呢?三百年前,二师兄应该已经把它杀死了才对。 它怎会又活了过来? 祝辞盈难以接受九尾白狐复生的事实。 白狐舔舔自己的爪子,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和那株完好无损的金玄花,得意地笑出声。 “时隔三百年,吾又回来了。” 他要找出那个法修,杀了他,为自己报一报被封印三百年的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蓬莱岛(八) 祝辞盈不喜欢回忆故人旧事,尤其是前世与她有关的事。 此刻,迫于形势危急,她不得不回想。 第一次去蓬莱岛,她和师姐,两位师兄一起御剑赶了一个月的路。 岛上风景秀美,民风淳朴。 师姐拉着她在街边的铺子里买了好些东西,祝辞盈腰间的几个储物袋险些撑爆。 “阿盈,那边有好看的首饰衣物,我带你去看看。” 祝辞盈哭笑不得:“师姐,明日再来买吧。”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蓬莱岛一次,怎么说也得好好玩一番。” “喂,俞霏霏,你给我适可而止!”一道少年清亮的嗓音适时穿插进来。 祝辞盈循声望去,一位身量拔高的少年臭着脸,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摞到脖颈处。 俞霏霏扫了眼身后,挑眉道:“云苍禹,搬这点东西,身子就撑不住了?” 说谁弱鸡呢?云苍禹皮笑肉不笑。 眼看两人又要吵架,祝辞盈及时出声:“师兄你的面具真好看。” 头戴猞猁面具,一手提着纸袋的谢让尘:“是吗?我也觉着好看。” 俞霏霏和云苍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陡然消散,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好看? 坏了,师妹的眼光被大师兄带偏了啊! 祝辞盈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二师兄和三师姐没吵起来。 “师兄,你买的什么?需要我帮你拿吗?” 谢让尘低头,眸光微动,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她缠满绷带的双手上扫过:“一些灵植,不重,无需师妹帮忙。” 他塞给她一个纸包,微笑间,眼睛下的两颗红痣格外勾人:“这个倒是需要你帮忙解决。” 纸包热乎乎的,祝辞盈拆开后,白腾腾的热气与她呼出的鼻息汇在一处。 是栗子糕。 上面还有师兄残存的灵力一直保温。 祝辞盈轻轻蹙眉:“师兄,我不爱吃甜食。” 谢让尘微微一愣,略带歉意地说:“我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你告诉师兄爱吃什么?下次给你买你爱吃的。” “喂……”俞霏霏用胳膊肘戳戳云苍禹,“你有没有发现小师妹格外亲近大师兄,而且她们的关系非常非常好。” 云苍禹不耐烦地说:“发现了。” “那就奇了怪了,阿盈明明应该跟我最要好才对。” “难道大师兄给她灌了迷魂汤?” “拉倒吧你。” * “你是蓬莱岛主的女儿?!!” 云苍禹盯着俞府的门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谢让尘面色不变。 祝辞盈心底微讶。 师姐这来头可不小。 “你不好好做你的大小姐,跑去清微宗做什么?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云苍禹眯眯眼睛。 俞霏霏用“有病”的眼神看他,讥讽道:“自然是去拜师学艺,难不成还是为了你?” “你你你……”云苍禹被她呛住,从一开的脖子红逐渐发展成脸红,耳朵红。 俞霏霏得意轻哼。瞧瞧,恼羞成怒了吧。 俞府的大门从内打开,一团黑影飞扑进俞霏霏怀里:“姐姐,我好想你,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俞浩初,你今年都十岁了,将来可是要继任蓬莱岛的,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姐姐,我只是太想你了。”俞浩初短暂地抱了她一会儿,然后退开距离。 俞霏霏轻咳一声,逐一为他介绍来客。俞浩初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哥哥,云哥哥,祝姐姐欢迎你们来俞府做客。” 正厅。 “父亲。”俞霏霏两手作揖,深深一拜。 俞焱淡淡应了声:“你回来了。” “这几位是你的同门吧,来人,为贵客布置客房,通知膳房准备好酒好菜。” “不必了。”俞霏霏冷冷道,“我们并未打算住在府上。” “姐姐。”俞浩初拉住她的袖子,小声恳求道,“你留下来吧,就当是为了我,求你在家住一晚。” 俞霏霏最见不得小孩子撒娇,何况是她的血脉至亲,无奈,她软下心肠,道:“好,就一晚。” 这夜,俞浩初和祝辞盈因为年纪小,只能喝点果汁,俞霏霏倒是拉着谢让尘和云苍禹喝了几坛子酒。 所幸,这三人酒量都极好,没耍酒疯。 俞府管家匆匆来报:“大小姐,老爷邀你去书房一叙。” 俞霏霏皱眉,欢快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祝辞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师姐,我们在此处等你。” “嗯。”俞霏霏顶着红扑扑的脸,起身离开。 待她走远,祝辞盈才小声问俞浩初:“师姐为何突然不开心了?” 俞浩初将果汁一饮而尽,长长叹出一口气,分明是稚嫩的脸庞,却非要故作老成道:“因为一个男人。” “姐姐还未出生前,曾和渝州云家的二少爷订过亲。云家世代主修法道,二少爷天赋异禀,是近百年来云家最出色的法修。” 姓云?并且还是法修? 祝辞盈下意识地朝二师兄的方向看去,二师兄自进俞府之后便很少说话,比平日里的收敛很多。似乎,有点别扭。 “那之后呢?”她问。 俞浩初嘴一憋:“传闻,云二少从小受尽万般宠爱,性子桀骜不驯,看谁都不放在眼里。十三岁那年,他和我姐姐的订婚宴上,他没有任何理由地逃了。云家家主一怒之下,将他从云氏家族除名。这六年,云家每年都派出一部分人去找,至今没给我俞家一个交代。” “他让我姐姐丢尽颜面,我讨厌他,而且我爹也讨厌他,退还了与云家的定亲信物,两家亲事就此了罢。” “再那以后,爹给姐姐另看人家,相中琼州谢家的大公子。”俞浩初顿了顿道,“可惜姐姐无意嫁他,与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一别四年,姐姐这是头一次回来。” 原还有这段往事。 祝辞盈心下了然。 她复又看向二师兄。修士听力远胜常人,相信他方才也听见了俞浩初的话。果然,云苍禹因醉酒红润的脸色愈发苍白,凝重。 看来,那与师姐退婚的云家二少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晚间,俞霏霏迟迟未归。祝辞盈不放心,借出去透气的由头,抓到一个俞府下人,叫他带路。 路过一个院子时,她顿住脚,屏退下人。 “师姐。” 俞霏霏坐在一个宽敞的秋千上,抬头,眼角微湿:“阿盈。” 祝辞盈走上前,用瘦弱的身躯抱紧她。 俞霏霏在她怀里,呜咽的哭,低声地哭,放声地哭。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泪,醉意上头,沉沉睡去。 月朗星稀,暖风吹过,院子里多了一道高挑的人影。 “我送她回房。” 祝辞盈没急着交人,她直视着来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一个骇人的秘密:“二师兄,师姐方才对我说,她并不气恼被人退婚,她去清微宗也并非是单纯地拜师学艺,她只是想见见那个人。” 云苍禹自嘲一笑:“可惜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让她失望了。” 祝辞盈不置可否,道:“师姐还说,她会听岛主的话,认真考虑和谢大公子的婚事。” 云苍禹的脸色霎时间又白几分,却不再多言,背起俞霏霏往她的房间走:“师妹也早点回去休息。” 祝辞盈只定定地看着她们远去。 她回身,眸光一顿。 月光一寸寸照亮青年的面容,谢让尘背靠着树,不知看了多久。 “我原以为师兄不爱看热闹。” 谢让尘笑着按了按她的脑袋:“阿盈身上怎么一点孩子气都没有?” 祝辞盈抿抿唇,没回答他的问题。 谢让尘也未在意,夜深人静,他打了一记响指。 忽然,两道声音钻进祝辞盈地耳朵。 ——“云苍禹,你结出的法印真漂亮。可惜,我要离开清微宗了,以后你的耳根子就清净了。” ——“对不起。” 祝辞盈蓦然睁大双眸:“师兄你……”原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是花样最多的。 “她们的事,咱们不必掺和。” “师尊曾为他们卜过一卦,她们有三世姻缘。” 祝辞盈的眉毛倏地舒展开来:“看来老天也不忍她们错过这段缘分。” “师尊还说,月老给她们系的红绳掺了金刚石,劈不开斩不断。” “真好。”祝辞盈噗嗤一笑,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谢让尘握住她的两只手,一圈圈解开白色绷带,越往内层,沾的血越多。 祝辞盈:“师兄?” “师妹练剑辛苦。”谢让尘掏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里面的液体均匀地涂抹在祝辞盈手背手心大大小小的伤口上。 他的嗓音是万年不变的柔和:“可还觉着疼?” 祝辞盈的手在发烫,她扬唇:“不疼,就是有点痒。” “嗯,忍一忍,明早就好了。”谢让尘又拿出一个小臂长的瓶子,递给她,“还有这瓶发油,你每次沐浴完后,抹在头发上。不出半月便能显出效果。” “然后就不是头发干巴巴扎人的小姑娘了吗?”祝辞盈问。 “你还记得呢。”谢让尘尴尬地摸摸鼻子。 祝辞盈:“师兄不也一直放在心上吗?” 她打开瓶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是淡淡的桂花香。 “为什么是桂花的香气?” “先前你入门时,我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谢让尘道,“听你六师姐说,你想看看槐江山上的桂花,可如今是三月份,桂花又是在九月盛开,怕你心急。” “谢谢。”祝辞盈连声道谢。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谢让尘回以微笑。 他头一次送小孩子礼物,生怕不合她的意,所以一直小心谨慎地准备着。 所幸,没让小姑娘失望。 * 第二日,蓬莱岛变了天。 白龙祸乱人间,滔天的海水倒灌,淹没大半岛屿。 房屋倒塌,哀嚎遍地。 蓬莱岛主率领一众修士展开护岛大阵,抵御海水,抽不开身应对白龙。 谢让尘重新覆上昨日买的那张青色猞猁面具,对众人说出自己的计划。 由他孤身应对白龙,俞霏霏负责治疗受伤的人,云苍禹用法器治服海水,而祝辞盈嘛,保护好自己就行。 三人各自带着任务离开。 云苍禹抽出腰间的玉葫芦,催动法诀,玉葫芦源源不断地吸干从天而降的海水。 玉葫芦里内有乾坤,他摇摇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 在他的视线盲区,背后一道灵力化成的利刃飞速袭来。 “师兄!” 祝辞盈用灵剑格挡,自己被掀翻数米之远,就在身体要砸入一座山里时,被人拦腰抱住。 她的血沾染在那人手心。 云苍禹心底窝藏的那股火气猛然窜起,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最后锁定在一只白色的九尾狐身上。 “找、死?” 祝辞盈被他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运气疗伤。 “师兄小心。” “嗯,知道了。”云苍禹淡声回应,眼底是一片青色。 大概是一夜未眠造成的。 “白虎印你已经练得相当熟稔,那凤凰印你想不想学?” 诶?祝辞盈问:“师兄肯教?” 云苍禹扯了个笑,抬手点点她的眉心:“师兄何时对你藏过私?” 祝辞盈识海里浮现出凤凰印的法诀。 云苍禹却已经开始双手翻飞结印:“看好了。” 祝辞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个手势,她只需看上一边,便能刻在识海里。 于是那天,黑云翻滚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轮明日。 云苍禹为蓬莱岛带来的明日。 一人一狐的打斗,凶险又精彩,祝辞盈看得心潮澎湃。 可她不明白,二师兄结出的凤凰印那般强悍却没能占到上风。 凤凰虚影消散。 云苍禹额间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看清楚了吗?” 祝辞盈点头。 “我猜你这次需要五日方能学会。”他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日的嚣张,分出心神与师妹对话,根本不把九尾白狐放在眼里。 九尾白狐恨得牙根痒痒。 可下一刻,云苍禹迎着他巨变的目光,缓缓抽出腰后的短剑。 “阿盈,师兄请你看一看邀月十六剑实战。” 他挥剑,扫出,那包含着剑术至高奥妙剑修剑意的一击直直劈向九尾白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蓬莱岛(九) 听宗内一位小师兄讲过,邀月十六剑乃千机剑尊习剑的第一年所创,亦是他年少成名的得意之作。而真正让他声名传播三十四州的是他二十三岁这年,凭借一人一剑平定魔界动乱。 很遗憾,祝辞盈没能见到师尊最意气风发的年华。但…今日一见二师兄与九尾白狐殊死搏斗,总也能从他身上瞧出点师尊昔日的荣光。 “十三式,白羽流星。” 云苍禹低喝一声,灰蒙蒙的天空骤然间暗沉下来,唯有他手中的剑残余点点亮光。 九尾白狐抬起爪子拭去嘴角的鲜血,毛绒绒的身躯沾染上斑斑血迹,待他看见云苍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时,心中猛地一沉。 可恶,原本打算利用这两个剑修当养料,早日催熟金玄花提高修为,然后灭了那条和他作对十年的臭虫……没想到自己因为低估他们的实力,阴沟里翻船了。 搞不好,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脑子里盘算着是否带着金玄花逃跑,可对方明显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一束光破开云层射向他的眼睛,白狐眸子轻眯,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他后知后觉,缓缓抬头,瞳孔紧紧一缩。 漫天飞剑蓄势待发,云苍禹随意地挥了下手,数百把飞剑砸下来擦出火星。叫人直观地感受了一场流星坠地。 白狐极快地反应过来,调动全身妖力凝结成保护罩。一把剑,两把剑,三把剑……每一剑自天而降带着势不可挡的趋势重重砸在灵力罩上,九尾白狐奋力抵抗。 可终有一刻,他听见一道轻微的碎裂声。 “噗——”他的身躯被数十把灵剑穿透,吐出一大口血。 八条尾巴齐齐落地,白狐心底的恐慌达到顶峰,栽了,这回真的栽了,他只剩一条命了。 “就这实力也敢暗算小爷。” 云苍禹转了转手中的剑,收剑入鞘,侧头对祝辞盈说:“太废了,拿他当对手还不如回山上找你小师兄对招,可惜我还有三式没用出来。” 祝辞盈听见他说话,恍若梦中初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昨夜大师兄抹过药,伤口已经愈合,连带皮肤也变得光滑柔嫩,唯剩指尖的薄茧能证明她练过剑。 同样是邀月十六剑,二师兄打出来与她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她握紧掌心,体内血液沸腾。小师兄说她是“剑痴”,的确,她喜欢剑道,她要将剑术运用到极致,超越众位师兄,做剑道第一人。 “别,别杀我!” “我……我有金玄花,送给你,包管让你的修为增进一个境界!” “我还知道许多珍稀灵植,只要你饶我一命,我给你指路。” 白狐仅剩的一只尾巴蜷缩成毛团,生怕云苍禹一个变脸给他砍掉。保命要紧,必要时,他就出卖那条臭虫,让他们互相残杀。 “金玄花?”云苍禹挑眉,没想到蓬莱岛上还有金玄花。 他侧目看了一眼自家师妹,心想,若是师妹吃下它,说不定能直接从金丹期迈入元婴期。多好的机缘。 “交出来。”他道。 白狐颤颤巍巍地伸出爪子指了一个方向:“在那里,你可以自行去取。” 云苍禹远远地望了一眼,正如他所言,黑土之上盛开着一朵七色花,花朵周围溢出淡淡的金光,不似凡物。 他有心为师妹采摘,可眨眼之间,眼前景物天旋地转,一副灰白色的画面映入脑海。 他看见一人一狐因金玄花对峙,又看见金玄花被炼制成丹,然后被交给一个青年,那男子摘下面具露出脸,竟然是他的大师兄,谢让尘。 云苍禹微怔。他知道这是他母族的预知能力,这些画面是未来发生的事。 那么,他便不能摘走金玄花。 他复又看向九尾白狐,眸光沉了沉,后者则被他的目光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白狐舔了舔干燥的唇:“那条引水作乱的白龙你们看见了吗?我和他作对了几百年,知道他居住的洞穴里藏了不少宝物。如果你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带路。” 话落,他朝白龙的方向瞥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嘴巴张张合合蹦出几个字:“那,那,那是什么?” 祝辞盈闻言往天空上方望过去,幽黑的瞳孔里被一个金色的身影占据。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法象。 法象的样貌和师兄如出一辙,金光闪闪的。上一刻还在威风凛凛的白龙被他抬起的一脚狠狠踩到地面,扬起巨大的烟尘。 祝辞盈御剑飞向半空。烟尘散去,一个巨大的深坑异常瞩目,至少得有百米深。 半晌过去,白龙也未爬出来。 祝辞盈愣愣地望着远处御空而立的青年,再次被他的实力折服。 她们之间的距离可谓是天堑鸿沟。 她要追上师兄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 她默默地想,十一岁的自己,再过十年,和师兄一样的岁数,会比他强吗? “师妹,可以回去了。”云苍禹道。 “白狐呢?” 云苍禹解下葫芦,喝了口酒:“解决了。” 祝辞盈:“那我们去和师姐汇合。” ——蓬莱岛的一处街道。 俞浩初指挥着俞府下人井条有序地发放物资,施粥施药。 “不要哭,姐姐给你疗伤。”俞霏霏往幼童手里塞一颗糖,趁他注意力转移时,施展术法为他治疗。 “师姐。” 俞霏霏忙里抽空道:“阿盈,大师兄。” 谢让尘道:“作乱的白龙已经被我制服,苍禹平息了海水,岛上安全了。” 俞霏霏眼眶微红:“多谢,幸好这次你们和我一起来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事。” “同门之间互帮互助不必道谢,况且,帮助蓬莱岛度过危机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谢让尘找了一片空地,招呼一部分伤员去他那里治病疗伤。 祝辞盈对于医术会的少,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上药包扎。她闲下来时,蹲在倒塌的房屋前,一手捏着残砖瓦片和折断的木头细细查看。 然后她让俞浩初找来一些纸和笔墨,着手在白纸上勾绘,细致地画出每一处结构。 “祝姐姐画的是房屋结构吗?” 祝辞盈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点头应是。 俞浩初鼓掌叫好:“你好厉害!” 有懂行的工匠听到她们的动静,凑近前一看,神情激动道:“原来还可以这样设计!若建造出来,最少比之前的房子结实五倍,小姑娘,请问教你的师傅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祝辞盈画完最后一笔,答道:“跟家中兄长学的,可惜兄长早逝,我只会些皮毛,不及他万分之一。” “唉。”工匠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这位伯伯,劳烦你参考这份图,重新为蓬莱岛的居民建造房屋。” “不不不,这是你的功劳,我给你打下手。” 祝辞盈把图纸塞给他:“我说了我只会些皮毛,画画图纸之类,到底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真论到实践,你比我更有经验,我想,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工匠也不好再推拒,当即招呼几位同行和一些没受伤的壮年男子一起商议重建房屋的事。 “祝姐姐不仅人美心善,心胸也很开阔,我以后要向你学习。”俞浩初眼睛亮亮地说。他虽然比祝辞盈小一岁,个头却比她高上一截。 身高是祝辞盈最郁闷的事,她因为自小体弱,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比同龄人矮上许多,十一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 所幸,来到清微宗后,师尊给她开了一间灶房,让她自己做灵食补充营养,这三个月个子长高不少。可即便如此,哪能比得过从小锦衣玉食的俞浩初呢。 祝辞盈抬手摸摸他的头:“能做你的榜样,姐姐荣幸至极。” 两人一起回到俞霏霏身边时,幼小的心灵被狠狠地冲击了一下。 俞霏霏发现云苍禹受内伤,让他脱衣医治,谁知他宁死不从,俞霏霏一气之下与他缠斗在一起。因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搞得旁边的受伤群众不知如何劝架。 “我赢了。”俞霏霏骑在云苍禹腰上,伸手就要解开他的腰带。 祝辞盈及时出声:“师姐。” 云苍禹被她一顿死缠烂打,内伤更加严重,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他气若游丝道:“师妹救我……” 俞浩初默默地捂上眼睛。 “师姐,二师兄脸皮薄,当众脱衣是万万不行的,不如换个地方。” 祝辞盈与她传音入耳道:“师姐,你们这副姿态不太雅观,若让岛主得知,指不定会责怪你。” 俞霏霏从一时得意中回过神,脑子清醒几分后,几乎是弹跳着离开云苍禹。她脸上火热,心脏怦怦直跳。 老天,她都干了什么?都怪云苍禹这厮,早些听她的话脱掉外衣就好了,干嘛一副侮辱他贞洁的姿态,害得自己莫名其妙产生胜负欲。 云苍禹在祝辞盈的搀扶下站起身,耳尖红透。 祝辞盈为两人找出一间保存相对完好的房间,供她们疗伤。 俞浩初:“我家世代修习医道,不管内伤还是外伤对我姐姐来说都是小事一桩。” 云苍禹躺在床板上,两手仍然护在胸前。 俞霏霏的额角重重一抽,咬牙道:“把手放下来,我不脱你衣服。” 云苍禹半信半疑,最后在祝辞盈的劝说下,规规矩矩地放下去。 俞霏霏坐在床边:“阿盈,师姐不擅长用剑,在清微内众多弟子中,只有一身医术独占鳌头,你想不想跟我学开天眼?” 开天眼是师姐研究出的独门秘术,天眼之下,万物无所遁形。用于治疗内伤,窥探经脉丹田再合适不过。 祝辞盈神色认真道:“师姐请赐教。” “姐姐,开天眼是什么?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也想学。”俞浩初道。 俞霏霏说:“好,你们一起。” 她教两人法诀,要领,几遍过后,祝辞盈已然掌握,而俞浩初还需要再练习一段时日。 趁这个空子,俞霏霏检查一遍云苍禹的身体,内脏有几处破裂,看着不像是新伤,而是陈年旧疾。 她没问他这些伤是哪儿来的,冷不丁地对他用了定身术。 “喂,俞霏霏你对我用定身术干什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不死心?我告诉你,你别乱来啊……”他的嗓音说到最后直接走了调。 因为比扒衣服更可怕的事出现了,俞霏霏俯下身,将头抵在他的额头。他愣神之际,一缕灵力钻进他的灵府,仿佛一座桥梁,贯通在两人之间。 俞浩初大惊失色:“姐姐!你……”剩下的话被祝辞盈捂住嘴,堵在喉咙里。 祝辞盈僵硬地跟他解释道:“她们不是在双修。” “治疗内伤,灵力通过双方灵府交汇有奇效。” *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水洞即将崩塌,九尾白狐身上的封印未完全解开,大部分妖力暂时用不出来。 祝辞盈下定决心,身体一个猛冲,以迅雷之势,摘下金玄花放入一个小木盒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蓬莱岛(十) [播报]:一组积分下跌至一千分,排名第八,请一组成员不要放弃,再接再厉。 [播报]:二组获得七百积分,总积分一千九百,排名第一。三十八组获得两百积分,总积分一千五百,排名上升一个位次,暂列第三。 [播报]:距离试炼结束还有一日半,希望广大弟子多多努力,取得优异成绩。 俞永霁心急如焚,在椅子上坐不住,围着玉隐真人来回踱步转圈。 玉隐真人眼都快被他绕花了,无奈地道:“比试还有很长时间,你别急。” “我能不急吗?孩子们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输了?” 他看着徐非淮和曲挽青实力不比她们的对手差多少,甚至两人之间的配合相当有默契,分明是占了上风。 怎么会输呢? 还有那个云不尽也是,一对三虽然吃力,但并不是毫无胜算,怎的就丢下东西带着人跑了?这跟主动投降有何区别。 玉隐真人却比他乐观得多:“孩子们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好好看着就是。” 俞永霁连连摇头:“眼下这情形,盈盈去向未知,你让我怎么放心?” “问题的关键就在她身上。”玉隐真人笑道,“她的鬼点子你也见识过,焉知这一切不是她的安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人人都懂,就看她想扮演哪个角色了。” 俞永霁拉下脸:“真有个什么事,让你肠子都悔青。” 灵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想在第一时间发现小仙女的动静。 化龙河平静的水面忽然在某个瞬间剧烈地波动,水泡鼓起又炸开,重复循环。 “快看,化龙河有动静了!” 俞永霁抬头望去,果真,化龙河的水面向四周荡漾,猛然间窜出来一道浅蓝色的人影。 谢让尘看着水镜,目光若有所思。 会用纸扎术,懂医道。 听灵鸟说,她还会用法印,召出巨大的火鸟……可见,他的这位师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集百家之长”的潜质。 谢让尘清幽的眸中映着少女的身影,她的碎发贴在脸颊,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那双黑亮的眼睛……多么像阿盈。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僵直的身体稍稍往后一挪,靠在椅背上。 若是阿盈还活着,长到与她一般的年岁,也该是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令人无法忽视,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目光。 * 听播报,师姐那边正在按计划行事。 祝辞盈临走前与曲挽青三人传音入密,由她引开简阳丘,她们则寻个机会主动投降,躲在暗处等她回去。然后等二组壮大起来,再伺机而动。 她可不怕二组也如她们一样,等着其他组互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毕竟,以赵泽的性子,不像能闲得住的人。 他足够贪心,试炼第一名的奖品再好又如何,他又不能一个人独吞,而抢到的灵植就不一定了。 祝辞盈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拧眉,却没用灵力将它烘干。灵力,她需要省着点用。 河底传出一道愤怒的兽鸣,水花再次扬高,随着地面震动,九尾白狐落地。 如三百年前一样。 祝辞盈记起来,此地便是他和二师兄决战之地。 白狐张张嘴,口吐人言:“竟敢夺我的金玄花,你想死吗?” “什么你的我的,谁拿到手算谁的。”她反驳道。 “哼,过去三百年,懦弱的人族也开始变得不讲道理,和那条臭虫一样,令我厌恶。” “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活命的机会。” 他还是和三百年前一样,傲慢,瞧不起人类修士。 祝辞盈手心凝聚灵力,玉箫缓缓显露。 双方近乎在同一时刻发动攻击。 河水波涛起伏,萧声低沉悠扬,几只生出灵智的鱼儿冒出半颗脑袋,静静地观望岸边吹萧的少女。 萧音化作一阵风,卷起树上的绿叶冲向白狐,白狐侧身避开,几根毛发随之掉落。 绿叶锋利如刀,所过之处,定能留下些微痕迹。 但这对白狐来说只是雕虫小技,他不介意陪她玩玩,反正伤不到他。而且,被封印三百年,他实在无聊的紧。 另一边,祝辞盈的心情远不及他轻松。能口吐人言的妖兽,实力换算成修士的修为阶级最起码都在元婴期。以她金丹初期的修为,真打起来,毫无胜算。 怎么办? 祝辞盈长睫微垂,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 目前唯一可行的是拖,拖到曲挽青她们赶过来,一起应对。 但白狐八成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又一次攻击轮空,祝辞盈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就算她们之间实力差了一个阶级,也不至于招招轮空…… 带着这个猜测,祝辞盈再次吹动玉箫。绿叶哗哗作响排列成一把锋利的剑,在空中转了个弯,朝白狐刺去。 白狐弯动四肢,猛地向空中一跃,避开绿叶剑,就在这时,另外两组组成藤蔓的绿叶自后方卷向白狐的后腿。 “雕虫小技。”白狐冷冷一哼,两爪露出锐利的指甲,一发轻扫将其划断。 他稳稳落地,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祝辞盈:“无趣。” 白爪蓄满妖力,重重一挥。一个黑色的爪痕迎面而来,祝辞盈将玉箫横在身前抵挡。 这次,没有师伯给的黑符,同样是元婴期全力一击,她毫无意外地被打飞出去,身躯嵌入山体,砸出一个人形的坑洞。 祝辞盈听见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挣扎着用手指扣紧石块,借力从坑洞里走出来。 额角擦破了皮,鲜血汩汩往外渗出,顺着脸颊流下,染红衣衫。她的右腿撞上山体上尖锐的石块,骨头折断了。 然而,出乎白狐意外的是,她没有喊疼,反倒是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有趣。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才笑的吗?”他问。 “非也。”祝辞盈缓缓勾起唇角,“我只是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关于你的。” 白狐一听,忽然来了兴致,没急着给她最后一击。 “说来听听。” 喉咙间腥甜,祝辞盈咽下一口血,呼出一口气:“你会读心术。”三百年前她想不通的事,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为何二师兄的凤凰印会失手,为何他最后要用剑,那都是因为九尾白狐会用读心术。 “你如何得知?”白狐短暂惊讶一瞬,复又恢复那副傲慢的姿态,“知道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早点把金玄花还给我。” 祝辞盈不为所动。 她张了张嘴,身上每一处骨头都在疼,嗓音沙哑得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字。 白狐却耳朵灵敏,他一字不差地听到了祝辞盈在说: “三界六道,照众生生死苦乐,照世间一切形色,无有障碍。” “天眼,开。” 少女眸中金光乍现,璀璨如月。 与此同时,水镜外,俞永霁从椅子里跳起来,一手指着水镜中祝辞盈的影像,嘴巴结结巴巴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我我医道绝学,开天眼!” “你什么时候教会盈盈的?” 玉隐真人摸摸下巴,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没教她。” 末了,又补了一句:“明冉也没教。” “那,那她是自行领悟的天才?”俞永霁目光灼灼地凝视玉隐真人,“如此难得的好苗子。不若让盈盈和你恩断义绝,拜我为师!我会将毕生所学都传给她。” 玉隐真人:“?”听听,人言否? 谢让尘也略微惊异一瞬,对祝辞盈愈发好奇起来,她究竟还会多少东西。 “可即便开了天眼,她也没多少胜算,我安排的人已经赶过去了,希望来得及救下她。”俞永霁兴奋之余,很快回到现实。 ——秘境中。 白狐虽然不知何祝辞盈用的什么术法,但他并未慌张,凭她的本事,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是不是在想,以我的实力根本对你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祝辞盈忽然问道。 “你!”被说出心中所想,白狐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愤怒。从来都是他愚弄别人,今日却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蝼蚁捉弄,他怎么能不生气。 可让他更气的还在后头。 只听祝辞盈一字一句地说:“读心术固然强大,但也不是没有克制之法。” 白狐轻嗤:“就凭你?” 祝辞盈:“对,就凭我。” “就凭我这个被你看不起、当做玩物消遣的蝼蚁。” “好大的口气!”白狐怒吼一声,身体暴起,两爪爪子指甲又往外生出一大截,似要狠狠撕碎面前狂傲的少女。 祝辞盈两手握住玉箫,左腿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下蹲,玉箫直直竖在身前,一个标准的崩剑姿势。 白狐的爪子碰上玉箫,两相对峙,他惊了片刻。在他的预料中,这只萧一旦被他的爪子碰到该碎成两截才对,可它非但没碎,还无比坚实地扛了下来。 实在不合常理。 白狐心中警铃大作,谨慎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这幅握萧的姿态,哪儿还有半分音修的影子。音修会把珍贵的法器当盾牌用吗? 这人分明把它当剑来用的啊! 剑是白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之一,另外一个是封印术。 怕归怕,但现在他才是强者,所以心中更多的是恨,他恨那该死的剑修封印他三百年。 他必须要杀掉千千万万的剑修来消减他的心头之恨。 他不再手下留情,招招角度刁钻且毒辣。祝辞盈金眸随他的动作流转,沉着应对,次次惊险避开。 白狐没能得手,一时间心中慌乱。期间,他试过几次读取祝辞盈心中所念所想,没有丝毫收获。她好像一个只会挥剑的空心木偶,一举一动不经过思考规划,完全靠身体本能的反应。 白狐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对手,若放任她成长起来,日后处理时必定棘手。 他必须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白狐加快速度攻击,争取每一次落爪点都扑向她的心脏,丹田处。 祝辞盈游刃有余地躲避,不曾出手反击。她身上的灵力全部汇入右腿,接上断掉的骨头。 “可恶可恶,我要杀光修真界所有的剑修!”白狐急红眼。 祝辞盈微微挑唇。 她当年步入人剑合一的境界吃的苦头,现在回忆起来,心中仍然惊悸。 前世,师尊看中她学剑的天赋,将她带回槐江山收作弟子。 那时,师尊说:“阿盈天生剑骨,于剑道一途缘分极深,学剑不出十年必定飞升。让尘,届时,惊才绝艳如你,也要暂避锋芒。” 他乐呵呵地说着,眼看着一抹瘦小的身影倒飞出去三米之远,摔在地上。 “师尊,你别说了,你这是在害我。”祝辞盈从地上爬起来,后背衣衫湿透,浑身没有力气,踉跄着步子走过来。 她抬眸幽怨地看向自家师尊,后者摸摸鼻子,企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祝辞盈懊恼地垂下头。她上山以来,什么都学,也学得极快,各位师兄师姐都夸她天赋好,就连一直以来难以搞定的二师兄也认可了她。 可直到她碰上大师兄。 师尊让她直接与大师兄过招,美其名曰让她在实战中积攒经验。起初,祝辞盈觉得新鲜,大师兄的剑法精妙,对剑道的理解甚至比师尊更深,能让他当自己的对手,与自己对练是莫大的荣幸。 但打了半月,祝辞盈的热情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落差感。 谢让尘与她对招时,玉凰剑从未出鞘,而她自己折断一把又一把灵剑,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大师兄这个对手太可怕,她每次以为自己有所进步时,就会被现实打脸。 剑道一途,她是新入门的小豆芽,而大师兄早已是她触不到的高空。 “师尊,再打下去,弟子的道心都要破碎了。”祝辞盈说。 师尊一愣:“有这么严重吗?为师觉着挺好的,你五师兄私下和我说了,你这半个月进步飞快。” 祝辞盈撇撇嘴,不理会他。 师尊挠挠头,讨好地道:“那我叫他跟你赔礼道歉?” “才不要。” 师尊:“那阿盈说你想如何?绑了他下油锅?只要你开口,师尊铁定帮你。” 祝辞盈想了一瞬,指指谢让尘腰侧的口袋,嗓音清脆:“我要师兄的梨膏糖。” 师尊立刻使了个眼色:“让尘,快点,你小师妹想吃梨膏糖了。” 谢让尘:“师妹在公报私仇?” 他笑着,还是解下腰间的袋子,亲自交到祝辞盈手中。 语重心长道:“小师妹可要快点长大,早日承袭师尊的衣钵,光耀剑道。” 祝辞盈:“那师兄呢?” 青年默了默,浅浅一笑:“自然是跟在你身后,为你保驾护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蓬莱岛(十一) “以萧当剑?这姑娘鬼精鬼精的,年纪轻轻便懂得藏拙,难怪少阳宗能挤入三大宗。”剑宗的一位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点评道。 周遭都是清一色的夸奖。 俞永霁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差点就把玉隐真人摇散黄了。 “你说说,你到底还教了盈盈哪些秘术?” “她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厉害?越级打九尾白狐,比我做梦梦见俞府破产都离谱。” 俞府破产?呵呵。 玉隐真人哭笑不得:“我真的只教了她音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年不在少阳宗,这些东西,兴许是她跟宗内其他弟子学的。” 俞永霁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那她还真是个天才!音道,医道,剑道,纸扎术,四者融汇贯通,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三十州的风云人物。” “小仙女原来还会用剑呀。”灵鸟星星眼。 谢让尘的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眸色沉沉。祝辞盈崩剑的那一瞬间,他心中莫名产生一股熟悉的感觉。 与印象中那个无数次摔倒又爬起来的身影缓缓交叠、重合。 难道她…… * 白狐最初是有些忌惮祝辞盈的,尽管他的进攻一直猛烈,依旧存了提防的心。 但见她始终不曾反攻,白狐有了猜测,他嗅嗅鼻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吸入鼻腔,落实他的猜测。 “你受伤了。”他肯定地说。 “爱逞强可不是好习惯。” 他眼底闪过一抹毒辣:“所以,我来助你解脱。” 是时候了。祝辞盈右腿的疼痛消失大半,体内灵力也只剩下一半。 她单手执萧,一个纵跃躲开白狐的利爪,再之后翻身点剑,萧顶端如自带风刃割开白狐的皮毛,留下一道血痕。 白狐吃痛,低声嗷叫。恨意加深。 祝辞盈叹气:“区区一道伤痕而已,你怎的这般心胸狭窄,只许别人受伤。” “少得意!我伤你百次,你也只能伤我一次。” “算你这次运气好。” 白狐抖抖耳朵,朝她呲牙。 祝辞盈的萧直直指向他的面门:“那不妨,我再说一件关于你的秘密。” “我想,这件事除了你和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白狐:“什么?” “九尾白狐天生有九条命,而你只有一条尾巴,换而言之,你只剩一条命了。” 白狐身躯一震:“你,你怎么知道?” 恐慌感再次袭来,白狐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剑修告诉你的!是与不是?” 祝辞盈没应的他的话。 一开始,她也被白狐完好的九条尾巴唬了一跳,开天眼后方知,那是他施展的障眼法。 她抬高手中的萧,一步步逼近白狐:“所以,你杀我百次,我杀你一次便够了。” “如何?要来试试吗?” 未知的恐惧怕笼罩在心头,白狐下意识后退半步,左顾右盼:“他就在附近是不是?” 祝辞盈依旧不答,足底蓄了灵力,猛冲向白狐,她动作娴熟,利落,玉箫被她挥出残影。 攻守易形就在呼吸之间,白狐应接不暇,身上很快挂了彩。 待他脑子清醒过来,再想用读心术,发现对方的心境平静得无波无澜,进入一种无我之境。 简直和三百年前的那个一模一样! 白狐心中的恐惧不减反增。 他很快被逼到之前祝辞盈砸出的坑洞边,双腿一软,匍匐在地。 祝辞盈的萧停在他额心,只要再增进半分就能让他毙命。 可上天似乎更现在他这边。 “咳咳——”祝辞盈咳出好大一口血,身体灵力耗尽,已是强弩之末。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白狐被接连打击的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地一掌打在她的心口。 “叮当——”玉箫落地。 身体再次倒飞出去没入河水,祝辞盈的双眸褪去金色,强烈的不甘迫使她保持清醒的意志。 太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疲惫地想。 要死在这里吗…… 【不甘吗?愤怒吗?需要力量吗?】 【我可以帮你。】 祝辞盈心底惊骇。 魔气何时冲破了师尊给她加固的封印。 “滚回去!” 她死也不会与魔为伍。 她恨透了魔。 每晚睡觉都能梦见清微一地的残肢断臂。 【没有我,就凭你金丹期的修为,出去也是找死。难道你甘心再死一次?】 当然是不甘的。 “你再多说一句,我即刻自戕,你也别想活。” 魔气知她心意已决,果真不再言语。 就此溺毙在河水里吧,祝辞盈任性地想。 她将将阖上眼。 “师妹。” 祝辞盈霍然睁眼,隔着水波粼粼的河面,她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朝她伸出一只手,他双眸里盛满温情,两个小小的红痣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尖。 “不用怕,有师兄在,你不会死的。” 祝辞盈鼻子一酸,鼓起全身力气朝他伸出手。神奇的是,她竟然真的抓住了师兄的手,那温热的触感不是幻觉,无比真实。 脱离水面,她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手边温热的触感被冰凉取代,祝辞盈低头:“师兄你……” 可她身边哪儿还有师兄的影子。 这下,祝辞盈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觉了。 绝望中求生的意志吗?祝辞盈愣愣地想。 身上衣服湿漉漉地滴水,渗透周边的土地,祝辞盈打了个喷嚏,灵台清明瞬间清明。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从前不一样了,就在刚刚脱离水面的时候,好似挣脱了一道枷锁。 体内的灵力渐渐恢复,隐隐还有向上攀登的趋势,祝辞盈盘膝而坐,双手抱合在丹田。 ——水镜之外。 “嚯,吓死我了。”俞永霁拍拍胸脯给自己顺气。 玉隐真人折扇一展,轻摇两下:“看样子,盈盈要突破了。” 灵鸟:“好诶。” 谢让尘阖上眼,后背尽是虚汗。 这具身体没有灵根,承受不住他的神魂。出去一趟,几乎让他脱力。 * 白狐离开时,秘境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我擦!哪个天道宠儿要在秘境里突破境界了?”试炼的弟子们炸开锅,七嘴八舌地议论。 第一道劫雷劈下,砸在白狐不远处,祝辞盈落水的方位。 白狐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三道劫雷劈完,天空重新恢复明亮。 脚边的玉箫忽然飞起,在白狐圆睁的眸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辞盈感受着体内澎湃流转的灵力,丹田内的金丹被一团小人模样的白团取代,迈入元婴初期。 她单手执紧玉箫。 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她心念微动,身体消失,再出现时正巧拦住了想躲起来的白狐。 “怎么?金玄花不要了?” 九尾白狐咬紧牙:“你最好识相点,主动交给我。” 祝辞盈轻笑,抬手间玉箫已经重新抵在白狐的额心。 速度之快,白狐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突破元婴期了?”白狐眸色震惊道。 “你怕了?”祝辞盈反问。 白狐心生后悔,他方才应该下手更重一点,否则事情哪里会转变得这么快。让他有点棘手。 祝辞盈收回萧。 白狐面上一喜,以为她不打了。 可,她仅仅是将萧在手中翻出一个剑花,横在胸前。 祝辞盈红唇轻启,语气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恶趣味:“在下不才,剑之一术学艺不精,仅仅会用一招‘邀月十六剑’,请多多关照。” 白狐浑身白毛炸开。 时隔三百年,再次听见,看见邀月十六剑,白狐几欲落泪。 天道不公!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他弓起身,应对。 祝辞盈启手,用的却不是邀月十六剑的第一式,而是十三式,白羽流星。 白狐:“……”不带这样玩的哈。 漫天飞剑砸下来,将白狐围成一个圈,他奋力抵挡,但祝辞盈的实力今非昔比,同等的修为之下,他唯一的优势也没有了。 白狐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脚下一滑再次匍匐在地,比上次狼狈得多。 他大声质问道:“你和那个剑修是什么关系!” 祝辞盈眯眯眼睛,故意问道:“哪个人?” “就是三百年前……”白狐刚刚昂起的头颅被一只鹅黄色的绣鞋踩住,埋在泥土里。 “你想说的莫不是三百年前封印你的剑修?” “对,就是他。”白狐的声音呜呜咽咽。 祝辞盈松开脚,半蹲下来,与他对视:“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早死了。” 死于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连半块尸骨也未留下。 白狐浑身一颤。 祝辞盈继续说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害怕吗?” “告诉我。” * “玉隐真人,你真的不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说的,盈盈会用剑术我也很意外啊。”玉隐真人耸耸肩。 剑宗长老轻哼,一口老牙都快酸掉了:“那你说说,她如何会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又如何学会了清微宗失传已久的邀月十六剑。” 合欢宗的长老揶揄道:“小姑娘做剑修剑术了得,做音修也不遑多让,若是把她拐进我合欢宗,岂不是天降英才?” “胡说!怎么能让她去合欢宗,应该让她跟老夫学纸扎术,壮大纸扎术!” “你少放屁!学纸扎术有啥前途,若让老朽教她法印,不出三年,包管让她爬上登仙榜第一。” “医道,医道,再装听不见,我就要闹了啊!” 场面一度混乱,各大门派的长老,带队人都想把这好苗子抢到手。玉隐真人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徒弟不好好培养,白白浪费她的天赋。 “各位。”俞永霁轻轻咳了两声。 众人卖他一个面子。 俞永霁:“我先提的挖墙脚,你们往后排队。” 众人:“!”俞贼! 玉隐真人沉思良久道:“我想起来盈盈何时学会的邀月十六剑。” 俞永霁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玉隐真人:“就在我们前两日来蓬莱岛的时候,与水神祭上,那位剑修舞出的剑法如出一辙。” “怨不得我看着眼熟。”俞永霁一拍脑门,“竟然是清微宗失传的剑法吗……” 他祖父也没跟他说过。 剑宗长老却发现了端倪:“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玉隐真人不确定地点头又摇头。 “不得了啊……”他感叹道,“千机剑尊自创的剑法,三百年中,除却他的弟子,能学会的人少之又少。若只看一遍,便能学会,真真是后生可畏。” “玉隐真人收了一个好徒弟,连老夫都要嫉妒你了。” 俞永霁小声问闭目养神的谢让尘:“江小友,你懂剑法,你说盈盈看一遍真的能学会吗?” 谢让尘如实答到:“绝无可能。观她的起手势,一定私下里练习了月余之久。” 俞永霁:“那也很厉害了!听说大部分剑修穷极一生都学会不会呢。” “恕在下冒昧,请问在座的各位剑修,你们需要多长时间学习?” 剑宗长老:“保守估计…七个月。”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脸说。 总不能说要一年吧……太丢人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30 第22章 蓬莱岛(十二) 提及千机剑尊,剑宗长老不由得多说了两句:“千机剑尊是个奇人,传闻,他未创立清微宗时,是灵霄宗预定的下一任宗主。曾经,他一人一剑连挑十八宗,打遍当时尚未分裂成三十四州的九州,闻名整个修真界。” “只可惜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赶出宗门。自那以后,他创建清微宗,又在仙魔大战中以一宗之力抵抗十万妖魔。” 清微宗人杰地灵,门中弟子各个天赋优异,实力强悍,若非最后被灭门,不知这三十四州现在是何光景。 生死危机前,白狐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他在尾巴上施了幻术,如果祝辞盈一时大意没有切断他最后一根尾巴,那么他就有机会逃走。 白狐这般想着。 “已经开始规划待会儿从哪个方向逃了吗?” 白狐愕然,少女嘴角噙着嘲弄的笑容,仿佛真的窥探到他的想法一样。 白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会读心术。 祝辞盈的双瞳再次渡上一层金色:“你的最后一只尾巴在这里对吧?” 白狐矢口否认,求饶的话挂在嘴边,可祝辞盈的剑比他的嘴更快,飞剑穿透他的尾巴,钉在地面。 白狐惨叫一声,呼吸全无。 他的身躯化作齑粉,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徒留一枚白色的妖丹落在地上。 祝辞盈抬手,灵力包裹住妖丹落进她的小木盒中。 用灵力烘干衣服,全身暖洋洋的。她迈步走到河边,弯身,双手捧起一点水洗去脸上的血迹。 日落西山,天色欲晚。 “师妹——” 曲挽青远远与她招手。 四人在河边汇合。 徐非淮点燃一把干柴,四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云不尽心思细腻,最先察觉出祝辞盈的气息变化:“恭喜师妹突破瓶颈,正式步入元婴期。” 曲挽青惊喜道:“原来大家议论纷纷的天道宠儿是盈盈师妹呀,恭喜你。” 徐非淮:“恭喜。” 祝辞盈一一道谢。 “二组的积分目前已经突破两千积分,遥遥领先。”云不尽提道。 曲挽青:“盈盈我们何时动手?” “明日大部分小组都会汇聚到山顶争抢最后的积分,我想,二组还能再被养肥一点。”祝辞盈说,“明日午间,趁他们精疲力尽,咱们动手。” 她从储物袋一样样掏出前天捡到的可食用灵植:“今夜好好滋补身体,明日还有一场恶战等着咱们。” “师妹要做灵食?”云不尽若有所思片刻,掏出一个丹炉,清干净炉子边缘残留的血迹,“用它当锅烹煮食物正合适。” 曲挽青眼角微抽:“师兄你从哪儿弄来的丹炉?”还带血啊! 云不尽回想了一下:“初入秘境的时候我被四个丹宗的弟子合围,于是跟他们深入交流一番,他们送给我了。” “还说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送礼稀松平常,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曲挽青扶额:“那…你是怎么想出用丹炉做饭?” 云不尽:“我的一位不曾谋面的朋友说的。” 曲挽青:原来是被带歪了。 祝辞盈倒是对丹炉做灵食饶有兴趣,灵食经过炉火淬炼更加精纯,效果翻倍。 四人分工,曲挽青清洗灵植,徐非淮拔剑切成工整的小段,云不尽控制炉火,祝辞盈翻炒。 几人一面欣赏着星空,一面品尝佳肴。 “太好吃了。师弟你觉得呢?” “嗯,好吃。” “我朋友说的没错,丹炉做出的灵食 更加美味。” 饱餐一顿后,大家各自寻了一棵树,睡觉休息。 祝辞盈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伸展在半空,手掌盖住一颗星星。 落入化龙河时,她看到的师兄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她幻想的呢。 * 第二日,试炼最后一天。 [播报]:二组获得积分四百分,总积分,两千五百五十分,总排名第一。距离时间结束还有六个时辰,请各位参与试炼的弟子做最后的冲刺,拿到满意的名次。 “把东西交出来,别逼我下死手。” “我呸!赵泽你不要脸!搞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和我单挑。” 赵泽嗤笑:“你以为凭你现在的状况,能打败我?” 他故意踩断那男修的手骨,夺走他的灵植。 简阳丘皱眉:“赵泽,你做过了。” 赵泽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是二组组长,你得听我的。” 简阳丘沉下脸。自从他回归队伍就发现赵泽飘了,听另两个人说,云不尽实力不敌他,丢下灵植逃跑了。因此,赵泽自以为自己超越了云不尽,心态变得格外狂妄。 可他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总怀疑其中有诈。 他调出玉简,查看了一组成员,仍旧是铁打不动的四个人。 他想起被自己打入河中的女修,他全力一击打出去,那女修根本无法抵挡,但她竟运气这般好,未被踢出秘境。 “休整一刻钟。”赵泽灌了口水。 “啊?一刻钟?”一男修道。 赵泽眸光一厉:“怎么,有意见?” 回答他的是一道自背后传来的清亮的女声:“有啊,打一架?” 赵泽错愕回头。 四人并肩逆光而立。 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云不尽一伙人。 “手下败将也敢再回来班门弄斧。” 云不尽啧啧感叹:“赵泽,过去这么久,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稍稍得意一点就忘记自己有几分几两,是什么货色。” 他鲜少有这样讲话难听的时候,赵泽再傻也知道自己被耍了,他先前逃跑根本不是打不过他。 “哼,你不是也和以前一样,一肚子坏水,就会使阴谋,玩心眼。” “原来我在心中的形象这般好,善智谋,懂谋略。”云不尽笑眯眯地道。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一个眨眼之间已经颤抖在一起。 曲挽青和徐非淮视线交汇,同时拔剑冲向对手。 祝辞盈执萧,望向简阳丘:“咱们之间有笔旧账,今日得闲,不妨一起来算算。” 简阳丘不敢大意,拔剑出鞘。 他在等祝辞盈先出手,然出乎他意料的是,祝辞盈并未吹动玉箫,而是提着它一步步靠近自己。 简阳丘直觉有诈。音修哪有近战的?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时刻关注她手部的动作。 空间扭曲的一瞬,简阳丘捕捉到动静,抬手格挡,玉箫与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简阳丘平静无波的心掀起惊涛骇浪,剑?他在祝辞盈的进攻中察觉出一丝剑气。可她手里握着的是一只萧。 祝辞盈嘴角轻勾:“没见过以萧当剑的音修吗?” 简阳丘瞳孔骤然间紧缩。 祝辞盈未掩饰自己的修为,元婴的气息稍加露出便让对方慌了神色。 她推开简阳丘的剑,快速挥舞玉箫,带着凌厉的剑气,专攻他薄弱的防御点。 好快的速度!简阳丘应对几招后略感吃力。 他的天赋还算万剑宗的佼佼者,突破元婴期用了整整十年,但眼前的这个少女呢,她的骨龄只有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元婴期何其恐怖! 天赋妖孽,音剑双修何其凶残! 简阳丘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昨天为什么没有下河查看,斩草除根,非要留下一个后患。 世间没有后悔药,祝辞盈也不会给他机会后悔,抓准时机,刺出玉箫,剑气穿进简阳丘胸口,却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停下。 简阳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愣神片刻后,他道:“我输了。” 他拿出自己的灵植:“为什么没刺进去?” 问出声后,他又心生懊悔。他的问题其实很愚蠢。他的卑劣只能彰显别人高洁的品质。 祝辞盈也当然没有回答,拿走灵植,转身离开。 “云不尽这次不管你逃到哪儿,老子都会追上你,亲自把你踢出秘境!” 赵泽胡乱地挥剑,剑气砍在土墙之上,土墙岿然不动,依然坚固。 云不尽躲在后面,喊话道:“你先劈开这面墙,我会好好考虑认真和你打一架。” 赵泽:“你少在那儿装孙……”他的话还未说话,后背就挨了一脚,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土墙上撞去。 云不尽见势,掐诀的手一松,土墙遁入地中。 赵泽没有任何阻碍地,脑袋重重砸向一棵树,树木拦腰折断,倒在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土。 赵泽啐出一口血沫:“谁?谁暗算我?” 一根玉箫神出鬼没地抵上他的额头,祝辞盈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让你做黄雀,同样,我也能猎杀黄雀。” “赵泽,给人当枪使的滋味不好受吧?” 赵泽无被她刺激一通,心情无比烦躁:“简阳丘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 四周寂静得鸦雀无声,赵泽抬头扫视一眼,两眼一黑。周围根本没有人,他只顾着自己和云不尽打架,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组员都被淘汰了。 赵泽心中一沉,慢慢地产生恐惧。 他骂道:“一群孬种!我死都不会把灵植交给你们的。” “你身上的积分太脏,我们一组不、要。”祝辞盈说。 赵泽从小到大一直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他目光死死凝在祝辞盈身上,目眦欲裂。 祝辞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记得你说过我没实力,只有挨揍的份。若真有本事,直接来打你就好,而且,你还得站着不动让我打。” “是吗?”她点了赵泽的穴道。 赵泽动弹不得,对方的拳头却已经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师妹,手打疼了吧?”云不尽关切道。 祝辞盈心领神会:“疼。剩下的交给师兄来打吧。” 赵泽心头哇凉。落到云不尽手里被他折磨得,他还不如直接去死! 云不尽不负众望,掐诀,土地冲出两根藤蔓,一左一右开始扇打赵泽。 不一会儿,赵泽被打得皮开肉绽:“喂,你们别忘了岛主说过,不许恶意羞辱虐待其他宗门弟子。” 曲挽青故作惊讶:“呀,你现在想起来了。可惜晚了,你上了岛主公布的黑名单,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在水镜里,生死自负。” 他的叫喊,怒骂无人在意。 祝辞盈拿出两个木盒,一一打开,九尾白狐的妖丹和金玄花。 播报声同时响起。 [播报]:一组获得积分六千,总积分七千七百,名次上升至第一。 绝对的,断层第一。 播报结束,秘境里的弟子再次沸腾起来,一时间,无人再敢打她们的主意,只得将目标放到第二,第三名身上。 * 第四日,比试结束。 阵法传送众人离开秘境。 俞永霁满面春风,郑重宣布:“恭喜一组,恭喜少阳宗夺得此次试炼的魁首。”—— 作者有话说:云不尽(惆怅:“什么时候才能和我那有趣的网友奔现啊……” 第23章 蓬莱岛(十三) “恭喜少阳宗,恭喜玉隐真人收了个好徒弟。” 有一个人带头,在场其他宗门的带队人纷纷站起来恭贺。各自说着比试中,少阳宗弟子如何地团结,如何地有勇有谋,以及其他的可圈可点之处。 当然,有人被夸赞,相对应的,便有人受责骂。 ——万剑宗的席位。 简阳丘和另一位弟子抬着担架,伤员赵泽浑身缠满白色纱布,脑袋亦没能幸免。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睛可以传达他的部分情绪。 带队长老李长京一甩衣袖,语气愤愤道:“你们不必帮他求情。赵泽在秘境中的所作所为卑劣无耻,丧尽天良,不 配再继续做我万剑宗的弟子。” 赵泽瞪大眼睛,无端的恐慌一点点蔓延至心头。李长京善恶分明,嫉恶如仇,他的行为举止确确实实地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若是赢得比试,他尚且能编出理由堵住他的嘴。可一朝失算,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着实无力应对。 他支支吾吾,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简阳丘俯身凑近了听,赵泽说的是,他知道错了,求长老网开一面,不要将他逐出万剑宗。 “他在说什么?”李长京问。 简阳丘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回长老的话,师兄在喊疼。” “疼?被他打伤,被他恶意羞辱的弟子们难道就不疼吗?就该让他长长记性!”李长京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秘境里的事,我已经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不日将会送回万剑宗,相信宗主和其他几位长老自有定夺。” 周围陆陆续续有目光汇聚到万剑宗的席位,李长京朝他们拱拱手,然后弯下腰深深地施了一礼。他放低姿态,语气诚恳道:“诸位,万剑宗弟子赵泽品行不端,手段残忍,给各家弟子造成不少损伤。我先在此给你们赔个不是。” “我向你们保证,待我回到万剑宗,必定对他严惩不贷。他的过错,万剑宗也会做出相应的补偿。”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宗门的带队人不好发作,气也消了大半。 合欢宗的长老第一个站出来打圆场:“有李长老这句话,我们便心安了。” 法宗长老道:“李长老摊上赵泽,属实倒霉。” 其他人表示认同。 ——少阳宗的席位。 俞永霁把准备好的木盒交给云不尽,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笑意又增加几分:“做得好,晚上回府喝两杯。” 云不尽推拒道:“其实这次出谋划策,出力最多的人是师妹。” 曲挽青:“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把天灵芝留给师妹。” 徐非淮点头。 俞永霁看向祝辞盈,她没多想,拒绝了。 “单凭我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赢得比试。我们是一个团队,按道理,奖品应该平分。” 第一名的奖品有天灵芝,飞舟和一个心愿。 俞永霁道:“可以。把天灵芝分成四份,炼成丹药,虽然效用减去大半,但足够媲美高级丹药。对了,在离开蓬莱岛之前,你们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帮忙完成的?” 曲挽青眸光一亮,她等的就是俞永霁这句话:“有有。俞叔叔,我很喜欢蓬莱岛的人文风景,能否让我用留影石做记录?” 俞永霁哈哈一笑:“没问题。” 云不尽脸色微红:“俞叔,我听说蓬莱岛的月老庙是三十四州最灵验的,我想去求两根红绳。” “你小子居然还是个痴情的!”俞永霁用揶揄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拿出一张金卡递给他,笑嘻嘻道,“小事一桩。带上这张卡,可以走绿通。” 徐非淮难得说出两句完整的话:“俞叔,我想去药铺抓点药。还有,再去灵兽阁采购一些东西。” 俞永霁大手一挥,给他一大袋灵石:“灵石不够用的话,直接报我的名字。” 最后轮到祝辞盈,她神色郑重地道:“我想请俞叔帮我炼丹。” 炼丹…… 俞永霁面露难色:“这个愿望我恐怕不能为你实现。俞家有规定,自祖父那辈起,俞家后人不再炼丹。” 那师兄怎么办? 祝辞盈咬紧下唇。 她拼死拿到七叶幻枝和金玄花原本就是为了将它们炼成丹药,然后给谢让尘服用,帮他重塑灵根。 三十四州,唯有俞家世代炼丹,他们的炼丹技术炉火纯青。所以,俞叔是最佳人选,若连他都无法帮她,那她该找谁? 玉隐真人安慰她道:“盈盈,俞家确有这条家规。既然灵植已经拿到手,待日后多加打听再找人炼丹也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 俞永霁刚想让她换个其他心愿,自己的玉简忽然闪了一下。 他点开玉简,看到发信人,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祖父传来的信息,他要见祝辞盈。 “那个,盈盈,你现在能跟我回俞府一趟吗?我家祖父说要见你一面。”他说。 “好。” 祝辞盈路过谢让尘的位置,顿住脚:“师兄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白。” 谢让尘靠在木椅里,挤出一丝力气说自己没事。 然下一刻,在他略微震惊的目光中,祝辞盈的手扣上他的腕脉。 至精至纯的灵力不由分说,霸道地涌入他疲累的身躯。 仅一瞬,她松开手。 煞有其事地说:“睡觉时,莫要着凉。” 她随俞永霁离开,谢让尘默默盯着她的背影,手腕处仍在发烫。她的灵力像山缝中流淌的溪流,一点点汇入他的七筋八脉,冲散他的疲惫。 心脏微微地颤动。 谢让尘轻轻弯下唇角,脑海里少女以萧当剑,漫天白羽流星为她所用的画面一闪而过。 * 俞府下人在门口见着俞永霁回来,连忙禀告道:“老爷,老家主在祠堂等着你。” “知道了。” 俞永霁带着祝辞盈直奔祠堂。 祠堂坐落在俞府西边。金丝楠木制成的大门敞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俞永霁和祝辞盈一前一后走进去。 “祖父,我把盈盈带过来了。” 背对着他的老人应了声,道:“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俞永霁和祝辞盈对视一眼:“盈盈安心,祖父脾气很好,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不必害怕。” 祝辞盈点头。 俞永霁出去时顺带合上门。 “说说吧,你为何会开天眼?”老人说话的同时,转过身来。 他的头发胡须全白,脸颊瘦削。一双眼睛的瞳仁又黑又亮,仿佛蕴含着勃勃生机。三百多岁的年纪,纵然身体老去,脸上的皱纹却生的极少。 依稀可见他年轻的模样。 祝辞盈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他的脸时,眼眶仍然一湿。隔着薄薄一层水雾,将他与印象里那个十多岁的男孩重合在一起。 “别人教我的。”她说。 俞浩初微微一愣:“开天眼一术乃三百年前我俞家中人所创。这些来,我从未传授给任何人,包括俞永霁和他父亲。现在,除了我,当无人会用。” “那么,教你的人是谁?” 祝辞盈没立刻回答。她动身走近摆放灵牌的长桌,左手拿过一旁的三根长香,右手燃起灵焰点燃,然后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插进一个灵牌前的香炉里。 俞浩初并非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是以,他看清楚了那灵牌上刻的一行字,“爱女俞氏闺名霏霏生西莲花位”。 “你,你……”他惊讶地张了张嘴。 祝辞盈深吸一口气道:“传授我开天眼法门的正是俞家中人,俞霏霏。” 俞浩初微张的嘴巴,再也合不上。 良久,祠堂里的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叫祝辞盈。” “你是祝姐姐!” 俞浩初热泪直流:“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我以为你三百年前就……” 过去百年,俞浩初的模样变化很大。 祝辞盈心情复杂地听他讲话。 在仙魔大战结束后,蓬莱岛主曾亲自去了一趟清微宗,遍地的血肉碎末,令他的精神大受打击。 从那以后,他一夜白头,不顾宗族反对为女儿立了牌位,放进祠堂。俞浩初时常在后半夜听见他的屋子里传出咳嗽声,直到某日族会上,岛主咳出血,把家主之位传给他,然后早早离世。 “父亲其实很疼爱姐姐。自姐姐与他意见不合,偷偷离开蓬莱岛的那日起,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但两人碍于面子,谁也不肯低头,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祝辞盈心中沉沉地叹一口气:“师姐离世前想必也在 后悔。” 祠堂里悲伤的气氛久聚不散。 俞浩初悲痛惯了,早早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祝姐姐,你能活下来,姐姐一定很高兴。” “浩初,除了大师兄,没有人能在魔君手下活着。”祝辞盈如实说道。 尽管真相打击人,她也不想欺瞒他。 俞浩初眼里希冀的光渐渐熄灭。 祝辞盈继续道:“不知因何缘故,我转生到这个时代,并意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才能认出你。” 这三百年是她偷来的时光。 “无论怎样都是祝姐姐的机缘。”俞浩初真心地祝福她逢凶化吉。 他朝俞霏霏地灵牌拜了拜:“希望姐姐的在天之灵能时时刻刻保佑祝姐姐。” 他对祝辞盈说:“有什么需要,我定拼尽全力帮扶。” 祝辞盈还真的有事需要他帮忙:“我在逆境中采到了七叶幻枝和金玄花,之前想着求俞家主帮忙炼成丹药,但碍于俞府的规矩没能办成此事。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通融一下,助我完成此事。” “因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等着这枚丹药。” “这有何难。”俞浩初叫来俞永霁,命他尽快准备炼丹。 “祖父,俞家人不能炼丹,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俞永霁狐疑道。他心底更多的震惊,盈盈究竟跟祖父说了什么,让一向死板的他主动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俞浩初笑着踹他一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你没听过?” “是,孙儿知道了。”俞永霁扶住差点被踹断的腰,一步步走向门外,给祝辞盈抛去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 祝辞盈的心这才彻底静下来。 她在祠堂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 玉隐真人,曲挽青一行人回到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俞永霁安排好下人招待他们用饭,自己又一头扎进炼丹室。 “老爷让搬来的酒酿,贵客请品尝。” 下人给玉隐真人和云不尽斟了酒。 曲挽青和徐非淮喝的依旧是度数不高的果酒,到祝辞盈时,谢让尘叫停下人准备斟酒的动作,自己主动掂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茶。 曲挽青看见,小声和徐非淮道:“师弟你看,江师兄多心细。” 徐非淮天生嗅觉灵敏,少女身体凑过来时,更加清晰地闻到了她的发香。 于是,他面色古怪,白皙的脸庞浮起一丝红晕,讷讷点头:“嗯。” 另一边。 祝辞盈轻轻抿了口茶:“夜间喝茶,师兄想害我整晚睡不着觉吗?” 谢让尘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你真的无法入睡,我陪你唠嗑,就当赔罪了。” 照他的说法,今夜她要失眠。 “我说笑的,别当真。” 等一桌饭吃得七七八八时,祝辞盈主动离开,回房睡觉。 路过庭院,瞧见秋千时,她停住脚,远远的看了片刻。廊道里一片漆黑,她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拉得很长。 只要向前迈出一脚,她便能踏入光明地带,通往门洞尽头的那架秋千。 师姐曾经坐过的秋千。 但她没有迈开脚。 最终走入更黑的深处。 * 化龙河。 一团白色的光团逐渐生长出手脚,头和耳朵…… 他趴在河面,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自己的身影,九条白色的尾巴一一舒展。 九尾白狐望向渡青山深处地带,咧开嘴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元婴期修为的大妖哪有那么容易死的,那女修还是太年轻。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白狐迈开蹄子,奔入深山。 他要和他的老朋友,那条臭虫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说:晚点抓错别字。 换了新笔名,欢迎到vb.晋江金相玉映找我玩。 第24章 应龙骨(一) “死臭虫,少装睡了,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渡青山深处,一块巨石前,白狐蹲坐在地,两只前爪用力地抓向石头,留下数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呦呦呦,这不是有九条命,命超级多的,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后裔,九尾白狐吗?你可离我远点吧,隔着两个界面我都闻见你身上的臭味了。啧,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拉了哈哈哈哈。” 白狐被他冷嘲暗讽,气得直跺脚:“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封印三百年,身上法力如今还剩多少?只怕连冲出封印都费劲。” 他贱兮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白狐耳朵清净一瞬,又被一道龙吟声穿透:“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舔舔爪子,身体已经开始有变透明的迹象。 “行了,被我骂就是你活该,少破防。” 白龙:“……”滚啊! “你也看到了,我活不久了。临死之前,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白狐道。 和斗了几百年的死对头谈交易,白龙总觉得其中有诈,臭狐狸分明是不安好心。 他有心拒绝,但听白狐继续说:“我以神魂为祭助你解开封印,你帮我杀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白龙嗤笑道,“这封印每天都在减弱,总有一天,我能冲出去。” 他看似在回怼,实则背后出了冷汗。 下这道封印的人修为极强,世所罕见。如果要凭他自己的力量冲出去,至少还需要一千年。 白狐却无多少时间与他斗嘴,直白地道:“那人身上有你想要的金玄花。” 白龙一怔,随后眯眯眼睛。 “没时间了,你应或不应给个准话!” “我应。” “好!”白狐咬破右爪,鲜血抹在石头上,“今日我在此以全部神魂为祭,无怨无悔献给应龙,助他冲破封印。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他的身体一瞬间爆开,无数白色星芒涌进石头中,静寂百年的渡青山在今夜开始剧烈震动。 石灰倾泻一地,巨石滚进村庄,引起一串嘈杂的呼喊和鸡鸣狗叫的声音。 天空乌云翻滚,隐隐有闷雷的响声。 一道龙吟贯彻天地,蓬莱岛附近的海水紧随其后掀起滔天巨浪。 今夜注定是难眠的夜晚。 祝辞盈又梦见了初次登上蓬莱岛的时候,妖龙作乱,岛上生灵死伤无数。 她站在四处逃散的人群中,周围没有她熟悉的师兄师姐。 她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手心,握的不是剑,是一根白色长萧。 祝辞盈恍然,此情此景竟不是前世。 重来一次,她孤身一人,依然无惧无畏地冲去了白龙所在之地,拼着一副血肉之躯,与他殊死斗争。 “够了,阿盈。” 祝辞盈听见熟悉的嗓音,正要抬头看来人却被他的一只手掌按下去。 “二师兄。”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让眼泪掉下来。 云苍禹按了按她的头,咧嘴笑时,露出一小颗虎牙:“阿盈,你做的很好。” 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可是,我保护不了你们所有人,空有一身天赋……”她宁愿不要。 “可,我们不想看到你有压力负担。阿盈好好休息,我代表清微宗所有人希望你今生做一个自由快乐的姑娘。” “师兄!”祝辞盈自梦中惊醒。 额头上一阵冰凉,她抬手去摸,触碰到一个湿透的布巾。 “你醒了。”谢让尘就候在一旁,端来一碗汤药,“突破元婴期,你的灵力尚未稳定汇入丹田,导致它在筋脉中乱窜,引起高烧。” 祝辞盈捧起药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她放下碗,视线刚得空便看见谢让尘递过来一颗白纸包裹的糖。 “去去苦味。” 祝辞盈拿过糖,没急着拆开吃。自醒来以后,她的心就跳个不停,总觉着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外面是不是发 生了什么事?我心中一直坠坠不安。”祝辞盈问,“师姐她们去哪儿了?” “真是瞒不过你。”谢让尘无奈道,“昨夜白龙冲破封印,重现人世,四处作乱。海水倒灌,俞家主忙着炼丹抽不开身,老家主和玉隐真人带一众人展开护岛大阵保护蓬莱,其余各派长老率领众弟子讨伐白龙。” “云不尽,曲挽青和徐非淮都去帮忙了。我身无灵力帮不上忙,玉隐真人叫我照顾好你。” 祝辞盈抓起盖在被子上的外衫:“烧已经退了,我去帮忙。” 谢让尘背过身,给她留足私密空间穿衣服。 “没关系,白龙被封印多年,实力大不如前,而且她们人多势众应该抵挡得住。你就安心再休息一日。” 祝辞盈扣紧腰带,绑好衣袖上的红绳,来不及戴上珠钗,她便随意扯过一个发带挽起头发。 她从谢让尘身边路过,谢让尘并未阻拦她,他耸耸肩道:“我身无灵力,你若执意出门,我拦不住你。” 他倒是给她找了一个好理由。 “多谢。”祝辞盈推开门,走出去。 谢让尘深感无力。之前,他神魂出窍帮祝辞盈释放她被魔气夺走的灵力,助她突破元婴期,仅仅办了一件事就令他的身体元气大伤。 如果在灵根未恢复前,再出窍一次,身体铁定是支撑不住的。 即便如此,他仍在她离开时,分出一抹神魂跟着她,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去救她。 做这些,实在是因为师妹为他做得太多太多。他暂时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她挡灾消难。 * 祝辞盈想,自己做过的梦大概是个预知梦。 蓬莱岛的一处街市上,人流涌动。 人人面色惊恐,各自背着行礼,带着小孩子寻找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避灾难。 祝辞盈抬头。 天空灰蒙蒙的,偶有闪电划破天际。 倒灌的海水被护岛大阵抵挡在外,两相碰撞产生巨大的撞击声,整座岛屿都在激烈的晃动。 祝辞盈逆着人群走向渡青山。 一切都和梦境里发生的事重合。 摊位上的物品无人问津,祝辞盈放了一块灵石,拿走一把仿制的成色不错的剑和一套衣服。 路过水神祭的曙光台时,她又留下字条,拿走一块留影石。 * 渡青山。 白龙一甩尾巴抽飞十几个人。 曲挽青和徐非淮一同飞身上前接住云不尽。 “他的修为在我之上,至少是合体中期。”云不尽擦掉嘴角的血道。 “这可如何是好?玉隐真人在支撑护岛大阵,一旦抽身,蓬莱岛就要被海水淹没。”曲挽青焦急道。 徐非淮蹙眉说:“开启护岛大阵,岛上的人不能出去,其他人也进不来,就算搬救兵也行不通。” 云不尽拿出玉简发出一条消息,视死如归:“目前唯有死战,别无他法。” 几位合体期的长老牵制白龙一夜,早就耗空灵力,无力再战。 而修为不如他们的弟子与白龙交战两招后,折损的折损,逃跑的逃跑,浩浩荡荡的人踏入渡青山,如今却十不存一。 “哈哈哈哈,百年过去,你们修真界的修士还是一群孬种。”白龙在天空中盘旋,眼底是对他们浓浓的蔑视。 忽而,一声鸟儿的啼鸣打断他的话。 一团火球迎面直扑白龙面门,白龙口吐水柱抵挡。水火交融的瞬间,水蒸气滋滋往外冒。 云不尽指尖破了一个小口,鲜血已经止住,他的双手保持着结印的手势,脸色有些发白。 云家嫡系弟子方能掌握的凤凰印,真正地用出来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消耗灵力。 “你们两个先回俞府,我断后。” 曲挽青红了眼眶,坚决不回去。 徐非淮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原地不动。 “不行,少阳宗没有遇见危险丢下同门独自逃跑的规矩,不就是死吗?我们死在一起,即便到了酆都地府也不孤单。” 曲挽青双手汇聚灵力渡给云不尽。 徐非淮照做。 “你们还真是……”云不尽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过了一招后,白龙终于提起半分兴趣:“凤凰印,有点意思,可惜实力弱了点,否则能陪我好好玩一玩。” “凤凰展翅。”云不尽变换法诀。 凤凰展开尾巴上的翎羽,每一根都化作锋利的剑刃,将白龙团团围起来。 “雕虫小技。”白龙眸光一厉,“神龙摆尾。” 白龙的鳞片是世间少有的宝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凤凰尾羽根本不足以击穿他的防御。 他的爪子撕向尾羽,轻易将其撕破,凤凰惨叫一声,云不尽低头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师兄,吃这个。”曲挽青立刻拿出疗愈内伤的丹药给他。 徐非淮抽剑挡在两人身前,一副保护的架势。 惹得白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自量力。我让你三招如何?” 徐非淮没有丝毫犹豫的意思,上手就是三计最强的杀招。 但这对白龙来说无异于在给他挠痒痒,白龙做出享受的表情,甚至指了指自己背上的某处鳞片道:“哎呀,在家睡得时间长了,没有注意好好保养鳞片,颜色都有点暗沉了。” “啧啧,来来,往这儿打,帮我抛个光。我可以饶你不死呦。” 徐非淮眼神暗了暗,咬破指尖擦过剑身,灵剑宛如有生命般吸干血液,变成一把血红的剑。 徐非淮朝白龙指的地方打出一道剑气,血红光芒闪过,白龙吃痛,手指沾染到一片温热的湿意。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血,是他自己的血。 不可饶恕! “你看,真打出血来,你又不乐意。”徐非淮嗓音淡淡道。 “你小子别得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招式虽然厉害,但相应的也会消耗你的寿命没错吧?” 徐非淮不欲与他多言,曲挽青拦住他:“不可以师弟,这样下去没能杀死白龙,你自己便要死在这里。” “你先带师兄走。” 云不尽道:“你们走,我留下。” “你们三个人嘀嘀咕咕啥呢?”白龙故意装作听不见,掏掏耳朵道,“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你们都不肯走,那就一起留下来等死呗。” 云不尽重重地咳两声,疲惫地撑住眼睛:“这下,咱们都走不掉了。” 白龙的三道水柱自天上疾速下坠,曲挽青毫不怀疑,被它击中,自己一定会被穿成串。 关键时刻,是一只火红色的三足鸟出面护住他们三个。 “臭虫休要伤我恩人。” “三足金乌?你也要来坏我好事。”白龙恨恨咬牙。 “臭虫!要不是你百年前偷蛋不成,我儿也不会一出生差点夭折了去!今日新仇旧账一起算!” 两只兽在空中缠斗。 徐非淮得以松了口气。 曲挽青方从惊吓中回过神:“三足金乌为什么会来帮我们?” 徐非淮解释道:“我刚进入秘境里的时候正好落在他的洞穴中,他的孩子气息很弱,自身灵力不够,破不了壳。我帮了他,因此结下因缘。” 他没说完的是,小金乌破壳时,不哭不闹已经没有气息了,是他用心头血救活了小金乌。三足金乌感谢他的大恩大德,让他采摘灵植,他只拿了一株价值三百积分的灵植,剩下的留给小金乌长身体用。 “趁这个间隙,我们快去找个地方,让师兄休息。”曲挽青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徐非淮背起云不尽,最后看了一眼三足金乌,转身和她离开。 三足金乌与白龙过了上百招,两人身上都有挂彩。 然而,赶上秘境闭合,三足金乌的孩子还在里面,他不得不回去。 他低头巡视一眼,没有发现恩人的身影,便暂时放心离去。 白龙得以喘息,这回再无人能阻挡他。 他一尾巴甩晕剩下几个老骨头。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应龙,三百年不见,你仍旧恶根未去。” 这声音是…… 应龙循 声看去,金色的瞳仁中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和那张他毕生不敢遗忘的青色猞猁面具,瞳孔骤然间紧紧一缩。 鼻孔里喷出灼热的鼻息,应龙强行压住脑海里被他碾压的一幕,平复好不安稳的心情。 “这般作恶,不知悔改,不若让我再封印你一次。” 应龙一听,装不下去了。 他从云端降落,五爪深陷泥土,弓起身子,张口喷出一道闪电。 肆虐的海水被闪电劈中,停在半空。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狗腿般的讨好声: “大人,你说笑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加起来都不如我应龙知道做错事就要及时改正。我可比那头臭狐狸的品德好太多了。” 应龙别无他法,为了能活下去,只得把死对头拉出来反复鞭尸—— 作者有话说:九尾白狐:“想死,但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25章 应龙骨(二) 海水停止倒灌,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俞浩初远远望了一眼渡青山的方向,心中忐忑万分。 “兴许是白龙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玉隐真人道。 两人谈话间,谁也没有放松,依旧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维持护岛大阵。他们不敢保证这是不是白龙施展的某种阴谋诡计。 俞浩初派出灵鹤前往渡青山查探情况。 另一边,俞府的炼丹室内,俞永霁正专心致志地做最后一道工序。 金玄花再加上七叶幻枝炼成的丹药,效果非同凡响。资质最差的凡人吃了也能生出上好的灵根来,也不知何人有此等福气,让盈盈在秘境里拼了命也得从九尾白狐手里抢过来…… * “你是那种知错就改的兽吗?” 应龙点头如捣蒜:“知错就改,对,没错,说的正是在下。”他真的不想再被封印了啊! 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一个地方,应龙侧头看去,便听他说:“可你看,那边都是你杀死的修士,尸体还在地上。我眼睛没瞎。” “都是……误会!”应龙求生欲爆棚,灵机一动,一时间忘记自己会飞,四肢在地上爬走,那姿态像极了村子里随处可见的猫猫狗狗。 他用爪子抛出一个大坑,含着不甘与愠怒对着尸体低了低头表示默哀,然后转了个身,对青年低了三次头。 龙族低头等同于人族磕头。 应龙可谓是怂了。 他掩埋好尸体,消灭自己的“罪证”,又屁颠屁颠地爬回青年身前。 隔着一层面具,他看不透青年的表情,更别提揣摩他此刻的心情。 只是方才,青年伸出手的时候,那只手看着似乎有点小,有点白,手指有些细。不完全像成年男子的手。 应龙压下心底的疑惑。 “那地上的血迹呢?” 应龙点头哈腰:“也是误会,误会。嗐呀,什么血迹呀,这是我吃果子时滴落在地上的汁水。”他一尾巴扫过去,带起一地尘土盖住血迹,当作无事发生。 “是吗?”青年背起手,手心全是冷汗。 “大人有何事大驾光临蓬莱岛?”应龙见他没有继续挑刺,主动找了话题。 态度是一等一的好,比凡界皇宫里的奴才对皇帝还要毕恭毕敬八分。 “我来取一样东西。”他说。 应龙狗腿道:“大人要什么?小的为你代劳。” “龙骨。” “龙骨嘛不难弄……等等,你要谁的龙骨?!!” 应龙吓破了胆。 “我是说真的。”面具之下,祝辞盈眸光微冷,给他两个选择,“你是自己主动献出来,还是我来取?” 这让他怎么选?应龙欲哭无泪。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他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刚刚冲破封印马上又要死了。 难道他活着就是为了等死吗? 应龙一口气哽在心中,七上八下没个着落。早知道他会来,自己就不听臭狐狸的话,乖乖待在封印里不好吗?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脑子里,死还是活两种念头扭打在一起,应龙半晌拿不出像样的主意。 祝辞盈向前迈出一步。 应龙连连后退,爪子上下乱动,他不知道祝辞盈要取他身上的哪块骨头,也不知该护住哪个地方。 “指骨可以吗?”他小声问。 “不行。” 祝辞盈说:“我要你脊骨上的那一截龙骨之精华。” 可以移植给剑修,充当剑骨的骨头。 “你怎么不把我的护心鳞也一并夺去!”他再胆小也是有脾气的。 “你愿意给的话,我也能接受。” “噗。”应龙哽在心头的血终于吐了出来。 “你别靠近我!我自己会取。” 祝辞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然后在地上扭曲爬行了一会儿。 她抱臂看戏,应龙却趁着她的这个动作看清楚了她手腕处的红绳和一只银色的铃铛。 好像在哪里见过诶。应龙仔细回想,于记忆深处传来一道人影,白狐临死前传给他的最后的记忆。 他记得,白狐让他杀掉她来着。 好啊,应龙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他重新变回自己那副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纵身一跃盘旋在高空:“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冒充他欺骗我!” 被识破了。 祝辞盈摘下面具,脱下摊子边拿到的不合身的外袍。 金色的衣裙在绿油油的山中格外扎眼,应龙凶狠的目光想把她盯出窟窿。 祝辞盈吸了口气调整内息,玉箫在手中转出花,横在胸前。 两缕垂落的发丝无风自动。 与应龙交上手的瞬间,祝辞盈手背被风刃割出两道很深的口子。他的功力不知因何原因在百年消磨中不减反增,祝辞盈的血肉之躯是无法与之比拟的。 很快,应龙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眼前的少女身法诡异,每次躲闪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他的攻击,快得不可思议。像是经过常年锻炼,磨练出的机关木偶一般。 他深知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瞧准机会利爪掏向她的丹田。祝辞盈反应极快,用玉箫格挡。 但听“咔嚓”一声,玉箫上的裂痕向两边飞快扩张,碎成两节。 祝辞盈心神一动,后背上事先贴好的瞬移符带她退出十米开外的地方,躲过致命一击。 “看你没了武器拿什么和我斗。”应龙得意洋洋道。 祝辞盈默默收好玉箫,从储物袋拿出一柄剑。 “我原本不想用剑。” 她握住剑柄,一点点拔剑出鞘:“你是第一个逼我用剑的。” “你应该感到荣幸。” 她握剑的手在颤抖。 应龙却以为她在害怕。 只有祝辞盈知道,她其实是在兴奋。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最喜欢用剑。 而她手中执的这把剑是仿制师兄的玉凰剑,色如霜雪,映明月。 “会用剑又如何?”应龙不以为意。 祝辞盈浑身血液沸腾。握剑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提剑,飞身来到应龙身前,剑尖对准他胸口的一片龙鳞。应龙抬爪想像上次折断玉箫一样折断她的剑,可他没有得手。 他长长的指甲整个被剑削平。 他心中一凉,隐隐生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而祝辞盈手中的剑却拐了个弯,再次削掉他的一根龙须。 “有了龙须就可以做龙须糖了吧?”她自言自语道。 应龙脸色煞白:“谁跟你说龙须糖必须得有龙须才能做?”他第一个站出来砍死散播谣言的人! “我师兄。”祝辞盈说,“你要和他打架吗?其实你们三百年就打过一次了。” “三百年前?”应龙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旺盛。 “是啊。” “在他面前,你连半分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师兄是……”应龙笑不出来了。 “他叫谢让尘,百年前封印你的剑修。” 应龙一愣。 祝辞盈立在他面 前,脚下是万丈悬崖。 “你实力太低,不配让他出剑。” 应龙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受到了侮辱,在一对师兄妹手上栽倒两次,整整两次。 半晌,他咬咬牙道:“现在蓬莱岛的护岛大阵开启,他根本赶不过来救你。我先杀了你,叫他追悔莫及。” “你觉得阵法可以挡住他吗?”祝辞盈头也未抬道,“这玩意儿,他动动手指就碾碎了。” 这倒不是她盲目崇拜,实在是师兄的实力太过强悍,早已超出她的预知。 可有一件事,她心里亦清楚: 师兄不会来了。 仙魔大战后,他塑成仙身,飞升上界,不会再过问修真界的事。 昨晚想了半宿,她想明白了,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她在后山捡到的谢让尘,真的就只是少阳宗的谢让尘。 自化龙河见过一面,纵然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但那都和她清微宗的师兄没有任何关系。 祝辞盈负剑而立,与应龙拉开距离。 “碰巧,那个招式,我也会一点。” 应龙背后冷汗直流,她说的该不会是…… 祝辞盈轻轻地眯了眯眼睛,脚下悬崖忽然在某一时刻开始剧烈颤动。 * 俞府。 炼丹炉下方的火焰逐渐熄灭,俞永霁接过下人递上的锦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体内灵力几乎被抽干,他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口温茶,才动身靠近丹炉。 打开盖子,内里躺着一只圆润的金光闪闪的丹药。 俞永霁小心地捧起来,脸上的笑容收不住。他迫切地想去祝辞盈的住处,告诉她这一好消息。 他刚踏出门槛,候在门口的小厮便主动把蓬莱岛发生的异动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 “什么?我祖父他老人家去开护岛大阵了?”俞永霁急得团团转。他得赶快把丹药交给盈盈,然后去祖父那边帮忙。 下人又道:“真人陪着老家主一起去了,还有曲姑娘,云公子,徐公子都去了。” 俞永霁两眼一黑。如果孩子们出了事,他怎么跟玉隐真人交待。 “那盈盈呢?她没有乱跑吧?” 下人一脸窘迫道:“她也出门了,江公子拦不住她。对了,她出门前,小的碰见过她。她说,请你炼成丹药后,将它交给江公子服用,并为他护法。” “因为江公子体质特殊,若您这次能帮她处理这件事,她感激不尽。” 俞永霁一拍大腿:“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他赶忙去到谢让尘的屋子,把丹药交给他:“盈盈让我为你护法。这是金玄花和七叶幻枝炼好的丹药,江小友快点服下罢。” 事态紧急,谢让尘张口吃下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药力很快发挥作用。 因他带着面具,俞永霁看不出他的神色,但见他扣紧了椅子扶手便知丹药已经起效。于是,他不敢再耽搁时间,当即催动灵力为他护法。 第26章 应龙骨(三) 谢让尘能感受地到,体内生长灵根的地方在发痒。 他明白,等自己生出灵根,修为自会随之恢复。祝辞盈给他用的药,药性强,说不定到时候,这具身体的修为能再向后迈进一个阶段。 “老爷,属下有重要的信息汇报。”下人在外禀告。 俞永霁道:“讲。” “前去抵抗白龙的弟子们死伤一部分,逃走一部分,撤退一部分,目前,只剩一个人守着了。” 他忙问:“谁在守?” “咱们府上的祝姑娘。” 要不是在给谢让尘护法,俞永霁真的想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师妹。谢让尘蹙眉。 应龙的修为经过三百年消磨早该下跌至元婴期才对,听下人这么一说,带队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他八成在法象期。 这下麻烦了。 谢让尘平静的心因为突生的变故泛起一丝涟漪。 又是这样。 又是在他闭关的时候,在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失去最亲近的人…… * 祝辞盈脚下,一个金灿灿的高大身影拔地而起,比渡青山还要高。 应龙瞪大双眼,仔细去看,那金色的影子,样貌与祝辞盈别无二致。 他倒吸一口凉气,牙齿都在发颤:“是,是法天象地!” “你不是元婴期的修士吗?你怎么会用法天象地!”应龙心态爆炸。 “你以为我清微宗只收无用之人?” 清微宗。 应龙脑海中灵光乍现:“你是千机剑尊的徒弟!” 他抖了抖身子。 千机剑尊英名在外,臭狐狸消息灵通,他曾听他说过,千机剑尊的修为已经突破渡劫期,看见他一定要夹起尾巴跑。 等等,应龙往深处想,既然她来自清微宗,那三百年前的那个剑修,定也出自清微宗,是千机剑尊的徒弟之一。 他的记忆忽然停留在上次作乱的时候。同样就在此地,剑修召唤出法天象地。 应龙在他面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轻抬起一只脚,然后自己便毫无尊严地被法象的那只脚踩进泥土,押进百丈深的地方。 自此,睁眼闭眼都是无尽的黑暗。 不得自由。 应龙不敢再继续往深处回忆,掉头就跑。 祝辞盈双掌合十。 法象重复她的动作。 应龙周身空间扭曲一瞬,两只手掌左右夹击朝他袭来。他可以肯定,如果不小心被夹住,那么他一定会变成一团肉泥。 应龙不想变成肉泥,所以他拼尽全部速度躲开法象的手掌。饶是如此,他尾巴上的白毛也被夹断一大截。 “吼——” 他这回真的生气了。 龙之逆鳞除了胸口的护心鳞,还有一处鲜为人知的地方,龙尾巴上的毛发。 那是他求偶用的!没了漂亮的毛发,以后再也没有好看的龙会看中他,与他绵延子嗣。 那他不就绝种了吗? 应龙坚决不会让绝种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瞪向祝辞盈和她的法象,恨不得将她们吞吃入腹,当做养料护理自己的毛发。 当愤怒占据上风,理智将不复存在。 应龙不再顾及任何潜在的危险,仰天长啸一声,脚底下再次颤动。如祝辞盈一样,金光闪闪的龙形法象拔地而起。 祝辞盈心头一震。 应龙竟然突破了合体期。 他的金眸染上一层血光,奋力冲向祝辞盈的位置。 一人一龙的法象正面撞在一起。 应龙的张着血盆大口,牙齿缝里横插着一柄剑。血液自高空低落,祝辞盈手背上的伤口崩裂,又添新伤。 应龙趁机用爪子拍向祝辞盈的腹部。她腾不开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整个人如流星般向后倒飞出去。 他下了死手。 这一击很重很重,有极大概率会留下病根。 祝辞盈的身体再次嵌入山体,引起一股浓烟。她不可避免地吸入一部分,剧烈咳嗽一阵后吐出一口血沫,然后晃晃悠悠地从自己砸出的小山洞走出来。 每一步都觉着虚浮无力。 祝辞盈眼前阵阵发黑。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 那是……死亡的感觉。 山林中鸟儿飞腾,啼声不绝入耳。 勾出她上辈子死亡前的记忆。 * 湘州槐江山。 天际泛白,黑黝黝的山一片荒芜,经昨夜暴雨清洗后更显寂凉,湿土气味被浓厚的血腥气覆盖。桂香袅袅的时节因为大火焚烧只余下缕缕呛人的白烟。 黑红两色勾勒出的一方天地中,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坚守清微宗七日的守山大阵被彻底击溃。 祝辞盈抱剑倒在血泊里。 乌黑的血冰凉刺骨,破碎的灵剑一同被淹没在血水中。 这是她拜入师门的第六月零三天。 魔君朔珩率十万妖魔主动入侵修真界挑起两界大战,而槐江山处在两界交汇地带,因此,清微宗不可避免地成为第一战场。 魔君身为一界之主修为高深莫测。 祝辞盈记得师尊是修真界少有的渡劫期 修士,曾一人连挑十八宗被称为当世第一剑尊。在清微宗里,她最敬仰的人便是师尊。 可师尊与魔君苦战七天,最终却落了下风,他被魔君打到要害,没多久便身陨了。 而师尊死前留给的她任务只有一个:守好玉凰剑。 她要等到师兄出关。 大师兄谢让尘,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修为匪浅,距离飞升仅差一步之遥。所幸他在魔君到来的前几日闭关冲击境界去了。 是以,如今清微宗七十二弟子中还活着的只剩下她和大师兄。 血泊中,祝辞盈半张脸染血,素净的衣裙被血浸染开出朵朵红梅。因着本命灵剑折断和守山大阵被破,她毫无防备地遭到反噬,七窍流血,神识溃散。 冷风猛烈冲击她瘦小的身躯,后背衣衫破开口子,莹白的皮肤血肉外翻,脊骨周围剑骨被剜出,伤口狰狞可怖。 痛,冷。 祝辞盈忍不住蜷缩起身子,顺势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实些。 师尊把守山大阵的阵眼藏匿在她身上着实让这群妖魔吃了不少苦头。 任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也想不到阵眼藏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身上。 “呵,天生剑骨……此战折了本君这么多妖魔也不算白费事一场。” 魔君赤眸猩红,手中握着一节染血的白骨随意把玩。 白骨短短一截,表面散发有莹莹流光——是从祝辞盈脊背挖出的剑骨。 “可惜生在一个蝼蚁身上,毫无用处。” 魔君手上用力,剑骨不堪重负发出“咔咔”的断裂声,随后化作齑粉消失于天地中。 可恶,若是,若是…… 祝辞盈咳出一口血。 若是再多给她十年光阴,等她再长大些,不必苦守到师兄出关,她自己便可以手刃魔君为同门报血仇。 清微宗修士死绝,唯一剩下的小姑娘身受重伤无力应战。妖魔们兴奋地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怎么办? 祝辞盈每呼出一口气,便会牵动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以她目前的情况,最多再苟延残喘半个时辰。 可师兄那头还未传出动静。 她该怎么办呢? 穷途末路之际,祝辞盈摸到断成半截的利刃,忽然福至心灵。 “噗呲——”刃尖穿透心脏。 “我以我心祭清微。”祝辞盈默念心法口诀,凝聚四处溢散的灵力抱着剑重新从地上爬起来,拦住去路。 “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她右眼流下血泪。 身受反噬的情况下擅自调动灵力,五脏六腑被灵力冲击挤压,内伤愈来愈重。 围攻过来的妖魔只多不少,祝辞盈别无他法,咬紧牙关将灵力汇聚在丹田。 灼热、撕裂的痛感席卷全身。 “大家别靠近她,她方才使用了兵解之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妖魔们纷纷下意识退开。 “一群废物。” 魔君随意弹动一下指尖,一道黑色流光疾速朝祝辞盈心脏射去。 祝辞盈眯眯眼睛,自知双方实力悬殊,自己根本无法抵挡。 突然,她心有所感似的低头去看怀中的剑。 玉凰剧烈震动发出“嗡嗡”剑鸣。 “铮——” 长剑出鞘剑尖直直插入地面,自它周身凝结成的剑气抵住黑色流光。 白与黑的激烈碰撞,巨大的冲击力相互扭转化作漩涡,剑柄上绑着的红色穗子被疾风吹地上下翻飞。 祝辞盈站不稳脚跟,护住剑鞘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抹温热。 “嘶……”扯动伤口,后背血肉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得这些,当即转过身。 她仰头,乌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身影。 祝辞盈轻轻唤来人一声: “师兄。” 青年俯身轻轻擦去她眼角温热的泪珠,语气温和平静:“阿盈想哭便哭吧。” 眼泪在眼眶打转死活不肯落下,祝辞盈抽抽鼻子,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一丝红润。若是从前,她早把满是脏污的脸贴在师兄胸前来回挪动,弄乱他的衣服,气得他无可奈何。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有重任在身。 “师兄……”她将剑鞘归还,想要说些什么话时腿脚一软,谢让尘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师兄。”祝辞盈张了张口,唇角不断溢出血丝。 “咳咳,咳……”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因为动作太大,她脖颈间的红玉吊坠佩绳忽然毫无征兆地断裂,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她的五识正在飞速消散。 幽黑明亮的眼瞳缓缓蒙上一层灰雾,瞳孔渐渐涣散,鼻间萦绕不绝的血腥气一点点被久违的“清新”取而代之。 耳朵全然失聪。 “阿盈乖,听话,别睡觉。” “从现在开始,你眨十下眼睛。” “等师兄回来后把偷偷藏起来的梨膏糖都送你可好?”他的声音温柔缱绻,像在诱哄婴儿睡眠。 祝辞盈抓住他手臂上的金甲护腕,视线逐渐被黑暗吞噬。 睫毛打到眼睛下方的皮肤,痒痒的。 不过数息,最后一丝痒意消散,归于虚无。 祝辞盈无数次睁眼合眼,什么也看不到。聪明如她,早该想到自己已经死了,自然见不到师兄。 最后,就连她跟师兄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只想着: 后山灶房案板上切好的梨子,杏仁,冰糖,还有汩汩冒烟的炉子…… * 俞府。 俞永霁吐息收功。 他满头大汗,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谢让尘默了一瞬,感觉到自己分出的那缕神魂忽然间失去了联系,心中暗道不好。 “师妹那边出意外了,我需要过去一趟。俞岛主,多谢你。” “出,出意外,那咱们赶快坐飞车过去帮忙……”俞永霁话还未讲完,屋子里哪儿还有谢让尘的身影。 ——渡青山。 不知不觉间,祝辞盈已经从浓烟中走出来。 她的衣裙上到处都是自己的血迹。 应龙挥挥爪子,打出掌风。 祝辞盈没有力气,被大风刮得站不稳脚跟,连连倒退。 她的后方是万丈高的悬崖。 此劫难逃。 她不抱任何希望。 她不信幸运之神会再次眷顾她,有秘境里突破修为的一次足够了。 至少向她证明了一件事:她不是自以为的倒霉蛋。 再往后退半步,她便要跌落悬崖。 祝辞盈阖上眼。 “师妹。” 她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和温热的呼吸。 当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向记忆里那个温暖的胸膛时,祝辞盈还是在第一时间回头。 入目的是一块白骨面具,两边缀着长长的红色穗子。 青年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腰间束着镶嵌红宝石的玉带,两条胳膊上套着金鳞护腕。 “师兄。” 祝辞盈的眼泪一瞬间涌出来。 ——你真的回来救我了。 “嗯,来救你了。”谢让尘说。 不对,师兄已经飞升了,祝辞盈想。 她认出眼前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收敛好情绪,道:“你怎么来了?快走。” “走?我去哪儿?”他的后半个脚跟都在悬空,祝辞盈稍稍用点力就能把他推下悬崖。 “要死也是师兄和你一起。” 他的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点了她背后的穴位:“师妹,若是困了就好好睡一觉。” 谢让尘将她放在一处安全地带,随手一挥张开一道结界。 之后,他御空而立,朝着应龙打了声招呼:“应龙,咱们许久未见了。” 应龙:“又来一个寻死的,还以为穿上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就能骗我吗?” “老朋友,三百年未见,你不认识我了吗?” 应龙警醒一瞬:“你到底是谁?” “承蒙过你恩惠的人。”谢让尘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麒麟面具。 第27章 应龙骨(四) 应龙在看到谢让尘的脸时,身体止不住地打一个激灵,神智回笼。 虽 然他三百年前也没见过谢让尘的脸,但自打他露出全部样貌时,应龙心里就觉得是他本人无疑。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完了,我打伤他的心肝宝贝师妹,要死。 谢让尘抬眼看了看应龙的法象,轻扯唇角:“看来,你遇见了新机缘。是那只九尾白狐吗?正巧,我与他前两日结下新仇,现在碰见你刚好一并了结。” 应龙:“……”我就说臭狐狸他没安好心! 一日之间,他的心如行驶在山路上的飞车,上上下下没个着陆点。 累了,毁灭吧。应龙这样想。 “厌胜。”谢让尘轻轻唤了一声。 一柄灵剑自他腰间飞出,短而轻薄,却锋利至极。 谢让尘伸手弹了弹剑身,厌胜似是生出神智般,自动冲向金龙法象。 他继续和应龙聊天,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而应龙却听得瑟瑟发抖。 “三百年前,我剥了你的金鳞做手上护腕,这次取什么?” 取什么?取他狗命呗。应龙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听听,修士都是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的法象应对祝辞盈等一众元婴期与合体期的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遇见谢让尘……仅仅是一把注入过他灵力的剑,应龙使出浑身解数,招架不住。 厌胜几乎是压着他和他的法象打。 谢让尘回到祝辞盈身边,施展清洁咒帮她清理干净身体和衣服上的血。 灵根恢复后,他的修为回到前世的顶峰时期,若非他在最后关头压制了一些,现在已经飞升上界。 隔空取出一个青色瓷瓶,谢让尘在掌心上倒出一部分液体,然后揉搓加热,涂抹在祝辞盈手背的血痕上。 “疼……”半梦半醒中,少女皱起眉。 谢让尘动作微顿,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心正中央,灵力汇入她的灵府,减缓她的疼痛。 祝辞盈的眉头渐渐舒展。 她长睫轻颤两下,缓缓睁开眼。 “再睡一会儿。”谢让尘说。 祝辞盈坐起身,抬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和这身行头。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他摸摸自己的脸。这具身体经过半个月调养,肉已经养回来一些。 谢让尘注意到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笑了笑道:“纪飞白的衣服不太适合我,所以在来的路上,我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一身新衣服。” “我和师妹一样都喜欢浅蓝色。” 祝辞盈点头。她不喜欢浅蓝色,只是因为前世的师兄喜欢,所以爱屋及乌。 “应龙呢?”她忽然想到。 “他……”背后一声巨响带起狂风,谢让尘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挡在祝辞盈身前,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按在自己胸口。 祝辞盈能听见他沉稳有节律的心跳声。 余波平息,他方松开手:“情势所迫,冒犯了。” “不碍事。” “能站起来吗?”谢让尘将胳膊往前递递,方便她借力起身。 “我自己可以。”祝辞盈推开他的胳膊,纵然有些吃力,仍拼着一口气走向应龙摔落的地方。 而她的身后,谢让尘无奈地摇摇头,默默跟上去。 应龙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背部有几道伤痕深可见骨。 他半睁着眼,视线里出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一矮一高。 “来看我笑话的?”应龙呕出一口血。 祝辞盈眸色冰冷,再次重复之前提出的条件:“我要你脊背上的应龙骨。” “做梦。”应龙有气无力道,“没了龙骨,我一身修为尽废。兽族不比你们人族有法律法规庇护弱者。沦落为弱者跟死了有什区别。” “我承认你的话有道理。”祝辞盈说,“可与我有什么关系。” “作为差点被你杀死的人之一,妄图利用我的同情心苟活,省省力气吧你。”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分给他。 应龙最后一点指望也被磨灭。 “厌胜。”谢让尘又召来灵剑。 厌胜在空中旋转一圈,对准应龙脊背上的某一节骨头刺进去,在应龙的惨叫声中挑出一块血淋淋的白骨。 谢让尘施了一遍清洁术交给祝辞盈。 祝辞盈没接,却是看着他道:“师兄你拿去修复你的剑骨。” 谢让尘第一次没听她的话:“我见师妹会用剑,剑法也用得极妙,若能因它生出剑骨,剑术必定能有更大的成就。为何不拿去自己用?” 祝辞盈摸摸自己的后脊骨,那里曾经也有一块令她又爱又恨的剑骨。 如今那里空空如也。就像她前世得到的一切,全都没有了。 失去了便也觉得无所谓了。 “第一,我不是剑修,剑骨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第二,有了完整的剑骨才是真正的剑修,你的剑骨受损,而应龙骨是目前唯一的补救方法,机会不能浪费。” 四周寂静,空气凝滞。 谢让尘深深地与祝辞盈对视一眼,收下应龙骨:“我明白了。” 他弯下身,示意祝辞盈上来:“师妹说的话我听,那么,这次能否听我一句话?” “别再硬撑了,师兄背你回去。” “可好?” * 灵鹤回来时带来一个好消息: 应龙被一位神秘剑修解决了。曲挽青,徐非淮和云不尽都没事,平安地与祝辞盈和谢让尘在半山腰汇合。 目前她们正在回俞府的路上。 玉隐真人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脱落。 “一位剑修?”俞浩初品味着这四个字。 “他用的是剑?” 灵鹤愣了愣:“剑修当然是用剑了。” 不是他。俞浩初掩去眼中的失望之色。 他扔给灵鹤一个木制令牌:“传令给所有俞家弟子,全部上街义诊,一个也不许迟到。” “得令。”灵鹤咬住木牌再次飞走。 “我们也回俞府罢,看看孩子们的伤。” * 俞府。 “报——” “老爷,她们回来了。” 俞永霁搓搓手,大步迎出去。 曲挽青和徐非淮一左一右架着云不尽进门,谢让尘背着祝辞盈紧随其后。 刚一进门,她们五人就被院中整装待发的队伍唬了一跳。 曲挽青道:“俞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上山救你们去啊!”俞永霁瞪眼道,“来来来,都别傻站着,赶快进屋,我派人给你们疗伤。” “哦哦。”曲挽青带着云不尽去府中的医室。 谢让尘背着祝辞盈转了个弯。 “哎哎,小江,你要带着盈盈去哪儿?医室在这边。”俞永霁叫住他。 谢让尘:“我送她回房间休息。” “看完伤再休息也不迟啊。” 祝辞盈解释道:“师兄懂医术,他已经给我治过伤了。俞叔,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只用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 俞永霁挠挠后脑勺道:“那好吧…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祝辞盈:“好。” 谢让尘轻车熟路地送她回房,为她盖好被子。 “我没事,你尽快去融合应龙骨。”祝辞盈催促道。 “嗯。” 临走前,谢让尘关好门。 祝辞盈在床上躺了片刻,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期间,曲挽青来看过她。 日子又过两天,云不尽的伤已痊愈。 夜间,俞府的密室里坐了一桌子人。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盈盈醒了以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俞永霁夹住一颗蚕豆,丢进嘴里磕巴磕巴地嚼。 “是啊,要不是男女有别,我都怀疑是不是师弟在假扮师妹。”曲挽青瞥了一眼身边的徐非淮。 徐非淮:“……” 云不尽道:“所以,今日密会的主题是,如何让师妹高兴起来。” 玉隐真人用折扇点了点脑壳,道:“以前明冉不高兴的时候,我送她一些礼物,她的心情就会好转。” 曲挽青摸摸下巴,敲定主意:“咱们分头行动,我明日上 街采办一些衣物首饰之类。” 云不尽道:“我负责买书和珍稀古玩。” 徐非淮:“我买剑。” 俞永霁哼哼一笑,得意地晃晃自己手中的钥匙:“我打开俞府库房,任她挑选中意的东西。” “对了,小江你送她什么?” 谢让尘想了想,拿出厌胜斩断的另一根龙须,道:“给她做龙须糖。” 众人:“……”有没有人给他科普一下龙须糖真的不用龙须啊喂! 养伤的第三日。 祝辞盈收到同门们和俞永霁送的各种礼物。 看着桌子上堆满的衣裙首饰,各类书籍,珍稀古玩,三把剑和一把钥匙,她陷入了沉思。 与应龙一战,她的玉箫折断,尚不知找谁来修补,所以这两日沉默寡言。 师姐她们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深夜难眠,祝辞盈一边想着明日该如何把礼物退回去,一边走出房门。 谢让尘来找她时,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声。他怕祝辞盈像上次一样发热而不自知,即刻推门而入,却发现床榻无人。 走出屋子,他独自站在院中,正要放出神识搜寻,抬头间看见屋顶之上坐着一个人。 谢让尘飞身而上,保持着距离落座在身边。 “大家以为你这几日不想说话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送礼物,想着让你高兴点。”他忽然开口说。 “嗯。我知道。明日我会和她们说清楚。” 祝辞盈穿的单薄,谢让尘担心她夜间受凉,在她周身布置一层结界隔绝冷空气。 “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师妹为何不高兴?”谢让尘这人往往都是该直白的时候直白,该委婉的时候委婉,显少让人难堪。 祝辞盈将头埋进臂弯:“我的玉箫碎了,不知道找谁修补。” “原是这样。” 谢让尘拿出两只酒盏,倒了两杯清透的液体:“师妹相信我吗?” 祝辞盈一怔:“你会炼器?” “会一点。倘若你相信我,我能帮你打造一只更适合你的玉箫。”谢让尘递给她一只杯盏,“醉仙酿,喝着有酒的味道,实则并不会吃醉人。师妹可以放心喝。” 祝辞盈眉眼弯了弯。 她浅尝一口醉仙酿,眼底划过一抹惊艳的光芒。 谢让尘道:“只要你想喝,我这里永远管够。” 祝辞盈与他碰了酒盏。 朗月当空,酒香怡人。 今夜的俞府的风中总若有若无地有股酒香气,夹藏着少女掷地有声的回应。 “我相信你。” 第28章 应龙骨(五) 住在俞府的第四日,祝辞盈身上的内伤好了七七八八。 她和众人解释一遍前几日情绪低沉的原因。 曲挽青安慰她道:“三十州那么大一片地方,能人异士不在少数。师妹,我陪你一起找炼器大师。” 祝辞盈感谢她的仗义相助:“玉箫我已经托付给一位信得过的人修补,师姐不必担忧。” 她又对玉隐真人道:“弟子愧对师门,没有保护好师尊赠予的法器,请师尊责罚。” “不要紧,不要紧。”俞永霁代表玉隐真人原谅她,他掐住玉隐真人的胳膊,与他传音,“你要是真的责罚盈盈,咱们绝交。” 玉隐真人额角一抽:“我问你,若再来一次,你还会用它与应龙战斗吗?” 祝辞盈坚定道:“会。” “你既问心无愧,我如何责罚你?”玉隐真人反问道。 “弟子明白。”祝辞盈心领神会,深深地对着师尊行了一礼。 解开误会后,玉隐真人提及正事:“明日,咱们该启程回少阳宗了,今夜你们好好收拾行李。” 俞永霁一听人都要走了,急道:“怎么不再多住两日,我看盈盈她们都挺喜欢蓬莱岛的。” 祝辞盈等人心虚地忽视他的眼神暗示。 俞永霁表示自己很受伤,一个人回屋痛哭。 临走前,她最后一次去见了俞浩初。 俞浩初由衷感谢她:“得益于你当年设计的房屋,百年来无论风吹雨打,无论海啸台风都未曾坍塌。” 祝辞盈说:“不是我的功劳。图纸是我兄长设计的。” 她点燃三根长香插入俞霏霏灵牌前的香炉中,然后讲起俞浩初不知道的一段往事。 “我二师兄云苍禹出自渝州云家。云家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公之于众。你所知道的,受尽宠爱的云二少其实早在五岁时便夭折了。” “此后由他的孪生弟弟冒名顶替。而很不幸的是,我二师兄正是那个倒霉的弟弟。” 俞浩初震惊地说不出话。 “我二师兄没有他那样妖孽的天赋,他的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勤学苦练,硬撑着走过来。” “可他无法忍受云家的一切。”祝辞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尤其是杀妻传子。” “云家之所以能出现天赋异禀的孩子,是因为牺牲了她们实力强大的母亲。她们被云家欺骗,嫁入云家,然后被残害,被献祭,将毕生的天赋和灵力传给刚刚出生的幼子。被当做最好用的棋子,仅仅只是为了维护云家的荣耀。” 她沉声说出那段悲愤交加的真相:“如果师兄不逃离云家,如果师姐嫁入云家,那么她二人必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悲剧……” 祝辞盈打开储物袋,拿出一把喜糖放入摆贡品的盘子里。 “直到死亡那一刻,师姐都是笑着离开的。她在清微宗最后的时光,很幸福很幸福。” 她犹记得,师姐喊她去她的屋子,教她用红线在嫁衣上绣榴花。 并羞怯地小声告诉她,她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二师兄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 只可惜,她们没能举办一场婚礼,却死在同一天。 祝辞盈给俞浩初留下独处的空间,让他独自消化这些信息。 …… 第二日,俞永霁一边擦泪一边送客。 “没出息的。”俞浩初踢了他一脚。 “家主我不做了,我也要加入少阳宗。” 玉隐真人额角又是一阵轻抽,婉言拒绝:“少阳宗只收十八岁以下的弟子。” 言外之意是你年纪大了,不收徒。 俞永霁说要跟玉隐真人没完,惹得一众人扶额。 飞舟启动,悬浮于空中。 祝辞盈趴在船舷处,低头可见曙光台前又围了一群人。 灵鸟缩在她肩头道:“小仙女快看,留影石里面又有新景象了。” 祝辞盈目光扫过去,仅一瞬便再移不开眼。 曙光台上,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女孩手中捧着一张图纸,周围是几位工匠和搬运木材的工人。 她方明白过来,完整的水神祭原来是四副图像,除了师兄和师姐,还有她的一席之位。 那…是谁修好的留影石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大概永远都得不到。 * 少阳宗。 飞舟安稳停靠。祝辞盈一行人走下来,被门内弟子团团围住。 一位女修举高留影石道:“各位家人们下午好,现在实时为你们直播少阳宗天之骄子们回家的景象。” “请问祝师妹,此次试炼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诶?不是祝师妹,抱歉抱歉,家人们我认错人了。” 玉隐真人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提前准备好幻术,祝辞盈几人则抓紧机会各自散开。 她带着谢让尘回了飞绝峰。 周明冉早已等候她多时,抱住她就是一记飞吻:“盈盈你太棒了!” “宗主说,你,曲挽青,徐非淮这次在秘境中表现优异,成绩突出,特别批准你们加入知行司。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接任务,下山斩妖除魔了。” “走走走,我带你领令牌去。”周明冉想起一出是一出。 祝辞盈任由 她摆弄。 被拽走前,她交代谢让尘:“师兄,你先回房,我和师姐去一趟知行司。” 谢让尘失笑,带灵鸟回房间,给它准备一些瓜果填饱肚子。 然后他继续拿出已经修复好的玉箫,召出厌胜。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将两件法器融合为一体,既能省事,又方便师妹使用。 * 知行司。 今日仍是鱼春雁当值。 周明冉兴冲冲地拉着祝辞盈跑到服务台:“人我已经带到了,快给我家盈盈发令牌。” “知道了,冉冉别急。”鱼春雁拿出一块崭新的令牌交给祝辞盈。 令牌两面光滑,手感冰凉,正面刻着三个鎏金大字,“祝辞盈”,背面是“知行司”。 周明冉指指贴在墙上的任务纸:“师妹,快,选一个任务,师姐手把手教你做任务赚灵石,走向人生顶峰。” 第29章 四象城(一) 墙面上,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纸,祝辞盈看得眼花缭乱。 她挑来选去,选出一个看起来十分要紧,棘手的任务。 “确定是这张吗?”鱼春雁问。 祝辞盈点头。 鱼春雁动动手指,纸张自己脱离墙面,落在桌子上。 她拿印章盖上“知行司”后交给祝辞盈,道:“师妹按照委托人的诉求解决完事情之后,回到少阳宗再来找我销毁任务单子。” “嗯,我记下了。” “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任务?”周明冉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祝辞盈把任务单子交给她,让她自己看。 “时逢妖魔作乱,祸乱一方,其手段残忍,罄竹难书。城中年龄在十八岁至二十二岁的女子常被其抓去当做祭品献祭,目的不详,原因不详。还望宗内有能人异士肯施以援手,救苦救难。” 周明冉一字一句念道:“地点在渝州的四象城。” 近百年来,修真界人才凋零,而妖魔两族互相勾结,暗中培养势力,变得愈发猖狂。 “欺负我修真界无人了是吗?”周明冉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盈盈走,咱们即刻出发,会会这群妖魔鬼怪。” 鱼春雁提醒道:“你们小心点,渝州四象城的水分很深。咱们宗里有两个修士自从接了那里的任务,一个都没回来。” 祝辞盈心中顿时敲响警钟。听师姐的话,这张任务单子其中的猫腻恐怕也不少。 周明冉定定心神,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于是,她问鱼春雁:“纪飞白那家伙呢?盈盈都从蓬莱岛回来了,他连个影子都没有。不会是死在外边了吧?” 两人平日里互怼习惯了,所以一旦提起对方,话都讲得不太好听。 鱼春雁神情肃穆:“纪飞白接的是渝州四象城发出的任务,一个找人的任务。而他要找的人正是上一个失踪的少阳宗修士,名字叫‘许殊观’。” 找人…许殊观。祝辞盈想起来,纪飞白临出发时说的话,委托人那边开出的价格很高,足足有一千万灵石。 “师姐,我们到四象城后顺便找找纪师兄吧?” 周明冉轻嗤:“找他干什么?他死在外边才好呢,省得回来跟我作对。” 祝辞盈知道她在口是心非,再次谢过鱼春雁好心提醒后,拉着周明冉走出知行司:“好,既然师姐同意了,我们出发。” “嗯…嗯?我什么后答应你去找纪飞白了?好啊,盈盈,你居然敢给师姐下套……” ——飞绝峰。 玉隐真人动作小心地修剪掉兰花的一片叶子。他放下剪刀,抬头道:“封印我检查过了,没有松动的迹象和任何异样。” “可是,我的确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又在蛊惑我入魔。”祝辞盈道。 “或许只是你濒死前激发出的求生欲,幻想出来的景象。” 祝辞盈长睫轻垂。 照师尊的说法,如果一切都是她的幻想,那么,那天来救她的师兄也是假的。 她心底生出一点失望。怪不得,那么像她的师兄,一度让她坚信是师兄来解救她了。 “弟子明白了。” 祝辞盈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恢复往日的精气神:“师尊,我在知行司接了任务单子,要去渝州四象城一趟。你放心,师姐陪我一起。” 玉隐真人微笑点头:“你们多加注意安全。” “是。” 祝辞盈退出屋子。 师姐在忙着收拾东西,而她的东西都还在储物袋里没拿出来,不用再收拾什么。 闲来得空,她拿出玉简,曲挽青刚巧发来一条信息。 [曲挽青]:盈盈师妹,我在知行司领令牌的时候听说你接了渝州的任务单子。四象城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和周师姐能应付得过来吗? 在蓬莱岛相处一段时间,祝辞盈大约明白她话里有话。 [祝辞盈]:师姐的意思是怕我们力量不够,想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曲挽青]:对对,哈哈,知我者莫非盈盈也! [曲挽青]:俗话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把徐师弟也带上。 徐非淮?祝辞盈顿了顿,想他应该不是爱掺于别人事情的性子。 [祝辞盈]:他会来吗? [曲挽青]:当然。正如你先前所言,我们是一个团队,队员帮队员义不容辞。况且,他只是表面看着冷淡,其实内心里对朋友一直都很热情。 祝辞盈被她一番真心实意的话感动片刻,回复道:好,你们一起来吧。 下午,曲挽青和徐非淮达到指定地方汇合时,带来了一个令祝辞盈意想不到的人——云不尽。 曲挽青解释道:“师兄听说我们要去四象城,想来搭一趟顺风车。” “未经师妹允许擅自前来,请恕云某失礼。”云不尽对祝辞盈拱拱手道,“我有一位朋友去了四象城之后断了联系,至今也没有联络上。我担心她遭遇不测,所以想去四象城寻人。” 四象城,联系不上,这么巧? 祝辞盈问他:“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叫许殊观?” 云不尽一愣,道:“师妹如何得知?” “鱼师姐告诉我的。”祝辞盈说,“纪师兄接了一份找人的任务单子也失踪了。他找的人正是你的朋友许殊观。” 云不尽心间一震,随即眉头紧蹙:“看来,四象城内很不简单。” 曲挽青的好奇心在这一时刻达到顶峰:“走走走,咱们快点出发去四象城翻它个底朝天,看个究竟。” 祝辞盈拦住她上飞舟的脚步,道:“加上纪师兄和许师姐,我们一共有八个人,一个飞舟只有六个房间不够咱们居住。幸好,我们还有俞叔送的飞舟,所以我们可以搭载两个飞舟。” 周明冉走过来,一把勾住两个人的胳膊道:“还是盈盈考虑地周到。我们女孩子们一组搭乘一个飞舟,你们三个人一组。” 很合理的安排,六个人各自上了飞舟,一前一后地出发。 第五日,飞舟抵达渝州。 ——四象城。 下了飞舟,曲挽青揽住祝辞盈的胳膊,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先前说江师兄脾气古怪,可近段时间相处以来,我觉得他脾性很温和,待人接物十分有礼。” “而且,他以前一直戴着面具,我还以为他脸上有伤疤不愿示人来着。现在一看,他的模样明明生得清秀俊雅,但怪就怪在让人瞧过一眼,脑子完全记不清楚他的脸。” 祝辞盈眉心跳了跳。 谢让尘摘下麒麟面具归还周明冉的时候,再三保证过,自己在脸上施了术法,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每一个见过他脸的人都不会记得他的模样。 但这个术法对祝辞盈,周明冉,玉隐真人和灵鸟来说是无效的,因为她们见过谢让尘的脸,心中已经认定了他的模样。 祝辞盈抬眼看看云不尽,他作为谢让尘的大师兄,总该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的,但他竟然完全没有认出谢让尘。 那…如今恢复灵根灵力的谢让尘,他的修为究竟达到了何种境界。 合体期? 亦或是法象期。 祝辞盈捉摸不透。 她隐隐觉得,此次四象城一行有他坐镇后方,总该有惊无险。 她继续跟着同门向前走,走入四 象城最繁华的街道。 四象城群山林立,原本是三十四州的贫穷地带之一,自从通行飞车飞舟之后,当地一夜间变成商业之都,各种店铺遍地开花,生意红火。 周明冉和曲挽青看得目不暇接,两眼放光,按耐不住自己消费的心情,一头扎进店铺。 而徐非淮对此一言不发,心态稳得可怕,他主动承担了找旅店的重担。 云不尽神色严肃,一直不停地看自己的玉简,似乎在等许殊观的回信。 店铺的位置靠近小吃街,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勾得灵鸟心痒痒,它的吃货属性彻底爆发,祝辞盈跟着它,一路上为他买买买,解馋。 她给自己买了一串烤蘑菇,上面撒了许多孜然和辣椒。 一口咬下去,油水和辣味溢满口腔。好香。祝辞盈舒服地眯眯眼睛。 “唉。”谢让尘轻轻叹气。 祝辞盈咽下蘑菇,问:“师兄为何叹气?是修复玉箫有困难吗?你尽管提出来,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摇头,嗓音里是沉沉的无奈:“渝州人喜辣,我吃不了辣。” “其实辣的食物越吃越香,师兄一点点尝试,多吃几次就适应了。”祝辞盈说,“师兄,这些天,我忘记问你,关于以前的事,你想起来多少?” 冷不丁提起以前的事,谢让尘脑子一空,下意识地道:“没有。” “这样啊……” 以后还得想办法医治他的失忆症。 祝辞盈这样想着,衣袖突然被一只小手扯了扯。 祝辞盈垂眸看去,发现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葡萄般的大眼睛,留着厚厚的刘海。 “漂亮姐姐。”她喊祝辞盈,一手指了指自家的摊位,“那是我阿婆做的鞋子,很好看,漂亮姐姐要不要买一双?” 祝辞盈看了看她短了一节的衣袖和颜色陈旧的衣服,朝摊位的方向走过去。 正如她所言,阿婆纳的鞋,不仅颜色搭配的好,花样也别出心裁。 只是…… 小孩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鞋子,机灵地转了转眼珠:“漂亮姐姐你喜欢吗?” “不喜欢。” 诶?小女孩听懵了。因为这是第一次她听见有人直白地说不喜欢阿婆的鞋。 “抱歉,这些鞋子很好看。”祝辞盈别开眼,拿出一袋灵石给她,“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你阿婆年纪大了,好好照顾她。” “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找师姐她们汇合。” 她转身头也未回地离开,落在谢让尘眼里就像是落荒而逃。 临走之前,他多看了两眼祝辞盈拿起又放下的那双绣鞋。 只一眼,谢让尘便认出,他的小师妹阿盈也有一双和它一模一样的鞋子。 甚至,她死在自己怀里时,就是穿的这一双绣鞋。 谢让尘闭了闭眼睛。 真真叫他毕生难忘——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变动,定为晚上九点。 第30章 四象城(二) “桃源居。师弟安置的旅店在这里。”曲挽青隔着大老远对众人喊道。 祝辞盈几人迅速靠拢过去。 桃源居有五层楼高,雕栏玉砌,富丽堂皇,是四象城最豪奢的旅店。 周明冉小声道:“徐师弟,这里一看就不是咱们能消费得起的,你哪儿来那么多的灵石?” 徐非淮道:“少阳宗发放的,我一年份的灵石。” 他想了想,补充道:“师尊说过,女孩子金贵,吃住都要用最好的。” 周明冉重重点头:“师伯所言极是。”师伯母调教的好哇! 柜台前,旅店老板娘分别拿出六把钥匙。 老板娘年近五十,因驻颜有术,脸上非但没有皱纹,皮肤也仍旧光滑细腻。 “几位贵客,我听你们的口音可不像本地人,你们是从其他州过来游玩的吧?” 周明冉掂掂手中提着的纸袋,大方承认:“是。四象城风景美,人也美。” 老板娘嘿嘿一笑,对她的豪爽直白性格生出几分好感,不由得压低声音,多提点她们几句:“你们有所不知,近年来,四象城内乱得很。妖魔四处作乱,专门抓像你们三个这样年轻貌美,修为高的女子当献祭用的祭品。” 她话音将落,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这些妖魔也忒狂妄,四象城可是在修真界的范围! 祝辞盈问:“她们被抓去献祭给谁?” “不知道。” “那年轻点的男子呢?也被他们抓走当祭品了吗?”她继续追问。 老板娘轻轻叹气:“这我也不知道,可能被他们随手杀了罢。” 可恶。 祝辞盈窜紧拳头。 如此一来,纪飞白的处境就危险了。 发完最后一把钥匙,老板娘的神色不见轻松,反而更加肃穆,她沉声道:“夜间你们睡觉时,若是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可千万不要回应,否则就会被他们抓走。” “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众人心情沉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各自拿着钥匙上楼。 整顿好行礼,众人一齐待在祝辞盈屋里开小会。 “此地位置绝佳,各行人士在这里流动,想必信息通达。明日,咱们分头分地点打探消息。”云不尽分析道。 曲挽青选了自己得心应手的地方:“我负责商业街的店铺。” 徐非淮:“地下黑市。” 祝辞盈:“我去城主府。” 谢让尘:“我负责书院,名人雅士常去之所。” “你们都包揽完了,我去哪儿?”周明冉挠挠后脑勺,想了想,然后提出了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我去青楼看看吧。” 众人:“……” 曲挽青,徐非淮两个纯良人士脸色爆红。祝辞盈眼角微抽,长这么大,她还是会被师姐不时而来的骚操作整得哑口无言。 剩下两人神色如常。 云不尽眼眸轻眯:“的确是个打探消息的重要地方。就这么安排罢。” * 夜间。 天色暗沉,不见月光。 空气中暗流涌动,魔气妖气逐渐变得浓郁。 祝辞盈关上窗户,继续低头看玉简,查看四象城近一年的帖子。 城东,李秀秀家,张巧兰家;城西,陈雅宁家,江晚卿家;城南四家,城北六家一年之内丢了十来个妙龄少女。 这些人已经被抓走了很长时间,按照妖魔们的急性子,不死也得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 许殊观失踪月余,只怕凶多吉少,而纪飞白失踪半月,同样也难断吉凶。 她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忽然之间,她听见廊道有轻微的脚步声。 祝辞盈立刻熄灭蜡烛,压低气息。 果不其然,她的屋门前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被魔敲响。 “咚,咚,咚。”心跳声和敲门声重合在一起。 祝辞盈内心平静如水,没有应声。 然下一刻,她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空间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扭曲,有什么东西撕破了空间钻进她的屋子。 妖?还是魔? 祝辞盈脑子里没想出结论,身体却以最快的速度迎上去,一手擒住他的手腕,一手掐住他的脖颈,步步向前逼近。直到他撞上墙体,喉咙里发出一记轻微的闷哼声。 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鼻息交汇。 月光透过窗子,照亮墙面一角,以及青年的一双醉人的眼睛。 祝辞盈借着微弱光亮看清来人。 “师……”师兄? 谢让尘抬起另一只未被她擒住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嘘。” 祝辞盈的一双手仿佛被火烫了一般,赶忙松开。然那团火不依不饶,蔓延至她的耳根。 谢让尘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她虎口掐过的喉结疼痛过后,开始发热。 气氛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尴尬。 最后,在魔的一声“嘁”中打破僵局。 没有抓到人,魔愤愤地离开。 门窗上的黑影随之消失。 祝辞盈方才出声解释:“对不 起,屋子里太黑,我以为你是闯进来的妖魔之类,所以才动的手。你的脖子还疼吗?” “无碍。”谢让尘轻轻咳了两声。 在祝辞盈和他拉开距离时,喉咙处的热意才渐渐消退。 “你的反应很快,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不错。” 谢让尘拿出玉箫,说明来意:“担心你今夜被魔盯上,所以一直注意着你这边的动向。又想起来你没有傍身的法器,这才不得已闯进来。” “你看看有没有觉着不合适的地方,我再帮你改改。” 祝辞盈接过玉箫,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玉箫和以前没碎成两半的时候毫无差别,修复地极其完美,完全看不出来裂痕。 至于更加细微的差别之处…… 祝辞盈慧眼识珠,一语点出其中门道:“比以前的品质更高一阶。” “眼光不错。”谢让尘夸赞道,“你试着调动意念,想象拿剑的感觉。” 握剑的感觉……祝辞盈阖上眼,回想与应龙对战的那一天,她缓缓拔出剑,体内血液加速流动,整个人由内到外地兴奋。 仅一刹心念神动,她周身气息变化万千,握萧的手也感到异样。 她慢慢向上抬手,这一动作,她从前在清微宗做过成千上万次。 拔剑。 她从玉箫顶端拔出一把灵剑。 剑身短而轻薄,坚固又锋利。 祝辞盈瞪着手里的剑,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她惊喜之余,认出是谢让尘之前用的剑,名字似乎是叫“厌胜”。 她说:“师兄,你的灵剑。” 谢让尘:“嗯。它叫厌胜。” 嗯?嗯什么嗯。 祝辞盈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简单直白地问:“你的灵剑怎么能融合在我的玉箫里?”剑修爱剑如伴侣,这是一个剑修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你用着合适。” 谢让尘说:“况且,我并非灵剑之主,仅仅只有使用的权力。” 厌胜真正的主人是他的师尊,千机剑尊。这把剑曾经是他的本命灵剑。 千机剑尊陨落之后,它便成了无主之剑。 “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交给我……” 谢让尘笑了笑,止住她未说完的话:“多年前,厌胜的主人说过,此剑只认剑道天赋极高之人为主。所以,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厌胜自己的意思。”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厌胜发出“嗡嗡”的剑鸣声。 可是她已经弄碎过一次本命灵剑,自认为是不配再握剑之人。 “我连自己的玉箫都保护不好,更何况是厌胜。”祝辞盈语气沉沉道,“师兄,请你收回去吧。” “放心,经我的手改造过的法器,不会轻易坏掉的。” “你不信任自己,难道还不信我吗?” 祝辞盈抬头,茫然地眨眨眼睛。 在师兄眼里,她已经这么信任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没感觉。 祝辞盈心底微暖:“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与你拼死在秘境中为我寻药相比,不值一提。” 谢让尘拉开椅子,招呼她坐下。然后自己坐在她对面。 “师妹过意不去,不如请我喝杯茶?” 祝辞盈打开茶壶,除了水空空如也。 “我平时没有喝茶的习惯,所以储物袋里也没有装茶叶。” “我有。” 谢让尘指尖敲敲桌面,茶叶自茶壶上方凭空而下,自动落入水中。 祝辞盈用灵力加热茶壶。 片刻,屋子里茶香四溢。 祝辞盈先为他倒茶,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颜色金黄,泛着微红。祝辞盈放在嘴边吹了吹,饮一小口,口感甜柔顺滑。 是她熟悉的味道。 前世,师兄最喜欢喝的月光金枝。 滇州特产,世间难寻。 她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师妹也喜欢喝月光金枝?”谢让尘主动给她添茶。 “嗯。茶水大多苦涩,唯有月光金枝滋味甘甜,甚和我意。” 在清微宗的时候,门内师兄们酷爱坐在一起品茶论剑。祝辞盈喝不惯那些又苦又涩的茶水,总跑到师兄的洞府要糖吃,去去嘴里的苦味。 师兄知道原因后,也如谢让尘般,拎起茶壶给她倒了茶。 “月光金枝,入口甘甜。师妹信我一次。” 祝辞盈端起茶,抿了一口。 嘴里还含着从师兄身上讨来的糖。 甜的发腻。 直到今夜,此时此刻,她才领悟: 月光金枝其实和大多数茶水一样,依旧是苦涩的,令她难以下咽。 她当时以为的甘甜,仅仅只是因为一块糖。 一个见不到的故人。 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接档【预收】《当死对头绑定了攻略系统》求求贝贝们收藏[可怜] 解绑系统那天,徐照雪正面临被退婚,未婚夫揽着第三者等着她出言挽留,而摆脱舔狗人设的她只想打爆这个臭渣男的狗头。 却不料,听见另一个系统的声音。 【快看,男主又在维护女主了!等解决完舔狗女配,他们就可以举办合籍大典,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发糖了。】 【哦,你说那个舔狗女配,她当然不会轻易罢休,她还得为男主奉上心头血,玲珑心,本命灵剑……直到下线。】 【虽然是舔狗,但很遗憾地通知你,她是你的攻略对象。】 徐照雪:…… 她环视周围,终于锁定一个人。 她的死对头李在阳。 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 徐照雪维护舔狗人设的那些年,李在阳没少和她作对,无论天灵地宝,法器秘籍都要和她争一争。时间久了,两人就此结下死结。 然而,她没想到死结还有解开的那日。 * 【警报!徐照雪要献出心头血啦!】 【刷好感度的机会来啦!阻止她,说出“滚,离我的人远点”的经典台词。】 刚要把匕首捅进渣男心窝的徐照雪动作一顿,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李在阳拔出剑,语气僵硬地说:“滚,离我的人远点。” 徐照雪:“!” 【警报!徐照雪要喂渣男吃菜!】 【警报!徐照雪要为渣男挖心!】 【警报!徐照雪被渣男骂哭了!】 …… 李在阳天生右耳有疾。为治病,他几番寻药,但屡屡有人与他作对。 他不止一次撞见,她的心意被糟践。 直到她被退婚那日,第一次扇了她未婚夫一巴掌,然后反手把治疗耳疾的灵药塞给他。 李在阳觉得徐照雪似乎还有救。 【攻略徐照雪的任务,宿主要接吗?】 “接啊。” ——谁说死对头不能上位? 1.双c,he 2.我流修仙,私设如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四象城(三) 清晨,太阳将升起,祝辞盈对着镜子梳理好胸前的两缕垂发。阳光打在镜面,少女发间插着的桂花珠钗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部分落在她腕间的银铃铛上。 随着她下楼梯的动作,银铃铛上上下下晃动,安静地没有一丁点声响。 桃源居一楼大厅。 “盈盈快过来!”周明冉有早起的习惯,招呼她过去吃早点,“我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麻辣毛血旺。” 修真界的灵食没有凡界那么多规矩,一日三餐想怎么吃都无所谓。 祝辞盈拉开凳子,给她盛了一碗米饭:“师姐一起吃吧。” 云不尽,徐非淮和曲挽青三人陆陆续续下楼吃饭。 馋鬼灵鸟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从楼上飞下来,圆滚滚的白色毛团一屁股扎在祝辞盈的饭桌上。 祝辞盈给他夹了又辣又香的鸭血。 “我师兄呢?” 灵鸟鼓着腮帮子道:“他还没睡醒,我叫他起来吃早饭,他说,别吵,让他再睡会儿。” 祝辞盈不疑有他。她想,师兄这段时间为了修复玉箫一定费了许多心神,需要多休息几日。 于是,她去服务台,撇下一块灵石,交代店里的伙计,让厨房准备一份安神汤,等她师兄睡醒之后送过去。 桃源居门前,几位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男俊女靓,惹得周围的过客不断抬头打量她们, 想不被注意都难。 云不尽对众人拱拱手:“大家分头行动吧。注意安全,天黑之前在此地汇合。” 六人分道扬镳。 祝辞盈掏出玉简,按照昨夜规划好的路线搭乘飞车前往城主府。 她右肩一沉,灵鸟熟稔地窝在她的肩头。 祝辞盈唇角微扬,不禁回想起与灵鸟初见时的场景,一串烤得滋滋冒油蘑菇便把它收买了。 不过,她垂眸,灵鸟那时候哪里有现在这么胖?如此可见,它跟着自己和谢让尘没少被投喂好东西。 “小仙女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嗯…”祝辞盈短暂思索一瞬,“在想如何给你量身制定一个减肥计划,帮你重现往日的英姿。” 灵鸟:“……”不要啊。 “不,不用减肥,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冬了,吃胖一点能御寒呢。”灵鸟试图挣扎。 祝辞盈一边下飞车,一边道:“现在六月刚过,七月之初,天气尚且还会炎热很长一段时间,哪里就快过冬了?” 灵鸟身体一僵,又听她继续说: “四象城危机四伏,我等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不减减身上的肉,难道不怕到时候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吗?” 那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我减,我减,我大减特减。” 祝辞盈短短两句话成功地让灵鸟的求生欲战胜懒惰。 灵鸟垂头丧气,无心继续观赏路上的风景和美食。 直到感觉到祝辞盈停住脚,它才慢慢抬起头。 入目的是一座气派的府邸,金丝楠木制成的大门,门口摆放着两座石狮子。墙体由黑曜石铸成,坚不可摧,又以白玉为瓦,金砖为地。低调中尽显奢华。 祝辞盈远远地观望一眼,试着感知了一下把守在门边的年轻侍卫,他们的修为皆在金丹境。 金丹境放在修真界是任何一个宗门都要挣先抢夺的优秀人才。而他们非但放弃大好前途,竟然还心甘情愿地来做看门护卫……由此可见四象城的城主实力雄厚。 “哇,好华丽的房子,凡界的皇宫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吧?”灵鸟感慨道。 祝辞盈赞同它的观点。 她自然大方地迈开步子,靠近城主府。 离门口还有一步之遥时,侍卫的佩剑准时准点地拦在她身前:“请出示通行令。” 通行令?祝辞盈从未听过。 “按照修真界的规定,修士来拜访各个州的城主府可自由通行。”她拿出知行司的令牌,“我是少阳宗的弟子,此地下山是为调查四象城失踪案。” 两个侍卫在听到“调查四象城失踪案”,脸色微变。尽管动作幅度很小,祝辞盈仍然捕捉到了。 “原是少阳宗的修士。这位姑娘,你先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禀告城主。”一人说完,脚下法阵浮动,瞬息之间消失。 传送阵。祝辞盈蹙眉,不动声色地将法阵记入识海。 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法阵浮现,那侍卫折返回来:“城主说,他很感谢姑娘的付出,叫姑娘不必担忧。关于失踪案一事他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最近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要不了多久,他便能解决这件事。” “所以,姑娘请回吧。” 这还没见面就下逐客令,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 “好。” 祝辞盈退开两步,手中玉简轻轻震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俞永霁发来的信息。 [俞永霁]:盈盈,想我没?嘿嘿,你让我调查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俞永霁]:水神祭那天,曙光台的留影石突然坏掉,之后又莫名其妙地被修复好。我问了几条街的人,最后从一乞儿嘴里问出来,某天夜里,他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留影石上摸来摸去,脸上还戴着一张白骨面具。 [俞永霁]:是小江吧……真没看出来,他竟然还懂一点器修的东西。 祝辞盈多日的猜想终于在此刻落实。只是,谢让尘为什么要修复好留影石呢?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觉得新鲜好玩? 她没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只得先放在一边。她有更要紧的事。 [祝辞盈]:俞叔,你认识渝州四象城的城主吗?我来渝州做任务,碰见点困难。 [俞永霁]:渝州?怎么又是这个鬼地方,晦气! [俞永霁]:让我想想,四象城的城主好像是叫“晏承允”吧。我记得他这人跟我的脾气很合得来,热情好客又爽快大方。 [俞永霁]:来者是客,他什么时候学会拒客了? 祝辞盈敛眸,紧了紧手中的玉简。 [俞永霁]:盈盈莫烦心,我和晏承允有些交情。等我好消息。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侍卫见她迟迟未离开。 不待祝辞盈回答,城主府的府门上法阵忽然启动,门由内到外打开一道缝隙。 两个侍卫见状,立刻低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毕恭毕敬道:“城主有请,快,姑娘请进。” 祝辞盈一脚迈过门槛。金砖在太阳的照射下光芒万丈,格外刺眼。 她不得低头,回头看,门已经自动合上。府内静谧异常,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丝声响也无。冷冷清清。 恍惚间,她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这座府邸好像精心打制的华丽牢笼。 炎炎夏日,灵鸟出了一身冷汗:“我有一种直觉,这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小仙女,你相信我吗?” “信不信得等我探个究竟。” 祝辞盈抬步径直走向府内客厅。 半路之中,她脚下踩到一块金砖,金砖不堪重负陷入地中,祝辞盈身形一偏,一团紫黑色的气体擦着她的耳朵飞过。 耳朵刺痛一瞬,抬手一模,指腹沾染些许血迹。 祝辞盈站稳身形,抬眸。 黑气调转了方向,疾速朝她射过来。 “小仙女快躲开!”灵鸟以为她被吓傻了,赶快出言提醒。 糟了,来不及了。灵鸟捂住眼睛。 待距离心脏还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祝辞盈缩在宽袖里的手动了。 她微红的唇轻启:“封。” 黑气被她一根瘦削的手指抵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五指合拢在手心,黑气亦有所感,周围空间被挤压,变了形。 “爆。” 黑气随她一声轻喝,炸开花。 她身后的客厅里,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浮向明面。 晏承允深深地望了一眼空地之上少女的背影,浅蓝色的大袖衫衣袖猎猎,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额角的一小块烧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反应力不错。”晏承允实心实意地夸赞道。 祝辞盈转身,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每一位来拜访你的人都要经过你的考验吗?晏城主。” “抱歉,抱歉。”晏承允朝她拱拱手,面上浮现出窘意,“你先进来,我慢慢同你解释。” 待落座,晏承允亲自给她倒茶。 浅绿色的茶水,热气腾腾。 祝辞盈淡淡地扫了一眼。昨夜和谢让尘喝了半宿的茶,她现在压根不想看见茶水,更别提喝上一口。 晏承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自顾自的哈哈一笑,那模样果真像极了俞永霁。难怪俞永霁说他们很合得来。 “姑娘年纪小,不爱喝茶也实属平常。”他招招手,厅外走进来一个侍女。 他吩咐道:“跟夫人说今日有贵客来府中拜访,叫她准备些糕点送到前厅来。” 侍女低头应是,快步离开。 “俞兄说,你是他的侄女。” 祝辞盈额角微抽。俞叔连捏造假身份都不忘占她便宜。 “是,我叫俞盈,少阳宗内门弟子。” 她示意晏承允看她腰间的令牌,的确刻着“少阳宗”三个大字。 “城主不妨说说方才未说完的话。” 晏承允脸上欢快的神色褪去:“半年来,有无数修 士打着破案救人的名号前往我的府中。可无一例外的,他们不是心中另有盘算,就是折损在破案途中。” “案子没解决,搭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我想着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于是在三大宗发布任务单,找更强大有实力的修士解决这件事。” “我不接见你是怕你知道的越多陷进去越多,白白地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听起来晏承允是为她好,祝辞盈道:“那么按照你的想法,你的做法,案子解决了吗?” 晏承允面露难色:“没有。但我隐约有些眉目。” 祝辞盈:“说来听听。” “我查到城西的树林深处,有一大妖盘踞在那里。我与他交过手,那大妖修行邪术,招数狠毒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晏承允说:“实不相瞒,那一战下来,我身受重伤,若非我夫人及时带人赶到,只怕要殒命于此。之后,我在府里休养了大半年才有如今的气色。” 提及夫人,晏承允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温和的笑。 祝辞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思索中,她的指关节下意识地富有节奏性地敲打椅子扶手。 灵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下疑惑:小仙女用手指敲扶手…是在学她师兄? 它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见众多侍女排着队提着食盒进入大厅。队伍尽头的女子盘着妇人髻,面容却十分清秀,宛如出水芙蓉。 “夫人何必亲自走一趟。”晏承允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姚桃桃对他轻轻笑了笑,抽出手:“有贵客在此,你怎可失了礼数。”—— 作者有话说:谢师兄疑似摆烂中ing……(摆烂初现端倪) 晚点抓错别字,还有一更,贝贝们不要等了,早点休息[红心] 第32章 四象城(四) 侍女摆好糕点,匆匆离开。 晏承允与他的夫人极为年轻,两人样貌出挑,站在一起就像话本里写的神仙眷侣,十分般配,且养眼。 “贵客来临,我等招待不周,请见谅。”姚桃桃浅浅施了一礼,“我姓姚,名叫桃桃。” “没有的事。”祝辞盈回礼道,“姚夫人你好,我叫俞盈。” 简单问候两句后,祝辞盈重新把话题拉向正轨。 “城主,少阳宗已有两位同门接了四象城的任务单子后不知所踪。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找她们的踪迹。若你知道线索,请务必告知于我。” 晏承允正正神色,认真道:“一定一定。只是如我方才所言,城西的树林深处值得一探。”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商量一下,挑个合适的时间去一趟。” “嗯,时间我回头和师姐商议。” 祝辞盈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 晏承允被她看得身体一僵,赶忙拉过姚桃桃的手道:“夫人,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他的话中充满暗示。 姚桃桃像被针戳破的泡泡,猛然反应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嗔道:“是你自己主动要出去送死的,现在倒要怪我不拦着你。” 她忽然甩开他的手,头撇向一侧,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样:“上次去城西救你时,我就说过了,你以后要死要活不归我管。你去找个能管得住你的人罢。” “哎呀,夫人,我错了,你别真不管我啊!” 晏承允拉住姚桃桃,一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与她深情对视。 灵鸟无语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它真搞不懂人类之间复杂奇妙的情感。 祝辞盈别开眼,主动告辞。 “商议好行程之后,我会来通知你。” 晏承允忙应好:“我送你出府。” 甫一踏出府门,一片雪白从眼前飘落,祝辞盈眼疾手快地接住,手心冰凉一瞬化作水珠。 她抬头,发现来时艳阳高照的天空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苍白却又阴沉沉雾蒙蒙的。 寒风迎面扑来,灵鸟浑身羽毛炸开,瑟瑟发抖。 “下雪了。”它听到小仙女的声音。 晏承允见怪不怪:“四象城,顾名思义,四象指春、夏、秋、冬。一城之中包含四季,四景,故曰‘四象’。” 祝辞盈分出灵力帮灵鸟御寒。 “从前只在地志书上看过四象城,今日一见,长见识了。” “四象城是块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民俗开放,适合久居。”晏承允道。 “晏城主不必送了。” “好。我等你的消息。” 祝辞盈与他在府门口别过。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搭乘飞车,一个人慢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对于突然降临的暴雪,四象城的人早已司空见惯,该干嘛干嘛。 基于天气变化,各个店铺的门前,店主摆上款式独特的伞售卖。 祝辞盈的头发上落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灵鸟直接变成了一个雪球。 周遭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并未打断少女的思路。 她不断地回忆城主府的每一处细节,从晏承允牵强的试探,姚桃桃假装的关心,夫妻二人的感情分明貌合神离却要故意演给她看。 城西的大妖……晏承允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祝辞盈穿过两道街,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竹林斋。” 好像,这是师兄要去的地方。 他应该还没走吧。 门是敞开的,祝辞盈抬步走进去。 竹林斋内,大片的竹子上覆盖上一层雪白。 才子们对着雪景吟诗作画,祝辞盈无心去听,只想着快点找到谢让尘。 奈何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进入后院,想碰碰运气,脚步轻缓地行走在长长的廊道。 暴雪肆虐,地面上堆积厚重的雪,满是银白。 祝辞盈一眼看到廊道尽头,月洞门内矗立着一个雪人。 雪人肚子上歪歪扭扭地扣着几颗小石子。 她脚步微顿,轻轻抿了抿唇。 雪地上,她留下的一行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掩盖。 祝辞盈在雪人面前半蹲,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 耳边传来细碎的踏雪声,她未在意。 直至一根竹枝插进雪人身体,祝辞盈黑漆漆的眼睛才有一丝动容。 一如三百年前那样,她侧头去看来人,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两颗红色小痣。 “师妹,一起堆雪人吗?” 祝辞盈站直身,环臂于胸前,笑出声:“我不是小孩子。” “谁说堆雪人是小孩子专属的活动了?”谢让尘反问道,“再过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他看了眼祝辞盈,道:“师妹也可以。” 祝辞盈歪歪头,拧眉看他。 事实证明,失忆的人真的会变傻。 恢复记忆的事情得提前。 将想法压在心底,抬眸间,祝辞盈的瞳孔骤然一缩。 原因很简单,她发现谢让尘的衣服是干的,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湿润。 漫天的风雪打落在她身上,却独独避开了谢让尘。这不符合常理。 祝辞盈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用灵力隔开了雪是吗?” 谢让尘点头,他随手分出一部分灵力,灵力萦绕在祝辞盈身边,替她挡去风雪侵蚀。 祝辞盈震惊地说不出话。 师兄他进入渡劫期了? 不能吧…… 祝辞盈敢肯定金玄花加七叶幻枝没有这样逆天的效果。 等回少阳宗,她得好好问问师尊,谢让尘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兄我们回去吧。” “你不堆雪人了吗?” 还堆什么雪人!祝辞盈无语,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敷衍道:“下次,下次我再陪你堆雪人。” “那行吧。” 祝辞盈身心疲 惫地从他面前经过,却被他一手捉住手腕,紧接着,她的耳朵感到一阵温热。 谢让尘的手指按在她的耳朵上,力道极轻,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祝辞盈的身体像在寒冰中冰冻千年的冰雕,僵硬地不能再僵硬。 “雪人可以下次堆,受伤可不能再有下次。”谢让尘垂眸看她,眸光温和地不可思议,“师妹,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这话什么意思? 听着怪叫人误会的。 祝辞盈去看他的眼睛。 谢让尘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却又不邪魅勾人,配上漆黑的瞳仁反而给人一种温和单纯之感。 风雪落在两人身侧,祝辞盈与他对视良久,确定谢让尘对她只是关怀,并非男女之情。 她悄悄松了口气,耳朵上的燥热褪去。 “我下次会注意的,尽量不麻烦你。” 谢让尘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兄你想岔了。”祝辞盈说,“等碰见解决不了的事,我还是会麻烦你的。” “这种小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祝辞盈在他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走:“你今日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谢让尘摸摸后脑。 祝辞盈从他背后探出脑袋:“你不会在这里玩了一天的雪吧?” 谢让尘:“……”师妹怎么猜到的?他做得很明显吗? * 桃源居祝辞盈的房间。 谢让尘给每一个人倒茶。 云不尽道:“各位都说说今日打听到的线索,然后一致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我先说吧。” 云不尽抿了口茶:“四象城的乱象是从半年前开始的。正如老板娘所言,妖魔们抓的全是修为高,年轻貌美的女子。除此之外,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换个角度来说,她们是修真界绝佳的炉鼎圣体。” 徐非淮接着道:“至于献祭的对象,有人猜测是给大魔大妖提升力量,也有人认为她们只是被当做炉鼎供人修炼飞升。或者,还有人认为献祭是用于启动某种助人复生的邪术……” 周明冉:“停停停,我脑子好乱。” 又是炉鼎又是复术,目的也忒复杂。 “我得先消化一下信息。” 曲挽青两手撑头,左看看右看看,无人发言。 她道:“至今为止,四象城已经丢失十六位少女。还有,晚上躲在屋子里其实并没有用。老板娘之所以让咱们别出屋门是因为她请人布了阵法,妖魔不能轻易闯进来。” 这件事其实她们昨夜一进屋门就心知肚明。 “城主在半年前对抗大魔时受了伤,昏迷半年之后才醒来。只不过醒来后性情发生了一些变化。”谢让尘道,“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喜欢在竹林斋举办诗会,今年,他连竹林斋的门都未踏进去过。” 祝辞盈说:“我今日去城主府,见过城主和他的夫人。正如师兄所言,城主的性格的确和以前有差别。最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夫妻的感情貌似出现了裂痕。” 周明冉八卦之魂燃起,一五一十地讲出她在青楼打听到的消息:“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 “城主年少时,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白月光,可惜,两人婚事将成的时候,被如今的城主夫人横插一脚,没能在一起。” “据说,城主夫人和城主的白月光是亲姐妹呢,骨肉至亲横刀夺爱,啧啧,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周明冉连连咂舌。 “自从伤好之后,城主认清自己心里爱的究竟是谁,所以提出和夫人和离。” 晏承允要和姚桃桃和离? 祝辞盈心神一凛。所以她们才在自己面前装恩爱吗? “各位,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周明冉将自己的计划大致讲了一遍,一句话总结:卧底计划。 云不尽想了想,不太赞成。 “怎么能让女孩子去冒险?” 魔只抓年轻女子。他,谢让尘,徐非淮随便拉出一个都比她们三个安全点。 他看了周围一圈,谢让尘和他个子都太高,即便有心伪装也装得不像。 倒是徐非淮,年纪小,身体还在成长中,可利用空间有待开发…… “不若让师弟去,男扮女装再加上丹药辅助,骗过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师弟话少,不容易露出马脚。” 徐非淮:“……”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哈哈哈哈……”周明冉拍桌大笑。计划的很好,下次不要计划了。 曲挽青简直哭笑不得:“师兄,别为难他了。” “卧底这种技术活,还是看本女侠的吧。”周明冉自告奋勇,“我修为高,阅历丰富,而且我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混进去当卧底最合适。” 她拿出一颗水晶球,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介绍道:“这颗水晶球是我早些年淘来的宝贝,有直播效果。” “我带上另一颗,等潜伏进去再实时为你们传播画面。” 众人一致敲定这个方案。 子时,四象城陷入沉寂。 一阵脚步声响过后。 “咚咚咚。”魔敲响了门。 曲挽青端坐在床边,手中握紧佩剑。 隔壁屋子的周明冉听见敲门的声音,迅速判断出,魔敲错了门。 这可不行。 抓错人她的计划便落空了。 周明冉故意踢翻一张椅子,制造出剧烈的响动,暴露自己的位置。 魔果然被吸引,转头去敲她的门。 周明冉虚浮着脚步,走到门前,打开门。 上当了! 魔面色一喜,点中她的睡穴,二话不说,扛起人就走。 待他走远,众人又重新在祝辞盈的房间集合。 她们围坐在一起,齐齐看向水晶球。 约摸过了两刻钟,水晶球表面逐渐传出清晰的画面。众人看了,汗毛倒竖。 魔的洞窟中,到处是残肢断臂,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而更恐怖的东西还在后头……——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摆烂一下师妹不会发现吧[三花猫头] 祝辞盈:开门!请接受检查[白眼] 第33章 四象城(五) 魔窟深处的石壁上嵌有一根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魔随手一扔,周明冉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磕到一棵尖锐的石子,顺带着滚了两圈。 周明冉背对着他,睫毛轻轻地动了动。为了大局,她得忍住打死他的念头。 她挪开大拇指,露出三分之一虎口大小的子水晶球,实时记录魔窟里的一切。 魔右手放在胸前,跪伏在地,对着上方的位置道:“主将,今日新抓过来的女修,请您尽早享用。” 被他称呼“主将”的是一只大妖,隔着很远的距离,周明冉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骇人的妖气。 “退下。”大妖不耐地轻啧,“故事正讲到最精彩的时刻,你差点扫了我的雅兴。” 魔的头往下低几分,额角划过一滴冷汗:“是,主将。”他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周明冉,极速离开。 大妖却是看也未看她,对着魔窟顶部的一个鸟笼,吩咐道:“现在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我们,继续讲你的故事。” 笼子里传出一道沙哑的女声:“最后,聪明的小羊们识破了大灰狼夫妇的阴谋,成功自救逃离狼窝,回到草原生活。” 闻言,大妖失望地叹了口气:“一个月了,那头蠢狼竟然还没吃到羊。每次都得意忘形功亏一篑,真笨。” “嗯…”鸟笼里的许殊观沉默片刻,“要不我给你换个故事讲讲?你喜欢听悬疑推理的故事吗?” 大妖眸光微动:“有点意思,讲。” 许殊观在脑子里组织了一遍语言:“故事的男主角是一名高中生,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侦探。那天,他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一起去游乐园……” 青梅竹马。 大妖听到这个词时,心 脏猛然抽疼一瞬。他愣了一会儿,脑子内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相比较想不起来,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总觉得记忆中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 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究竟忘了什么? 大妖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不要……不要再讲了!” 幽黑的眼瞳被血红侵蚀大半,赶在失去理智前,他摸到桌子上的木偶人。 大妖拿起“她”,转动背后的发条,木偶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周明冉的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隙,好巧不巧的,她看见木偶转过脸。 “我草……”她倒抽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母水晶球前也是几道倒抽冷气的声音。 木偶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裙,样式繁琐又华丽。“她”站在桌子上,足尖轻旋,红裙一圈圈地甩开,再搭配上其他的肢体动作,尽显婀娜多姿。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莫过于“她”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神采。 然而,真正令众人感到震惊的是,“她”长了一张纪飞白的脸。 “噗。”周明冉忍不住小声地笑了一下,未能引起大妖注意。 母水晶球的画面剧烈晃动,在某一时刻忽然变成黑色。 沉寂许久,云不尽掩唇轻咳两声:“大家都说说有什么想法吧。” 曲挽青嘴巴微张:“那个舞娘木偶是,是纪师兄?” 祝辞盈双手撑住下巴:“是他,应该是被大妖施了什么术法才变成那样的。鸟笼里讲故事的女修大概率是许殊观,我看见她腰间挂的少阳宗令牌了。” 徐非淮:“因为她们一个会讲故事,一个会跳舞,所以大妖没急着杀她们。” 云不尽:“江师弟呢?” 谢让尘一本正经道:“故事讲得蛮有意思。” 祝辞盈扶额。师兄你又跑偏了。 “她平日里爱看话本,很擅长讲故事。”云不尽回忆着过去相处的时光,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温情,“不过这不是重点。” “师姐那边发过来消息了。”手边的玉简亮了亮,祝辞盈点开玉简。 她一目十行地扫一遍,然后念给其他人听:“大师姐说,大妖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魔窟里暂时安全。但是有个坏消息,魔窟中设有禁制,只能进不能出。” 周明冉出不来了。 众人脸上神色沉沉。 曲挽青失望道:“连师姐都无法解开的禁制,咱们恐怕也没有办法。” 徐非淮没说话。 “我与她的修为相差无几,既然她出不来,换做我也是一样的结果。”云不尽赞同她的观点。 祝辞盈深思熟虑后,道:“不行,他们多留在魔窟一日便多一分风险。” 她抬眼看向谢让尘:“师兄,你有几成把握?” 谢让尘倒茶的手微顿,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九成。” “九成!”曲挽青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她眉间的愁绪化开:“真的吗?” 谢让尘:“当然。” 他举杯浅尝一口茶水,又听坐在他身边的祝辞盈忽然开口道:“师兄,魔窟营救人的事,我们只能全指望你了。” “好。” * 翌日一早,祝辞盈穿好衣服,洗过脸,走到窗前推开窗,寒风迎面扑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今日仍是下雪天。 她合上窗,下楼吃早点。 谢让尘早已候在桌前,灵鸟正在大快朵颐。 祝辞盈落座他对面,拿过一个包子才发觉包子还是热的。 “师兄刚来不久吗?” 谢让尘点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再搭配上一碗红豆酒酿圆子,心满意足地享用。 “时间还早,师妹先吃好饭。”他说。 祝辞盈拿起筷子,夹住手边的剁椒排骨吃了一小口,够香,够辣。 非常合她口味。 一顿早餐,两人都吃得相当愉快。 走出桃源居的门,雪花簌簌下落。街上人来人往,各中颜色的伞互相擦过。 祝辞盈和谢让尘一起踏入主街道。 灵鸟窝在祝辞盈肩头,头顶落了好多雪。它甩甩头:“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身上不被雪淋湿,这不公平。”它抗议! 祝辞盈轻笑,斜睨一眼谢让尘:“师兄?” 谢让尘懂她的意思,分出灵力给灵鸟。 灵鸟仰头看,天上的雪花即将落在它头顶时忽然打了个旋,飘向远方。 “现在公平了?”祝辞盈好笑地问。 灵鸟故作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尚可。” 祝辞盈失笑地轻摇两下头,继续向前走。 而谢让尘总是慢她半步。营造出一种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跟班的感觉。 雪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紧靠在一起,又一同被风雪掩埋。 谢让尘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在这一时刻,他忽然记起,自己前世无论走到哪儿身后一直都有一个小尾巴,小师妹阿盈总爱跟着他。 现在,他走在祝辞盈的身后,头一次觉得跟着师妹当跟班的感觉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冷不丁听见祝辞盈的声音:“对了师兄,你说自己有九成把握,但我们今日是去救人,很难保证绝对不会失手。十成把握的最后一成是什么?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谢让尘怔愣片刻。 少女幽黑的眸纯真坚定。 令他突然生出一种想逗弄她的心思。 “一颗糖。”他说。 “我帮你掀翻魔窟。” 风雪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祝辞盈嘴巴微张。 糖?她身上哪儿有糖? 抱着碰运气的心态,祝辞盈低头翻了翻储物袋。结果,还真的让她摸到一个很有质感的东西。 她微微弯了弯唇:“什么糖都可以?” 谢让尘忍着笑意:“嗯。” 祝辞盈往他手心塞了一个东西。 有点扎手,谢让尘垂首摊开掌心查看: 一颗由红纸包裹的糖躺在他的手心中央,红纸之上还写着一个字:“囍”。 谢让尘眸光微顿,挑眉看她。 祝辞盈理直气壮:“囍糖也是糖。” 谢让尘笑道:“师妹说的对。” 他默默地将糖收起来。 心中思绪万千。 真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向师妹讨要糖果,而她给他的第一颗糖竟然是囍糖。 * ——城主府。 “俞姑娘。”府门口的侍卫毕恭毕敬地迎接她。四象城苦妖魔作乱久矣,当听说祝辞盈要与城主联手剿灭魔窟时,他们心中无比地敬佩她。 “这位是?” 祝辞盈:“他是我师兄,今日来帮忙。” 侍卫垂首:“二位请进。” 祝辞盈和谢让尘步入府门。 待她们走远,侍卫小声和同伴说:“看见她们的衣服了吗?都是干的。什么是高手?这就是高手。” 客厅。 “晏承允!你说和离就和离,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妹妹,姐姐求你,求你成全我们……” “谁是你妹妹!你别碰我!” “不许伤害她,姚桃桃住手!” “砰——”一身着绿色长袄的女子,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柱子上。 祝辞盈和谢让尘同时停住脚步。 “夫人,夫人!”侍女匆匆忙忙地扶住她。 姚桃桃的额头撞破了皮,血肉模糊,鲜血直往下流。 侍女用白帕按住她的伤口止血。 姚桃桃微微仰头,血与泪珠一同划过脸颊。她浅色的眼瞳蓄满情绪,倒映着某个人影。 那双眼睛尽管有些灰蒙蒙的,但灵气动人,仿佛充满生机,带着强烈的不甘倔强和出乎意料的惊诧。 “桃桃……” 晏承允抿了抿干涩的唇,一只胳膊停在半空,似乎是想去拉她一把,而他的腿始终动也未动。 倒是另一个女子自他身前跑过,一把抱住姚桃桃:“妹妹你没事吧?承允他也不是故意推你的,姐姐代他向你道歉。” “对不起。” 侍女心疼自家夫人,听不下去她虚情假意的道歉,心口憋着气:“没事?你没看见我家夫人的血正在止不住地流吗?” “我……”女子没想到她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嘴巴张了又张,没说出一个字。 姚桃桃并未看她,一手将她推至一边,眸光深沉地望向晏承允:“晏承允,我没想到夫妻两载,你原来是 这副面孔。骗我,你自己装得不累吗?” “你爱姚琴,当初你为何不将她娶进门,来祸害我算什么?” 姚桃桃自嘲一笑:“难道是为了方便你们实现偷情的乐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桃桃,你一定是误会我和你姐姐了。”晏承允垂下手,窜紧拳头。 “误会?”姚桃桃额心光芒一闪,浮现出一个六芒星,“你我二人的神魂契约尚在,你却说自己喜欢姚琴,要与我和离。好,我同意。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晏承允:“我……” 姚桃桃根本不给他机会:“你敢向天道起誓,你是在和离后喜欢她的吗?” 晏承允闭口不言,眸光逐渐冷下来。 “哈哈哈……”姚桃桃笑得凄凉,眼泪自眼眶滚落,由侍女搀扶着往客厅外走,“等你处理完魔窟的事,和离书我会亲手奉上。” 祝辞盈和谢让尘无意间看见这场闹剧,一直未出声打扰。 姚桃桃踏出门槛才看见她们,礼貌的微笑一下:“俞姑娘,让你看笑话了。” “姚夫人。”祝辞盈拍给她一枚止血丹,“你别太难过。” “谢谢你。”姚桃桃心中微暖,“晏承允的那点破事,我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实在是被他们逼得紧了。” “倒是俞姑娘你,妖魔心思狡诈,请多加小心。我等你们好消息。” “嗯。” “师兄我们进去吧。” 谢让尘同她走进厅内。 晏承允揽过姚琴,姚琴伏在他肩头小声哭泣:“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快去安慰桃桃。” “她都同意和离了,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姚琴,不要总把我往外面推,我对你的情意,你心里清楚。” 在祝辞盈看来,这是一对本质相同,不要脸的人。 蜜里调油的话她不想听,她出声:“晏城主。” 晏承允身体一僵,松开揽住姚琴的手,与她适当地拉开距离。 看见全然陌生的两个人,姚琴愣了一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为晏承允和自己圆场子:“承允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不要放在心里。” 祝辞盈:“我和师兄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晏承允顿了顿:“俞姑娘。” “城主,若你安顿好府内的事,咱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晏承允对姚琴道:“桃桃这边有我照顾,你先回家。” “嗯,桃桃就交给你了。”姚琴红着眼眶离开。 晏承允陪笑道:“俞姑娘,我回屋准备下。”他身上的衣服被姚桃桃用茶水泼湿,十分狼狈。 祝辞盈和谢让尘留在客厅等他。 两人传音入密。 祝辞盈:“师兄,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性情突然发生很大变化吗?”晏承允究竟是中途变心,还是如姚桃桃所言一直都将自己的心思藏的很深? 谢让尘:“有这种可能,几率很小。” 祝辞盈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多加小心晏承允。” 香炉里,燃烧过的香灰断成两截,脱落,覆盖在旧灰上。 晏承允新换上一件浅灰色长袍:“我收拾好了,咱们出发。” * 城西。 云不尽等人在此地等候多时。 “师妹她们来了。”曲挽青大老远就发现她们。 “城主,她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姐。这次任务棘手,所以我们一同结伴来四象城。” 晏承允:“好好,虽说此地有禁制,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力量大。今天一起联手,定能荡平魔窟。” “我来带路,你们跟紧我。” 晏承允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魔窟在城西的树林深处,下雪天,地上都是雪,路不好走,稍有不注意便会打滑。 “师姐小心。”徐非淮眼疾手快拉住脚下打滑的曲挽青。 晏承允听见动静,回头道:“前方有迷雾,你们手拉住手,跟紧了。” 云不尽拉住他和徐非淮的手。 曲挽青一手拉住徐非淮,一手拉住祝辞盈。 祝辞盈向身后的人伸出手:“师兄,快抓住我的手。” 谢让尘垂眸盯着他的手,默了默。 她的手,手指瘦长,指腹饱满,手背上的皮肤细腻地看不见任何一个毛孔。 他忽然想到,上次师妹向她伸出手的时候。 他刚刚穿越时空,来到陌生的环境,是师妹费尽心思地照顾他,助他养伤。 那时他们初识,师妹主动向他伸手。 这一幕已经过去许久了。 谢让尘的思绪稍稍回笼。 两手交握之际,师妹的手触感温暖光滑。她的温度以手掌为媒介一路攀升至他心间,灼热异常——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晚点抓错别字。 第34章 四象城(六) 迷雾无毒,可见度极低。 一行人手拉手在迷雾中走了很长时间。 半个时辰后,晏承允出了一身热汗,后背衣服被浸湿。 穿过迷雾尽头,一个两人高的山洞呈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心。 洞内又黑又暗,祝辞盈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里面不时传出来的妖气。 她的指尖夹着一张红色符纸:“我先放把火将他们引出来。” 她催动灵力,口中阵阵有词:“天地,乙亥,山头火。” “轰——”符纸无火自燃,愈燃愈烈,一股脑地钻入山洞,熊熊燃烧。 片刻,山洞内传来一阵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妖魔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鱼妖调动妖力扑灭一小部分火焰,然下一刻,火焰更加猛烈地扑上来,灼伤她的鳞片。 “嘶——”她吃痛,“这哪儿来的火,怎么灭不掉?” 一只妖从她身边路过,忍不住吐槽两句:“你管它灭不灭的?赶紧逃命啊!” 鱼妖被架住胳膊挤着带出山洞。 “咳咳咳……”妖魔们被咽气呛到,咳嗽声此起彼伏。 鸟妖心疼地抚摸自己被烧焦的羽毛:“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放的火?出来受死!” 他刚说话,就见对面站着几个修士,看着年纪都不大。 他的眸子里顿时爆发出欣喜的光芒,运气真好,他正愁着这个月业绩不好,无法与主将交代,这下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 送上门的肥羊,傻子才不宰。 然而,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妖魔不在少数。 六个修士,他们四十只妖可不够分。 几乎是同一时刻,妖魔们一拥而上,拼的就是速度。 云不尽双手快速结印,一口气召出十面土墙将妖魔们四个为一组分割开。 “师兄师弟师妹,当心。” 曲挽青拔出灵剑,抬剑,剑指擦过剑身,所过之处神秘符文从剑柄一路蔓延至剑尖。 “受死吧!”狼妖的利爪扫过来,被她用剑挡住,进退不得。 曲挽青利落地将剑转了半个弯,劈下他的一只爪子。爪子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踢开。 狼妖按住自己切口平整血流如注的伤口,嗷嗷惨叫。 一旁,徐非淮也已经拔剑出鞘。 他对上的是魔窟中的佼佼者,鸟妖。 鸟妖化作原型,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金翅雕。 他挥动双翅引起狂风,徐非淮被他逼得倒退几步,后背抵上云不尽召出的土墙,因而没被刮飞出去。 “师弟。”云不尽结出藤蔓印,地面泥土松动,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在茫茫一片白色中格格不入,一圈圈地缠绕上徐非淮的足腕。 徐非淮冲他点点头,调动灵力御风飞向空中,随着他的动作,藤蔓自动延长,又能保证他不会轻易被风刮走。让他时时刻刻有个落脚点。 剑尖直直对准金翅雕的心脏,徐非淮猛冲过去,金翅雕双翅闭合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他的羽翅十分厚实,一般的剑根本砍不伤他。 徐非淮手上用足力气,依然未能伤他分毫。 但他不是一般人。当即催动剑诀,一口气连续挥出一百零八道剑气,每一道都精准地劈砍在同一个点位。 饶他再坚硬的羽翅也经受不住这样猛烈地攻击。当第一根羽毛被斩成两半时,后面的成千上万根全部溃败。 金翅雕的羽毛与雪花掺杂在一起,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我的,我的羽毛!”他 无法接受自己被削秃的事实! 而更令他大受打击的是徐非淮气死人不偿命地拿出一面镜子供他看。 这谁能受得了看见自己秃头的一面!金翅雕两眼一闭,不敢睁开眼,希望这是他的幻觉。 徐非淮心念微动,藤蔓自动将他拉回地面。 云不尽被十来只妖魔围着,他结出白虎印,然后快速翻转手势,十指互相交叉叠出一个印记,贪狼印。 虎狼并肩作战,他们保持着兽类最原始的狂野暴戾与妖魔厮杀在一块。 祝辞盈召出玉箫。 吹奏的同时,以她为中心,自她脚下开始,一道光芒疾速向四周延伸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光圈——绝杀阵。 音阵两用,此地由她控场。 任何一只妖魔都逃不开她的掌控。 “俞姑娘好本事!”晏承允看几人打的热火朝天,自己也兴奋起来。 他搓搓掌心,呼出一口热气。心神意动间,手中多了一柄长枪。 他双手握住枪杆转了几圈,然后将枪杆底部沉重地砸在地上,展现出男儿顶天立地的姿态。 祝辞盈将他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 晏承允,器修,法器是长枪。 “来战来战!” 晏承允将长枪舞地虎虎生风,所过之处,三下五除二地一枪挑死一个。鲜血溅在他脸上,他越打越兴奋。 祝辞盈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在某个时刻,她似乎看见,晏承允的眼睛中有一缕诡异的红芒一闪而逝。 她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再定睛一看,晏承允的眼瞳宛如黑曜石,哪里有什么红光。 她背后,谢让尘打了个哈欠。 对面数十只妖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影魔道:“你…你们,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你行你上啊。”魅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六个修士每一个都是主将需要的极品,哪怕得手一个,这个月就有享受不完的好处。 可他们心再痒,也得面对现实。 谢让尘杵在哪里,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血魔捶了捶自己的腿。死腿,快动啊! 眼看着谢让尘更加过分地伸懒腰,心魔忍无可忍,鼓起全部勇气决定赌一把。 他的意识里,只要是修士,他的心中必定有一块脆弱的地方。 人有七情六欲,受之牵绊。 只要他修炼的不是无情道,心魔便有机可乘。 他逐渐逼近谢让尘,可在卡在某一个距离时,他寸步难进。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无形之中的压迫力使他不得不匍匐在地。 空间继续压缩,心魔喘不过气,身上的沉重感不减反增。终在谢让尘的目光投过来那一刻,不堪重负地被压缩成一滩血水。 妖魔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退。 谢让尘向前逼近一步,懒洋洋道:“还有谁想偷袭我师妹?” 妖魔们抱成一团,一个个变成哑巴,把头摇成拨浪鼓。 谢让尘抱臂环在胸前,相对满意他们诚恳的态度。 灵鸟狐假虎威,大喇喇地钻入妖魔团里,妖魔们对他的态度那是一个恭敬,捶腿按摩外加投喂一条龙服务。 他们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失去生机。 最后轮到他们。 祝辞盈等人围上来,晏承允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兴奋劲还未褪尽:“你们的主将呢?让他出来。” 魅魔:“魔窟里有禁制,能力越高的人受到禁制的约束力越大。主将出不来,否则他也不会驱使我们去城中抓祭品。” 也就是说,如果想杀那只大妖,她们必须冒着被困的风险进入魔窟。 那么就会出现两种情况: 一、她们打不过大妖,被大妖杀死。 二、她们杀死大妖,证明她们的实力比大妖强,结果还是一样出不了魔窟。 祝辞盈轻轻蹙眉。好毒辣的算计。 “我和师兄进去救人,你们留在原地等待。” 曲挽青闻言神色一紧:“盈盈还是我去吧。” “不行。”祝辞盈一口拒绝,“我师姐在里面,怎么说也该是我去。如果一炷香之内,我们没出来,你们就跟宗门报信,请长老来帮忙。” 晏承允拦在她们前面:“哎,俞姑娘,让我去。” “各位不必争了,就我和师妹进去,你们最好都留在这里。”谢让尘难得有主动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 除了祝辞盈,剩下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放心,因为他们都不了解谢让尘的实力,甚至连他修习什么功法都不知道。 他看了眼魅魔,问:“你觉得,我和你们的主将相比,谁的实力更胜一筹?” 魅魔几乎没有犹豫:“当然是你。” “所以,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曲挽青等人没再说话,心中仍然半信半疑。 谢让尘随手折下一根枯木枝,抖干净上面积压的雪,对祝辞盈道:“走吧。” * 踏入魔窟,内里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 “天地,乙巳,覆灯火。”祝辞盈丢出一张火符。 火焰一发发地灼化石壁,钻出一个孔洞,嵌入其中。照亮洞窟。 有火焰照明,祝辞盈方减缓些许压力,更大胆地往深处走。 她放出神识探路,一寸寸摸索许殊观,周明冉和纪飞白的踪迹,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 她几乎把洞窟翻了个遍,然后与谢让尘传音入密:“找到师姐了,跟我来。” 祝辞盈带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囚牢。 周明冉倒在地上,双眸紧闭。她的额头破了皮,血流了半张脸,看起来已经昏迷多时。 祝辞盈拿起牢笼上的灵锁,仔细地盯着孔洞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灵纸折出一个钥匙的形状。 将钥匙插入孔洞,轻轻旋转一圈,锁“吧嗒”一声打开了。 “师姐,师姐。”祝辞盈把周明冉抱在怀里,一只手搭上他的腕脉。 “情况如何?”谢让尘问。 祝辞盈:“还好没受内伤,只是脑袋上受了点皮外伤。” 祝辞盈背起周明冉,谢让尘帮她搭了把手。 “大妖在更深的地方。” 祝辞盈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周明冉,顺便在她周围布下结界。 谢让尘捏紧枯枝:“等会儿遇见任何解决不了的危险,第一时刻往我身边来。我保你安全。” 祝辞盈应好。 她顺着先前探好的路线和谢让尘走入更加黑暗的深处。 等她们找到大妖时,他仍在听许殊观讲高中生侦探破连环杀人案的故事。 谢让尘也认真听了一段,十分感叹主角出色的推理能力和侦察力。 大妖嗅觉灵敏,第一时间察觉到生人的气息。 他懒懒地掀开眼皮:“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有特长吗?表演一段让我看看。” “我会吹箫。”祝辞盈将萧抵在唇边,奏出一段温和轻快的旋律。 大妖听着听着,心情莫名地变好一点。 他离开座位,走下台阶,一步步向吹箫的少女靠近。 同时问谢让尘:“你呢,你会表演什么?” “在下也略懂一些音律。”谢让尘隔空掏出一根紫竹萧,配合着祝辞盈的音律和声。 大妖心情大好。 他更加没有戒备地靠近祝辞盈。 “你二人的乐声再配上我的木偶一定好极了。”他欣慰道。 “能让我看看你的木偶吗?我不仅会吹箫还会谱曲。”祝辞盈说。 大妖心中一喜,立即拿出自己珍藏在木盒中的木偶交给她。 祝辞盈捧在手里假装很仔细地欣赏,时不时地夸赞两句大妖的品味有多么好。 “哈哈哈哪里哪里。”大妖十分“人性化”地谦虚两句。 “你看完了吗?”大妖宝贝木偶地紧,舍不得让别人拿太久。 祝辞盈却将木偶往自己身边靠得更近,挂在腰间:“师兄动手。” 谢让尘心领神会,手中蓄好的灵力弹射出去,成功击落笼子。随后一个瞬移,稳稳接住。 “你们……!”大妖方才美好的心情霎时间被愤怒吞没,两件宝贝接连被夺,他目眦欲裂。 他周身爆发出浑厚的妖 气,双掌汇聚妖气凝实成一把刀。 抬手一刀劈向祝辞盈面门。 祝辞盈心念微动,右手按住玉箫顶端拔出厌胜剑。 刀剑碰撞间擦出火花。一人一妖同时心间一颤,同时退开几步。 祝辞盈闪身至谢让尘身边:“他的修为大概在合体期中期,我解决不了。” “待在这里不要动。”谢让尘把笼子搁置在地,抬起捏着木枝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师兄。”祝辞盈递上厌胜,“用剑。” 谢让尘迈步向前:“剑你留着自保。” 祝辞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折枝为剑。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记忆,回想起在清微宗练剑的日子。 “师兄,我还要练多久才能让你拔剑与我对练?” 谢让尘坐在梨花树上,挑来选去折下一根梨花枝。 祝辞盈坐在树下,看他飞身落地,带起一场梨花雨。 “用剑我怕伤到你。”谢让尘将梨花枝在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你二师兄皮糙肉厚,我用剑没有心里负担。但女孩子皮肤娇嫩,尤其是你这样年纪小的姑娘。” 他捏了捏祝辞盈的脸:“我怎么舍得看见你受伤。” “你看这根花枝漂亮吗?” 祝辞盈搓搓被他捏过的脸:“好看。” “那师兄折枝为剑与你过招好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祝辞盈伸出一根手指。 谢让尘不明所以:“怎么了?” 祝辞盈:“一颗糖。” 谢让尘失笑,接下腰间瘪平的袋子,语气宠溺道:“哎,最后一颗归你。” …… 祝辞盈鼻子酸酸的。 但眼下情势紧急,她果断用厌胜破开笼子,解救许殊观。 “师姐,我是少阳宗的弟子,今日特地来魔窟救你们出去。” 少阳宗。许殊观月余来紧绷的精神极速崩塌,视线晃了晃,一头栽倒在祝辞盈怀中。 祝辞盈立刻为她诊脉。 她的情况比周明冉差很多,精神力受到过重创。如今还能坚持着保持清醒的意志,可见她的内核是有多么强大。 她将许殊观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后,扛着她站起身。 一个转向,她正巧看见谢让尘用木枝一击制胜。 大妖被他抽中后脑,倒伏在地,失去神智。 祝辞盈心下微沉。谢让尘的实力远远地超乎了她的想象。 木枝在他手中时而柔软似水,时而坚硬如铁,全凭他一念之间。 他俯身将木枝插入泥土。 祝辞盈仿佛听见一道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谢让尘解释道:“这里埋着一件法器,打碎它,禁制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祝辞盈心底微讶。 她的神识把洞窟探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法器,谢让尘是如何发现的?难道他的精神力也很强? “师妹,叫她们进来。”谢让尘说。 祝辞盈拿出玉简给曲挽青发信息,并发送了位置。 半刻钟之后,洞窟里站了好几个人。 晏承允一眼发现昏迷不醒的大妖,提起他的衣领把他丢进笼子里:“害我四象城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一定得把他带回去,给城中的人一个交代。” 祝辞盈背起周明冉,云不尽横抱起许殊观,徐非淮帮晏承允押运大妖出魔窟。 * 桃源居。 云不尽喂许殊观喝汤药。她的精神力受到重创必须要静养几日方能苏醒。 周明冉受的是外伤,祝辞盈帮她抹药,拿纱布给她包扎好伤口。 至于纪飞白,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一般的灵医看不出他的毛病。 谢让尘提醒祝辞盈用天眼查看他的身体。 祝辞盈照做。 “纪师兄是什么情况?”曲挽青问。 “精神力良好,身上没有外伤。”祝辞盈说,“只是他体内被人种了蛊。” “想办法把他体内的蛊驱除便好。” 曲挽青为难道:“可是我们都不是蛊修,没人会驱蛊。” 关于蛊的东西,祝辞盈不太擅长,只能暂时稳住纪飞白的身体不被蛊虫啃噬地更深。 她提议:“等处理完四象城的事,我们带他回少阳宗找长老帮忙。” 众人一致通过。 往后三日,她们轮班照顾伤员。 第四日,城主府的侍卫亲自来了一趟桃源居找到祝辞盈。 “俞姑娘,我们城主邀请你和你的同伴一起去府中参加庆功晚宴。” 祝辞盈收下请帖:“晏城主诚心相邀,我等怎好意思拒绝。今晚一定到府上。” 侍卫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心满意足地回去报信。 祝辞盈合上门,转身坐回桌前。 曲挽青道:“今夜我留下来照顾她们,你们几个去城主府。” 云不尽沉思片刻:“今夜无论晏承允有没有使诈,咱们都得提高警惕,以不变应万变。” 夜间,风雪消停。 街道上,店铺屋檐下纷纷挂起红色灯笼,以便路人行走。 祝辞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城主府。 晏承允热情地招待她们。 侍女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陆陆续续送上一百多道菜。 晏承允亲自给每个人都倒了酒。 “今夜设置晚宴,主要是为了庆祝四象城从今以后太平安稳。” “来,我代表四象城的居民向你们致谢,感谢你们降伏大妖。” 众人起身碰杯。 晏承允一饮而尽。 祝辞盈嗅了嗅酒的气味,浅浅啄了一口。这味道,她好像在哪儿喝过。 她狐疑地撇头看了眼谢让尘,后者与她传音入密:“醉仙酿,师妹放心喝。” 祝辞盈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有点好奇,谢让尘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到偷梁换柱的。 在场的几个人唯独祝辞盈酒量最差,但因为谢让尘偷偷地帮她替换成醉仙酿,导致她千杯不醉,在推杯换盏中坚持许久。 晏承允双颊微红正喝得上头,有侍女匆匆赶过来,与他附耳低语。 “尽给我惹麻烦事!”他把酒盏重重摔在桌面上,腾地一下起身,“诸位,府中有点杂事需要我去处理,你们随意。” 言罢,他随侍女离开。 祝辞盈给灵鸟剥椒盐核桃,分出心神问谢让尘:“师兄,那个侍女都说了什么?别跟我讲那是城主府的私密之事,我知道你听见了。” “……”谢让尘言简意赅,“她说,姚夫人和她姐姐打起来了。” “你说晏城主真的喜欢姚夫人吗?” 谢让尘:“观他目前的所言所行,八成是不喜欢。” 祝辞盈:“剩下的两成是他刻意伪装,但每次都装得四不像,弄巧成拙,令人起疑。”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小声讨论。 忽然,府中正西方位传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祝辞盈等人神色一变,同时动身赶过去。 * 城主府正西方位。 主屋坍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祝辞盈赶到时,大批侍卫早已聚集在这里拿着铁锹挖废墟。 晏承允酒醒了大半,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你们都动作快点!桃桃和姚琴都被压在里面!” 一侍卫道:“城主,碎木头太多了,我们一时半会挖不完。夫人和姚小姐的位置小人大概记得,现在我们最好集中力量往一个地方挖。” “所以,夫人和姚小姐你选择先救哪个?” 晏承允的哭声堵在喉咙里:“救,救……”他当然是救姚琴!可是这里这么多外人,他怎么能说出口。 祝辞盈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承允,知道等不到他的答案。但他的犹豫不决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答案。 现在的晏承允不爱姚桃桃。 “姚夫人性命垂危,我不好袖手旁观。”祝辞盈经过晏承允身边时说。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以血为 媒勾勒出一道阵法布置在废墟之上。 阵法宛如一个黑洞,木头碎屑,房屋的横梁之类被它吸进去顷刻间踪迹全无。 不过半刻,废墟被清理大半。 姚桃桃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姚琴站在她身边,亦没有受伤。 晏承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做出选择,否则必定会得罪其中一个人。 “姚夫人。”祝辞盈撤掉阵法。 姚桃桃点头致谢:“多谢俞姑娘助我脱困。” 她步伐平稳地从废墟里走出来,情绪过于平静。 晏承允强迫自己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桃桃……你没事,真是万幸。” 姚桃桃:“姐姐也没受伤,你怎么不说她也万幸?” 晏承允一噎,从地上爬起身:“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退下。” 侍卫扛起铁锹一溜烟全都没了影。 “原来你也会觉着丢脸。”姚桃桃冷言嘲讽。 “桃桃你别再和我耍小脾气了,我这回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被我吓死?你应该是怕我拉着姚琴一起死罢。” “晏承允,我都同意与你和离了,你为何还要姚琴来恶心我?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姚桃桃的心疲惫到极点。 晏承允:“桃桃,我没有让姚琴打扰你的生活,而且,我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你怎么忽然间变得患得患失?” “晏承允,究竟是谁变了心!”姚桃桃受够了他这副虚伪的模样。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是她认识的晏承允。 她默默松开手露出怀里抱着的东西——黑白双鱼玉佩。 晏承允看见玉佩,眸光一滞。 心脏一阵阵地抽疼,宛如刀割。 他知道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你送给我的这块玉佩,听说是你用心头血泡了七七四十九日蕴养而成。” “只要你爱我一日,它便会保护我一日。” “但现在你不爱我,你与姚琴暧昧不清,你的玉佩却还在保护我。” 姚桃桃摩挲着白鱼的尾巴:“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晏承允,如果这就是你的爱,那么,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她从袖中抽出一页纸卷丢给晏承允:“这是我亲笔书写的和离书,你看着签字画押。” “今日天色已晚,神魂契明日再解。” 晏承允一目十行扫过娟秀的黑字:“桃桃,城主府是我的私人财产,你凭何拿走?” 姚桃桃轻挑秀美:“府邸是你送我的聘礼,你连这个忘了?” 晏承允还真忘了。 姚桃桃懒得继续再和他纠缠,撇下他独自离开。 云不尽提议让祝辞盈去安慰姚桃桃,被晏承允否决。他坚决认为姚桃桃只是吃味他和姚琴走得近了一点。 宴会因为这场闹剧不欢而散。 第二日。 祝辞盈一行人再次拜访城主府。 晏承允依旧为她们设宴,作为昨夜的补偿。 酒过三巡,祝辞盈双颊通红:“晏城主,我头晕,去外面透透气。” 晏承允:“需要我派人准备醒酒汤吗?” “不必。” 她脚步踉跄着走出屋子,步入长长的廊道。在廊道里站了一会儿,祝辞盈的醉意消减大半。 喝酒前,她刻意吃了维持神智的丹药。 祝辞盈放出神识,找到姚桃桃的屋子。一路上,她避开城主府的侍卫,躲过他们的侦查。 她悄悄溜进姚桃桃的房间。 姚桃桃已经等候她多时。 因为她是偷偷过来,所以时间十分紧迫。 姚桃桃给她斟了茶水。 祝辞盈开门见山道:“姚夫人不惜演三出戏引我来此地,莫非只是为了简单地喝一杯茶?” 姚桃桃饮茶的动作微顿,反问道:“你呢?总不是真的看我可怜,来安慰我?” “不,我觉得你能让晏承允净身出户,以及敢爱敢恨的性情相当有魄力。”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百分之百地信任你。” 姚桃桃盯着她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然后点点自己的心脏:“我这里天生一颗琉璃心,自小体弱。因为眼睛不好,所以我爹给我起了“桃桃”这个名字。“桃”和“姚”字形相似,方便我书写。” “如果你不相信。”她拿出一把匕首,扔给祝辞盈,“大可剖开一看。” 传闻,拥有琉璃心的人,神魂干净,澄澈清明。 祝辞盈沉默良久,说出一句令姚桃桃出乎意料的话:“你的父亲一定很疼爱你。” 姚桃桃的眼眶有些酸。 “据我所知,城主和你,你的姐姐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既然城主不喜欢你,你为何要横刀夺爱走到今天这一步?”祝辞盈继续问她。 “横刀夺爱都是姚琴散播出去的谣言。”姚桃桃讲出埋藏在谣言里的真相,“其实我们的感情很好,刚成婚那两年也一直很好。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婚事是晏承允主动求来的。” “既然是他主动求娶,谈何是我横插一脚。他那时若喜欢姚琴,大可去跟我爹说。” “我确保以前的晏承允爱我,双鱼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明。时至今日,我们闹翻成这个样子,他的玉佩依旧在保护我。”姚桃桃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温情。 “但现在,他爱姚琴。” “他昨夜的不作为已经暗示了。” “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祝辞盈点头,问一下问题:“晏城主是什么时候变心的?或者还可以说,他什么时候变了个人?” 姚桃桃肯定道:“半年前。” 祝辞盈:“半年前他去魔窟受伤那次?” 姚桃桃的笑声悲凉:“不是。你们都被他骗了。” “晏承允其实是一年前去的魔窟,并在那里受的伤。我将他救回府养伤,半年之后,他才突然转变性子,忽然对姚琴爱得死去活来。” 祝辞盈沉思片刻:“一般来说,除了受过强烈刺激和失忆,人很少会有性情大变的时候。”谢让尘因为失忆变成了一条咸鱼,让她有点头疼。 “除非有一种情况……” 姚桃桃显然早有怀疑:“除非他不是真的晏承允。即便是真的,也只有身体是真的,灵魂早就被掉包了。” “俞姑娘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她欣喜地拉住祝辞盈的手。 祝辞盈赞同她的观点:“嗯。” “修真界有一种禁术,名为夺舍。” “我猜晏承允八成是被旁的灵魂夺舍了。” 祝辞盈语气沉重:“你能把双鱼玉佩借我一段时间吗?我需要他锁定晏承允真正的灵魂在哪里。” 姚桃桃毫不犹豫地交给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来找我。” 祝辞盈握紧玉佩:“感谢你的信任。晏城主的事我会调查,你这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与姚桃桃密谈之后,祝辞盈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又偷偷溜出房间。 她一面用神识探路躲开府中侍卫的侦查,一面在心里估摸着晏承允灵魂的去向。 魔窟里的大妖在她看来也十分可疑。 听故事,看舞剧,赏音律……他身上有很浓重的人间烟火气。 路过一处拐弯的地方,迎面不远处走过来一队侍卫,祝辞盈躲避不及,突然被一只手拉住胳膊拽过去。 那是一处十分狭窄的空间,仅容一人躲藏。 祝辞盈浅紫色的绣鞋踩在对方的皂靴之上,勉强与他挤在一处。 谢让尘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头。 祝辞盈心如擂鼓,轻轻嗅了两下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气味。 她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双臂用力环住谢让尘劲瘦的腰身。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一起,耳后是彼此温热的呼吸。 谢让尘之所以将她拉进来,是见她无处躲藏,完全出于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但自从他感受到祝辞盈贴上来的绵软后,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他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不能再把祝辞盈当阿盈对待。 祝辞盈是一个成年的女性。身体某些方面与阿盈不一样,他们之间需要 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 他下次不能再这样冲动,不考虑后果。 而被他拥进怀,仿佛揉入骨血的祝辞盈也并不觉得好受。 谢让尘的头发擦过她的鼻子,很痒很痒,她好几次都差点发出喷嚏。 环住他腰的手也有些酸,祝辞盈想适当放松些,却又被对方抱得更紧实。 无意间,她扯住对方的发带。 谢让尘头皮一紧,压住喉咙间的闷哼声,与她传音入密:“师妹再忍一忍。” 祝辞盈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待侍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时,祝辞盈猛地推开谢让尘,连连向后退了数步之远。 谢让尘自知失礼,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弯身:“情势所迫,日后必当赔礼道歉。” “不怪你。”祝辞盈脸颊绯红,“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 两人对望一瞬,彼此看到对方红透的耳根和脸颊。 谢让尘摸出一个纸扎人,眸色恢复往日的柔和:“师妹的纸扎术炉火纯青,差点把我也骗了。” 祝辞盈离席之后知道自己这一去必定会消耗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将事先扎好的纸人派了回去,混淆视听。 没成想,竟然又被师兄发现了。 谢让尘把纸人还给祝辞盈:“回去罢。” * 桃源居。 祝辞盈回来时发现周明冉已经醒了。 她靠坐在床头,额头上缠着纱布,手中把玩着木偶纪飞白。 “哈哈哈哈,纪飞白你也有今天。”周明冉笑得简直不要太畅快。 她拿出几颗留影石疯狂记录影像。 祝辞盈额角抽抽。 “咳,师姐你醒了。” “盈盈。”周明冉丢开木偶,下床抱住祝辞盈上下查看,“你没受伤就好。” “这次还要多感谢师姐主动出击做内应,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快端平魔窟。” 周明冉:“嗐。这都是本女侠该做的。” 祝辞盈:“那师姐有没有在魔窟发现什么异样?” 周明冉想了想,道:“有。” 她拉住祝辞盈坐下,慢慢回忆着那夜的事。 就在她偷笑纪飞白的时候,魔窟里来了一个人。周明冉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人,因为她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那人身披一件配色斗篷,脸上用了遮盖容貌的术法,周明冉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当即在心中推断出这人的修为比她高,不能轻易招惹她。 尽管她十分小心谨慎地压低自己的气息,仍然被他发现她的意识是清醒着的。 那人不由分说在她后脑打了一掌令她失去意识,之后她就被洞窟里的妖魔们关进牢房。 “盈盈,打伤我的不是那只大妖,是人。” “而且我昏迷时,子水晶球记录了当时魔窟里发生的事。” “我后来查看了一下,听见妖魔们在议论,那只大妖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从来不吃人。” “反而,他喜欢有特殊才艺的人,并且,他会保护人。这太奇怪了,妖魔与人族千万年来势不两立。人是他们的食物,他们争着吃都不为过,怎么会去保护人族。” 祝辞盈听出她的意思:“你是说这只大妖不像妖。那师姐你觉得他像什么?” 周明冉:“半人半妖?人妖?” 祝辞盈垂眸看着手中的双鱼玉佩:“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的身体是妖的身体,灵魂却是人的灵魂呢?” 周明冉听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格式晚点再调。[可怜] 第35章 四象城(七) “照你的想法说,大妖夺舍了晏承允,那现在他的身体里是妖的灵魂?” 周明冉颤抖一下身子,手臂上起一层鸡皮疙瘩:“盈盈,你几次出入城主府,与他周旋……以你的修为资质,只怕他早盯上你了。” “太危险了,盈盈。”她不能眼睁睁见自己师妹往火坑里跳,“听师姐的,你留在桃源居,别再和晏承允接触。如果是必要的情况,交给师姐来做。” 祝辞盈否定了她的提议:“师姐,这样做,他立刻会起疑心。” 周明冉重新抓起纪飞白木偶:“不能打草惊蛇,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和他演戏?” “或许我们可以从大妖身上找点线索。”祝辞盈说。 周明冉思虑片刻:“是个方法。这事交给我。” 大妖被晏承允关进铁笼子后送去城内专门看守妖魔的牢狱——镇魔司。 “镇魔司。”周明冉抬头看了一眼十多米高的塔状建筑物,“真气派!” “两位姑娘请出示令牌。”守门的男修态度坚决。 周明冉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令牌。她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余光瞥见一抹浅蓝色。 祝辞盈不慌不慢地拿出一枚令牌递上去:“晏城主的手令,请核验。” 男修握在手中仔细观察,对同伴说:“确实是城主府的令牌,放她们进去。” 同伴撤下门口的禁制,贴心嘱咐道:“两位姑娘,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请进。” 祝辞盈收好令牌和周明冉一起进门。 大妖被关在地下第十八层。 “盈盈过来,这里有灵梯。” 周明冉按了向下去的按钮,灵梯门唰地一下打开,祝辞盈快速走进去。 她点了标记数字“十八”的按钮,灵梯门自动合上。 失重感紧随其后。 周明冉:“盈盈你哪儿来的令牌?” “姚桃桃给我的。晏承允的令牌能自由出入城中各个禁区,方便我们行动。” “什么时候,她如此信任我们了?”周明冉纳闷,她只是在魔窟睡了一觉,外边就变天了。 祝辞盈解释道:“姚桃桃天生琉璃心,感知善恶的本领与生俱来,堪比清心阵。” 琉璃心世间极为难得。周明冉恍然大悟:“怪不得。” “除此之外,我想这也是她走投无路的选择。她天生体弱,仅凭自己的本事无法与如今的晏承允交手。”灵梯稳稳停靠自,祝辞盈点开门按钮,“师姐,咱们到了。” 走出灵梯,入目的是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周明冉在储物袋翻出一颗萤光石,顿时照亮大片空地。 大妖仍被困在铁笼里,她分出一缕灵力唤醒他。 “你们是谁?放我出去。”大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后脑被谢让尘用木枝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他两手抓住铁杆,试图用力掰开,可试了几次后,便放弃了。他体内的力量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了。 “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不是现在。”祝辞盈开口道。 大妖一看是她在说话,心底生出一股凉意。他不信祝辞盈。 “沦为阶下囚可没有选择的余地。”祝辞盈提醒他注意事实,“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妖内心挣扎一阵,深感无力:“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祝辞盈:“你是谁?你的名字叫什么?你从哪里来。” 大妖愣了一下,他以为祝辞盈会问他什么机密高深的事,没成想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但即便她问得简单,这几个问题他也一概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一连说出三个不知道。 祝辞盈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周明冉:“你也失忆了?”怪了,她今年怎么老碰见失忆的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换个问题问。” 祝辞盈:“那你记得姚桃桃吗?” “姚……桃桃?”大妖嘴里回味这个名字,莫名觉得熟悉,可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他摇摇头道。 祝辞盈垂下眸,掩去失望之色。 周明冉站在她身边,一副愁容。 忽然福至心灵:“师妹,你身上除了令牌,姚桃桃还给了你哪些晏承允贴身的东西?” 祝辞盈拿出那块黑白双鱼玉佩。 周明冉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冲她眨眨眼,神秘兮兮道: “接下来就看我的。” 几年前下山闯荡时,她跟着朋友学过一种有关追溯的法术,只需对方的一件常用贴身物品便可追溯到其本人。哪怕他改头换面也不行。 周明冉手指蓄满灵力,一面隔空书写符咒,一面低声念动法诀。 金色的符咒没入玉佩,而后慢慢被灵力托举起来。 祝辞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双鱼玉佩。 大妖不明所以,愣愣地观望周明冉施法。在他惊异的目光中,玉佩朝他的方向移动,最后出乎意料地落进他怀中。 “这它自己飞过来的,不关我的事。”他手足无措地捧起玉佩,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就像之前祝辞盈提起姚桃桃时一样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攥紧玉佩,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 姿容绝艳的少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黑白两色的玉佩,眼中盛满笑意。甜蜜幸福。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 祝辞盈和周明冉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祝辞盈勾勾手指收回双鱼玉佩。 尚且沉浸在痛苦中的大妖察觉到手中东西消失,猛然抬起头来,双手再次握紧铁杆,情绪激烈道:“还给我!” “给我一个理由,比如你想起来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没有……”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隐约觉得玉佩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盈盈,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周明冉提醒道。 “嗯,我们走。” 步入灵梯前,祝辞盈在铁笼周边布下一个阵法。理由是为了防止晏承允动黑手,提前做好防备。 * 四象城的冬天持续了三天,接连两日都是下雨。 桃源居。 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掌握的线索。 周明冉按照时间线的顺序做出总结:“一年前,晏城允去城西剿灭大妖,重伤昏迷之后被大妖夺舍。” “据我查到的资料,夺舍这种禁术施展起来需要消耗大量时间。而大妖夺舍晏承允的时间还算是快的,仅仅用了半年之久。目前,一人一妖的灵魂已经互换。” 曲挽青第一次听见夺舍推论,吃惊地捂住嘴巴。 徐非淮没说话。 谢让尘换了一只手托腮。其实,夺舍需要看对方的实力。实力越强所用的时间就越短,比如他,只用了短短一瞬间。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他并未发动过夺舍之术。论如何进入原主的身体,他至今也没弄明白。 周明冉:“现在我们的主要问题是弄清楚大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如何让晏承允恢复记忆。” …… 祝辞盈心情沉重地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 她们讨论半个时辰,没讨论出个结果。如果有恢复记忆的办法,她早给谢让尘用了。而大妖的目的,假晏承允除了与姚琴有纠葛以外,做事滴水不漏。她们一时半会抓不到把柄。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火炉上的茶壶热气蒸腾,咕噜噜作响。 谢让尘烫过茶具,倒两杯热茶。 他招呼面色忧愁的少女:“小心被雨淋湿,师妹过来坐。” 祝辞盈没喝茶的欲望。她虽然不怕苦涩,但不想品尝任何苦味的东西。苦味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煮茶,听雨,静心。”谢让尘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祝辞盈双手托腮,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看。她先前与谢让尘在城主府亲密接触之后,一连几日不敢看他的脸。 “师兄,大妖夺舍晏承允后和姚琴走得很近。他们三个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亲密无间一起长大,排除掉琉璃心的因素,既然姚桃桃能认出来晏承允换了一个芯子,姚琴应该也能吧?” 谢让尘默了默道:“按照常理来说,应当认得出。” “如果能认出来,姚琴还不顾及姚桃桃的面子和他勾搭在一起,夺亲妹妹的夫君?”祝辞盈一直以来都对这件事想不通。 “这说明姚琴很有问题。” “或许,她早就盯上了晏承允,对他有想法。” 屋内静寂一瞬。 谢让尘浅酌一口月光金枝,轻轻眯了眯眼睛,两颗红痣总若有若无地散发出魅惑的意味:“你是想说,她可能不是好人,与大妖是一伙的。”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很有默契。谢让尘总能抓住她埋藏在深处的要点。 祝辞盈:“只是猜测。” 她侧头,视线透过窗子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轻轻蹙了蹙眉。 桃源居后方是一处繁华的商业街道,这里每天都有大批商人来采办东西。本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令她匪夷所思的一点在于,她发现,这里流动的人是固定的,无论风吹雨打,他们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现,去同一个摊位,买同样批量的物品。 显然有古怪—— 作者有话说:贝贝们,下周要去入职培训,日更有困难orz 晚上九点没更新就不要等了[三花猫头] 第36章 四象城(八) 雨声渐渐平缓,祝辞盈默默收回目光。 四象城以包含四季景象闻名于修真界,吸引大批修士前来定居,几年时间下来城中建设热闹繁华。可据她方才所观察到的,这里每天发生的事就像提前设定好的一样。 来包子铺买包子的布衣男子,总在同一个拐角处被小乞儿偷走一个;富家小姐逛成衣铺子,次次在同一家店铺看中款式颜色相同的衣裙……诸如此类的情况比比皆是,每日循环往复地发生。 祝辞盈微微眯眼睛,窗外的雨珠打湿她的手背。 四象城漏洞百出,想必另藏玄机。 可惜她对渝州不熟,两世的记忆里都没有太多与四象城相关的信息。 思索中,她无意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尝到苦味才稍稍回神。 祝辞盈抬眸直视面前单手执壶添茶的青年:“师兄觉得四象城这地方如何?” 谢让尘动作微滞,答案脱口而出:“景色宜人,热闹繁华,适合居住。但有一项致命的弊端。” 祝辞盈示意他讲。 “此地是一方独立的空间,所见所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恍若置身梦境,叫人沉溺其中难以脱身。” 他果然早就发现四象城的异样! 祝辞盈压下心中的震惊,手里继续把玩茶盏,补充更多信息证实他的推测:“所以只要把握规律通晓规则,便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譬如,饥饿贫穷的乞儿知道有人总会按时按点地去包子铺,他只需在特定的路线守株待兔,热乎乎的包子手到擒来。” “而裁缝只要保证将那件衣裙做好,富家小姐就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谢让尘眼带笑意地点头:“确如师妹所言。” 几件事叠加起来,四象城……越来越有意思了。祝辞盈长睫轻垂,视线落回茶盏上。 “师妹接下来如何做打算?” “敌在暗,我在明。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桃源居的另一个房间。 昏迷三日的许殊观悠悠转醒。 “嘶……”她扶住自己的脑袋,头疼地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双目茫然地睁着眼盯着上方的床帐看。床帐?哪儿的?她不应该在魔窟里吗? 许殊观闭上眼又睁开,床帐依旧在。 可以确定不是幻觉。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儿? 正当疑惑之际,屋门忽然被从外推开。云不尽一手端着药碗迈步进来。 许殊观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与他遥遥对望一眼,对方见着她明显愣了一下。 云不尽率先开口询问:“你醒了?身体觉得如何?头还痛吗?” 许殊观定定地看他两眼:“你是……云不尽?” 他轻轻点头当做回应。 许殊观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同时,拿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至于原因,八成是尴尬,两成是害羞。说起她和云不尽的关系,还要追究到两年前。 两年前的那天夜里,她照常在玉简上匿名发表了一篇古早狗血虐恋仙侠文,谁知,此文一经发表轰动了整个修真界,风靡一 时。 而她和云不尽的缘分就是从这篇文章爆火之后开始的。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收到海量的私信,有求开新文的,也有催更续写番外的。她挨个回复,直到点开一条与众不同的交友信息。 以玉简为媒介,许殊观和对方在聊天中慢慢熟络,产生好感,并约定时间见上一面。 然后,她们互相交换了姓名,对方说他叫“云不尽”。 云不尽,云不尽……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思来想去,辗转难眠,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在她写的古早狗血虐恋仙侠文中,她耗费苦心塑造的腹黑病娇大反派,名字就叫做“云不尽”。 好啊,都舞到正主头上了! 她总算知道,当初云不尽为什么要发来交友信息。 面对这种尴尬的场景,许殊观的办法就是选择不面对,接了任务逃之夭夭,却不慎,被困在四象城。 然而比被困更抓马的是: 老天爷! 网恋对象怎么找上门了!! 许殊观不能接受,她现在立刻马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一辈子别再见到云不尽。 “你还好吗?” 云不尽俯身,一只手捏住被角慢慢掀开。女子姣好的面容一点点展现。 许殊观底气不足地抬眸,见对方冲她微微笑了笑。之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腕处蓦然一紧。 低头,她瞥见一抹鲜红的红绳。 红绳在她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像它的主人在无声控诉,生怕她逃跑似的。 “蓬莱岛月老庙求来的,据说非常灵验。”云不尽将药碗递给她,行动时,宽袖向下垂落,无意间露出腕间另一根红绳。 “谢谢你……”许殊观红着脸,硬着头皮接住药碗,另一只手悄悄攥紧被子。 面上镇定,内心却在尖锐爆鸣: 活了两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尬的事。 药很苦,她小口小口地喝,趁着喝药的间隙,她悄悄打量起云不尽。 剑眉星目,儒雅高洁,举止有度。 是她理想中的道侣。 “我们……”许殊观想提一下接下来她们的关系如何发展。 云不尽心有所感,笑眯起眼睛:“我千里迢迢追来四象城,你现在打退堂鼓,有些迟了。” 许殊观:“……” * 祝辞盈等人听说许殊观苏醒,纷纷来探望她。 小桌前,坐满了人。 祝辞盈把她新发现的四象城异象和谢让尘的推断和众人讲了一遍。 “独立空间?!我以前只在古籍中见过,原来真的存在。”曲挽青的好奇心达到顶峰,连带着关注重点也跑偏,“四象四景汇聚一城,创建四象城的人一定有一颗浪漫的心。” 徐非淮:“不仅如此,还需要极高的对空间的把握和构建能力。” 祝辞盈:“以及庞大的,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 “最好再有一件神器加持。”周明冉将纪飞白木偶摆出一个妖娆的舞姿,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头。 见许殊观沉默不语,曲挽青主动和她搭话:“师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殊观身体一僵,犹豫片刻后,决心坦白:“额,那个……我就是你们谈论的,创建四象城的人。” “啊?”周明冉第一个发出震惊的声音。 许殊观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略微组织了下语言,将自己的小秘密和盘托出:“四象城是我的一手创建。我天生对空间有极强的感知力,幼年时,我娘送我一块玉当做生辰礼。那玉是神器,名曰‘绛玉’。” “绛玉有管理空间时空的功能,我以绛玉为支柱,一手构建了一方空间,融汇四象四景于其中,给它取名‘四象城’。” “后来,我觉得四象城虽然风景美,但实在冷清,又考虑到短时间内无法招来大批修士迁居。所以,我以笔为媒,创造出一些‘活人’。” “晏承允,姚桃桃,姚琴都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人物。原本她们三人没有瓜葛,姚琴疼爱妹妹,拿晏承允当知己,而晏承允从始至终也只对姚桃桃忠贞不渝……换个说法,四象城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而她们三个是主角。”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然超出我的控制,等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许殊观愧疚地看向众人:“当初一时贪玩,没想到给大家带来这么大麻烦。” “对不起。” 她站起来对众人鞠了一躬。 周明冉连忙止住她:“我们调查过,是晏承允被大妖钻了空子,这才引发一系列变故。怎么能怪你呢?” “要我说,都怪大妖心思狡诈,恶意夺舍,棒打鸳鸯。”曲挽青气愤地给徐非淮使眼色,“师弟你说。” 徐非淮:“大妖的错。” “你们……”许殊观愣愣地看向她们,心里暖烘烘的。 “大家都没想过责怪你,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罢。”云不尽揉揉她的脑袋。 祝辞盈将话题拉回正轨:“师姐,现在有一件令我们十分棘手的事。你方才说,晏承允是你一手创作,那么,他现在被大妖夺舍身躯又失了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失忆好办。” 许殊观的手伸进储物袋,心念一动,拿出一根灵笔。她勾勾画画隔空书写一堆众人看不懂的符文。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无声默念一句咒语。符文仿佛一瞬间被赋予生命,蹦蹦跳跳地排着队离开屋子。 祝辞盈看了一眼,它们去的方向是镇魔司。相信不久,在大妖身躯里的晏承允便会恢复记忆。 许殊观的额头浮出一层薄汗:“我可以用灵笔改写剧情,让晏承允记起前尘往事,可被夺舍的事,恕我能力有限,帮不上忙。” 祝辞盈心下一沉。 周明冉拍桌而起:“那就和大妖打一架,打到他愿意换回来为止。” 许殊观的后背贴上椅背,脸色微微发白,但当她看见周明冉手里的木偶时,又来了些许精神。 “这个木偶是你们的同伴吧?” 她转动手中灵笔:“我有办法帮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对,没错,许殊观是穿二代。 还有徐非淮,你真的很像一个人机。 徐非淮:“……” 从今天起到上班前连更五天[红心] 第37章 四象城(九) 许殊观用灵笔勾勾画画:“城内有一位灵医,我调遣他过来。” 运用灵笔极为消耗精神力,不久前,她的精神力受过重创,两次下来,脸色肉眼可见地疲惫。 眼皮逐渐开始沉重,意识模糊间,许殊观手背被温热裹挟,随之而来的是绵绵不绝的灵力。 困意烟消云散,她睁大眼眸,手腕上两抹鲜艳的红色交叠在一起,如胶似漆。 祝辞盈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从两根红绳上感受到暧昧的气息。 有猫腻。 “云师兄。”曲挽青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两人,“老实交代。” 周明冉也没兴趣玩木偶,随手丢在一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几双审视的目光扫来,许殊观紧张之下,一时语塞。她偏头,求助的目光投向云不尽:“大家问你呢。” 云不尽未言语,一味地传输灵力。往日里惯常笑眯眯的眸子此刻饱含戏谑。 他反问道:“你觉得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许殊观想说,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他却不 给她机会:“撇清关系的话,她们可不信。” 许殊观有苦难言。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果真如此?!”曲挽青大喜过望,“什么时候喝喜酒?” “咳,咳咳……”许殊观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这话她接不了。 她想抽开手,却被云不尽握得更紧:“你师姐还未做好准备,大概要过一段时日。” 曲挽青:“那就恭喜你们好事将近!” 云不尽:“多谢。” 许殊观脸色微红,画完最后一笔,迫不及待抽开手:“灵医很快就到。” 她对时间的把控一向很准,半柱香的时间过后,灵医已经站在桃源居的门口了。 徐非淮将人请上楼。 灵医简单地做好准备工程,开始为纪飞白驱除木偶咒术。 祝辞盈看着他木制的手臂一点点恢复人的肤色,然后是手指,胸膛,腹部和腿脚。 “这位小友身上的咒术,老夫已经为他驱除完毕。”灵医擦擦头上的汗水。 祝辞盈递给他一块上品灵石。灵医检查过真伪后,欢快地提着药箱离开。 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一个人,周明冉。不过,她没成功走出屋子。 “周、明、冉!” 恢复正常的纪飞白疯狂控诉她对他所做的“恶行”:“我拿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变成木偶的时候,任你摆布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很开心?” “周明冉你到底有没有心……” 周明冉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你听我解释先?” 看见对方点头的纪飞白没撑到听后面的话,两眼一翻气晕过去。 谢让尘为他把了脉:“他刚恢复过来,身体正虚弱。方才又急火攻心,气过头了。” 周明冉:“我真不是故意点头的。” 祝辞盈说:“师姐,你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纪师兄就交给你照顾了。” “好吧。”周明冉无奈,心虚地答应。 * 姚桃桃与晏城允解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 这事很快也传到桃源居。 祝辞盈和谢让尘用饭时,周围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都听说了吗?姚夫人发现城主有外遇了。问我是谁?哎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同胞姐姐啊!” “你胡扯!她姐姐怎么能是外遇,你没听说过,原先她才是和城主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吗?” “哎哎,别吵了。你们看,现在姚夫人非但和城主解契和离,还把他赶出城主府了,就凭这一份魄力,我觉得她不可能去横刀夺爱。” 祝辞盈听着,低头尝了一口玉米虾仁粥:“姚桃桃提前动手。证明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师妹有什么想法?”谢让尘问。 “我们人多势众,他们想动手也得深思熟虑,力求万无一失。而姚桃桃就不一样了,她孤身留在城主府,处境十分危险。” “所以我想求师兄帮我办一件事。” 祝辞盈将符纸塞入灵纸中折叠。 一只纸鹤赫然出现在她的手心。 然后送至谢让尘身前。 谢让尘猜到她的意图,开口讲话时,语气里带了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说罢,师兄一定办得到。” “我要你,寸步不离地保护姚桃桃。” “好。”他爽快答应。 祝辞盈的心稍稍放松。她们这群人里,谢让尘的修为最高,有他保护姚桃桃想必不会出意外。 她安心地放走纸鹤,里面有她提醒姚桃桃注意防范大妖和姚琴的话。 做完这些,她继续埋头喝粥。 “师妹。” 听见师兄叫她,祝辞盈抬眼去看谢让尘。 青年芝兰玉树端坐在桌前,一手执着未使用的筷子夹住一块肉放入她的碗中。 他的语调与平日里的温和不太一样,似乎夹带了点别的情愫:“你虽然突破金丹步入元婴境界,但终是比不得云师兄等人修为深厚。若是遇见危险,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开。就像上次在魔窟里一样,你做得很好。” 绕这么大一圈,总结下来一句话:我担心你。 谢让尘讲话素来直白,怎么今天…… 祝辞盈心底那点埋藏在深处的恶趣味被他激发出来,挑挑眉道:“师兄对我放不下心?” 一句充满暧昧的话。 暧昧的还有些过头。 谢让尘却毫不避讳地承认。 “是。” 他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眸中并无半点见不得人的隐晦之情,过于坦荡:“你有时候拼命的像个小疯子。对你,我总是不放心。” 祝辞盈凝视他的双眸,视线稍稍下移定格在他的两颗红痣上,与此同时,脑海里闪过零星几段前世的回忆。 酸涩又甜蜜。 她记得,最初与兄长相依为命的那几年,吃过许多苦头。她性子倔,不服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韧劲。因此,阿兄没少为她操心。 一次,街头上的混混们趁阿兄不在家,合起伙来要偷走她们辛辛苦苦攒下的灵石。灵石是阿兄的心血,她怎么甘心被人夺去,于是就拿木剑和他们打一架。 她打赢了。 阿兄回来瞧见满地狼藉和一身伤的她,没有说责备的话,只用手刮掉她的鼻子上的血:“灵石没了,阿兄还能再赚回来,哪里至于和他们拼命?瞧你现在的模样,跟个小疯子似的。” “在我眼里,堆成山的灵石也不及你的生命金贵。” 她心中愧疚:“阿兄,对不起。” “不必道歉,保护自己珍爱之物没有错。”阿兄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我是你的兄长,血脉至亲。自你出生起,阿兄就在爹娘面前立过誓,将来必定护你一生圆满,长岁无忧。” “所以,无论你长到多大年岁,对你,我永远放不下心。” “满满。” “有我在,你大可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 …… 祝辞盈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身,怀着沉痛的心情浅笑出声:“师兄一片苦心,我知道了。” 吃完早饭,两人一道上楼。 廊道拐角处,祝辞盈一眼看到靠在柱子前的师姐。 周明冉一手扶着额角,嘴中不停地叹气。 祝辞盈瞥了眼她身后,是纪飞白的屋子。心中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 “师姐和纪师兄吵架了?” “嗯。”周明冉头疼得紧,“小心眼的男人真难哄。” 她好心准备礼物向纪飞白道歉来着,谁知道这家伙不但小心眼还记仇,十年前的旧事也能被他拉出来反复鞭尸。 “那我去帮你再争取一下。” “不用了盈盈。我看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说好话是没用的,不如让他多冷静两天。” “师姐,我试试。” 祝辞盈一手按上房门。 “哎,盈盈……”周明冉想再说点什么,但为时已晚。 谢让尘陪着她在外等了半刻钟,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 祝辞盈率先走出来,背后是一个略显别扭的身影。 纪飞白?! 周明冉目瞪口呆。 好样的盈盈! 果然有两把刷子。 “师姐,你有什么想和纪师兄说的吗?”祝辞盈故意挑起话题,给周明冉营造机会。 周明冉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纪飞白面前,深呼吸一口气说出准备好的道歉词:“那个,纪飞白,之前的事是我不……” “对”字还未说出就被纪飞白打断了。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 哎?周明冉满心疑惑。 她抬眼去看纪飞白的脸,却发现他的耳根不知何时已然红透。 而接下来他说的话更是让周明冉无比震惊。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责备你。周明冉……”他羞涩地别过头不去看她,“你帮忙照顾我的事怎么不早说。你早告诉我,我就不会误会你。” 周明冉:“?” 她什么时候帮忙照顾他了? 她迷茫,她不解。 纪飞白的脸色却越来越红,只要想起师妹方才跟他说的话,他就羞愧地无地自容。 “我先回去休息。”他逃回屋子。 周明冉眼看着他把门合上,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勾住祝辞盈的肩膀,低声问:“盈盈,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还反过来跟我道歉?” “没什么。”祝辞盈神色平淡地说,“我只是和纪师兄讲,他变成木偶的那些天都是师姐一个人在照顾,包括喂饭,洗澡,换衣服。” “嗯……嗯?!!” 周明冉听到最后浑身起鸡皮疙瘩,待情绪缓过来之后,拍了拍祝辞盈的肩膀,由衷感慨:“野啊师妹。”—— 作者有话说:纪飞白:“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清白开玩笑。” 第38章 四象城(十) 纪飞白对于误会周明冉,冲她发脾气一事越想越愧疚,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他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维持住和周明冉天下第一好的友谊,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在少阳宗长大的“铁哥们”。 “所以,师兄一大早喊我们过来是为了给师姐做菜?”祝辞盈扫了眼空荡荡的灶台,迟疑道,“锅呢?” 纪飞白一头雾水,对啊,锅去哪儿了?这里的厨子做菜难道不用锅? “那个,我刚听老板娘说,这儿的厨子因为五年没涨一分工钱,一气之下跑了。”曲挽青一顿八卦,仍觉意犹未尽,又补充一句,“他带着锅一起跑的。” 闻言,许殊观掏出话本翻看一会儿:“确实有这回事。”在她的话本里,四象城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耗废心血创造出来的,她清晰地规划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大到命运的转折点和最终的定局,小到细枝末节,鸡毛蒜皮的小事。 纪飞白一手盖住脸,叹了好长一口气。真是天要亡我! “那…我调人给你送过来?”许殊观握着灵笔,将要写字,云不尽止住她的动作,语气关切道:“你伤势未愈,再贸然动用精神力,后果更严重不说,这些天的药都白吃了。” “我手里刚巧有一个物件能充当锅炉,且烧出的东西比寻常灵食要好的多。”言罢,他腰间储物袋白光一闪,一个黑色的巨大的炉子显现在众人面前。 “丹炉?!”纪飞白倒抽一口凉气,“你确定这玩意能做菜?”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云不尽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云不尽一脸淡然:“能。上次在蓬莱秘境里我和几位师弟师妹试过了。” 纪飞白眼皮一跳,只听曲挽青张张嘴应和道:“现在回想一下,味道很棒!” 徐非淮一向话少,因为被曲挽青的话勾起回忆,破天荒地点头表示认同。 纪飞白挨个看过祝辞盈等人,心里开始发毛,你们都是一群魔鬼吧? 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用丹炉炒菜:“我就想知道主意是谁出的?” 祝辞盈回想片刻:“好像是云师兄的一位朋友。” 纪飞白眯着眼睛去看云不尽,后者耸耸肩,目光好整以暇地落在另一人身上,眸光玩味。 许殊观被他盯得心中直打鼓,脸颊烫意只增不减,她轻轻开口,嗓音虽小却吐字十分清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就是他说的那个朋友,主意是我很久以前和他聊天的时候提的。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他会当真……” “啊,我没有任何歧视看不起丹修的意思……”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小。 纪飞白深吸一口气,深感无力,转身麻木地洗菜切菜,准备材料。 他现在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又多了一层深刻的理解。 有祝辞盈几人帮忙,纪飞白只花费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桌子菜。 “大家先坐,盈盈师妹帮忙叫一下你师姐。” 祝辞盈:“好。” 她低头用玉简传讯,余光瞥了一眼饭桌。曲挽青挨着徐非淮坐下,嘴中夸饭菜“好香看起来很好吃”的词汇就没重复过。云不尽在为所有人烫碗筷。旁边,许殊观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初,凝神去看饭菜。 不一会儿,周明冉来了。 祝辞盈招呼她坐自己右手边,而纪飞白坐在她左边。 纪飞白:“人都到齐了,大家别客气,只管吃。” 几人纷纷动筷。 祝辞盈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夹起一块辣子鸡丁送入口中。甫一咬开,辣味席卷舌尖,香气溢满鼻腔。她满足地眯眯眼睛。 咽下一大口米饭,在想去夹别的菜,筷子在越过一小盆黄桃罐头时停了下来。 黄桃罐头,甜的。师兄爱吃。祝辞盈心底自动拆解分析。 她抬眼望向桌子右前方唯一的空位,那是预备留给谢让尘的位置。可惜,师兄被她一大早派去城主府保护姚桃桃去了。 黄桃颗颗大块而饱满,泡在甜水中更显光泽莹润。谢让尘夹起一块咬上一口,桃子脆脆甜甜,爽口至极。 “城主府守卫森严又有阵法加持,大妖不敢轻易硬闯,俞姑娘兴许是多虑了。你身为她的师兄理应陪在她身边。” 谢让尘一大早登门拜访城主府着实令姚桃桃惊讶,在听到是祝辞盈的想法时,她心底更多感动。 “师妹难得要求我帮她办事,我没理由推拒。”谢让尘放下碗筷。 姚桃桃掩唇“噗嗤”笑了几声,好笑地望着对面容貌清秀的青年,丢出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小秘密:“你时常黏着她,我以为你至少会不同意,让她换个人来。” 黏着……师妹?谢让尘处变不惊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从我和俞姑娘第一次见面开始,其实你一直有陪在她身边。” 姚桃桃观察着他的神色,对方神色淡然,未露出丝毫破绽。 她接着道:“城主府中的阵法皆是我一手布下,只要踏入府内地界就逃不出我的眼睛。而你,分明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开我的耳目,却还是大喇喇地跟着俞姑娘进来了。” “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向我宣告,你是她的后盾,她是你要护的人。” “怎么?”姚桃桃笑弯眼睛,“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喜欢俞姑娘,想捷足先登?” 谢让尘垂在袖子中的手指节微顿。 上一次听见“喜欢”这样的词汇还是在清微宗。 十五岁,他择道前夕,师尊约他在山顶谈话。 “想好修哪一道了吗?” 谢让尘答:“无情道。” 师尊眉梢一动,没说话。 倒是谢让尘先开口说:“无情道讲究对众生一视同仁,普爱众生,并非绝情绝爱之道。弟子常待人温和,不曾有过偏袒,也未对某位姑娘起心动念,甚至没有恨之入骨的仇人。情绪淡薄,六亲缘薄,想来是适合修无情道的。” “哈哈。”师尊干笑两声,抬眼观察起谢让尘,他是自己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让他不费心的一个。 性子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度,十四岁突破合体期,潜力无限,远胜于他。 而今,十五岁正是他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时期。 少年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腰佩白龙玉,环红玉带,头发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没有狂妄,没有骄傲自大,在密长的睫毛掩盖之下蓄满温暖无波的秋水。 “选无情道,将来你会后悔的。”师尊负手而立,微风卷起他的衣袖在空中摇曳生姿。 “为何?” 师尊两手一摊,答得理直气壮:“因为没媳妇儿啊。” 谢让尘:“?” 他不理解。 师尊轻咳一声,收敛起不正经的神色,然后望向远方无边无际的天空,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他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沉重肃穆:"让尘,你相信缘分,相信这世间存在着一个和你是命定之人吗?” 谢让尘:“师尊,弟子以为人与人相遇相识相交皆是 缘。至于命定之人,弟子未尝情事,不懂情爱。所以,对于命定之人不能妄加感想。” 师尊开怀大笑,目光幽深:“所谓命定之人乃天道恩赐姻缘,或起于一见钟情,或积于日久生情,如蜜糖诱人成瘾,如毒药深入骨髓。凡她所喜,凡她所爱,凡她所忧,凡她所怨,凡她所痛,皆与之共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一旦修了无情道,你再不能给予心上人独一无二的爱恋。爱她如爱众生,虽不负众生,却伤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不想你体会这种绝望的心境,不愿看你修为毁于一旦。让尘,三千大道通仙界,出于我的私心,你选别的道罢。” 谢让尘点点头,沉默良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山顶,喜鹊的啼鸣响彻山林,他说:“师尊,弟子想好了。弟子要无愧众生,无愧师友同门,无愧所有我爱的亦或爱我的人。” “弟子要修问心道。” 问心无愧。 下山的路曲折绵长,谢让尘的心轻如鸿毛,步伐坚定。 山脚处,五师弟,六师弟在等他。 两人是双生子,容貌相同,乍看之下分不出彼此。 “五师弟,六师弟。”谢让尘冲他们点头以示问好。 “哎,师兄怎么又这么快认出我们,和聪明人玩心眼真没意思。”六师弟勾着五师弟的肩膀,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而五师弟脸上的表情则是冷淡得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谢让尘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话:“五师弟性子稳重,寡言少语,六师弟热血方刚,活泼好动,还是好认的。” “巧言令色。”六师弟朝他扔出一个物件,郁闷地抱臂环在胸前,“前些日子无聊得紧,随便炼了一个小玩意送你。” 谢让尘眼疾手快抓住,凝神看了一眼,是一对小巧的银色铃铛。 “师兄成日一副我对谁都很好的态度,实在无趣。”六师弟平日最爱捉弄人,狡猾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对银铃旁的作用没有,却能洞察人心,精准把握人的情绪起伏,我给他取名叫‘定心铃’。” “倘若有一天,师兄听见他铃铃作响,那便说明,你身边出现一个人——足以扰乱你心境的人。” “你对她的感情一定与我们不一样,与你平日接触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定心铃无法分辨,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六师弟砸吧一下嘴:“真想见见你陷入爱恨情仇时的模样,定然精彩极了。” 谢让尘默不作声收下银铃。 往后数年,他长至二十一岁先后发生许多事,飞升成仙,清微灭门,穿越时空,在后山遇见祝辞盈…… 定心铃都从未发出过声响。 现在,它们安安静静地与红棉绳一起缚在祝辞盈的手臂上。 谢让尘收回思绪,口中尚存一丝黄桃的甜味,定定心神,方张嘴回答姚桃桃的问题:“师妹性情坚韧,我尊她敬她,将她视作天上明月,不敢轻易亵渎。” 对面,姚桃桃蓦然睁大双眼。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打脸倒计时…… 谢甜甜——一个看着老实,实际巨狗的一个人[狗头] 第39章 四象城(十一) “不管怎么说,你对她总归是有几分特殊的。对吗?” “嗯。”谢让尘修问心道,道心问心无愧,让他终其一生无法做到口是心非。 诚然祝辞盈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可他想不通她究竟特殊在哪? 是源于她一开始的救命之恩? 或许一开始有一点。 但接下来…… 他在蓬莱秘境中神魂出窍助她破境境夺魁,而她则一心将七叶幻枝和金炫花炼成丹药帮他恢复灵根重新修炼。 应龙一战中,他虽救她性命,可她不也把足以引起修真界沸腾的应龙骨让给他修复剑骨了吗? 就好像从他们相遇开始,两条命运的长线就自发地交织、缠绕、勾结,最后打成一个个死结,在无法预计的未来里,如果不出意外,想必会纠缠得更深。 青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常年平静无波的心湖忽然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祝辞盈身上的迷点很多。 她修习百家之法,一手邀月十六剑使得出神入化,即便她以水神祭上剑修表演的剑法为借口为自己打掩护,却骗不过他。 太像了,她起手的动作和打出的剑势真的太像阿盈了。 但也仅仅是这些地方相似。 倘若论起性格来……谢让尘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他记得阿盈是和他一样噬甜的,而祝辞盈喜欢香辣口味。 初识阿盈时,她孤僻防备心重,和同门相处久了才慢慢被养出些孩童该有的活泼阳光;祝辞盈则更加沉稳冷静,温和暖心,直白大方,有时候心底藏着点爱捉弄人的恶趣味。 再有相貌这一点。 阿盈上山时,年纪太小,又因为常年吃苦受罪,个子又瘦又矮,小脸蜡黄。 清微的师弟师妹们可为她废了不少心思,开小灶加餐的,买漂亮裙子扎好看辫子的,还有五师弟六师弟不远万里跑到渝州为她买鞋子…… 阿盈只在清微宗待了半年就早早地在仙魔大战中失去性命。 自为阿盈聚魂失败后,他就无比清楚地知晓,阿盈不会再转世重生,他永远地失去了小师妹。所以,纵使祝辞盈和她有再多的相似点,也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 因为天道不允。 若非不允,他怎会失败! 每每想到师妹的最后一缕魂魄紧紧地抱着他,委屈地诉说找不到他,谢让尘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无声无息地在心底苦笑一声。 他时常遗憾没能见到师妹长大的模样。 他坚定地想,若阿盈长大,一定会长成十分漂亮的姑娘。 就像……像谁呢?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眼睛,过分明亮,灼人。 他心底忽然有了答案: 大概,就像祝辞盈一样漂亮。 深度剖析之后,谢让尘略感疲惫,脊背稍松贴在椅背上。 姚桃桃吩咐侍女准备午膳。 “江道友是贵客,你们切不可怠慢。” “是。”侍女低垂着头,领命离开。刚一踏过门槛,一个毛绒绒的白团与她擦肩而过,直直扑向谢让尘。 “不好了!” “小仙女被……” 谢让尘两指钳住它,与它对视:“慢慢说。” 灵鸟:“小仙女她们不见了!” 屋内静寂一瞬,谢让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眉头皱起的幅度几不可查。 姚桃桃肃了肃脸:“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一早,小仙女的纪师兄说要做顿饭感谢大家把他从魔窟里救出来,然后大伙聚在一起帮厨。纪师兄的饭做得很好吃,可我吃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她们全都不见了……”灵鸟自责愧疚,泪如雨下,“她们是不是都被大妖抓走了?” 谢让尘:“有可能。” “我们都想错了。”姚桃桃拧眉,指尖缓缓凝出一个金色令印,“俞姑娘以为他会先对我下手,反倒被将一军。” “我派人救她们回来。” “不必。” 谢让尘擦干净灵鸟的眼泪,揉揉它的脑袋,不慌不忙道:“师妹做事自有她的一套章法,大妖可以反将一军,她也可以将计就计。” 姚桃桃指尖微顿,眼神里的紧张立刻烟消云散。她眸子轻眯,语气揶揄:“真的不打算继续深入发展?” 她认为,他们师兄妹挺般配的。 她等着他回答,却没料到他张口的瞬间,嘴角溢出一缕血。 “江道友!” “在下无碍。”谢让尘抬手拭去。 他垂眸,目光凝在手背的鲜血上。 早在蓬莱岛时,他分出过一缕神魂寄在祝辞盈身上,以便她遇见危险时,自己能第一时间赶到。 方才他吐血是因为受到反噬,保护祝辞盈的那道神魂似乎被人强行打散了。 现在,他感知不到她的方位。 谢让尘握指成拳,放出 神识大面积搜查。 时间过去越久,他的拳头越向内收力,攥得越紧。 灵鸟,姚桃桃和屋内的侍女见情势紧张,不敢出声打扰。 四象城规模不大,谢让尘的神识一寸寸扫过专心探寻。 天地寂静间,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叮铃”声。 捜査随着响声崩断。 谢让尘脑内一空,躁动的心顷刻间被安抚,重归宁静。再睁眼,眸中夹杂一丝复杂迷茫的情绪。 定心铃? * 祝辞盈现在的处境很糟糕。 前胸被捅了一刀,血染湿大片衣襟,幸而没有伤到心脉,否则她这会儿就是一具死尸。 她后背抵住墙壁,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地上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修士,祝辞盈的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还好,除了她以外,师兄师姐们都没受伤。 她用灵力给自己止血,默默地想接下来怎么应对捅她刀子的人。 事情要从她把纪飞白从魔窟里救出来开始说。 当时,祝辞盈用天眼查出纪飞白中了蛊。蛊术一道,她不擅长,但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纪飞白身上的蛊对身体没多少害处,主要是针对精神的控制。 她思来想去留下一个心眼,为的就是在以后大妖利用蛊操纵他的时候,能将计就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能让大妖放下顾虑,安心利用纪飞白背后捅刀子,祝辞盈秉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准则和许殊观表演了一场请灵医解蛊的戏码。 大妖对此深信不疑,认定她们放下戒备,这才敢下达指令指示纪飞白动手,在菜里下药将她们一网打尽。 之后,她们被带到大妖藏身的地方——镇魔司。 “人已经全部带到。” 大妖清点过人数,六个? “怎么少一个?” 纪飞白:“江师兄一早去城主府了。” “哼,愚蠢。”大妖不屑冷嗤,“城主府戒备森严,又有阵法加持,我再没脑子也不会去那里劫人。反倒是姚桃桃,发现你们不见了之后一定会自乱阵脚出来救人。” 这才是他的计划——暗度陈仓,引蛇出洞。 “做得好!接下来……” 大妖抽出长刀三两下砍断关押囚犯的铁杆,略微抬高下巴,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姿态:“事已至此,留着你也是祸患,不如早点除掉。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刀尖对准对方的咽喉用力刺下,然就在刀刃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被一股强横的力量阻挡,无论用出多大力气也不得寸进。 “这是…阵法?”大妖脸色难看,怒火中烧,“肯定是那群修士干的,多管闲事!” 祝辞盈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紧接着她听到姚琴的冷嘲热讽:“呦,被摆了一道吃了哑巴亏就乖乖受着呗,在这里无能狂怒算什么?有本事把人揪出来再报复回去。” 她果真是和大妖一伙的! 祝辞盈的猜想得到证实,黑滚滚的眼珠转了几下,保持昏迷的姿态,按兵不动。 “现在哪儿还有时间找人?” 大妖收回刀,着手破解阵法,腾出手挨个点点祝辞盈,曲挽青,周明冉和许殊观。 “这四个女修资质修为都不错,适合献祭给主君。” 姚琴收敛笑容:“嗯,如此一来有了她们几个当养料,主君便能早一日复生,到那时重整旗鼓再带我们杀回修真界。” 主君? 祝辞盈在听到“主君”一词,内心深处那股封存许久的杀意像热油泼在火苗上,眨眼间窜得老高。 三界之中,能让妖魔俯首称臣的唯有三百年前横空出世的魔君,也是她前世今生的死敌,朔珩。 这场名为“献祭”的阴谋之后原是想让朔珩复生? 休想! “还有,”姚琴望了望铁笼里被换了身体的真正的晏承允,“你筹谋半年夺舍晏承允的身子,三番五次害姚桃桃为情所伤,不过是为了激出琉璃心真正的作用。”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可别到时候不舍得下手,主君还等着用琉璃心。” “你少看不起我。”大妖不屑地说。 下阵法的人对阵法的造诣非常高,他拼尽全部实力废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得以破解,令他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待会儿你的夫人会来陪你的。” 大妖冷眼挥刀。 长刀举起那刻,冷白的光闪了一下晏承允的眼睛,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产生。他废力地将视线对焦,却见在他的身前有一柄玉质长箫死死抵住刀尖。 晏承允眉心一跳。 是她! 那个在地牢里问过他话的女修。 大妖也是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回身看去。 祝辞盈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 她没有看晏承允或妖琴,反而一直盯着大妖看,眼神阴冷。 “朔珩复生是真的吗?” “主君的事,尔等蝼蚁也配知道!”大妖气在头上,咬着牙说完一句话。他对祝辞盈的印象很差,这女修年纪不大却几次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也该让她吃点苦头! 他运起全部实力,以最快速度操纵长刀,长刀脱手,疾速射出。 一击必中,穿透祝辞盈的胸口。 祝辞盈身影一晃,很快站稳脚跟,仿佛方才穿过她身体的只是一缕空气。本该吐出口的鲜血被她生生咽下去,右眼毫无征兆地流出一行血泪。 她抬手捏住刀身。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朔珩要复生了是吗?” 大妖不想答,更不屑于回答。 “是或不是,说话!” 少女厉喝的同时,长刀寸寸碎裂——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挺长的,不过就快要结束了[狗头] 谢甜甜:“上一章还说定心铃不会响,这一章就打脸?我不要面子的吗?” ps:确实不要面子,师兄马上会干出来大事! 第40章 四象城(十二) 少女胸前的衣襟开出血色花朵,右眼流淌血泪,一双黑眸失去焦点沉寂冰冷,看他如看死物。 一时之间,大妖被她身上那股惊人的气势唬住。 直觉告诉他,他得说点什么。 “……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一个不知道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女子,他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呵。”祝辞盈低笑一声,得到迫切想要的答案后,被愤怒冲昏的理智缓缓归拢,然后呼出一口气,“好得很。” 她调动灵力为自己的伤口止血,右手蓄起一个蓝色光团,声音微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必须杀你的理由。” 大妖反应过来她的话代表什么意思时,蓝色的灵力团已经甩到他的面前,他抬手,掌心快速凝聚出比它威力更大的光团轰上去。 祝辞盈抬手召唤玉箫,握住顶端拔剑出来,挥出一道剑气将大妖丢出的光团劈成两半。 与此同时,蓝色光团在空中转了个弯,毫无征兆地自爆,零星蓝点四处散落,有一部分恰巧融合进昏迷在地的几人。 周明冉等人悠悠转醒,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纷纷起身来到祝辞盈身边。 “盈盈,你的伤没事吧?”周明冉一靠近她就闻见她身上的血腥气。 “无碍,血已经止住了。”祝辞盈用余光扫过同门,确认他们都没事。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胸口被刀贯穿的伤口有些发痒,似乎是在愈合。这一变故反倒令她十分意外,因为她只用了最简单的止血术。 她暗悄悄握紧剑柄,感知着身体内的另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微微抿着的唇无意识地向上翘了下。 “云师兄。”祝辞盈收剑,掏出一张符纸。 云不尽心领神会,当即掐出一个诀。 御水双龙戏珠。 大妖时刻警惕着他 们的动作,但他没想到云不尽掐诀速度比一般的法修要快上许多。他第一时刻召出新的刀,脚下轰隆隆地剧烈震动,两道水柱破土而出,约摸伸长至十来米的时候,忽然朝他打下来。 他举刀奋力反抗,抵挡水柱。 然而水这种东西,有虚无实。 水珠像小雨一样淅淅沥沥地浇他一身,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 不痛不痒的攻击,大妖除了身上湿透,并无任何伤口。 他正欲开口讥讽两句,却远远地看见祝辞盈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然,以及她微张的红唇。 “天地,震雷,碎魂。” 大妖心中一凉,蓦然抬头,紫色粗雷精准地对着他兜头劈下,速度之快再次超乎他的预料。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悲鸣响彻一方天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大妖仰倒在地,身体崩的僵直,动弹不得。 “水导电!”周明冉看出门道,“好有意思的组合灵技,你俩配合得真可以啊!” 云不尽:“师妹想出来的。” “强电流通过人体时能造成肌肉痉挛麻痹,我有意控制了雷符的威力,虽然不会对晏承允的身体造成危害,却也令他身体里的大妖在一刻钟内动弹不得。”祝辞盈迈步朝他倒地的方向去。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杀死,要么离开晏承允的身体。” 动弹不得的大妖转了转眼珠。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最初夺舍晏承允的原因无非是看中他的相貌和身份地位。但好看的皮囊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既然你们那么想救他,那就还给你们!”大妖咧嘴一笑,神魂化作一缕黑气瞬息之间钻入原本属于他的身躯。 祝辞盈扶起伤痕累累的晏承允:“师姐!” 周明冉和曲挽青立刻接过人,退到云不尽身后。 “气息很虚弱。”曲挽青的手指离开他的手腕,冷冷地望着徒手撕开牢笼的大妖,“妖气几乎碾碎了他的内脏。” 周明冉喂给晏承允一颗丹药:“暂时先吊住他的命,我们只有两刻钟的时间,速战速决。” “就凭你们?”大妖活动两下筋骨,身上散发出的妖气几乎包裹整个空间。 云不尽神色郑重道:“大家一起上罢。” 周明冉取出古筝,拨动起琴弦:“我来打头阵。” 祝辞盈握剑竖在身前,呼唤同为剑修的曲挽青和徐非淮:“师姐,师兄,用万杀阵。” “好!” “嗯。” 三人步伐转动,围成一个大三角,以自身精血染红白刃,动作一致地做出万杀阵的剑势。 大妖刚躲过音浪,剑阵即刻成形。 他被困在正中心,像被茧蛹包裹的蚕。四周全是五光十色的飞剑,每一把剑都带着不死不休的杀气。 他迈出第一步,数十把红色飞剑极其凶残地要去剐掉他的血肉。尽管被他强行打碎,飞剑仍然在他脸上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紧接着,他迈出第二步。 水蓝色的飞剑柔和许多,但却像莲藕中黏腻绵长的丝一般十分难缠。那是属于曲挽青的剑意,不同于徐非淮的红剑凶残暴戾,胜在精细,几乎没有破绽。 大妖花了一段时间破开蓝剑的纠缠,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但见他连眉头都未眨一下,便知这些攻击对他而言不痛不痒,无足轻重。 接下来,他迈出第三步。 祝辞盈心下沉了沉,属于她的白色剑意飞快地迎了上去。 她的剑意不似徐非淮凶残,也不似曲挽青柔和,它更加中和,刚柔并济。 前世,她的师兄用的就是这种剑意。她见过一次,于是在私下里模仿练习,还偷偷去问过师尊。可直到魔君攻上槐江山,她也未能学成。 没想到,今日她用出来了。 剑阵中心,大妖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前仆后继的白色飞剑头一次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倒不是说他惧怕飞剑的威力,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股剑意背后的主人。 三百年前,他在仙魔大战上见过啊!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剑修身上! 他亲眼见着,就是这样的剑意穿透主君的心脏,砍断他的头颅! 血管里奔腾的血液在想起剑修时,一点点凝固。大妖因为恐惧而不断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祝辞盈的身影,在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虚影。 虚影他认得,正是百年前的剑修。 他目眦欲裂,这不可能! 他沉溺于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牢笼,飞剑穿透他的四肢,破坏他的妖脉。 云不尽抓住破绽,果断使出凤凰法印,周明冉配合他拨动琴弦,双人打出一发组合技,给予致命一击。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妖会因此倒下的时候,他擦擦嘴角的血,震碎四肢的飞剑,轻轻笑了下。 “区区几个元婴和金丹,真以为能杀掉我?百年前,我在你们修真界那什么清微宗大开杀戒的时候,那些个元婴金丹可比你们难缠多了。” 他舔舔唇角:“不过,他们的金丹味道不错,对妖来说还蛮滋补的。” “清微宗……”周明冉脸色微沉。 提及清微宗,修真界的修士们大概都会想起来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清微宗以一宗之力击退十万妖魔,大战之后,援军赶往清微,却发现无一活口。 白骨和妖骸被清理了七天七夜。 参与清理的修士到现在连回想都不愿,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呕吐出来。 “我知道你们修士之间联系的方法有很多,但即便把你们镇宗的渡劫期元老叫过来,也至多与我打个平手。”大妖浑不在意地说,“更何况这里是我的地盘,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儿。” 他想起白色剑意,目光在对面一群人中牢牢锁定祝辞盈:“而你,身上似乎有特别危险的东西。” 他发动夺舍邪术,眉心凝聚出的黑气转瞬间钻入祝辞盈的额心,直通灵府。 最先做出反应的许殊观,厉声大喝:“不好!他要夺舍师妹的身体!” 曲挽青:“怎么办!” 周明冉:“先封住她的穴道!” …… 百年来,大妖夺舍过的身躯无数,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如祝辞盈这样另类的灵府。 黑。 没有一丝光亮。 黑得无边无际。 寻常来说,修士的灵府应该是明亮圣洁的,每一丝光亮或多或少地能代表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情感羁绊。 他见过的,没有任何光亮的修士大多是丧尽天良坏事做尽的邪修。 大妖不信邪,加速往深处游走。 在最深处,他看见一丝很微弱的光。 原来不是没有情感羁绊,只是藏的深。 大妖闲庭信步地朝忽明忽暗的光芒靠近,势要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很快,他便愣在原地。 祝辞盈的灵府深处,藏的是一个只剩下糖纸的透明瓶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东西。 这算什么?大妖捉摸不透,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人类的情感可真够恶心。他之前夺舍晏承允的身体,他的灵府里每一处都是姚桃桃,以至于让一开始并不讨厌姚桃桃的他在长时间软磨硬泡下差点误以为自己爱上她,导致他慢慢厌恶姚桃桃,演不下去夫妻恩爱的戏码,露出马脚。 祝辞盈的天赋修为不错,灵府几乎没有什么情感羁绊,很适合他去夺舍。 他蓄起妖力,欲要击碎这点薄弱的光芒,叫这里彻彻底底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忽然,一股来源于血脉中的逼得他匍匐在地。 在被赶出祝辞盈的灵府前,他听到一声暴怒的低语,那声音让他感到命悬一线的恐惧。 【滚。】 魔君在让他滚,滚出祝辞盈的身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四象城(十三) 主君! 是主君! 因为夺舍不成,大妖遭到严重反噬,呕出一大口血。 “怎么回事?”姚琴靠近他,一手按在他的背部,为他灌输妖力,疗愈内伤。 “是,主……”后面的“君”字,他念不出来。 主君赶他出来时,下了封口令,不允许自己说出他和祝辞盈的关系。 大妖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主君当年被那无名剑修重创,必定神魂不稳,如今得以在祝辞盈体内侥幸存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他若将主君藏在她身上的秘密泄露出去,主君和她一定会被修真界追着绞杀。 那他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不行。他不能说。 姚琴不能,谁也不能。 他随意扯了个理由:“好歹是大宗门的弟子,内门的长老们能不护着她吗?” 把责任推卸到长老头上,姚琴没有怀疑的理由。 见她点点头,大妖一把推开她:“你啊就会点医术,打架可不在行。主君复生的事出不得岔子,你快带上那些祭品离开!” 姚琴是妖医,平日见惯了生死,惜命得紧。没有推辞,丢下他转身就走。 大妖心底沉沉叹出一口气,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他刚刚夺舍晏承允,遇见姚桃桃的画面。 她知道魔窟危险,仍然选择带人进来营救晏承允。那时候,她趴在他怀里,眼泪染湿他的衣襟,明明自己在害怕地发抖,却还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晏承允,我来救你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承认,在他和姚桃桃一开始相处那段时光里,他卑鄙无耻地贪恋姚桃桃带来的不属于他的温暖。 如果他不是妖,没有身负帮助主君复生的使命,他可能会骗姚桃桃一辈子,装一辈子晏承允。 他闭了闭眼,掌心凝聚许久的妖力尽数释放,如同蓄谋已久的猎人般,盯准对面的猎物。 “都散开!” 云不尽拉住许殊观迅速向后撤。 曲挽青和徐非淮对视一眼,向两侧后退。 妖气近在咫尺,周明冉去拉祝辞盈,却被恢复理智的祝辞盈用灵力掀出去。 周明冉抓了个空:“师妹!” 不好!大妖想回收妖气,已经太迟。 杀气腾腾的妖气离祝辞盈的眼睛不到半根手指的距离,被一根木枝生生截停。 木枝轻轻一抽,妖气像泡沫一样自己炸开,渣都不剩。 “渡劫期?” “对我元婴期的师妹,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人,是以为我师妹后面没人了吗?” 谢让尘的话虽然是对大妖说的,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温和地注视着祝辞盈。 被灵力护着眼睛的祝辞盈冲他眨眨眼,不太确定地喊:“师兄?” 谢让尘微笑,眼下两颗红痣愈发显眼:“才半日未见,认不准了?” 祝辞盈笑着摇头:“忘不掉。” “不,不可能!这是我创建的独立空间,你不可能找到这里!” 来的到底什么人?竟然能只用一根木枝打碎他的妖气! 大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他再差也不逊色于渡劫期的修士! 怎么可能轻飘飘地折在祝辞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师兄手里? 久违的恐惧感重临,他悄然无息地退半步,心中的警铃紧绷到极点。 “衣服脏了。”谢让尘无声叹息,言语间带了点自己都未能发觉的宠溺,施咒帮祝辞盈清理干净衣襟上的血。 祝辞盈:“谢谢师兄。” “喂……盈盈师妹和江师兄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曲挽青压低声音,对周边的人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提醒他们注意看。 云不尽小声说:“其实我以前总觉得她们之间的氛围很特殊,比寻常的师兄妹们感情更深,更特别。有时候,会给我一种她们中间容不下第三人的亲密感,你们懂吗?” 许殊观刚刚认识祝辞盈等人,对她们的事不甚了解,呢喃道:“原来她们的关系如此要好吗?” 周明冉:“嗯?!” 她像炸毛的猫:“这不对吧,我才是和盈盈一同长大的亲亲师姐!我和她天下第一无敌好!就算是江师弟也不能越过我!” 众人看向徐非淮,异口同声地问:“师弟你说呢?” 徐非淮:“……”我不说行吗。 修士的耳力远胜常人,祝辞盈将她们的小声议论听得一清二楚,无奈的耸了下肩:“师兄,她们说的都是玩笑话。” “我知道。”谢让尘指尖的灵力灌入木枝,顿了顿道,“但是师妹,我想做好你的师兄,经营好我们的同门情谊是真心话。” 诶? 祝辞盈微讶。 师兄原来一直想跟我搞好关系的吗? 谢让尘侧身,上下扫大妖一眼,唇角扯出一个笑:“你也就是仗着自己活得久,欺负她年纪小。” 这话是在暗骂他像老王八?大妖有气不敢撒,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那便不必在乎什么公平了。” 谢让尘抬手,木枝在空中划了半圈,垂在自己身侧:“师妹,邀月十六剑。” 祝辞盈一愣,握剑起势:“第一式,月下逢佳人。” 两道蓝影周身爆发出蓬勃的灵力融合在一起形成漩涡。曲挽青等人瞪大眼睛勉强能看清她们的影子。 祝辞盈旋身抬腕,衣袖飘向谢让尘腰间的红玉带,红蓝两色交汇碰撞,宛如热恋中的有情人在暧昧缠绵亲吻,良久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厌胜嗡鸣一声,眨眼间到了大妖面前,他也不是吃素的,堪比修士渡劫期的修为让他的身体很快做出反应。 他躲过祝辞盈的剑,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避开谢让尘的木枝。 木枝划过他的眼睛,一股腥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大妖捂住空洞洞的眼眶,心中的那点愤怒瞬间被恐惧吞噬。 他意识到一个不争的事实,他真的会死在谢让尘手上。 他想跑,脚步一退,后背装上无形的结界。 领域? 他怎么会使用领域! 这不是渡劫期修士该掌握的灵技!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谢让尘的木枝停在他咽喉一寸处,“你只需要知道,你死于我师妹剑下即可。” 后知后觉的疼痛迫使大妖低头,他看着自己被剑贯穿的心脏,嘴角不停的往外溢出血。 祝辞盈抽出剑,厌胜自动吸干剑身上的妖血,开心地发出几声嗡鸣,被祝辞盈收入玉箫。 大妖的身体无力倒下的同时,谢让尘指尖稍动,如拨云见雾般,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角落浮现:“忘了告诉你,你的同伴压根没逃出去。” “你……!” “快跑啊!”大妖忍着痛嘶吼。 “跑?我跑哪里去?”姚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大妖见状,知道一切都完了,主君复生的计划大概率要落空,然而,提及主君,他又想起一桩不能言说的秘密。 于是,他在死前露出最后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容:“呵呵,关系再好又如何?看你能护她到几时!终有一天,你们也会拔刀相向的时候……” “不会有那一天,师妹。”谢让尘说。 祝辞盈:“……嗯。” 她什么也没问,师兄就这么着急澄清立场?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和自己打好关系。 “师姐,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分头去找被他们掳走的姑娘们。” 许殊观立刻出声叫住她:“师妹且慢,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我有办法。” 她素手一抬,放出自己的神识,全方位无死角搜查一个东西。 “找到了。” “砰——” 自祝辞盈身后的一面墙体飞射出一块红色的石头,在她用余光看清那东西时,刚刚迈出一步的腿毫无征兆地僵立在原地。 她的反应,引得谢让尘也分出一丝精力去看许殊观手心的物体——一块叶子形状的红色玉石。 于是,他也僵在了原地。 红玉,他很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它是阿盈曾经戴在脖子上的玉。 三百年前,阿盈死去的时候,他捡到她的玉石,一边搜集她的魂魄,一边等着将玉石物归原主。但却不成想,时空错乱发生意外,他的灵魂穿越至三百年后,而红玉却不见踪影。 未成想,竟会在这里碰见它。 “二十年前,我娘偶然间得到这块红玉,之后才给了我。”许殊观说,“据她所知,红玉的来历非凡,是三界不可多得的神物,有操控空间和时间的能力。” 长久以来困惑谢让尘的疑问忽然茅塞顿开,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三百年后的世界。 原来是阿盈的玉。 “既然这里是大妖用它创造的空间,必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姑娘们的踪迹,我们找破头也是白白浪费功夫。” “等我用红玉破开空间限制……” “哎?” 红玉突然脱离许殊观的掌心,撞了祝辞盈满怀。 许殊观目瞪口呆:“它,它认主了!” 认祝辞盈为主。 祝辞盈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红玉,长睫轻轻扇动,强行压下鼻子间的酸涩。 绛玉。 ——前世,阿娘留给她的遗物。 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宝贵的东西。 如今能失而复得,多么不易。 祝辞盈握紧绛玉,两眼弯弯道:“各位师兄师姐,我们尽快行动,姑娘们还等着回家呢。” “好!” “没问题!” “还等什么,我们快走!” …… 天亮的时候,一行人出现在四象城城门,引起轩然大波。 被城外大妖掳走当祭品的,还活着的姑娘们全都被大宗门来的修士救回来了! 云不尽,周明冉,曲挽青负责确认姑娘们安全回家。 徐非淮背着纪飞白回桃源居,许殊观唤灵医为他解蛊。 谢让尘则背着晏承允,与祝辞盈一同去城主府见姚桃桃。 姚桃桃就候在大门外,瞧见她们,提着裙摆飞跑过去。 “晏承允!晏承允!” 姚桃桃发现自己叫不醒他,眼泪唰地掉下来:“夫君,夫君,夫……” “咳咳。”重伤昏迷的男人忽然睁开一只眼,语气虚弱道,“夫人,为夫就算没死也快要被你摇死了……” 回应他的是姚桃桃清脆的一巴掌,晏承允左脸顶着五个指头印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贴心地问:“夫人你手疼吗?回头记得敷药。”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祝辞盈与谢让尘传音入密。 谢让尘想了想,道:【或许只是她们夫妻之间的情趣罢。】—— 作者有话说:桃姐训狗好厉害,请开课吧![求求你了] 这个副本结束了。 撒花撒花[撒花] 第42章 神魂契(一) “他被妖气所伤的脏器,师兄已经修复大半,剩下的劳烦姚夫人请灵医开药,然后慢慢静养月余日便好。” 姚桃桃弯身一拜,祝辞盈忙去扶起她。 姚桃桃回握住她的手:“俞姑娘,我家夫君以及四象城的姑娘们能平安回来真的多谢你和你的同门们帮忙。” “我作为四象城的代城主,没能力救我的子民,我日夜不得心安,愧疚万分。”她自嘲地说,“所以这一拜,你受得。” “姚夫人不必妄自菲薄。”祝辞盈说,“晏城主不在的时日,四象城平平稳稳,没出什么大乱子,足以证明你的能力。” “对啊夫人!”晏承允即便躺在床上,也得为自家夫人加油打气,“夫人你就是最棒的!” 姚桃桃一记眼刀甩过去:“吵死了,闭嘴!” 晏承允做一个把嘴缝起来的手势,闭嘴了。 祝辞盈和谢让尘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一瞬,心底那点无奈之情不言而喻。 敏感如姚桃桃怎么会察觉不到师兄妹在看她们“打情骂俏”。 “不说这个了。”她也要揶揄一下她们,“那天俞姑娘与大妖恶战,江道友很是担心呢,饭还未吃便急急忙忙离开府中。” 那场景,她还记得。 当时,她看见谢让尘吐血,以为他是内伤突发,想请个灵医过来帮他瞧瞧。 谢让尘却推拒了。 他说:“师妹处境危险,我必须要去。” 姚桃桃不知道,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师妹,眼睁睁看着她咽气,却无能为力。 谢让尘的大半生里,天赋卓绝,实力超群,深受师尊器重,同门敬仰。他十六岁下山,凭着一人一剑摘得登仙榜魁首,可谓年少成名,风光无限。 到头来飞升成仙,却落得个宗门覆灭,同门惨死的下场。 他所珍视的,一样也没护住。 现在的他,对修炼飞升毫无兴趣。 他只想守好自己的师妹。 他认可的师妹,祝辞盈。 “大妖说过,绛玉创造的空间,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找到,那师兄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祝辞盈早就想问。 谢让尘凝着屋内跳动的烛火,眸光微动。 离开城主府后,他在四象城搜了一遍,到处都找不到祝辞盈的踪迹。 秋风瑟瑟,红叶飘飘。 他孤身走过四象城无人的街道,好像多年前一个人闯过鬼门关,涉过忘川河。 师妹。 谢让尘久违地感受到无能为力。 他揉了揉胀疼的额角,脊背微微弯下去一点。 修炼多年的问心道心本该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却在这一刻忽然再次崩乱。 “叮铃。” 定心铃的声音从远处的天际传来,谢让尘蓦然抬头。 他想,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了。 就让他乱了自己的道心! 让铃铛的声音再大些! 再急促些! “师妹,你手腕上戴的是我的铃铛。”谢让尘做出最简单的解释,至于铃铛的其它作用,他没说。 祝辞盈当然也没问。 她拨弄两下铃铛,什么声响也没有。 “竟然是哑铃?”姚桃桃摆出一副有点可惜的表情,“我还以为江道友是通过铃铛的响声找到俞姑娘之类的……” 谢让尘笑而不语。 他抬眸去看祝辞盈手腕上的银铃,越看心越沉,因为就在她拨动铃铛那一瞬,他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叮铃叮铃”的铃声。 幻听吗…… 道心如此不稳,他需要闭关。 姚桃桃对师兄妹的反应很失望,她们待在一起,总有种岁月静好,老夫老妻之感。怎么还不如分开的时候擦出的火花勾得人心痒痒呢? “哈哈,行了行了,夫人莫再揶揄她们师兄妹了。”晏承允对自家夫人的想法掌握得明明白白,想撮合人也不能这般生硬,灵活点嘛。 姚桃桃心生一计,走回他床边。 晏承允:“……夫人,为夫有一妙计,我们……” 姚桃桃的身影一点点在他眼睛中放大,直到她柔软的唇贴上来,晏承允脑海里响起一道古老威严的声音。 【神魂契约结成。】 眉心六芒星一闪而逝,姚桃桃离开晏承允转身一看,眼角轻抽。 “师兄?”祝辞盈茫然无辜地眨眨眼,长而软的睫毛像鸟类的羽毛,挠得人手心痒痒。 谢让尘放下手:“非礼勿视。” 祝辞盈抿着唇点了一下头。 前世,她其实偷偷看见过二师兄和三师姐亲吻的场面,还差点被他们发现。 得亏谢让尘及时出现,帮她遮掩过去。 “师兄,师兄我看不见了!” “阿盈,非礼勿视。” “可是师兄你也看了,只有我不能看也太不公平了!” 谢让尘轻笑出声:“师兄年纪大,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凡间都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有何看不得?倒是阿盈年纪还小,看多了不利于稳固道心。” “那师兄有心仪的姑娘吗?师兄要和她结为道侣吗?” 谢让尘揉揉小师妹的脑袋,将她额前已经变得柔软的碎发揉炸毛才摆手:“没有。” “师兄无心情爱,只想守好槐江山,守好清微宗,守好诸位同门,守好阿盈。” 祝辞盈抚平炸毛的碎发,想了想,牵住谢让尘的手,露出上山以来第一个少女该有的明媚笑容:“师兄,等我长大,我来守着师兄。” 她一直盼着自己长大。 长大变得更强,缩短和 师兄之间的距离,终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而立。 但,往事难追…… “师兄,许师姐平安无事,我们该准备启程回少阳宗了。” “俞姑娘先别急着走。”姚桃桃不再耿耿于怀自己启蒙师兄妹失败的事,“明日,城中居民要自发举办庆典,四象城四季轮转风景别致,出了城就再难寻到这样好的地方,你们玩一日再走罢。” 考虑到曲挽青和周明冉爱热闹的性子,留在四象城是早晚的事,祝辞盈先答应下来。 从城主府到桃源居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家糕点铺子前,热热闹闹地围满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祝辞盈排着队,挨个指过几样模样精巧,味道香甜的糕点。 “老板,梅花糕,紫米糕,荷花酥,碧螺春饼和银丝缠枝糕,每样两斤。” 老板“哎”一声,逐样上秤,装进油纸袋。 祝辞盈拿出两块灵石交给他。 整个过程,谢让尘就陪在她身边。 四象城秋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偶尔有清凉的风穿过大街小巷,吹起铺面的布,行人的衣袖,姑娘们长长的发丝。一派岁月静好。 谢让尘懒懒地眯眯眸子,随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再去看祝辞盈,铺面前站着的少女背影矮了一大截。 粉白色的海棠花发钗,鹅黄色的襦裙,水蓝色的披帛,紫色绣鞋。 “小姑娘拿好喽。” “谢谢。” 阿盈抱好纸袋,回头,仰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冲他笑得灿烂如霞。 如同回到了三百年前,他们偷偷溜下山的寻常的一天。 “师兄,我们回山上去吧。” “师兄,我们回去吧。”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谢让尘晃晃眼,阿盈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抱着纸袋的祝辞盈。 “师兄在想什么?我喊你几声,你一直在出神。” “在想家中的一个妹妹。” “妹妹?”祝辞盈心中一喜,“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吗?” 谢让尘:“记不大清。” “没关系,先吃块糕,慢慢想。” “按照你目前的情况来说,你最先想起来的是你的妹妹,她一定对你很重要。””等回少阳宗,找机会先从她开始调查,最好能想个办法叫你们见一面,说不定你见她一面就能把所有的事想起来……” 谢让尘十分顺手地从她怀里接过糖糕,一边拿出一块糕吃,一边默默陪着她走路,听她分析这个,规划那个。 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一长一短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祝辞盈把庆典的消息告诉几个师兄师姐。 曲挽青当夜就和周明冉许殊观约好了明天的游玩计划。 云不尽,徐非淮自愿充当她们免费的搬运工。 谢让尘说,他明天要闭关一天。 祝辞盈和纪飞白两个伤员被安排卧床休息。 第二日,庆典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地开始举办。 谢让尘闭关出来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 桃源居的老板为了配合庆典,在廊道里挂上一长串彩色灯笼。 谢让尘敲了几下祝辞盈的屋门,里面黑着灯,半晌没有回音。 他又去纪飞白的屋子。 “今日午饭之后,我就没见过盈盈师妹。”纪飞白回想着说,“外面多热闹,说不定她去找周明冉她们玩去了。” 谢让尘转身向外走,他站在桃源居楼下,正打算去街道上找人的时候,忽而想起之前在蓬莱岛的事。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木楼,一个闪身来到桃源居的楼顶。 明月高悬,酒香浓郁。 他踩着瓦片,稳着步子朝醉酒的少女靠近,在她面前蹲下.身:“师妹。” 祝辞盈摇头晃脑,被他双手扶住脑袋,她看了他好一会儿,仿佛终于认出他的是谁,猛地一下扑进他怀里。 “师兄!” “你闭关出来了!”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乐呵呵地把脑袋贴在他胸前自然亲昵地蹭了蹭。 “灶房里新送来一批雪梨,做成梨膏糖味道一定很好。” “我担心师尊和其他几个师兄偷吃,悄悄给你留了一些埋在后山的第三棵桂花树下面。” 她拉住他的手,作势要跃下屋顶:“我们现在就去把梨膏糖挖出来!” 谢让尘按住她的肩膀,等她冷静下来才说:“师妹,你醉了。” 他拿起她脚边的一个空酒瓶,嗅了一下,又放回去。 好烈的酒。 “喝酒伤身。”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祝辞盈眼神迷离,似乎在思考。 “师兄你闭关的时间太久了。” 谢让尘微愣:“就只是因为这个?” “嗯!” 祝辞盈重重地点了下头。 师兄闭关,二师兄和三师姐忙着筹备婚礼,五师兄六师兄被师尊叫去炼器,清微宗的各个同门都有事做。 只有她一个人闲着。 没人陪她练剑,聊天解闷,钻研剑法,下山玩乐…… 那些天里,她好想师兄,好想好想他……—— 作者有话说:桃姐为了小情侣牺牲太多了[彩虹屁] 第43章 神魂契(二) 从前,谢让尘最受不得见阿盈伤神。 现在,多一个祝辞盈。 夜晚的四象城,七道主街区灯火璀璨,犹如白日。 与之相比,桃源居周边就显得清净多了。 月亮的余晖映照下来,银白色的光尽数落在房顶相拥的两人。 谢让尘轻抚两下少女后脑的长发:“师兄答应你,以后都不闭关了。” “真的吗?”祝辞盈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秀丽的脸撞入他承载秋水的眸中。 “嗯,所以师妹,”谢让尘的手停在她的鼻子上方,作了个捏鼻子的假动作,“不要哭鼻子。” ——你若哭,会让我很为难。 祝辞盈:“我没有!” 谢让尘忍俊不禁:“好好好,你没有。” 谁知,她竟还不依不饶,故意找茬:“我要告诉师尊,师兄欺负我!” “师尊,师尊!师兄笑话我,他还污蔑我哭鼻子……” 烈酒麻痹她的神经,导致她记忆错乱。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清微宗,还有事事偏宠她的师尊。 相似的“告状”话语,令谢让尘条件反射性地步入赔礼道歉的流程。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我给师妹赔礼。” 一听到“赔礼”,祝辞盈立刻闭上嘴,摆出一个乖巧的坐姿,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自家师兄。 谢让尘放下曲起的那条腿,双膝触碰地面,端端正正地跪在祝辞盈面前。 “师兄?”祝辞盈不明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她虽然坑了他很多次,但师兄从未用跪在地上的方式向她赔礼。 这次,她好像玩过头了。 “师兄,我……” 她想澄清是她故意的,谢让尘却忽然跪坐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捉住她的左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轻而易举地脱掉她的鞋子。 “师师师兄,你做什么?”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祝辞盈的脑子乱上加乱。 师兄为什么要脱她的鞋子? 他知不知道,在凡间,她的家乡,男子为女子脱去鞋子意味着什么…… 谢让尘好笑地抬头,自然而然地接住话茬:“在和师妹赔礼,大小合适吗?” 祝辞盈低头一看,脚上原来的绣鞋消失不见,换上一双新的紫色缎面鞋。 鞋头缀有两颗莹白圆润的珍珠,鞋面用金线绣着一簇簇简洁的小花,绿线则绣成点缀花朵的绿叶。做工精巧得像是画在上面的一幅画。 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仁,半垂着眼睫,无端生出一种少女的娇媚感:“合适,也很好看,我喜欢。” “但是师兄,你下次万不能再脱掉我的鞋子了。” 谢让尘:“为什么?” “因为,因为,”祝辞盈不敢去看他,目光飘落在一旁 的瓦片上,“因为按照我家乡的习俗,只有女子的丈夫才可以为她换鞋子!” “是这样……”谢让尘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习俗。 他听玉隐真人说过,祝辞盈出生在湘州的一个村落,年仅一岁的时候,村子被大妖屠戮,她因此成为孤儿。 玉隐真人于心不忍,带她回少阳宗,收她为徒,悉心教导。 对于家乡的习俗,她应该是长大后才去调查了解的。 “抱歉,师兄不知道。” 祝辞盈忙摆手:“这个不怪你。” 事情说清楚后,祝辞盈的尴尬缓解大半。 她伸手去摸酒瓶子,全是空的。 谢让尘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想喝酒?” “想。” “师兄这里有。” 谢让尘拿着酒瓶在她眼前晃晃,祝辞盈馋得不行。 “好师兄,别逗我了,快给我。” “可以给你。”谢让尘说,“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祝辞盈:“好。” “师兄对你好吗?” “好!是所有师兄里面最最好的!” “说出三个师兄身上的优点。” “实力强,貌若谪仙,脾气好。” “那你喜欢师兄吗?” “喜欢。” 谢让尘顿一下,继续问:“那你的喜欢是同门之谊吗?” 祝辞盈迟疑几息,点头:“是。” “最后一个问题。” 谢让尘倾身向前,两手撑在祝辞盈身侧,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你愿意和我神魂结契吗?” 神、魂、结、契? 四个字每一个祝辞盈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神魂结契是修真界独有的契约,用于道侣之间。一旦结契,上表天道,下告地府,此生认定对方,忠贞不渝,情深不悔。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相当于凡间有情男女成婚。 师兄主动提出要和她神魂结契,她要答应他吗? “即便我的喜欢只是同门之谊,你也要和我神魂结契?” 谢让尘:“要。” 祝辞盈不说话了。 “师妹不必感到困扰,我会改动神魂结契的法则,我们之间不必受‘情’束缚,师妹可以喜欢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契成之后,无论师妹身在何处,我亦能找到你。若我不在你身边,我的灵力,法器,只要你想,任你随意驱使。” 谢让尘说:“我与你结契的初衷是为守护,无关风月。” “原来如此。”祝辞盈长睫垂落,恰到好处地遮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况且,”谢让尘翻出祝辞盈之前给他的喜糖,与她玩笑道,“师妹连囍糖都给了,难道……和我结契不是一件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事?” 祝辞盈撇撇嘴:“师兄你又开我玩笑。” “师妹答应了?” “嗯,师兄一片赤诚心意,处处为我着想,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师兄,我愿意。” 祝辞盈说:“我愿意和你神魂结契。” “好。”谢让尘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谢让尘眉心发烫,他灵府大开,便于祝辞盈的神魂进入。而从他灵府内分出去的一缕神魂,第一次进入祝辞盈的灵府。 祝辞盈的灵府内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可自从他的神魂踏入进来,在这里像种子一样扎根、发芽、扩散。 于是,他便成了她灵府内唯一的光亮。 【天地为证,神魂契约,契成。】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排斥对方,神魂契约结得十分顺利。 像是特别庆祝她们结成契约似的,四象城放起了烟花。 祝辞盈嘴巴里被谢让尘塞了一颗酸酸的果糖,说是有利于帮她解酒。 他自己吃的是桃子甜糖。 “你这么爱吃糖,干脆以后就叫你‘甜甜’。”祝辞盈吸溜一下酸糖。 故意拉长嗓音喊他:“谢、甜、甜。” 谢甜甜? 谢让尘对这个小名不反感,她爱叫他“谢甜甜”,随她的意又何妨。 “谢甜甜,谢甜甜,嘻嘻,以后我不喊你师兄,就叫你谢甜甜!” 见她露出得意的笑,谢让尘仰头叹气,余光却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 他学起阿盈惯会的据理力争,为自己打抱不平:“师妹不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有小名,对我不公平吗?” 祝辞盈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时语塞。 师兄干嘛学她! “你把你的小名告诉我,我们就算扯平了。” 祝辞盈愣住:“我的小名?” 谢让尘:“没有?” 有的。 祝辞盈抿紧唇,揉皱身侧的裙摆。 前世,她生在凡界的一户富商之家。 出生前,阿爹便为她取好了名字: 满满。 她有疼爱她的阿爹阿娘阿兄,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和乐融融。 两岁那年,她生了一场怪病,阿爹花重金聘请医师诊治,用上各种珍贵的药材,可全都没有效果。 后来,阿爹遇见一个在凡间游玩的仙人,仙人三言两语便断出她的病症,令座下的仙童上山采药。 仙童本事了得,轻松斩杀恶妖,很快就把药采回来。 祝辞盈这才保住一条命。 病好之后,她问过阿爹,仙童长什么模样? 阿爹读书少,用从阿娘那里学过来的词形容了一遍。祝辞盈记得特别清楚。 ——阿爹说的是:“大概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若再加上他眼睛下方的一对红痣,便是凤骨龙姿。” 说完,还往她腰间系了一块玉牌。 那时候,她还未学字,不认得上面刻着的两个字:清微。 五岁,阿爹阿娘走了。 七岁,相依为命的阿兄也离开她。 自此之后,再也没人能喊她一声“满满”。 同样是七岁,在她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玉牌将师兄送到她面前。 长至十一岁,师尊将她带上山。 她成了清微宗最小的师妹,最粘着师兄的师妹,也是师兄最束手无策的师妹。 尽管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师兄已经不记得她。 “砰——” 祝辞盈眼中的烟花灿烂地盛开,再孤零零地凋落。 在巨大的声响结束后,她开口,声音很小很小。 谢让尘单凭她的口型便知道她说的什么。 “……有,有的。” “满满。” “我的小名叫满满。” 谢让尘:“满满。” 祝辞盈心尖颤了颤,不太确信道:“你叫我什么?” “满满。” “祝满满。” 祝辞盈想笑,她真的很开心,很想放声地去笑。 可她在谢让尘骤然扩张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眼泪,绵延不绝。 “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喊过满满了。”—— 作者有话说:说明一下:前世男女主之间真的只是同门情谊。 感情线是从今生开展的。 第44章 神魂契(三) 深夜时分,桃源居门口。 曲挽青,周明冉与许殊观三个人手拉手一路有说有笑地聊今夜的趣闻。 云不尽和徐非淮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慢慢走在她们后面。 “哎?江师兄?”曲挽青和抱着祝辞盈的谢让尘迎面撞了正着,“还有盈盈师妹。” 她拉长声音“嗯”一声:“好大的酒气,师兄你们喝酒了?” “陪师妹喝了点。” 他个子生得高,肌肉紧实,抱起一个祝辞盈犹如家常便饭。 周明冉看着自家亲亲师妹安安稳稳地靠在谢让尘的胸膛,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襟,无奈地摇摇头。 “我来送盈盈回屋。” 她上 前去接手,谢让尘也觉得把人交给她安顿更适合,极其配合周明冉的交接工作。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最大的变数会出在祝辞盈身上。 “……师兄。” 祝辞盈不乐意地蹙眉,轻咛。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谢让尘,不肯松开。 青年的心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等他再回神,已经把人重新抱回怀里,甚至还贴心地将她的身体往上带了带,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的位置,便于她睡觉。 周明冉整个人都麻了。 曲挽青拍拍她的肩:“师姐别看了,江师兄早走了。” 许殊观:“江师弟温和可靠,或许对师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高兴。”周明冉脸上浮现出一个死亡微笑,“所以今晚纪飞白别想睡觉。” * 谢让尘把人放上床榻,替她掖好被角。 他欲要起身离开,不曾想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祝辞盈压在身下,非但没和她拉开距离,反而在这股力道的驱使下离她更近一步。 少女的脸蛋红扑扑的,睫毛像把小扇子,殷红饱满而水润的唇与他隔着不足半根小指的距离。 谢让尘的眸光就凝在她的唇上。 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耳边“叮铃”“叮铃”的银铃声仿佛要炸穿他的鼓膜。 铃声于他而言是无声的警告。 他闭了闭眼,抽出自己的衣服,直起身,紧绷的呼吸得以缓和。 他垂眸去看祝辞盈腕上的银铃,抬手轻轻抚过。 黑漆漆的屋子里,谢让尘驻足原地,自嘲一笑。 他太天真了。 他竟然以为,顺着想要守护祝辞盈的心意,趁她醉酒,诱哄她与自己神魂结契就可以稳固自己的问心道心。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道心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谢让尘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云不尽等人陆陆续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启程返回少阳宗。 六个人围在一个桌子上吃早饭。 “怎么不见盈盈师妹?”曲挽青瞥了眼空荡荡的座位,“难道是昨夜的酒还未醒?” 徐非淮:“江师兄也不在。” “啊呀!”纪飞白惨叫一声,“你踩我脚干什么?周明冉你有病吧!昨晚不让我睡觉,今天早上又无缘无故地踩我脚……” 周明冉不语,只是一味的和善地微笑。 纪飞白:“谁偷她灵石了?” “放心吧。”灵鸟吞下一个花生米,摸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肚皮,“小仙女没事。” 她就是有点不想见人而已。 祝辞盈现在确实不想见人,尤其是谢让尘。 她昨晚喝醉酒,居然把谢让尘当成自己前世的师兄!又是对人家耍小性子,又是耍无赖叫人家“谢甜甜”。 连神魂契约都逼着他结了! 祝辞盈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这回是真的无颜见师兄了。 但错是她犯下的,她得去找谢让尘,先跟他道歉,再和他说清楚,把神魂契约解了。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刚刚打开房门,就见着门外正打算敲门的谢让尘。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双方对望几息。 祝辞盈反手关门,谢让尘的手却比她还快一步按住门板。 “又想和上次一样把师兄关在门外?” 他说的是在蓬莱岛的事。 祝辞盈干笑一声,并起三指发誓:“师兄,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谢让尘:“嗯?”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趁着机会,祝辞盈一口气把话说完:“师兄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不是故意对你耍脾气,诬陷你欺负我,也不是故意给你取小名叫你谢甜甜的。” “还有,逼迫你和我神魂结契这件事,我感到万分愧疚和不安,劳烦师兄同意和我解契!” 谢让尘挑眉:“逼迫我?” “对,对啊……”祝辞盈半是自嘲地说,“难不成还是你主动的?” 青年眉眼含笑:“是我。” 祝辞盈:“?”她是不是还没醒酒。 “进去说罢。” “我带了早点给你。” “好……” 热乎乎的早点摆上桌子,谢让尘动手盛了碗玉米粥给祝辞盈。 “谢谢师兄。” 见她无心动筷,谢让尘心思一转,开口讲话:“昨夜的事,怕你醒来忘了,所以今早特意登门来和你解释。” “结契之前,我和你说过,我们之间的神魂契约是为守护,而非男女之情。若有一天,你遇见倾心的男子,契约不会束缚你。” 祝辞盈捧着粥,脑海里关于昨晚的记忆忽然如泄闸的洪水,冲开桎梏,奔腾不息。 ——“我与你结契的初衷是为守护,无关风月。” 她想起来,确实是师兄说的话。 可她昨夜并未因这句话而感到开心,心里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 她扣紧瓷碗问:“师兄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谢让尘说:“我修问心道。” 不知何时…… “守护你的安危已经是我道心的一部分。” 问心道,问心,问心。 问心无愧。 祝辞盈还有什么不懂的。 “我明白了师兄。” “我会努力修炼变强,让你早日不必挂怀我的安危。” 谢让尘夹菜的手一顿。 他没那个意思……罢了。 “还有一件事。” 祝辞盈喝掉一口粥:“什么?” 谢让尘:“方才,你的起誓被截下了,天道没听见,所以不做数。” 经过与大妖一战,祝辞盈非常直观地感受到师兄的实力很强,很强。 原本以为他未必突破法象期,现在他至少是在渡劫期。 渡劫期想瞒过天道多多少少是有些法子的。 祝辞盈弯弯唇角。 今早的玉米粥好甜,甜得发腻。 但她有些爱喝。 “谢谢师兄。” * 云不尽和徐非淮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搬运上飞舟。 谢让尘和许殊观扶着纪飞白一起踏上飞舟。 “俞姑娘,周姑娘,曲姑娘,以后一定要常来四象城玩!”姚桃桃一个一个地与她们拥抱。 “四象城如此好玩,我们一定会再来打扰你和晏城主的!”周明冉说。 “对啊对啊,说不定等我们再来的时候,你和晏城主都有孩子了。”曲挽青说,“到时候,我们能带他一起玩,还可以教他法术!” 姚桃桃红着脸说:“哪有那么快。” 飞舟上,云不尽朝下方喊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快出发吧!” “知道了!” “姚夫人再见,祝你一切安好。” “姑娘们再见!”姚桃桃拿帕子按按眼角。 祝辞盈最后一个踏上飞舟,临别前,她和姚桃桃说了两句话。 “姚夫人,其实我姓祝,我叫祝辞盈。之前去府上打探情况,不得以用了虚名。” 姚桃桃:“祝姑娘。” “既然和他神魂结契,不妨趁此良机多看看自己的心。” “你对他很重要!” 祝辞盈脚步轻顿:“我知道。” “他在我心中,是和别人不同的。” 除了谢让尘,没人知道: 她灵府内的光亮全部来源于他。 云不尽和徐非淮同时催动咒诀,灵石燃烧化为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飞舟起飞前行。 许殊观趴在围栏边,俯瞰四象城。 “没有红玉支撑,四象城再也没有四季轮转了。” 她一手创建的小世界似乎从内部开始分崩瓦解。 “可这不妨碍他们生活,不是吗?”祝辞盈指向一块热闹的地方给她看,“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四象城其实和别的城池并无不同。” “说的也是。”许殊观双手放在嘴边,朝下方不断缩小的城池放声大喊,“再见了四象城——” 幼时贪玩搭建的秘密基地,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了无家之人安居的住所,许殊观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骄傲的。 第七天,飞舟抵达少阳宗。 一众人在道别之后,分头回自己的住 处。 周明冉举起胳膊伸伸懒腰,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回自己家的松弛感。 灵鸟窝在谢让尘肩膀上呼呼大睡。 祝辞盈则神色沉沉地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路,陡峭的石阶。 飞绝峰。 玉隐真人的书房。 祝辞盈将从大妖嘴里问出的事毫无隐瞒地告诉玉隐真人。 魔君朔珩,暴戾嗜杀,手段凶残。 他的名字是修真界长达三百年的噩梦。 他手下的妖魔不死心,要助他复生。 现在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修真界一无所知。 若他再次带领十万妖魔入侵,那么修真界将毫无防备地成为待宰的鱼肉。 玉隐真人:“盈盈,你做得很好。若没有你把魔君复生的信息套出来,修真界这次的损失可就不可估量了。” 祝辞盈:“师尊,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此事事关重大,单凭我一人不能做主。”玉隐真人说,“我须得和宗主,诸位长老商议之后,再做决策。” 当日,少阳宗召开长老会议。 议事殿除去受罚的于伯英长老,全部到齐。 会议开办三日,紧接着修真界又开了一次各大宗门的联盟会议。 这一开就是七日。 七日之后,魔君朔珩将要复生的消息传遍四岛三十四洲。 各个宗门陆续派出一部分内门弟子下山除妖除魔,但其真实的目的是问出魔君复生的进度。 这两日,少阳宗的修士愈发努力修炼。 比试台不分昼夜地发出欢呼声,修炼室连明年的预约名单都填满了,炼丹室的丹药堆成小山高,药修锄地冒火花。 每个人都忙得不见人影。 曲挽青和徐非淮每日挥剑三千; 云不尽听说掐诀因为速度太快,十根手指挨个抽筋; 许殊观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夜以继日苦心钻研阵法; 周明冉和纪飞白每天一对一实战,纪飞白每晚都带着伤回去。 反观谢让尘。 祝辞盈来到他的院子里时,他人还躺在长榻上睡觉。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有这闲工夫好好修炼说不定就飞升了! 她忍无可忍地叫醒谢让尘。 “师兄。” “快起床练剑!” 谢让尘坐起身,接着打哈欠。 祝辞盈差点感动哭了。 师兄他终于要咸鱼翻身了吗?—— 作者有话说:祝辞盈[问号]: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前世的师兄勤奋刻苦指导同门修炼,谢甜甜怎么就摆烂了呢? 清微师尊: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就是一条咸鱼,勤奋刻苦都是他装出来的……[白眼] 第45章 聆神谕(一) “是师妹啊。” “师兄?” 眼看着谢让尘重新躺回去,祝辞盈眼角狠狠一抽。 谢让尘摆烂不是一天两天了。 曲挽青徐非淮每天挥剑三千的时候,她来找谢让尘练剑,结果他说什么,师妹喝茶吗?月光金枝比较特殊,再泡三壶之后会更加好喝。 云不尽掐诀掐到手指抽筋的时候,她来找谢让尘练剑,却见他趴在床上,灵鸟哼哧哼哧地给他踩背,嘴里说着什么,床板太硬太咯,导致他一宿没睡好。 许殊观废寝忘食地钻研阵法的时候,她来找谢让尘练剑,最后剑还是没练成。 祝辞盈观察谢让尘几日,发现他不是在院子里喝茶睡觉,就是去山下钓鱼遛灵鸟。 “师兄,再摆烂,修真界就要被毁灭了!” 她恨铁不成钢。 然而,玩了一夜玉简的咸鱼师兄在榻上翻了个身,眼都未睁开。 祝辞盈欲哭无泪。 许师姐说得对,咸鱼比妖魔难对付,特别是这条咸鱼还很强。 幸好,她有杀手锏。 “师兄,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祝辞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手心。 方方正正的绿色的方块上分布着红白两色的“斑点”,甫一接触空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气。 谢让尘动作很轻的吸一下鼻子,翻过身,半睁开眼。 祝辞盈伸手在他眼前晃一圈:“许师姐教我做的新式甜品,师姐师兄们尝过了,都说味道很特别很好吃。不过它的名字听着很奇怪,叫抹茶红豆雪花酥。” 她刻意捏着嗓音诱惑他:“师兄,你想吃吗?” 谢让尘:“躺太久腰有点疼,师妹,我们快去练剑。” 祝辞盈见他翻脸比书快,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来这就是咸鱼翻身的秘诀。 “好。我们现在就去比试台……”腰间的玉简闪烁不停,代表有人跟自己发急迅,祝辞盈点开查看。 谢让尘问:“何事,脸色这般沉重?” “师尊叫我去议事殿,关于魔君的事,长老们商量出对策了。” 祝辞盈收好玉简,手一抬,厌胜浮在她脚边,她踩上去御剑离开:“师兄,我先去趟议事殿,等回来再和你练剑。” “慢着。”谢让尘追上她说,“左右闲着无事,我陪你一起。” —刻钟后,议事殿。 祝辞盈和谢让尘一前一后步入殿内:“弟子拜见师尊,拜见宗主。” 玉隐真人:“不必多礼。” 少阳宗主曲延涛说:“别站着了,坐。” “盈盈师妹!”曲挽青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师姐。”祝辞盈以笑回应,挑了玉隐真人右手边的位置坐,谢让尘随着她坐她身边。 曲延涛坐在上方,视线一一扫过她们三人,点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也该把这些日商议的对策告诉你们。” “修真界暂时有两种计划,第一就是你们知道的,各大宗门派出部分内门弟子以除妖除魔的名义打探魔君复生的消息,意在化被动为主动。” “这第二种计划,和师相一族有关。” “师相族?”曲挽青闻所未闻。 祝辞盈也从来没听说过。 谢让尘一手撑着头浅眠,待听见“师相族”一词,微闭的眸子缓缓睁开。 曲挽青问:“师相族是干什么的?” 玉隐真人回答道:“自混沌初开,三界初分时,师相一族就生活在修真界与魔界的交汇地带,身负着守护修真界的使命。然而魔界觊觎修真界的灵气,千万年来不死心地想攻破两界的结界,师相一族每二十年就要献祭族人的血肉稳固结界。” “守护修真界是我们每一个修士的责任,怎么能全压在师相族身上!”曲挽青为师相族鸣不平,“难道他们的族人就甘心被献祭?” 曲延涛赞许自己女儿的观点,慈爱地望向她:“他们当然不甘心,所以,三百年前,有一个族人逃离了师相族世代生活的地方。同样在三百年前,魔君打破了维护修真界存在上万年的结界。” “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清微宗以一宗之力抵抗魔君和十万妖魔,魔君被杀,十万妖魔逃的逃,死的死……” “这件事过后,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单靠师相族的力量是无法守护修真界的和平的,我们不能依赖师相族,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力量保护修真界。” 修真界是修士们的修真界,对付妖魔的事就该交给修士来做。 祝辞盈和曲挽青深有同感。 “这次找师相一族帮忙的目的不是让她们献祭族人,而是请神谕。” 玉隐真人看她们露出一知半解的表情,解释道:“除了维持结界,师相族的另一种特殊能力便是和天道沟通,得神谕,预知未来。” “宗主叫你们来是想把请师相族聆神谕的任务交给你们三人。” “我们三个?”曲挽青思索一瞬,云不尽,周明冉,纪飞白和许殊观等少阳宗内资历老、能去知行司领任务的弟子近日都被派下山打听消息去了。 貌似就剩她们三个可用之人了…… 她有点不放心地问:“去师相族求人办事不会比除妖除魔还难吧?” 玉隐真人拿折扇敲打手心的动作一顿,笑了两声:“不难不难。” “只是我和宗主以及长老们还有事要做,抽不开身。” “是吧宗主?” 曲延涛神色泰然地抛给曲挽青一块黑色玉牌:“青儿,拿上我的玉牌,去到师相族的地界,他们不会拦你。” 曲挽青接住玉牌,心里总觉着有一丝怪异,她爹和玉隐真人好像在赶着她们走一样。 她给祝辞盈传音: 【 师妹,你有没有觉着,他们好像在赶我们走一样……】 祝辞盈:【师姐,再不走,他们真的要赶我们走了。】 曲挽青:【。】 她和祝辞盈火速拜别曲延涛玉隐真人,然后分开各自回住处收拾行囊。 午时,祝辞盈和谢让尘用过饭,步行到山下。 曲挽青刚到不久,顺带把每日挥剑三千下的徐非淮也拉过来,美其名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师相族如今隐居在京州的长宁山上,宗门的飞舟全部派出去协助打探消息了,我们现在只有搭乘飞车去才最快。” 曲挽青拿玉简查过地图:“最近的飞车站台离我们还有两公里路程。” 祝辞盈也在看玉简。 同一时刻,她们都收到一条许殊观发来的信息。 [许殊观]:听说你们要去京州做任务,宗内的飞舟都派出去了,所以,我给你们弄了一辆飞车。 祝辞盈等人也是回了少阳宗去知行司兑换任务奖励才知道许殊观竟然是修真界首富的女儿! 她一个多月前在后山救谢让尘的时候,还拿玉简刷到过有关她的匿名帖子:某富二代和爹娘决裂离家出走。原因是她明明可以继承家产安心啃老,却偏偏要靠自己的才华吃饭。 原来说的就是许殊观! 而更加令她们吃惊的是许殊观家族庞大的产业,飞舟她家研发的,飞车她家研发的,玉简她家研发的,遍布三十四州的各种商业买卖背后都有她家的股份。 [周明冉]:真的没话说,简直不要太爱了。 [云不尽]:最近妖魔不安分,你们出行在外要多注意安全。 [纪飞白]:蜀州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等我给你们带回去。 [周明冉]:禁止仗着公费出行,恶意消费! [纪飞白]: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 [周明冉]:那你屋内的十个箱子里面是什么? [云不尽]:她们打起来了,许殊观在劝架,师妹不必管她们,任务要紧。 曲挽青和祝辞盈对视一眼,两人先笑了一会儿后回消息。 [曲挽青]:好的师兄! [祝辞盈]:师姐的储物袋里有药,云师兄记得提醒纪师兄涂药。 [云不尽]:好。 “群聊”是玉简尚在研发中的功能,许殊观说为了方便大家联系,就提前拿出来用了,并且还贴心地创建了一个群聊。 群聊名称:少阳F8 徐非淮和谢让尘也在其中,很少发言。 “飞车来了。”一直在水群的徐非淮提醒道。 祝辞盈退出群聊框,将玉简挂在腰间,抬步走两步后又倒回原地,一把抓住谢让尘的胳膊,认命般拉着他向前走。 光顾着聊天了,都忘了这儿还有这么大一条玩玉简都会上.瘾的咸鱼! 昨夜通宵玩玉简刷帖子的咸鱼谢让尘坐上飞车便开始发困,头靠着车窗没一会儿,沉沉睡去。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八月,一年中最炎热的时间,谢让尘却觉得周身的气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他的眼皮又重又沉。 又过一段时间,他感觉好受些,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入目的不是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葱郁树木,而是光秃秃的积了雪的树。 这不是去京州的路上。 谢让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银白护腕,黑色毛绒裘衣。 顿时心中有了猜测。 下一刻,在听到师尊的呼喊后,他的猜测得到证实。 他梦到了三百年前的事。 “让尘。” “师弟师妹们不在跟前,你那勤勉刻苦修炼的大师兄连样子都不装了?”师尊没好气地扔给他一根木签。 “为师为你卜了一卦,你的天定姻缘出现了,她就在湘州。” “碰巧,我和她,你和她,多年前曾有一段缘。” “她和你一样天生剑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师尊故意停顿一下,发现谢让尘没什么表情变化就知道自己卖关子又失败了。 他无奈地继续说:“甚至,她的天赋高于你,倘若给她足够的时间去修炼、去成长……你不及她。” 谢让尘:“师尊为何不早把她带上山?” “她尘缘未断。” “现在不一样了。” 师尊望向远处山下的城镇,神色肃穆。 “时机已到,为师要带她上山。” “还有,你需要切记一件事。” “天定姻缘即天道定下的姻缘,无论对方是何模样是何处境,你若起心动念……”—— 作者有话说:赶上了,错别字明天抓。 这几天更新会很晚,尽量日更,不要等[求求你了] 第46章 聆神谕(二) “喂,为师正在讲话呢,你小子上哪儿去?” 师尊不乐意地瞥了眼起身离开的青年。 “您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谢让尘走向下山的小路,半回头地说:“弟子有约在身,下山一趟,改日再回来。” 师尊:“你不会是想偷偷去看你未来的媳妇儿吧?”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我若有那种想法,早和她结为道侣了。” 槐江山第二次下雪的时候,俞霏霏给出行在外的谢让尘传信说,师尊从山下带回一个小师妹,据说她天生剑骨,天赋妖孽。 谢让尘辞别朋友,御剑回到清微宗。 他在山顶见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一个今年刚满十一岁的少女。她看起来个子不高,十分瘦弱,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富有无穷的生命力。 少女身世坎坷,无家可归,小小年纪吃过许多苦,一双手冻得生疮也未涂药。 谢让尘用灵力医好她的手。将她视作清微宗众多师妹中最需要花心思照顾的那个。毕竟,在他看来,她就是个小孩子。 俞霏霏带着小师妹去清微宗为她安排的住处。小师妹被她牵着手,回头看着他,眼神怯怯的,似有不安。 在得到谢让尘微微点头表示肯定的回应后,小师妹眉眼一弯,安心地跟着俞霏霏离开。 “呦,大师兄魅力这么大?才刚见过一面,阿盈便这般依赖你?” “师尊,我不明白。” 谢让尘不懂。 “不懂就对了!” 师尊长叹一声,留给他一个略显清寂的身影。他望着遥远的北方,淡灰色的眸中无欲无情,偶有一闪而逝的万千柔情,看见的人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这不像无情道。 他对谢让尘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缘分的事怎么说得清。” …… “师兄师兄…谢甜甜!” 谢让尘是被祝辞盈叫醒的。 “叫我什么?”他问。 祝辞盈:“师兄呀。” “师妹,我听见谢甜甜才醒的。” “真的吗?”祝辞盈一脸的意外之喜。 飞车刚到长宁山不久,她用“江槐”这个假名字去叫谢让尘怎么都没反应。 她是等曲挽青和徐非淮下车后,才试着喊“谢甜甜”。没想到还真有用!以后师兄睡懒觉,她就喊他谢甜甜。 谢让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已经到地方很久了吗?” “刚到。”祝辞盈说,“师兄你睡了三天还困吗?” 谢让尘:“还有点。” 祝辞盈:“。” 看不惯咸鱼又打不过怎么办? 忍着呗。 “我们先下车,师姐在等。” “师妹。”谢让尘跳下车,动作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长宁山的落日又红又圆,暖黄色的金光洒在青年身上,将他的温柔又多衬托出几分。 祝辞盈有一瞬晃神。 她忘了把手搭上去,竟然纵身一跃,淡蓝色的衣衫配上鹅黄色的裙摆如翩翩起舞 的蝴蝶,惹眼极了。 “师兄。” “接住你了,祝满满。” 曲挽青和徐非淮走过来,看见的就是一副谢让尘两手握着祝辞盈的腰肢,将她举高的画面。 曲挽青压低声音说:“我们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徐非淮:“看样子是。” “师姐,师相族那边情况如何?”祝辞盈往右一迈步,轻轻松松挣开禁锢。 在她越过谢让尘时,谢让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双手触摸过她腰的地方一开始是热的,后来更加过分地发烫,连带着他的心,烫得惊人。 谢让尘负起手,耳边清清静静,因为没有听见银铃的响声而松了口气。 曲挽青把师相族的事跟祝辞盈讲了一遍:“方才,我和师弟想先上长宁山打探打探情况,却在山门口被师相族的人拦住,不许我们上山。于是,我就把玉牌给他们了。这会儿,传信的人应该回来了,我们快些过去。” 徐非淮记忆力一向很好,有他带路,祝辞盈等人只用半刻钟便到达山门口。 “原来是少阳宗来的贵客。”身穿白色长袍的师相族人微微福了福身。 “我叫师相文,请贵客们随我上山。” 长宁山的山路很陡,师相族的人须得一路扶着绳索走。 “这段山路有点长,不好走,你们抓稳绳索。” 师相文在最前方带路,然后是徐非淮,曲挽青,祝辞盈,谢让尘走最后方。 “我今年二十,是族内专门接待外宾的理事人。若有事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们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在族内可是实打实地有一定的话语权。” “哦,前面的路平坦些,但你们还得注意安全,别跑神掉下去了。前年,族内有人趁天黑想溜下山,结果没看清路,一下子摔下去了,等人发现的时候,身体有大半截都被山下的狼叼走了……” 祝辞盈踩上石阶,抬头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心底略感疲累。 师相文的个子和徐非淮差不多,比谢让尘矮一点,性子却十分活泼热情,一路上的话都不带重复的,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几乎被他讲了个遍。 祝辞盈想听的和不想听的全都知道了。 师相族的族长叫,师相月。 整个师相族里就属她天赋最好,无论是与天道沟通的能力,还是献祭血肉修复结界的效果,她都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最近五日,师相族的族人们在准备为她庆祝三百零十七岁的生辰。 祝辞盈一路见过的师相族人,每个人都很忙,盘着头发女人们围上围裙洗菜做饭,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抬桌子搬桌子抬凳子张罗布置,孩童争相爬上竹梯去挂喜庆的红绸。 师相族的人一定十分爱戴这位族长。 “这里是客房,床是今早刚铺好的,再过半刻钟,我派人送饭过来。”师相文安排事自有一套章法。 曲挽青:“今早铺的?”她们今早还在路上呢。 “是啊。”师相文说,“我们族长早就预知到今日会有故人来长宁山,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你们少阳宗的宗主。” “但你们放心,我们师相族仍然会按你们宗主该有的待遇款待你们。” 曲挽青客气道:“多谢多谢。” “你们看看屋子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吃完饭我再来找你们。” 天色渐渐黑下来,祝辞盈等人没有做久留的打算,带的东西很少。师相族的客房空间大,环境整洁,四人本就对住的地方没太多要求,放好随身物品后,围在一张桌子前吃了顿饭。 饭后,谢让尘泡的茶好了,给其他三人各倒一杯。 师相文来的时候巧,刚好能喝上一杯热茶。 曲挽青认为她们任务重,时间紧,最好快点把事情说清楚。妖魔不死心,魔君随时有复生的可能,修真界岌岌可危。 她们不能耽误时间。 于是,她把最近引起修真界轩然大波的魔君即将复生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和师相文讲了一遍。 师相文当然不会怀疑消息有假之类,这种事可不好开玩笑。再说,人家都拿着玉牌来了,玉牌,族长亲自验过,真得不能再真。 曲挽青:“所以,我们这次来是奉少阳宗主之命请族长聆神谕,为修真界的众生拨开迷雾,指一条生路。” 师相文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不敢懈怠,可族长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聆听神谕了。 “明日,我会和族长说。” “你们赶路辛苦,今晚先好好休息。” 众人看他神色凝重地离开,互相道了晚安后,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师相文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师相月不见任何人。 哪怕是有玉牌的她们。 “事关重大,我们怎么能白来一趟?盈盈师妹,师弟,我们再和他们耗几天看看。” 祝辞盈同意曲挽青的想法。 白日里,他们帮师相族的族人干一些难以处理的活计,晚上则商量着对策。 在长宁山的第五天夜,祝辞盈半夜睡不着,起床去外面转一圈回来发现谢让尘屋内的灯亮着。 她敲敲门:“师兄?” 里面很长时间没有回音。 祝辞盈放出神识探了探,确认谢让尘不在屋里。 谢甜甜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哪儿了? 她仰头望了一眼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圆。 真亮。 清微宗覆灭后,谢让尘再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月亮。 “你来了。” 庭院里,石桌前,师相月从盒子里取出茶叶放进水壶。 “这么多天过去,为何不早点见我?” 谢让尘落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晚辈以为您会先松口。” “我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将死之人,连最后一缕安宁也不得好好享受。” “你们修真界的懦夫就是得把我的最后一丝价值榨干了才满意。” 谢让尘说:“晚辈不是来劝您聆神谕的。” 师相月:“那你是来干什么的?谢让尘。” “师娘。” 谢让尘无奈地笑了下:“师尊早些年给过我一样东西,他交代我,若是和你见了面,一定得亲自送到师娘手里。” “不许乱叫。”师相月眼皮动也没动,纠正他的称呼,“我不是你师娘。” 谢让尘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您先看看。” 师相月抬眸扫过去,石桌上,摆着一对琉璃手镯。 手镯清透明亮,在月光的辉映之下,内里困着的丝线若隐若现。 师相月心跳一滞,沏茶的手毫无征兆地僵在半空。 很久以后,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师尊真的死了吗?” 师相月又问了一遍: “江樽月死了吗?” “死了。”谢让尘平静地说,“清微宗活下来的人只我一个。” “这些年,大约是寿命将尽的原因,我总会忘记一些事。”师相月神色困顿地说,“总还以为他还活着。” 与其说以为他活着,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接受他死去的事实。 那个为她创造“邀月十六剑”的人,连句分别的话都未说,就永远地和她生死相隔了—— 作者有话说:谢让尘:“师娘[撒花]” 师相月:“滚[白眼]” 江樽月:“师…[撒花]” 师相月:“你也滚[白眼]” 第47章 聆神谕(三) 师相月记得自己是在三百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遇见的江樽月。 那年夏末,师相族刚刚举办过祭祀典礼。族长一反常态地恩典被选中修补屏障的少女们在家中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师相月便是其中之一。 子夜时分,虫鸟窸窸窣窣,鸣音不绝。温热的晚风穿过半开的窗子,漆黑的屋子里,坐在梳妆台前的少女神色淡然,姿态慵懒 ,静静地梳理长发。 皎洁的月光似折扇展开的一角,如流水般从她的头顶漫过全身。铜镜折射出的光芒愈发衬托她姣好的面容。 少女的眼睛饱含着化不开的淡漠,惺忪的散漫和极端的厌世。 白日方举办过祭祀典礼,她身上仍旧穿着那件绣金线的红裙,眉心绘着一朵梅花。 “咕咕……”猫头鹰啼鸣三声。 师相月放下木梳,转而去看桌子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眉心蹙了蹙。 师相族的祭祀典礼每隔二十年一次,这次提前几年举办,据大祭司说,是因为结界有松动的迹象。 她知道以自己的天赋,迟早会被选中当祭品。过了今夜,她就会和十年前同样被选中充当祭品的母亲一样,碾碎魂魄,肉身消糜,融为屏障的一部分。 一点也不好看地死去。 师相月喜欢一切漂亮好看的东西。 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草草地死去。 族长常常说,能被选中当祭品修复屏障,维护修真界安稳百年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 族内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认为。 可她却对此嗤之以鼻。 你认为光荣你去献祭啊!别总躲在一边净说些漂亮话。 而且,她才不会相信“光荣”的鬼话。 母亲被抓走献祭的前一晚,一个人在院中坐到天明。她就待在她身边,哪儿也没去。天亮时,母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师相月一直记到现在。 ——她说:“逃,逃得远远的,师相族没什么你可以留恋的东西,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师相月当然要逃。 腿长在自己身上,生与死全在她的一念间。 她定定心神,就要起身。 下一瞬,屋内突兀地响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咦?” “你是谁家的新娘子,真漂亮。” 屋子里有人? 师相月心惊肉跳,蓦然回首,却见窗户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一件霜白色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根红玉带。他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头发用一顶金色莲花冠高高束起,脚上穿的则是一双绣金黑靴。 月光照在窗前,银白色的光将少年的皮肤映衬得雪白透亮,师相月得以看清楚他的容颜。 他生有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眉毛浓黑,鼻梁高挺,朱红色的薄唇旁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语言轻浮,姿态狂妄。 师相月沉寂的眸子没有丁点情绪,淡漠疏离地问:“你是谁?” “江樽月。” 少年侧目,瞥见小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略一挑眉,轻啧出声:“已经约定好私奔了吗?哎,真羡慕你的小情郎。” 师相月几不可查地皱一下眉头。目的暴露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面前,尽管面上能维持平静,内心深处到底像有块石子投入河水,掀起一丝涟漪。 “所以呢,你是来抓我的?”她问。 “抓?”江樽月从窗子上跳下,颇有道理地说,“我又不是你们师相族的人,干嘛要为师相族做事?” “再说,这些老古板的东西也该改改了,有谁会愿意把命交在别人手里,被一句话敲定生死。” “其实,我还挺乐意看你逃跑来着。” 江樽月斜靠着窗边的墙壁,视线从师相月火红的衣裙移开。 “再不跑,巡查的人要来了。” 师相月利落地背上包袱,从荷包里取出一件东西握在手心。 “多少钱?” 江樽月没听懂:“什么?” 师相月:“如果我聘请你保护我的安危,你要多少酬劳?” 江樽月听得愣了一下,随后挑唇轻笑:“你有多少?” “我只有一片金叶子。”师相月摊开手心,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成交。” “走大门来不及了,翻窗走罢。”少年跃上窗户,向她伸出一只手,“师相姑娘,我们这样像不像在私奔?” “少胡说。” “像你个头!” 少女提着红色裙摆,一只脚踩上窗户木框,在她即将跳下去,被白衣少年接住前,抬起手抓住自己脖颈上的珍珠项链,用力一扯。 “啪——”象征富贵的珍珠一颗颗坠落在地,弹跳,滚得远远的。 师相月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儿,从此之后尽情拥抱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她闭上眼,轻轻一跃。 似坠落凡尘的仙女。 “师相姑娘。” 江樽月精准无误地接住她。 师相月双足落地,心底生出踏实感。 “我叫师相月。” “我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真巧。” “少跟我套近乎,快走。” 师相月对师相族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 江樽月抱着剑,摇头浅笑,默默施诀抹去她的气息。 确认后边没人追过来,他收起剑,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悠哉悠哉地迈步朝她的方向去。 “最近我想编一套剑法,却一直没什么好的思绪。今夜一见到你,我忽然有所感悟。” “这第一式,不妨就叫做,月下逢佳人……” * 师相月喜欢一切漂亮好看的东西。 包括人。 自见到少年江樽月的第一眼,她就移不开眼。 三百年前,江樽月闯进她屋子的夜晚,她的心跳在无声宣告: 她喜欢他。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师相月拿起镯子放在手心,指腹缓缓来回摩挲它的边缘,渐渐地,琉璃镯子似乎有了温度,回馈她温暖。 她记得和江樽月之间发生的所有事,唯独忘了如何爱他。 为此,她独自遗憾了三百年。 “除了手镯,他还有其他的话让你转述给我吗?” 夏日的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谢让尘说:“没有。” “……好,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吗?”师相月收好两只手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谢让尘想了想说:“三百年前,师尊带我来长宁山,我第一次见您。回去后,师尊的无情道出了点问题,闭关半月。” “与他一起出关的还有这对琉璃镯,弟子斗胆猜想,琉璃镯里一定有他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和您有关。” 师相月闻言低头瞧瞧镯子,半晌也未看出门道,大约只是稀奇点的装饰物。 “你知道……” 师相月想问他知不知道镯子内的透明“丝线”是什么,却见上一瞬还在饮茶的青年,短暂地眉头紧锁一下,搁下茶盏。 谢让尘站起身,朝她行礼。 “师娘,师妹找我。” “请恕弟子无礼,先行离开。” 师相月点头,目送他远去。 但就在他要踏出院子的刹那,她听到了神谕的声音。 “谢让尘——” 师相月叫住他。 “方才,神谕有话要传达给你。” “故人重逢,见面不识。” “前生缘,今生续。” 无厘头的两句话,谢让尘暂时没心思去想其中的深意。 有神魂契约作沟通的桥梁,他现在只知道师妹在唤他。 他要快点回到师妹身边。 * 祝辞盈第一次和人结神魂契,其中许多功能都需要她慢慢去琢磨。 她尝试性地在灵府内捏造出一团灵力,勾勒出云朵的形状,漂浮在谢让尘扎根的地方。 然后一边问“师兄师兄,你去哪儿了?”,一边指挥云朵模拟下雨的场景,噼里啪啦地落下小水珠,一滴滴地砸在“谢让尘身”上。 事实上,她的方法效果特别好。 一刻钟不到,谢让尘的身影穿过漫漫黑夜,出现在她面前。 “师妹找我有什么急事?” “没有,我就是看你没在屋里睡觉,怕你晚上在长宁山迷路。” “不会。”谢让尘说,“只要神魂契约还在,或者你需要我,无论你身处何地,我都能找到你。” “还有师妹,”他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为何用下雨的方式唤我?” 祝辞盈:“因为能凸显出来我很想快点见到师兄?” “势头不小。” 她大概没意识到,她灵府内的属于他的神魂其实连通着他的五感。她懵懂无知地浇他一身大雨,谢让尘从师相月的院子出来身上那种湿漉漉的燥热一直未停歇。 那一路路程不长,他却走得身心俱疲。他以为,师妹在哭。 “你呢,睡不着?” “嗯。”祝辞盈拿出两块糖,分给谢让尘一块,自己留一块。 她吃了糖,习惯性地把糖纸折成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五日了,师兄,我没耐心耗下去了。” 魔君一日不灭,她一日不安心。 “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谢让尘说。 祝辞盈捏住星星边缘,为它塑型,然后拿着它与天上的星星对比了一下。 “想好想不好,你都会帮我。” 听起来底气十足的样子。 谢让尘有点无奈:“恃宠而骄,祝满满。” 祝辞盈转过头,望着他舒展的眉眼,点点自己的额心。 “谢甜甜,神魂契约告诉我,你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就算我真的恃宠而骄,也是你惯的。”——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好像快点和师妹贴贴[红心] 第48章 聆神谕(四) 师相月在院子里支着头坐了会儿。 被动的聆神谕几乎掏空她的精力。 待恢复一点体力,她把镯子分别套在两只手腕上,回屋睡觉。 夏日的夜又长又热。 师相月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蝉鸣声。 繁茂的林子里不时有萤火虫穿过,鸟雀窝在自己的巢穴休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星星点点的月光为河水勾勒交织成一件银白色的衣衫。 少女光着脚坐在一块巨石上,百无聊赖地一上一下地晃荡双腿。 从师相族逃出来后,她一刻不敢懈怠,又接着跑了两天,因为实在跑不动,才停下来休息一晚。 师相月双手托着腮,顶着一张美人面,面无表情地看江樽月施诀生火,慢条斯理地处理从河里捉上来的鱼。 “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没有多余的金叶子给你。” 少年用削干净的木枝穿好鱼,放在火堆旁烧烤。在用清洁咒清理完手上的鱼腥后,才抬头去看那双明明晃晃写着厌世的眼睛。 “你可能不知道师相族的金叶子在外面有多金贵。我呢,既不是专业打手,又不是黑心肝的骗子,就一自由散漫,独来独往惯的游侠。” “一片金叶子,够我花销一年了。” “所以你打算跟着我…跟一年?”师相月的脚停止晃动,踩在石面上。 江樽月无奈地耸耸肩,把鱼翻了个面:“你给的太多了。” 有钱也是错? 师相月无语,忍不住白他一眼。 江樽月别开头,装作自己没看见。 “熟了,小心烫。” 师相月气呼呼地接过江樽月的鱼,并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嗯?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咬过的地方,放慢咀嚼的动作。 两面金黄,孜然飘香,咸淡适中…… 好吃! 好好吃! “其实你跟着我也行。”师相月吐出鱼刺,接着又咬一口,慢慢地嚼,“毕竟,我花了大价钱。” 江樽月依在石头边,一手拿着碗去接她吐出来的鱼刺,眼见她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模样,又递给她一只鱼。 认命般道:“江某听令。” “那你知道哪里好玩吗?” “明日我们出林子,找个人问问路。” “先说一下,我花大价钱雇你保护我,除了保护我,剩下的报酬换作别的方式兑换,嗯…就从帮我拿行李开始。” …… 修真界分为九州,半年时间里,师相月去过六个。 她和江樽月说,自己最喜欢京州,喜欢京州的长宁山,安宁僻静,地杰人灵。 没多久,江樽月雇人在山上盖了一栋木屋,又在木屋外扩建一个小院。 日升月落,日复一日。 小院里的东西越来越来多,石桌板凳,棠树秋千,假山流水,百花齐聚。 师相月每日在外面玩够了,回木屋,一进门便能看见江樽月挂在棠树上的灯,衣架上晾晒着洗好的衣裙和石桌上他用灵力温着的饭菜。 她走过花香四溢的小路,撩起裙子坐上板凳,拿起桌子上摆好的碗筷,享用她点名要吃的,江樽月新学会的菜。 明月,鲜花,烛火,美食。 一天的疲累好像被轻松洗去。 师相月用过饭,收拾好碗筷。 恰好,江樽月自外面回来,一手提着鸡,一手扛着半袋面粉。 “你回来了。”她自然而然地问候。 “放着别动,我去洗。” 江樽月撂下东西,端起碗筷,用灵力拖着鸡和面粉,转身去灶房。 师相月背起手伸展胳膊,踩着他的影子随他来到灶房,但她只待在门口看江樽月忙碌,没有进去。 因为江樽月说,灶房有烧过的木灰,她若进去,极有可能会弄脏她的衣裙。 那可不行,师相月不许自己漂亮的衣裙变得脏兮兮的。 所以这些脏活累活就理所应当地落在江樽月头上了。 “明日想吃什么?”忙着处理鸡肉的江樽月抽空问门外偷偷观望的少女。 “辣子鸡丁,烤鸡也想吃。” 他略微估摸了一下她的胃口,挑唇一笑:“肉不够,明早我再下山去买。” “好。” 师相月嗅嗅鼻子,叫他: “江樽月。” “嗯?”少年停住手中动作,回过身。 “你身上有血腥气。” “今日去城里帮忙除妖,应该是那时候染上的。”他解释说。 师相月点点头。 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还好,不是他受伤。 她又说:“你修为高本事强,为什么要做游侠?若是去大宗门,他们不会亏待你的。”其实,她真正想问他的是,为什么甘愿陪着她留在长宁山? 少年默了默,拧眉认真地想。 “去过,没意思。” 他眼珠一转,目光落在门框边,探出半个脑袋的少女身上。 “长宁山倒是比那里有意思多了。” “景美。” “人也美。” 师相月环起胳膊,和江樽月相处久了,她对他越来越没有翻白眼的欲望。偶尔,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看向他的目光里多出许多鲜活的情绪,或依赖的,或愤怒的,或温情的…… “油嘴滑舌!” 她丢下句话,头也不回地去睡觉。 除夕夜,师相月拉着江樽月去城里凑热闹。 师相月第一次在师相族以外的地方过新年,对任何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摊位上挂着的十二生肖面具。 她站在做工精细的面具前,犯了难:“我不知道自己的属相。” “我今年十七,属兔。”少年个子比她高,因此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架子顶端的面具,扣在她脸上,“你和我同岁,所以,你也属兔。” 师相月扶住面具,通过两个小洞去看街上的行人。 江樽月绕到她身后,把绳子在她脑后系成一个蝴蝶结。 “那边好热闹,江樽月,我们去看看。” 少年神色担忧:“人太多,走散了怎么办?” “哪儿那么麻烦,握住手不就好了?” 戴着兔子面具的少女歪头,一把拽住江樽月的手,跑向闹市。 “婆婆,这个怎么卖?”师相月被一个陶瓷娃娃迷得移不开眼。 “姑娘,娃娃不单卖。” 婆婆指指一男 一女的陶瓷娃娃,笑呵呵道:“俗话说,好事成双,佳偶天成,我的娃娃做出来便是一对,从不单独卖。” 她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再看两人的相貌惊为天人,十分登对。 “正巧,姑娘有如意郎君,不若买两个回去。” “城里买过娃娃的年轻人都夸奖我的娃娃促姻缘是出了名的灵,赛过月老的红线。” 她拿出两张红纸:“写上你们的生辰八字折起来放在娃娃脚下,保你们早日成婚,恩爱不疑,白首不离。” 师相月犹豫了。 “喜欢就都买下呗。”江樽月摸着口袋掏钱。 “我突然不喜欢了。” 这样买回去算什么? 江樽月没说过喜欢她。 她也不可能喜欢他! “他不是我的如意郎君!” “我也不会和他成婚!” 师相月强忍住心痛,放下心仪的陶瓷娃娃,转过身钻入人群,跑得无影无踪。 “哎——” “姑娘,别走啊!老婆子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是……” “婆婆。”少年放在摊位上两颗灵石。 “两个娃娃都要了。” …… 师相月一口气跑回长宁山。 点上灯,关上屋门。她拉开凳子,坐在桌子前灌了两杯凉茶。 她的脸好热好烫。 师相月转头去看铜镜。 镜子里的她脸红得像块烧红的铁。 她气愤地跺一下脚,怪自己今晚失态,没能藏住心事。丢了个大脸。 夜间的晚风吹拂进来,吹在她脸上,叫她恢复几分理智。 她站起身走到窗子前,抬手想去关窗,眼睛不经意扫过窗台,手忽然顿住,停在半空。 窗台上,一男一女的陶瓷娃娃静静地立在原地,其中男娃娃的脚下还有一角裸露出来的红色。 师相月的脸又热起来,比在城里听到婆婆说江樽月是她的如意郎君时还热。 她抽出折纸展开,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小字: 江樽月,癸卯年,乙卯月,丁巳日,壬寅时生人。 师相月把纸放回原处。 一夜好梦。 翌日天光大亮,师相月的精神气色看着好很多。 她习惯性地睡醒第一眼去看窗台上摆放着的陶瓷娃娃。两个娃娃经过三百年岁月的洗礼被修补过许多次,如今能保住形状全靠灵力维持。 她今日心情很好,行到小院,躺在摇椅上一会儿看看江樽月为她栽种的棠树,一会儿又望望他坐过的石桌板凳,还有他养的花草。 师相月闻着花香,惬意地闭上眼睛。 院子里的一切被她精心养护得很好,一花一草一木都还是三百年前的样子。 她们的家从来没变过。 可不一样的是,江樽月不会回来了。 “族长!族长!不好了!” 她的宁静时光忽然被师相文的声嘶力竭的呼喊打破。 “发生何事了?” 她活的岁月太长,容颜不比当年,却仍然美得令人惊叹。 师相文看着她的脸,激愤的情绪莫名被安抚下来。 “少阳宗的人疯了!” “族长,我们都知道您的身体状况不好,所以这五天都想方设法拖着她们,不让她们与您见面……” “可是她们也太过分了!竟然直接提着剑一路杀过来了!” 师相月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这一路,可有人受伤?” 师相文:“没有是没有,但是她们也太凶残了!你看我右眼上,青了好大一块!” “实力不济,打不过人家,莫在我面前装可怜。” 族长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师相文心底暗自吐槽一句,却一刻不敢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族长你快走,她们马上就闯过来了!” 师相月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待会儿,你躲在我后面,不至于左眼上也挨上一拳。” 师相文:……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感动,还是先落泪。 呜呜呜,好族长,我会一辈子追随你的! 半刻钟的功夫,以祝辞盈为首的少阳宗人与师相族人挤满院子。 祝辞盈终于见到了踪迹神秘的师相族长,师相月。 她向她行一晚辈礼,先为自己偏激不当的行为道歉,后说明自己的目的。 “师相族长,我有话想要与您谈谈!” 师相月淡淡地扫过她们几人,坚决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族长,此事关系到魔君复生,关系到修真界生死存亡!” “我知道。”师相月说,“可那又如何?” “这是你们修士们的事,不是我的。” 她不会傻到像江樽月一样。 舍一人,为众生。 “你们走吧。” 话落,师相月感到一股强劲的灵力波动。 一眨眼,站在她对面的祝辞盈执剑疾速飞掠而来。 阳光反射雪白的剑身,师相月被强光晃了一下眼睛。 那把剑…… 师相月眯着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完全忘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祝辞盈掌握着分寸,她不会真的去伤害师相月,否则谈话指定黄了。 在距离师相月不足一米远的距离时,她打算收剑,然而,变故突生。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柄银色剑鞘挡在师相月面前,将她弹飞出去! “没事吧?”谢让尘从背后接住她。 “没事。” 祝辞盈站稳脚跟,拧眉看挡在师相月前面的剑鞘:“师兄,那柄剑鞘……”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让尘为她整理好凌乱的碎发,捋平衣裙上的褶皱。 “它是厌胜的剑鞘。”—— 作者有话说:错字有空再抓。 第49章 聆神谕(五) 八月,太阳正毒辣的时节,一片厚重的云彩从远处飘过来,刚巧遮住日光。 经过百年岁月洗礼的小院在这一刻如将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者,散发出一股死气。 银白剑鞘出现得过于突然,令对峙的双方全都预料不及,一时间,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中。唯有棠树的花瓣沙沙地往下落。 有一两片粉白花瓣被风托举着静悄悄地落在师相月头顶。 她浑然不觉,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厌胜! 是厌胜剑! 她枯瘦的手指抓紧扶手。 怎么会? 厌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相月抬眼,目光如刃第一个射向谢让尘,而后一转又落在他身边的祝辞盈身上,像在无声询问: 为什么?厌胜为什么在她手里? 祝辞盈不明所以,却见谢让尘默不作声地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他的个头比她高得多,能够轻而易举地遮住她,隔绝师相月探究的目光。 “呵。”师相月被他护短的行为气得冷笑一声,然后侧目扫了师相文一眼,“你带着师相族的人先退下。” 师相文:“那怎么行,族长,我看她们真的敢和您动手!” “那你看我缺胳膊少腿了吗?” 师相文一噎,低声说:“没,没有……” “我有剑鞘护体,她们伤不了我。”她再次强调,“带人退下!” 师相文缩缩脖子,应下她的命令,拉开嗓门喊:“师相族人都跟我退下——” “族长有危险!我们不能走!” “师相族不孬的,不许离开!” “嘿,你那什么眼神?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师相文的额角抽着疼:“都闭嘴!接族长的命令,跟我走!” 一群人愣在原地被师相文如同赶鸭子一样驱散出去。 师相月拂去头顶的棠花,望向院门处的祝辞盈等人。 “你的剑能叫我看看吗?”她说。 祝辞盈双手捧剑,低头看了一眼厌胜,如果她方才没有看错的话,师相月的目光接触厌胜时,眼里曾有过一闪而逝的“不舍”。 “好,族长请便。” 她隔空用灵力把剑送 到她身边。 时隔百年,师相月再一次握住厌胜剑的剑柄,此刻的心情沉闷地无法言说。 和江樽月在一起的时光仿佛犹在眼前。 师相族人的天赋在于沟通天道,而非战斗,所以,师相月自保的能力其实比不上一般的修士。 江樽月的剑法是她平生所见,最强。 她不知道他一个游侠从哪儿学来的这身本事。他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开口问。 她曾向他讨教过剑法,但或许是真的没丁点天赋,和江樽月比起来,她总显得笨拙,亏得他每日起一大早教她练剑。 只不过也是到了后来,她方知江樽月教他的是他独创的邀月十六剑,即便剑宗的弟子来了,也要学上一年之久。 “我不学剑了!”十七岁的师相月扔掉木剑,提起裙摆宛如逃课的学生急不可耐地往山下跑。 “不学也可以。”江樽月拿着一把银白剑鞘拦在她身前。 师相月:“干什么!不学剑还不放人?” 江樽月无奈地扯下嘴角:“我的本命灵剑名叫厌胜,自与我结契开始,无往不利,从无败绩。” “在剑修的眼中,剑鞘是剑的栖息之地。” “我将剑鞘赠予你,往后你若遇险,比厌胜弱的法器伤不了你,而比厌胜强的……不会伤你。” “自大。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没人伤的了你。”师相月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还是抱住他的剑鞘,溜下山。 那时候的她并未预料到自己会在不久的未来一语成谶。 一个清爽的秋日,江樽月如往日一样下山除魔,却迟迟未归。 师相月在自己的小院等了他一整日,半点音讯都无。等待的时间里,她坐立难安。这不符合江樽月的习惯,平日他再忙,也会抽空用灵纸鹤与她传消息,告诉她大概什么时辰回来。 她着急忙慌地深夜下山,寻遍城中大街小巷,一双脚磨破皮,流出血才知道自己出门竟然忘了穿鞋子。 江樽月……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眸中的光渐渐暗淡。她找不到他!哪怕是半点蛛丝马迹。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第三日,一群身穿白衣背着剑的修士们找到师相月,告诉她,江樽月快要死了,求她想办法救救他,救救他们灵霄宗的小师弟。 “带我去见他……” 师相月的眼泪早已干涸,冲白衣剑修们嘶吼着说:“快带我见他!我要见江樽月,我有话要对他说!”明明接了她的金叶子,他竟敢违背约定抛下她三天三夜! “谢谢姑娘肯出手相救!” 白衣剑修们一想到自己的师弟很有可能获救,什么也没多想,带上师相月御剑飞往灵霄宗。 途中,师相月问江樽月的师兄们:“他怎么受的伤?” 一个身体微胖的师兄说:“据说是因为师相族有一个天赋很好的族人逃跑,导致那次献祭出了纰漏,魔族趁机攻打结界,师相族守不住,向外发出求救信号。” 献祭出了纰漏?逃跑的族人。 江樽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师相月的心难以抑制地开始狂跳,喃喃道:“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很正常,因为消息是各大宗门封锁着的,怕引起修真界恐慌。” “我那师弟接到宗门传讯,急匆匆赶回来,半句话没说偷偷拿宗门至宝去了师相族。”白衣师兄顿了顿,神色沉重道,“以一己之力平息这次魔族隐患,因此耗尽一身修为和精血,如今已经命在旦夕。” “他私自带走宗门至宝玉凰剑,师尊理应罚他,但他是为整个修真界牺牲自己,师尊于心不忍看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早早丢了性命,所以这才为他卜卦,算出姑娘是能救他性命之人。” “姑娘,你能救我们的小师弟吗?”他不确定地又问一遍。 高空中的风直吹得人睁不开眼,因此师相月双颊的泪水还没落下便被风带走,一点痕迹也无。 “放心吧。我有办法。” 她咬咬唇上软肉,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我不会让他死的。” 江樽月一定会平安无事。 无论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后来几天,师相月从江樽月的师兄口中,认识许多他不为她所知的一面。 江樽月的天赋极好,集百家之长,十六岁学剑,十七岁下山。下山之后凭一人一剑连挑十八宗,毫无疑问地被认定为灵霄宗的下一任宗主。 可他生性爱自由,不想接任宗主之位,所以时常偷偷溜下山。宗里师兄师姐们打又打不过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他干了件大事,自己的命丢了大半。 师相月在灵霄宗的医堂见着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气若游丝的江樽月。 “江樽月你傻不傻?” 她的眼泪在来的路上已经哭干,哭尽,俯下身趴在他床头边,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惊觉他的体温那样冰凉。 “现在躺在这里动不了吧?谁叫你自己偷偷耍威风不带上我?”师相月鼻子一酸,笑得比哭难看:“为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为她的一片金叶子,堵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江樽月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继续轻声说:“你偷偷放在陶瓷娃娃下面的红纸,你没告诉我的话,我一直在等。” “你后不后悔……后不后悔没早点告诉我?”这句话像在问他,又像在拷问她自己。 她用手一点点抚摸过江樽月的眉眼:“罢了。我等不到你了。” “江樽月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我师相月喜欢一切漂亮好看的东西,包括人。” “从见面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你了。” “往后你我日夜相伴的日子里,我对你的喜欢多到无以复加。” “但很遗憾,只能到此为止了。” 师相族有一种不外传的秘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哪怕只剩一口气,只要师相族的人愿意救,便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这种秘术对施术者的身体无害,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伤者必须是施术人钟情的心上人。 师相月要救江樽月,必须付出一点代价:舍弃自己对他的“情”,从此无法再为他动心。 开始施展秘术那一刻,她很庆幸,自己正好是喜欢他的。 还有,能救自己如意郎君一命的感觉真好。 …… 师相月的手指抚摸过剑身,厌胜微微颤抖,一缕纯白的灵丝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钻入琉璃镯内。 她慢慢将剑归于剑鞘。 同时,脑海里闪过一段百年前的谈话。 曾经,她问过江樽月的同门,剑修赠剑鞘当真只是为了保护那个人吗? 他的同们笑着回答说:“非也非也,哈哈,姑娘可别被他骗了!我们剑修爱剑如命,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的剑鞘赠出去?在我们剑修的世界里,他赠你剑鞘其实是想告诉你,他的剑只甘愿败在你手中。” 师相月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望着谢让尘说:“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其他人先离开。” 祝辞盈一听她软下来的语调不复初见时的冷漠疏离,认定谈判的事还有机会。 “师兄。”她牵住谢让尘小臂上的金鳞护腕,小幅度地摇两下,“抓住机会,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谢让尘捉住她的手,宽慰性地短暂地交握一下:“我尽量。” 祝辞盈仍不放心。 谢甜甜虽然大部分时间是靠谱的,但为防止他在关键时刻摆烂,她利用神魂契约在灵府内捏出一块糖果,缠上丝线,如钓鱼一般勾着在此地扎根的谢让尘的神魂一步步地向外延伸到更广阔的地方。 与此同时,感同身受的谢让尘,微微皱了下眉头,后背生出冷汗。 师妹何至于拿这种方式钓他?——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托腮]:她听没听说过,愿者上钩! 换了一个新封面[撒花] 第50章 聆神谕(六) 祝辞盈三人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下谢让尘和师相月。 师相月挑了一张石凳坐上去,顺手把厌胜剑摆上桌子。 “说说吧,厌胜剑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 会在她手里?” “还有,”她十分疑惑地问他,“你为何会与她神魂结契?” “说来话长。” 谢让尘捏捏眼角,脸上流露出一丝疲累。 受神魂契约牵制,此刻,他的神魂正在经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灵魂深处,他生出强烈的渴望感。 渴望尝到糖果的香甜。 渴望故意引诱他、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幕后元凶——他的师妹,祝辞盈。 可他说过,他与她神魂结契的初衷是为守护,并非儿女情长。而现在,他对师妹的情谊变质,非但超出守护的范畴,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想乖乖听她的话,无条件地纵容她。 谢让尘苦闷地晃晃头,强迫自己保持神智清醒,默默承受神魂契约的影响。 他把仙魔大战后发生的事跟师相月讲了一遍,又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和祝辞盈的关系。 少阳宗的谢让尘本就是祝辞盈的师兄,他占了人家的身子,没理由不认她这个师妹。况且她救过他,真心实意地帮他许多。 “师尊逝世后,厌胜便成了无主之剑。” “厌胜剑只认天赋高的人为主,我已有本命灵剑玉凰,它不可能认我。” “师妹本是音修,但她的剑道天赋极高。自学的邀月十六剑,分毫不输清微宗的师弟师妹们。厌胜认她为主也在常理之中。” 他刻意避开回答神魂结契的问题。好在,师相月没过多追究。 “他连厌胜都不要了。”师相月神情落寞,长长叹出一口气,手臂垂落下来,抚摸过长在石桌周围的花。 “他真的,”她哽咽一下,“真的死了。” 谢让尘微微垂头,又听见她说:“如果当年我没有逃离师相族,祭典结束结界未出纰漏,江樽月不会死……” 她好后悔。 后悔在他重伤苏醒的时候,狠心伤他。若她肯骗一骗他,骗他自己喜欢他,或许能有另外一种结局。 师相月折下一朵艳红的花,放在厌胜剑旁。 自言自语道:“看看吧,你种的花,多漂亮。” “师娘。”谢让尘的神魂稍稍平息,才腾出心神。 “我倒是认为,师尊平息结界隐患,命在旦夕之际是您施以援手,救他性命。若没有你,师尊不会捡到被父母遗弃的我,不会创立清微宗,也不会在仙魔大战中守住修真界。” “如今修真界安然无恙,生生不息,寻根溯源究其根本,其实是您的功劳。” “您看,您种下的因,现在结了果。” 师相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震惊之余仍不忘纠正谢让尘:“我不是你师娘。” 谢让尘:“师尊让我叫的。” “呵。”师相月回想着那人,不客气地评价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油嘴滑舌。” 因为他独特的观点,她长久以来沉积在心底的压力骤减大半。 她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美人迟暮,却仍旧惊艳:“他费尽心机护住的东西,我不愿看它毁于一旦。” 她的寿数所剩无几。 就让她在最后的时日里,再帮他一次,守一守他好不容易在长宁山搭建的家。 “厌胜剑选择的主人实力必定非同一般,明日带你师妹过来,我会告诉你们神谕都说了什么。” “多谢师娘。” “师妹在等我。”谢让尘双手朝她拱了拱,“不打扰师娘休息,弟子告辞。” “怨不得与她结契。”师相月像平日吐槽师相文一样,无心说了句,“原来满心满眼都是她。” 谢让尘没去解释其中误会。他自己初心动摇,如何能再说出“无关风月”之类的话,只道:“让您见笑了。” 和师相月谈完话,已经到了中午。 谢让尘没留在小院吃饭,一路赶回自己的住处。 他刚一踏入客房的院门,就见院子中心的石桌上坐着一个人。 “师兄你回来了。” 祝辞盈和他打声招呼,示意他过来,桌子上有她用灵力温着的给他留的饭菜。 谢让尘快步过去。 “谈话顺利吗?”祝辞盈拿汤勺给他盛蔬菜粥。 “尚可。族长已经同意聆神谕的事。”他很是自然地接过粥开始喝,“明日,你须得和我一起去族长的住处,她会告诉我们具体的消息。” 谢甜甜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 再摆烂的咸鱼也怕神魂契约! 祝辞盈喜上眉梢,由衷赞叹:“师兄,你真厉害。” “与我何干,不都是师妹一手策划?” “那也得你配合才行。” 待他吃得差不多时,祝辞盈问:“厌胜剑呢?” “还在族长手里。” 他说完,祝辞盈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师兄,我想知道厌胜剑的前主人和师相族长有什么样的渊源。方便说吗?” “我只知道个大概,其中细节了解得不多。”谢让尘回答说,“厌胜剑的前主人是清微宗主江樽月。” 清微宗主! 厌胜竟然是师尊的剑! 祝辞盈垂在桌子下的手死死掐住腿上的肉,不让自己的情绪露出破绽。 “都是族长告诉我的。”谢让尘大致讲述一遍后,不忘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为自己遮掩。毕竟,少阳宗的谢让尘可不会知道这样隐秘的事。 “那后来呢?”祝辞盈追问道。 “后来?” 谢让尘说:“后来他们一个带领族人去往长宁山,一个选赴湘州开宗立派。” “不对。”祝辞盈问,“他们后来没再见过面吗?” 谢让尘夹菜的手一顿,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过了两息后低声道:“见过。” 十三岁的他,曾经跟随师尊去过一次长宁山,见过师相月。 离开师相一族时,谢让尘问江樽月:“师尊和师相族长是关系很好的旧相识?” 江樽月:“什么师相族长,她是你师娘!” 少年谢让尘微微瞪大眼,常年温和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师尊慎言,不可败坏女子清誉。” 江樽月:“……”这小子长大了不好忽悠了。 回到槐江山的山的江樽月把宗内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他,匆忙闭关。 而少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每日跟点了炮仗似的二师弟和三师妹,一不留神,两人便打起来。 四师妹和五师弟两个面瘫,互相臭着脸已经对望半个时辰了!看,四师妹终于忍不住拔剑了!她拔剑了啊! 还有六师弟,他怎么又又又把炼器室炸了啊啊啊! 谢让尘作为清微宗的大师兄因为要以身作则,所以不得不把自己咸鱼本质收敛起来。而被师弟师妹折磨半年后,江樽月出关了。 检验过几个小徒弟的修为,他很是意外:“这半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给他们一点压力。”他发现,内卷可以解决师弟师妹们百分之八十的矛盾。 江樽月比了个手势:“喝一杯?” 谢让尘跑下山买回一坛酒,他给自己泡了茶,以茶代酒。 江樽月刚出关,换了身衣服,下巴长出的胡子还未来得及处理。 因此,见惯了师尊意气风发闲云野鹤模样的谢让尘看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 坛子里的酒掏空大半时,江樽月对着天上的月亮举了举杯,叹道:“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真正少年意气的他死于自己的十七岁。 十七岁,重伤醒来的江樽月不明白,自己只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师相月怎么就不爱他了?怎么就不爱了…… 他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失去一身修为,失去挚爱之人。灵霄宗的师尊看不下去他一日比一日颓废,给他指一条路,叫他修炼无情道。 唯有修无情道,他才可能把失去的修为修回来。 可他喜欢师相月。 无情道,他怎么肯修? 师尊又和他说,他占卜算出修真界未来有一场大浩劫,必定毁在魔族手里。而若想挽救苍生,师相族给出神谕指示,天道将会派下来两位救世主。 而他与两位救世主有着不可解的缘分,唯有他可以为毫无希望的未来带去一丝希望。 同样十七岁的江樽月,亲自动手去除自己的情丝,被灵霄宗主逐出师门,带着玉凰剑下山救世。 “去他娘的无情道,真不是人修的!” 江樽月喝一口闷酒,身体向后仰倒在地,黑沉沉的眸里倒映着暖黄色的圆月。 他回想着在长宁山上看到的那一幕 : 师相月穿着大红色衣裙,于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对他回眸一笑。 风轻飘飘地吹起她的裙摆,吹散他自以为冷硬的心。 江樽月几乎要疯了。 他万万想不到,只是重逢的第一面,仅一眼,他道心破碎,无情道毁。 不得以闭关,又一次去除自己的情丝,重修无情道。 这些事,师相月不知道。 她们的故事终止于这次见面,处处遗憾,没有后续。 任谁听了都要为她们惋惜一句。 祝辞盈也不例外。 她从不知道那个在她两岁时救她一命,又在她十一岁时忽悠她上山的人居然有这样的过去。 师尊和师相族长生生错过这三百年,真的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她心中有了决断,道:“师兄,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会支持我。” 谢让尘说:“我没说过这种话。” “但,任何有关需要你做决定的时刻,你可以默认师兄支持你。”—— 作者有话说:清微宗 云二[小丑]:“大师兄阴阳谁爱吵架呢!” 俞三[哦哦哦]:“反正不是我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聆神谕(七) 祝辞盈弯唇一笑。 “师兄吃糖。” “什么糖?”谢让尘没见过。 “草莓软糖。”祝辞盈介绍说,“也是许师姐教我的,吃起来口感软乎乎的,味道酸酸甜甜。你一定会喜欢。” “谢甜甜张嘴。”她身体向前倾,手里的糖快要递到他嘴边,谢让尘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在滚烫。 他凑近身,低下头咬住糖含进口中。 因为软糖块头太小,他在咬糖时,舌头和牙齿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手指,他不知道祝辞盈什么感受,反倒是自己浑身颤栗一下。 赶在她收手前,谢让尘抓住她的手指。 祝辞盈:“师兄?” “抱歉,弄脏了你的手。”他立即施展清洁咒除去她手指上属于自己的气息。 “没关系的。我没有要嫌弃你的意思。”她抽出手指,反握住他的手。 两只一大一小的手掌贴合在一起,温度一点点向上攀升,变得灼热。 谢让尘心底的那团火又烧起来。 他通红的指尖一颤,手掌与她分开一点间隙,偏偏头,狼狈地收回手。 祝辞盈五指收拢成拳支撑住下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某个暴露无遗的部位。 她用平静的口吻与他讲话,又隐晦地夹杂一丝俏皮:“师兄你耳朵红了。” 他沉着嗓音回道:“嗯。” 是红是白他瞧不见,那师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管先认了。 谢让尘咽下软糖,把话题扯过去:“草莓软糖还有吗?” 祝辞盈故作认真地思考,回答他:“祝满满说,看谢甜甜表现。” 谢让尘笑了。 师妹又在钓他。 可他也就偏吃她那一套。 与此同时,隔壁曲挽青的院子。 “嘶——” “轻点轻点!”师相文两腿一蹬,龇牙咧嘴地叫喊。 “很痛吗?对不起,对不起……”曲挽青缩回手,“我应该再轻一点。” 师相文捂住涂上草药的右眼,满脸的幽怨,张口随便巴拉巴拉就是一堆话:“说好的我帮你们演苦肉计,你们居然动真格的!还只打我一个!师相族那么多人,你们打三天三夜都打不完,为什么就盯上我!” 亏他还精心地给每个人写了台词剧本,耐着心陪他们排练一整天的戏! “因为师妹说你的演技太浮夸。”徐非淮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若受伤,会演得更真。” 师相文:“这是我挨打的理由吗?!”少年,你好好听听,你师妹说的是人话吗?算了,你大概是听不懂。 曲挽青连忙道歉:“对不起!” “算了算了,继续涂药吧。”他就当自己倒霉,哑巴吃黄连。 曲挽青拿棉花沾了沾草药。 徐非淮神色淡淡地盯着她的动作,余光瞥了眼闭起眼的师相文,黑眸微眯了下,搁下怀里的剑。 “师姐,我来吧。”他长臂一伸,头一次没等曲挽青回答,直接夺过她手里的镊子摁在师相文右眼之上。 疼地后者嗷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引得祝辞盈和谢让尘刚来就听见师相文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哭诉: “我不和你们玩了!!” “你们少阳宗就没一个好人!” “全都欺负我!还只欺负我一个!” “师妹,师兄。”曲挽青将两个人拉到一遍,怕他吵到她们的耳朵。 片刻,徐非淮丢下镊子,与她们打过照面,走去屋外净手。 “他心情不好吗?”祝辞盈观他的神色比平时还要冷几分,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曲挽青摇头,“我刚才在帮师相文敷药,他突然就冷着脸抢走我的镊子,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可能是嫌他叫得太难听了吧?” 是吗? 祝辞盈没往下深究。 而被暴力敷药的师相文现在只想回家。 好你个一声不吭的徐非淮,下手竟然是四个人里最狠的! “师兄谈话很成功。”祝辞盈提两句正事,“师相族长已经答应聆神谕。” “真的?!!”曲挽青惊呼出声。 祝辞盈点头,走近师相文身边:“你功不可没,多谢。” “你们知道就好!”师相文虽然气得想吐血,但他没有发作,而是抱住手臂,冷哼一声。 “这是补偿。我的一点心意。” 他低头,怀里被她塞过来一个纸袋,打开一看,是一袋子奇形怪状的红色……糖果? 师相文的表情更奇怪了。 少阳宗的人管糖果叫补偿?当他三岁小孩儿? 腰间的白羽忽然亮了亮,师相文取下来一看,道:“族长发过来的讯息,让我带你们过去。”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祝辞盈扫过他眼睛上的青紫,回想起他写的夸张性十足的台词和演技,怅然道:“一开始就识破了吧。” 师相文:“不可能啊……” 他精湛无比的演技在师相族可是得过最佳演员奖的! 师相文一路上都在怀疑自己,直到被轮值的人拦在院子外面。 值守的人只放了谢让尘和祝辞盈师兄妹进去:“族长在里面,请进。” “不必担心,魔族即便要攻打修真界,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也得休整一番。”谢让尘道,“我们先进去听听师相族长怎么说。” 祝辞盈:“好。” 师相月备好茶,已经等待多时。 聆听神谕几乎耗费完她最后的生命力。 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一手支着头,脸色看起来异常红润,容光焕发。 “来了?坐。” “多谢族长。” 祝辞盈和谢让尘在她对面双双落座。 “长话短说。”师相月把神谕传给她的东西简单整理一下,挑重点说,“魔君朔珩与普通的魔不同,他的血脉构造特殊,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一般的术法和武器即便侥幸重伤他,也未必伤得到他的根本。” 祝辞盈问道:“可他当年的的确确是被杀死过,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她师兄是怎么办到的? “他有玉凰剑。”师相月回答道,“玉凰剑原是灵霄宗的镇宗至宝,乃是天道遗留在修真界的神器。自然可以伤到朔珩。” “但只有一件玉凰还不够,若想彻底消灭他,还需要三样神器。” “菩提心,火阳鼎,还有一把剑。” 师相月顿 了顿,疲惫地眨眨眼:“传闻,拥有菩提心的人至纯至善,功德无量,若修成菩提心,必定飞升成仙。” “火阳鼎,据说可以超度死者的魂魄,凝聚神魂,助他们早日轮回,投胎转世。” “至于那把剑,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它的主人是谁。神谕只告诉我,它在湘州。”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涸的唇:“神谕说的,就这么多了。” 她的话,每一句,祝辞盈都刻在神魂里。 “还有你的剑,我看过了。”师相月把厌胜推在她手边,“你拿走吧。” 祝辞盈的掌心搭在厌胜剑上,垂眸从头到尾扫过它的剑柄,剑身。忽然,她的唇角毫无征兆地溢出一缕鲜血。 几乎是在同时,谢让尘侧过身,手里的帕子抵在她唇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血迹。 师相月瞳孔骤然紧缩,愕然道:“你做什么?” “解契。”祝辞盈说。 她主动与厌胜剑解契,受了内伤,所以嘴巴里才会流血。 她忍着痛,半垂着眼去看为他输送灵力缓解内伤的谢让尘,眸光微动:“师兄怪我任性妄为吗?” “怎么会?”谢让尘揉揉她的脑袋,“你的剑,你自己做决定。” 师相月用手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神魂结契的情侣都这样吗? 好腻歪。 不过,看着她们甜甜蜜蜜的模样,总忍不住笑呢。 年轻真好啊! 因为藏不住爱意,所以格外大胆。 “族长,我知道厌胜剑很重要。”祝辞盈身体感受些后继续说,“就让它陪着你。” “我本来修的是音道,而非剑道,不用剑也能应付许多事。” 相反,她很感谢师尊的厌胜剑陪她历经过四象城。 她和师尊的缘分,跨过三百年光阴,仍旧让她觉着妙不可言。 祝辞盈说不要就真的不要,连契约都解了。师相月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抬头望窗外看过一眼,整个人的精神更加疲累:“天色不早了,你们今夜再在长宁山休息一晚,明日回少阳宗。” 祝辞盈的内伤还要静养,只好应了下来。 * 深夜,师相月躺在床榻上,枕边放着两个陶瓷娃娃和厌胜剑。 她睡了一个好觉。 初夏的夜太过漫长。 因而,她的梦也很长。 她在梦里见到了江樽月。 十七岁的他。 少年站在月光之下,长身玉立,白衣翩翩。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师相月喜极而泣:“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江樽月目光柔和地点头。 “我身上没带金叶子。”师相月抹去脸颊的泪珠,“跟在你身边,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金叶子?”江樽月挑唇轻笑,不等师相月伸手过来,主动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那边不流通。” 银白色的光照在地上,像撒了一层银霜。 师相月和江樽月走过漫漫长路。 “江樽月,你给我的琉璃镯里有两根透明的丝线是什么?” “我的情丝。” “什么什么?我没听清。” “一个是我喜欢师相月。” “另一个是我爱师相月。”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听清楚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翌日,天光大亮。 师相族的人进到师相月的屋子。 服侍她多年的侍女叫了她几遍,师相月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侍女意识到不对,当即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哭出来。 另一个侍女掌控情绪的能力比她强一些,替师相月整理好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对同伴说:“你看,族长这一觉睡得真好,她是笑着的,一定在梦里见到了她最想见的人。” “去把族长去世的消息通告全族罢。” 祝辞盈四人参加完师相月的葬礼方才坐上飞车离开。 她们回到少阳宗,云不尽几人还未回来,仍在外面除魔除妖打听消息。 玉隐真人接到她的传信,一早把宗主和长老们叫到议事殿。 祝辞盈把神谕的指示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宗主曲延涛道:“你们做的不错,接下来寻找神器的事先交给我们这群老骨头,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是。” 祝辞盈从议事殿出来,去站点搭上飞车回到飞绝峰。 她推开谢让尘的院子门,一眼望过去,青年懒懒地躺在榻上,一手搭在眼睛上睡着了。 昏黄的日光照射下来,为他渡上一层金光。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袋,祝辞盈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下身凑近去看。 “谢甜甜!” “你怎么可以把我送给别人的东西再拿回来!” 他抱的可是她送给师相文的草莓软糖! 被吵醒的谢让尘揉揉眼睛,坐起身与她平视,解释道:“师妹误会。我们是等价交换。” 祝辞盈:“换?你拿什么换?” “用灵石。”谢让尘凭空掏出一个鹅蛋大的灵石给她看。 祝辞盈:“!” “师兄你哪里来的灵石……” 谢让尘说:“从前参加比试的奖品。” 他十六岁修为步入法象期,参加登仙榜取得魁首发放的奖励。 像这样的灵石,他还有十箱子。 当然,那只是他财富的一角。 “你有这么大一块灵石都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糖了。而且,我在袋子底部也放的有灵石。” “师妹亲自做的糖,可遇不可求,万金难得。” 谢让尘拿一块糖含进嘴里。 其实原因也不全是这样。 离开长宁山的前一晚,他找到师相文,提出自己想要回师妹送他的糖果。 师相文压低一侧眉头:“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有要回去的道理,哪有你这么做师兄的?” “你师妹要是知道你私下里……” 他看到谢让尘给出的鸽子蛋大的灵石,识相地闭嘴了。 然后改口道:“你师妹要是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在乎她……” 师相文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发挥他有生以来脑子转的最快的一次:“你是不是看她给别的男人送东西,吃醋了?” 对,谢让尘承认,他就是吃醋了。 他不想见到旁的男人染指师妹的东西,无论以什么名义。 糖,他要独占。 谢让尘眸光晦暗,眉心的神魂契约印记浮现,正大光明地暴露在外人的视野,吓了师相文一跳。 “我也可以不是她的师兄。”他说。 第52章 菩提心(一) “师妹若想要灵石,我身上还有许多。” “不,不用了。”祝辞盈说,“从四象城回来在知行司兑换的一千万灵石,我一百年都花不完。” “那是你的需求少。”谢让尘说,“若换个人,早便挥霍完了。” 祝辞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一千万灵石,若交给蓬莱岛主俞永霁,他订制一辆飞车便花空了。 “师兄,你好几日未练剑了。”她突然想到谢甜甜虽然是一条大咸鱼,但他的修为放在整个修真界却是顶尖的。将来应对魔君朔珩,他必定是主要战力。 而且,光是他的那张脸,与她前世师兄一模一样的脸,他只要站在魔君面前,哪怕做做样子,恐怕都能将他吓个半死。 她慢慢倾身向前。 在谢让尘的眼里,她的忽然靠近,叫他摸不清缘由。一颗心越跳越快。 他长睫微微垂着,目光尽数落在她渐渐逼近的红唇上。他又想起在桃源居的那一夜,她喝醉酒,他送她回屋,因为意外近距离观赏了她的嘴唇。 那时候,他觉得师妹的嘴唇生的好看,看起来软软的。 现在,他依旧保持之前想法,但还要再加上一点,他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地想要去亲一亲她。 意识到这点的谢让尘如梦初醒,身体向后挪了挪。 祝辞盈趁此机会一把夺过糖袋子,顺利达成自己的目标:“糖我先没收了!等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我再还你!” 她不知道谢让尘 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抱着糖毫无负担地回自己的住处。 谢让尘一手扶着头,两根手指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袋胀疼。 定心铃好吵。 它又在提醒他,他对祝辞盈的感情不一般。 至于那份情究竟改定义到那种地步,是渴望肉.体接触的欲望,或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还不能完完全全肯定。 反正绝对不是同门情谊。 回少阳宗的七日里,谢让尘奋发图强练七日剑,祝辞盈为他颁发七颗糖,并鼓励他练剑满一个月,有可能得到全勤奖。 谢让尘咸鱼大翻身,于是内卷了整个少阳宗的剑修。 最近,祝辞盈总是听到剑修们的抱怨。 “江槐简直不是人!徐非淮和曲挽青每日挥剑三千已经够可怕了,他竟然比她俩还卷,日挥一万!” “哎呀!你吐槽就吐槽,动作不要停啊!今日份任务完不成,回去师尊肯定要罚我们抄心经!” “快别说了,先救救我啊!我胳膊好像没知觉了!” 诸如此类的话,她没少听。 她一面监督师兄练剑,一面暗戳戳指导他模仿他前世的师兄。 而这一点谢让尘做得很好。 有时候,祝辞盈站在远处偷偷看他,仅仅是一个背影,她便多次晃神。 竟真的以为她前世的师兄回来了。 但她很早就确认过了,谢甜甜的骨龄确确实实是二十一岁,做不得假。 若是前世的师兄,现在都得有三百多岁,像师相月一样。 祝辞盈默默抬头望天。 师兄飞升上界了吧…… 若有一天,她能飞升,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 第十日,祝辞盈和谢让尘被叫去议事殿一趟。 宗主曲延涛瞧见她师兄们两人并肩跨入殿内,越看越满意。 “神器的下落,我和几位长老,修真界的几位大能大致摸清楚了。” 他交给祝辞盈一份用灵力绘制成的地图:“详细地点都已经标注过了,路线也规划过,你们就按着这个大方向去找,路程最短。” “中途有任何困难,记得给宗里传讯。少阳宗必定倾尽所有助你们一臂之力。” “祝你们一路顺利,早日找到神器。你们是被神谕选中的人,修真界这次能否渡过难关,一半希望在你们身上。” 祝辞盈:“剩下一半呢,还有别的对付魔君的法器?” “剩下一半拼的是修真界修士的血气。”曲延涛笑笑说,“都过去多少年了,师相族的经历还不够给我们敲响警钟吗?修真界是修士的修真界,任何人都应该拿起自己的武器保护家园。” 祝辞盈十分认同宗主的话。 之后,她又与他讨论地图中的几处细节,仔细问了要注意的重点信息。 在和宗主辞别,走出议事殿,祝辞盈对谢让尘说:“曲师姐和徐师兄要留在宗里处理魔族的事。所以,此行找神器,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时间紧迫,师兄回去收拾几件衣物,我们即刻出发,先去最近的东瀛海找菩提心。” 她们在飞绝峰分开,又在一刻钟后,来到山下集合。 祝辞盈换上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水蓝色的披帛斜着束在她的肩头,纤细的腰间再次挂满储物袋,怀里还抱着一大摞子。 她走得很慢,却又极稳。 谢让尘远远望见她,有一瞬间幻视过阿盈。 不过,她们两人不一样的是,阿盈面对同门的热情,更多的是手足无措,而祝辞盈则是笑容满面,她的笑自然亲切,大方得体,温暖幸福。 谢让尘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模样。 “大家听说我们要下山,胡乱往我身上塞东西,师兄那个储物袋快掉下去了,帮我拿一下。” 谢让尘伸手帮她拿过一些,好让她腾出手整理其他的储物袋。 “我们先去附近的飞车车站。” 储物袋不能套储物袋,祝辞盈拿出个包袱把同门送的全部装进去。她正要背到背上去,后方伸过来一只手将包袱扯了过去。 谢让尘掂了掂包袱说:“不沉,但你若背时间久了还是会累。我帮你拿着。” 祝辞盈:“谢谢师兄。” 她继续忙着低头看玉简上的地图,规划路线。 谢让尘趁她分不出心神之际,反手一丢,将包袱甩进自己的随身储物空间。这事他做得干脆利落,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但他还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了。 那些个储物袋里,有她的师姐们送的,也有师兄师弟们送的。他没精力一个一个地去查东西是谁的。 但他只知道一点:让师妹用其他来路不明的男修的东西?见鬼去吧! 师妹有他就够了。 他有能力解决她所有的需求。 * “宗主给的图上标记,菩提心在凡界。凡界的最东边有一片东瀛海,海的附近有一个灵越国。菩提心就在灵越国的国都里。” 热闹的街市上,谢让尘牵住祝辞盈的手穿过人群。 起初,谢让尘刚提出牵手走路时,祝辞盈还在推拒,但凡界的人实在太多了,来来往往的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真的超容易走散的。 牵着手,她不适应。 一直等她们快走到灵越国的地界,她狂跳的心才变得麻木,平静。 她眼珠微转,视线落在她们十指交握的手上,眉头一挑。 貌似她和师兄一开始只是简单的,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指来着的吧?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很快,祝辞盈没空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师妹,灵越国到了。” 祝辞盈抬头一看,高高的城门上,一块长长的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鎏金的“灵越国”三个大字。 祝辞盈和谢让尘以捉妖师的身份,用少阳宗准备的路引成功混入灵越国的都城。 捉妖师在凡界是受凡人十分推崇的职业,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但祝辞盈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选了一处稍微安静点的客栈居住。 店小二开好房间,祝辞盈和谢让尘上楼整理东西,顺带休息了一会儿。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祝辞盈眉心的神魂契约忽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师妹,下楼,带你去酒楼吃饭。” “神魂契约?”还有传话的功能? 祝辞盈试着催动契约,回了谢让尘一句话:“后门等我。” 她匆匆下楼,绕一圈来到后门,果然就看见谢让尘等在门外。 “师兄刚刚是用的神魂契约与我传消息?” 谢让尘走前面带路:“嗯。” “为什么不用玉简?”祝辞盈问,“或者传音入密?” “玉简的信息不够隐秘。许殊观家负责运营玉简的人员可以查到。”谢让尘解释说,“传音入密有被其他修士听到的可能。” 祝辞盈:“以你的修为应该不可能吧?” 谢让尘:“不排除有的人有特殊功法。师妹,我们的任务不能出差池。” “神魂契约只能在你我之间传递信息,受天地法则庇护,是绝对安全的。” “可以放心使用。” 祝辞盈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到了。” “听店小二说,这里的饭菜最好吃。” 她二人身着贵气,长相不凡,紧紧是站在门外,便引发食客议论纷纷。酒楼里的掌柜听见动静,亲自跑出来迎接她们进楼。 谢让尘要了一间包厢,隔绝外面打量的视线。 祝辞盈拿着菜谱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然后又报上谢让尘喜欢的酸甜口的菜名。 楼下,说书的老头整理好衣服,给自己倒上热茶,清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昭平二年秋末,金华殿住进来一个蚌精。传闻,她来自灵越国最东边的汪洋,东瀛。” “那蚌精浑身是宝,她的蚌壳可以铸成坚硬的武器,眼泪可以化作‘活死人,肉白骨’的珍珠。更有传言说,她的肉鲜嫩可口,吃了不但可以延年益寿,兴许还能长生不老。” “真的假的?蚌精的肉真的有这么神奇?有吃过的人能讲两句吗?”酒楼的食客把他的话当做神话 故事听,甚至还能开一开长生不老的玩笑。 说书人没在意,继续讲:“她哪儿都好,除了一点——不知廉耻。” “她似乎天生没有羞耻心,且谎话成篇,用编来的故事痴缠咱们灵越国的皇上,破坏他和未婚妻的感情。 可怜那位姑娘,生来患有心疾,犯起病来,随时都有殒命的风险。 如今非但要忍受蚌精插足,还需要依赖她的珍珠续命。 若非如此,皇上怎会让她进宫。” 祝辞盈对蚌精的神奇珍珠感到莫大的兴趣,听得正起劲,启料下一刻一队官兵忽然闯进酒楼,三下五除二地绑住说书人拖着带走了。 说书人口里大喊着冤枉冤枉之类的话,被官兵中年轻的首领拿桌子上的抹布堵住嘴。 闭眼浅眠的谢让尘听见动静,顺着祝辞盈的视线看过去。 楼下,官兵首领一身红色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蹀躞带。他的皮肤偏黑,五官却是俊美的。 开口说话时,嗓音是虽冷但十分清朗:“公开胡诌陛下的私事,不想活了吗?” 掌柜连忙跪下磕头认罪。 首领看也没看,丢下一句就走:“别再让我听见任何有关陛下的传言。” 祝辞盈没听到故事的后半截,一顿饭吃下来有些兴致缺缺。 夜里,她偷偷溜进皇宫。 在那之前,她用催眠术问过宫里的人,确认蚌精真的生活在皇宫,就住在金华殿。 金华殿坐落于皇宫的最北边,位置偏僻,与皇帝的寝宫相隔甚远。 正巧,有一个小宫女要进入金华殿,祝辞盈偷偷丢了一道术法在她身上。 宫女推开金华殿的大门,还没走进去就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良久之后,她才进去。 “姑娘,我家小姐犯了心疾,奴婢奉命来取药救急。”宫女说明来意。 祝辞盈通过宫女的眼睛见到了令她十分好奇的蚌精。 她不得不感叹:蚌精生有一副好皮囊,皮肤白皙如玉,朱唇不点而红,一双眼睛清明澄澈生的尤其好看。 她知道,蚌精名叫常熹。 殿内,常熹停住笔,墨水顺着笔尖滴落到白纸上晕开一小块黑色。 “是江玄序派你来的吗?”她抿抿唇,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宫女听见“江玄序”三个字,顿时神色微变:“宫中规矩森严,姑娘万不可再随意直呼陛下名讳。” 常熹抬头望向婢女,两人目光交汇,宫女率先低下头。 无论见多少次,她都会为蚌精的容貌折服。扪心自问,自家小姐对上她也稍逊几分。可陛下讨厌她,单论这一点,蚌精就绝无机会当上皇后。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 她的眼眶有些红肿,似乎刚哭过一阵。宫女早就注意,但她没理由安慰一个横刀夺爱的精怪。 常熹推推身前半开的木盒,里头堆满了珍珠。圆滚滚的珍珠成色极好,殿内昏暗,珠子周遭却萦绕着点点白色光芒。 祝辞盈一看便知它们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接着,她通过宫女的听觉听见常熹虚弱的声音:“绾青姑娘犯病时让她服下一颗。” 盒子里的珍珠约摸有上白颗,赵绾青的心病一年到头也就犯那么十几次,这些足够她用十年。 宫女瞥一眼,目光中露出几分惊奇,却没有收。她道:“姑娘,陛下的意思是想一举除掉我家小姐的病根。” 常熹微微一愣。 珍珠虽然能缓解赵绾青的心疾,可对于一个病人来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者取珍珠还得与做她交易。 江玄序不喜欢受制于人。 一举解决,确也符合他的性子。 “陛下对她真好。”常熹感叹道。 宫女一听这话,腰板瞬间往上挺直几分:“陛下请了灵越医术最好的巫医为小姐诊治。巫医大人说,只有使用妖族至精至纯的心头血炼成碧血丹,方能让心疾痊愈。” 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案上,意思很明显,让常熹自己动手。 而这把匕首,常熹认得。 ——先皇后赠予江玄序的生辰礼。 她看了半晌,一只手轻轻放在手柄镶嵌的珍珠上,那珍珠应是年头太久未能好好保养,颜色有些发黄,下方缺了一个小口。 七年前,江玄序将它送给自己防身。 而今,他却要自己用这把匕首剜出心头血,救他真正的心上人。 常熹忽然觉得她和江玄序相知相守的那五年是一段彻头彻尾的笑话。 依赵绾青的说法,是她偷走了江玄序和赵绾青相依为命、携手抵抗生死危机的五年。 真可悲。 她握住手柄将刃尖抵住胸口。 “若这是陛下的心愿,我自然心甘情愿帮他了结,权当还了两年前他的救命之恩,从此我和他之间两不相欠。” “噗呲——”她的话音淹没在皮肉被利刃刺中的声音中。 祝辞盈看到这里,瞳孔骤缩的同时,心里生起一股无名怒火。 而婢女短暂震惊过后,慌忙用瓷瓶接住汩汩往外冒出的鲜血。 半刻钟后,她掩上金华殿的门,匆匆朝长宁宫的方向赶去。 路上,她还不忘回想着自己在金华殿看见的最后一幕。 蚌精素来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疲惫地伏在桌案,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她的声音在颤抖: “劳烦你帮我向陛下带句话,就说我被他的真情打动,往后不会再插足他和绾青姑娘的感情。待碧血丹炼成之日,我便回东瀛。”—— 作者有话说:神魂契约=师兄妹加密通话[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菩提心(二) 宫女离开后,常熹捏碎一颗珍珠研磨成粉末。 褪去素白衣衫,胸前匕首刺进去的血窟窿触目惊心,仍在流血。 “嘶……”她忍着痛,将粉末撒在伤口上。 片刻,伤口的血肉犹如有生命般开始愈合,结痂,脱落,露出崭新白嫩的皮肉。 祝辞盈从暗处走出,内心极其震撼地见证这神奇的一幕。 蚌精果然如说书人说的那样,她的眼泪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可比修真界的丹药好用得多。 她刻意现身,并未避开蚌精。 而看见屋子里凭空走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常熹吓得脸色煞白,快速穿好衣服,向后退一步。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望。 一个眼神充满探究,一个充满戒备。 “你是谁?赵绾青派你过来的吗?”常熹抓住沾染她心头血的匕首横在胸前。 她其实很害怕。因为刚刚失去大量的心头血,导致她的身体特别虚弱。真动起手来,她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祝辞盈知道心头血对妖来说有多珍贵,每失去一滴就是在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而她拿血去救赵绾青,实际上是在一命换一命。 舍命救情敌,一般人可做不到。 要么她心机颇深,想以进为退取得江玄序的注意,要么她是个傻子,是个任人欺负都不会还手的笨蛋,但见她知道拿匕首防身,这点可以排除。 要么她就是真的想救人…… “我是捉妖师。” 祝辞盈扯了个谎,继续试探:“昨日在都城除妖不慎受伤,否则早把你捉走装进葫芦里练成酒喝。” 捉妖师!常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加惨白。 她握匕首的手在颤抖,虽然害怕,却没有逃跑,而是站在原地,眼眶重新蓄满眼泪:“可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你们捉妖师难道不是只抓恶事做尽的妖吗?为什么抓我?我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她的眼泪簌簌下落,划过脸颊,落在地上却成了圆润的珍珠,弹跳着撞在祝辞盈的鞋尖。 祝辞盈站在原地没动。 常熹哭了一会儿,好似把这两年追着江玄序死皮赖脸赖在皇宫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我这里有珍珠。”她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周围红红的,“你可以拿去疗伤。” 珍珠的功效祝辞盈已经见过,她若有所思地凝望常熹捧在手心里的珍珠,继续说:“你横刀夺爱,痴缠灵越国的皇帝,我如何确保你没有对他使什么邪门歪道的招数。” 常熹眨眨干涩的眼睛,她哭过太多次,眼睛有些疼:“如果我真的会用,江玄序就不会那样讨厌我。” “事到如今,”祝辞盈发自内心地不理解,“他取你的 心头血去救别人,你明知道那人是他心爱的未婚妻,仍要去救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该同情还是气愤:“你究竟是有多喜欢他?” 常熹闻言一愣。 她眼中的祝辞盈,穿的衣裙虽然样式简单,衣料却是上乘,头上的珠钗在昏暗的屋子里亦能隐约散发出光彩,她不像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捉妖师,反而像世家贵族精心呵护养出的大小姐。 只是她的那双眼睛,望向她时流露出的不是厌恶,而是悲悯,和一丝独属于她的坚韧。 常熹敢肯定,她不是坏人。 “我所喜欢的是没有失忆之前的少年阿序。”她放下匕首,扔在一旁的桌子上,“而非现在的灵越国皇帝江玄序。” “我救赵绾青也并非因为他。我若救人,必然是发自内心。” “今日需要心头血救命的,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会救。” 她同情每一个深受苦难的人。 祝辞盈了然于胸,心底积压的那点愤懑即刻烟消云散。 “姑娘。”常熹不清楚她的身份,便见她能闯进皇宫,必定有些本事在身上,“我恳求姑娘帮我找一个人,事成之后,姑娘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祝辞盈勾勾手指,常熹掌心的珍珠被灵力拖着飞向半空落在她手中。 “珍珠我收下了。我不会伤害你。” “你要找谁?” 常熹抿抿唇道:“灵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方鹤煜。” “姑娘只需和他说一句,常熹想回家,想回东瀛了。剩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好。”祝辞盈一口答应。 与此同时,神魂契约传过来消息: 【师妹,我买了夜宵,有你方才在酒楼想吃却没吃到的椒盐鱼干,麻辣鲜虾。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的师兄,谢谢师兄!】 回完信息,祝辞盈垂下眼睫,心里有热流奔涌而过,暖烘烘的。她极力地想压住唇边的笑意,发现自己根本压不住。 常熹看见她笑,眼神有一瞬的空洞。她想到自己和江玄序在一起的那五年里,常常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忍俊不禁。 那时候的江玄序,少年意气,血气方刚,一颗心赤诚热烈,令她心动,深陷其中。 现今,物是人非。 每每想起,每每遗憾。 常熹真诚地说:“姑娘是在想自己的喜欢的人吗?你的笑容看起来很甜蜜。” 祝辞盈脸上的笑容一僵。 喜欢? 她喜欢师兄? 喜欢谢甜甜? 很明显吗? 她来不及深思,眼前画面一转,宫女的视角再度传过来。 ——长宁宫。 宫女满头大汗,一路紧赶慢赶地到达赵绾青居住的长宁宫。 “哗啦——”宫内一阵瓷瓶被摔碎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一日过去了,青青怎还未醒?” “孤问你们话呢!一个个低着头干什么?等着被砍脑袋吗!” 宫女脚步一顿,端着盛满血的瓷碗踏入宫殿。 殿内,江玄序正气在头上,余光冷不丁看见有人影闯进来,抓起桌案上的一只瓷杯往门口摔去。 瓷杯在宫女脚边碎裂成渣,她匆匆下跪,双手奉上瓷瓶:“陛下,奴婢将您要的东西取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江玄序眉头微皱,他疲惫地按压太阳穴:“都退下。” 御医们逃似地慌忙离开。 “取血时,她可有不愿?”他问。 宫女低头,如实奉告:“奴婢与常姑娘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常姑娘心性善良通情达理,并未哭闹,痛快答应了。” 心性善良、通情达理。 江玄序心中冷笑,如果常熹真的如她说的这般好,怎么会恬不知耻地掺和自己和青青的感情! “笑话,精怪自古以来爱说谎话骗人。” “孤才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好心!” 宫女抿抿唇,为了自家主子赵绾青着想,斗胆说:“取血时,常姑娘说,若这是陛下的心愿,她自然心甘情愿帮您了结,权当还了两年前您的救命之恩,从此她和您之间两不相欠。” 江玄序手上动作微顿。 两不相欠?凭什么。 “哼。”江玄序觉得可笑,她凭什么想来横插一脚便死命纠缠,想放手就能潇洒离开? “她还说什么了?” “常姑娘还说,她被您的真情打动,日后不会再插足您和小姐的感情。等碧血丹炼成,她就回东瀛。” “回东瀛?”江玄序冷笑两声。 回去,可能吗? 他冷声吩咐:“把东西送到炼药室。” “另外,照顾好青青,若是她再出什么意外,孤拿你们是问!” 江玄序大步走出长宁宫,候在外边的太监弯下腰问:“陛下要去哪儿?” “金华殿。” “孤倒要看看她这次想耍什么花招。” * “陛下,金华殿到了。” “在外面侯着,不许放人进来。” “是。” 江玄序抬眸打量过一眼金华殿。 金华殿虽然名为金华殿,却一点也不华贵,萧条的像个冷宫。 他疾步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见常熹慌慌张张地往书架里塞几张白纸。 江玄序脸色阴沉,墨眸比往日更加冰冷。 常熹朝他福福身子:“夜已深,陛下来金华殿所谓何事?”他不好好陪着赵绾青,怎么到她这儿来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他问。 “绾青现在身体虚弱,你若是敢趁机伤她性命,孤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是信不过她,来兴师问罪的。 常熹说:“我从未想过谋害赵姑娘的性命。” “孤凭什么相信你?”江玄序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一只蚌精别总痴心妄想。” “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 她是真心拿心头血救人的,江玄序怎可把它当成一笔交易,折辱她的心意! 常熹忍着心中寒意,反问道:“我想要的东西,陛下难道不知吗?” 若非两年前他受伤失忆,只怕早就兑现诺言,娶她为妻,在东瀛安家。 而她来到宫中,两年痴缠,一颗心早已被他伤得千疮百孔。 “皇后的位置是留给绾青的,只要不是封你为皇后,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封地、名号、金银财宝,或是你又看上哪家的王孙贵族子弟,孤可以为你们赐婚。” 别说了。 自以为是的恩典,她半句也不想听。 恶心。 “陛下。” 常熹仰起惨白的脸,目光近乎碎裂。 江玄序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决绝的表情,以往单纯澄澈的眼睛里承载的热情依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不由得心中刺痛,脑海里忽然间产生一种荒唐的想法,他好像做错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玄序侧头避开与她对视。 常熹跪伏在地,掷地有声:“我所求无它,只愿碧血丹早日炼成,赵姑娘的病彻底痊愈。” “之后,请你放我回东瀛。” 昨晚,她梦见东瀛海里的蚌爷爷,红鲤姑姑和珊瑚姐姐,她们都在盼着自己早日带江玄序回去。 可惜,她来晚一步。 江玄序不仅忘记从前对她的情谊,而且变得无比厌恶她。 他爱赵绾青如珍似宝。 带他回东瀛是不可能的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常熹头也未抬,答道:“东瀛是我的家,家中尚有亲人挂念,我没有理由留在皇宫。” 她真的要走…… 江玄序有一瞬慌乱。 他捏紧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强迫自己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从进金华殿,常熹称他为“陛下”开始,他总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点失去。 “你怎么忽然叫我‘陛下’了?”言外之意,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江玄序问出这句话,顿时心生懊悔。 常熹微怔:“身在皇宫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我称你一声‘陛下’有错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只是他不习惯罢了。 刚被常熹缠上的时候,她总喊他“阿序”。他嫌太亲昵,生怕赵绾青误会,便派人仗她板子。 后来,常熹不再张口闭口喊他“阿序”,而是跟在他身后,不太熟稔地直呼他的大名“江玄序”。 他虽心有不满,也懒得再管她。 今夜,她连“江玄序”也不喊了。 如所有人一般,叫他“陛下”。 江玄序如芒刺背,说不清楚那种刺挠感缘何而来。 他抬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常熹,手中的玉佩突然间生出几道裂痕。 她的白裙沾染大半血色,宛若雪中迎风开放的红梅。 江玄序觉得此刻的常熹不如往日天真热烈,惹人厌烦。 她跪在他面前,面如死灰,神情悲怆,刺目又哀烈。 方才强压下去的躁意如死灰复燃,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此刻的金华殿好像一座被烈火包围的囚笼,令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若你不耍花招,孤自当放你离开。” “常熹,你好自为之。” 他撂下两话,逃似的离开。 常熹松了一口气。 妖失去心头血会虚弱一段时期。 像她这样傻的,一口气流掉大半心头血,十年内,体质连凡人都不如。 光是从地上站起来就差点将体力耗费完。 凭她一个人,根本走不回东瀛。 等方鹤煜救她出宫,她就用珍珠换一辆马车,雇一位车夫送自己回家。 “姑娘,他走了,请出来吧。” 祝辞盈推开柜子,上前扶了她一把。 常熹略微低头:“谢谢姑娘。” “我姓祝。”祝辞盈说。 常熹被她搀扶着坐上木椅。 “祝姑娘,可还有事?” “你听说过菩提心吗?”祝辞盈说,“不瞒你说,我来自修真界,是一名修士。现今修真界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好将来定会连累凡界,连累整个灵越国和东瀛。” “前不久,修真界得到消息,查出菩提心在灵越国的都城。我虽未亲眼见过,但料想它必定非同一般。既然它在都城,以江玄序对赵绾青痴情不悔的程度,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找出来送给她。” 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若你知道它的具体下落,请如实告知于我。它关系到两界众生。” “菩提心……”常熹嗫嚅两下苍白的唇瓣,无力地趴伏在书案上,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良久之后,她恢复一些精气神,脸色稍稍红润了点,轻声说:“我听东瀛海里的龟爷爷说过,菩提心乃大慈大悲之心,拥有菩提心的人最是看不得人间疾苦,心性纯良,心怀大爱,甘愿为众生奉献自己。” “至于它的下落,”她遗憾地说,“现在告诉祝姑娘也无用,因为它尚未完全形成,并非真真正正的菩提心。” “如果姑娘愿意等一等,等我回东瀛,我再与你说它的位置。” 她讲话的过程中,祝辞盈一刻不停地为她灌输灵力。 这会儿,常熹的精神好转,祝辞盈的额头却生出细密的汗珠。 常熹拿干净的帕子帮她擦了擦。 祝辞盈望着她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小珍珠”,一时无言。她大约知道常熹的顾虑。 她回应她之前的话:“好。” 紧接着,又说另外一件事。 “江玄序的情况有些奇怪,据我所闻,失忆之后的人尽管性格会发生变化,但他的底色至少不应该改变。比如,一个心性善良的人不会因为失忆变得冷漠无情。” 未失忆前的谢甜甜虽然很少与人交集,但他并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他唯一的变化无非是从一个卷王变成咸鱼而已。 迎着常熹巨变的表情,她讲出自己的推断:“江玄序身上很可能出了别的问题。” 珍珠再一次滚落在地,常熹鼻头微红:“我要回东瀛心意已决。如果有可能,祝姑娘,请你帮帮他……” * 夜里的灵越国皇宫,灯火通明。 一队一队的侍卫腰间挂着长刀,神色谨慎地巡查过每一条通道。 祝辞盈使用一张隐身符,一路顺利地走出宫门。 宫门前是一条长长的路,原本应该是黑漆漆的。远远的,祝辞盈看见一丝微弱的光亮。 树下,谢让尘长身玉立,一手提灯,一手掂着食盒,静静地等着她。 这一幕,她好像见过很多次。 遥远的记忆从深处涌出,祝辞盈迈出的脚顿在原地。 前世在清微宗,她练剑过于投入,时常忘记时辰。但只要师兄在山上,无论天色多晚,他都会提着灯和吃食站在附近等她。 她一回头,便能瞧见他。 “师兄!” 青年温和地应答:“阿盈。” 她冲过去,一头撞进师兄怀里。 师兄摸着她的头问她:“今日练剑累吗?” “不累。” “那一定收获满满,明日继续努力。” “好。师兄,今日和小师兄比试,我能接住他三剑了!”她分享自己的成果。 “三剑?”青年每一句都听得十分认真,吃惊道,“那你很厉害了,相信过不了太久就能超越你小师兄。” 师兄。 师兄。 “谢甜甜!” 她的笑比声音传出得更快。 跑得也比三百年前要快。 祝辞盈扎进提灯青年的怀中,脑袋抵上他的胸膛。 谢甜甜的身上比师兄还暖。 祝辞盈泄去浑身疲惫,安安心心地闭上眼。 面对突然间扑进自己怀里的师妹,谢让尘不明所以,一边分出灵力托举食盒,一边腾出手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再往自己身上贴近几分。 他也会贪恋属于她的温暖。 “可有受伤?”他问。 祝辞盈蹭蹭他的胸膛,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没有。”——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写完了,但不好断章,今天又多写了一点orz 坐等谢甜甜开窍!我有的是手段!! 错字半夜抓[亲亲] 第54章 菩提心(三) “味道如何?” 黑夜里,青年提灯为身后的少女照亮前路。 灵力托举着的麻辣鲜虾和椒盐鱼干围在她身边,方便她食用。 “挺好吃的。”祝辞盈吃过鱼干,又剥开虾尝了尝。 眼见她手上沾染油污,谢让尘分出一缕灵力先用清洁咒清理干净她的手指,接着再去分剥虾壳,最后送到她嘴边。 祝辞盈微低头咬进口中,嚼了嚼咽下去。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从青年不小心沾染面粉的衣袖上离开。 唇角轻勾了一下:“就是和之前吃过的味道不太一样。” 谢让尘提灯的手微微收紧:“不喜欢?” “喜欢呀。”她似乎是早已猜出他想问什么,立刻回答,“虽然味道不一样,但我更喜欢师兄给我带的。” 原以为谢甜甜回去客栈会像平时那样沾床就睡,但见他大晚上不睡觉,居然跑到皇宫给她送东西吃 ……想必,她在他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 咸鱼翻身的秘诀可能需要再增加一条。 祝辞盈眉眼一弯:“师兄,我明日还想吃你做的虾和鱼干。” 小心思被拆穿,谢让尘脸上神色如常。他本就没想过瞒着她,甚至还特意往衣袖上抹了面粉。师妹心细,总会发现。 师妹说喜欢自己做的东西,谢让尘呼吸凝滞一瞬,强压住心底的雀跃,点头应好。 “再多放点辣椒。” “嗯,师兄遵命。” * 翌日一早,祝辞盈起床穿好衣服,拿过桌子上的红色银铃棉绳搭上手腕,刚要动作,突然听见敲门声。 “师兄?”她打开门。 门外,谢让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刚睡醒?给你带了早餐。” 祝辞盈垂眸扫一眼食盒,心中倍感震惊。 谢甜甜竟然没有一觉睡到晌午? 他起早给她带早饭? 这对吗? “师兄先进来。” 谢让尘步入她的屋子,将食盒放上桌子,自然而然地打开盖子端出菜摆好,期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祝辞盈,后者正在一只手缠棉绳。 他停住手上动作,绕过桌子,牵住祝辞盈的手腕,另一手拉开椅子让她先坐上去。 随后,他俯身接过红棉绳围着她的手腕一圈圈缠上去:“先吃点粥。其他的事我来做。” 祝辞盈心安理得地当个甩手掌柜,立刻拿汤匙喝粥,等谢让尘绑完红绳,又伸出另一只手给他。 她拿木筷夹过土豆片,品尝后道:“这些都是师兄做的吗?” “嗯。”谢让尘说,“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没有。”她又夹住一片送到他嘴边,“师兄也尝尝?” 谢让尘没去看菜,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用过的木筷上。 与师妹共用一筷……他眼珠轻转,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眸光加深。 低头,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选择。咸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谢让尘咽下食物。 “你做菜真好吃。”祝辞盈眉开眼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厨艺这么好呢?” “因为只给你一个人做过。”谢让尘想了想说,“以后也是。” “有师兄在,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师妹。”祝辞盈笑嘻嘻地继续吃菜,顺便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和谢让尘详细地讲了一遍。 谢让尘的耳朵在听,神智却全都在他和祝辞盈共用过的筷子上。见她毫无顾忌地使用沾染过他气息的木筷,他心底是十分高兴的,高兴之余便还有些绵延不绝的痒。 人一旦产生欲望,总是不满足的。 在师妹讲话的期间,他的识海里出现多次幻象,有过很多次按住师妹的脑袋与她唇舌交缠的画面。让她染上他的气息,最好是全部占据。 “大致内容我说完了。”祝辞盈翻开两个杯子倒了茶,自己拿起一杯喝。 谢让尘喉结滚了两下,回神道:“菩提心大慈大悲,逢苦必救,此乃大善大德。待她的功德积累到一定程度,得天道认可,白日飞升也有可能。” “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要想让菩提心完全成熟,还需要做一件有利众生的大功大德之事。” 祝辞盈脑海里闪过常熹渴求回东瀛的记忆片段:“师兄,失去菩提心,那个人会死吗?” “飞升或死都有可能。” “嗯。眼下菩提心急不得,我们先想办法从常熹那里问出它的下落。”再者,出于私心,她不想让常熹继续待在皇宫。她至少该回东瀛去。 “去找方鹤煜。” “方鹤煜一定有办法带她走。” “至于江玄序,等有机会我们进皇宫一趟查查他失忆的具体情况。” 将军府的位置很好找,随便找个路人打听一下都知道。 祝辞盈先以捉妖师的身份求见,却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以才报上常熹的名字。 哪曾想,她刚和管家提起常熹,管家立即变了脸色,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请她们进府。 “将军,常姑娘派人来传信了。”他站在书房门前通传消息,得到回应后,扭头对两人说,“两位进去罢。” 门开的一刹那,祝辞盈看见书案后有一道红色身影。那人年龄看着比谢让尘大上两岁,一身红色窄袖长衫,头发用一顶银冠束起,皮肤偏黑,墨眸长眉。 偌大的书房,仅有两三个书架,他独自一人站在桌边一手执着书卷,低眉垂眼地去看上面的文字。这个分明是灵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此刻认真看字的模样却像个清冷贵气的书生。 祝辞盈一眼认出他是昨夜闯进酒楼抓捕说书人的官兵首领。 原来他就是方鹤煜! “常熹有话要我带给你。” 方鹤煜收起书卷:“请讲。” “她说,她想回家,回东瀛。” “只有你能帮她。” 祝辞盈说完,眼看他长眉微蹙,手中书卷被捏得快要变形。 “好。”良久之后,方鹤煜敛眸沉声应答,“我知道了。”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提及常熹,冰冷的眸光变得温和,话也比平日多一些,“她为饱受苦难的凡人做过数不尽的好事,她的眼泪悲悯世人,她的珍珠千万次地救人于水火,她就像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一样,给人希望,给人生机。” 就算祝辞盈昨夜以捉妖师身份试探她,同样也得到她的怜悯,她的珍珠。 身份对立并不能抹去她的善良。 如果菩提心有灵智,能自己选宿主的话,常熹再适合不过。 祝辞盈的太阳穴直跳,心中隐隐有种猜测,该不会拥有菩提心的人就是…… 常熹! * 灵越国今年一整年未下过一滴雨,地里的庄稼几乎旱死。 最头疼的莫过于江玄序。 方鹤煜进宫面见他后,他就有了更加头疼的事。 “陛下,两年前臣打了胜仗,你问臣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臣当时别无所求,一心只愿灵越国和平安宁。现在臣有私愿,求陛下成全。” 方鹤煜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江玄序忙起身去拉他。 “你我是生死患难的兄弟,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告诉朕便可。” “臣愿以一身军功求陛下一道圣旨。” 方鹤煜岿然不动,额头紧贴地面,在江玄序看见的地方,眸中翻涌着浓烈复杂的情绪:“臣求陛下赐婚,臣要娶常熹为妻!” “你说什么?”江玄序沉默半晌,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一个爱骗人的精怪,值得你去喜欢?”他其实想直接解决,没想去贬低常熹,但话到嘴边就忍不住变了味道。 “陛下慎言!”方鹤煜握紧拳头,额头青筋隐隐鼓起,“常熹她是我们的朋友!是你宁愿放弃皇位也要长相厮守的人!”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去仰视江玄序:“陛下你只是忘了。” 两年前,常熹渡天雷劫,是江玄序抱着她撑过最后一道雷。 他那时在忙着解决追杀她们的杀手,顾暇不及。等他再找到江玄序,他已经身处皇宫,恢复太子身份,登基称帝。 他四处找不到常熹,去问江玄序才发现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常熹,忘了和她有关的记忆。 后来,养好伤的常熹找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厌恶,恶语相向,甚至派人打她板子。 常熹虽是精怪,可她修炼出的人身与正常女子无异,也是怕疼的。 她哭的时候,小珍珠哔哩啪啦地往下落砸在地板上:“方鹤煜,江玄序他,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方鹤煜第一次骗她说,“江玄序只是失忆了,不认识你了,他没有变心。” 常熹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陛下不是厌恶她靠近赵绾青吗?” “我带她走,将她关进府中,保证她不会来打扰你们。” “求陛下成全。” 江玄序抬手按按额角,一听见赵绾青的名字,他就没来由地烦躁,没来由地厌恶那个蚌精常熹。 他忍着头痛,艰难说出一个字:“好。” 临走前,方鹤煜提出想去探望常熹,江玄序也应了。 小太监领着路,方鹤煜走了很远才走到金华殿。 “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太监低头应是。 金华殿满地杂草无人清理,看着有自己小腿高的青草,方鹤煜忍不住心中刺痛一下。 他下定决心,这次,他一定要带常熹离开皇宫,离开江玄序。 门开的一刻,常熹抬手挡挡自己的眼睛。 “常熹!” 突然被抱了满怀的常熹不可思议道:“方鹤煜……” “是我。”方鹤煜明显感觉到她瘦了许多,精神十分憔悴,料定她在皇宫的日子受尽委屈,“我来接你出宫。” 见着旧相识 ,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常熹忍不住小声哭泣,白色珍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她吸吸鼻子说:“方鹤煜,我活不久了。人间有难,有人需要菩提心,她是个善良有大爱的姑娘,我要帮她……可我想在菩提心成熟之前回一次东瀛。小煜哥哥,我想回家,回我们三个人的家。” “一定能回去的。”他沉声说。 他不能在皇宫待太久,交代好常熹保护好自己后急匆匆离宫准备后面的事。 而就在第二天夜里,方鹤煜收到消息,皇宫里突然出现一只妖,江玄序为了保护赵绾青推蚌精出去挡伤,如今,蚌精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方鹤煜快马加鞭进宫,顾不上繁琐的宫规,直奔金华殿。 他仓皇入殿,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重伤的常熹,而是祝辞盈。 祝辞盈直接报了自己的身份:“方将军,我是一名捉妖师。” 方鹤煜蓦然神色紧绷:“她没有害过人,你不能捉她。” “我知道,师兄在外面等我,先行离开一步。你们有话直说。” 她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一个人离开金华殿。 殿外,等候已久的谢让尘见她苍白的脸色,二话没说拉过她,将她背在自己的后背上。 事发之后,江玄序广招捉妖师抓那只意欲杀害赵绾青的妖,祝辞盈趁此机会以捉妖师的身份混进皇宫,又用自己的精血强行为常熹续命。 她损耗太多,走路都没力气。 常熹虽然给她服用了珍珠,但珍珠发挥效用需要一段时间。她的体力在慢慢恢复,可脊背处却在发热发烫,烧得她难受。 祝辞盈俯下身,双手环住谢让尘的脖子,整个身子趴伏在他背上。 绵软的压迫感从后背袭来,谢让尘身体明显僵硬一瞬,侧头去看,祝辞盈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缓缓将头凑过去,贴上她的额头,灵力通过神魂契约汇入她的眉心,源源不断地去浇灌她干涸的灵府。 “祝满满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不要在意我的阴间更新时间(因为我这个时候才写完[爆哭]喜欢师兄妹日常,摩多摩多[撒花] 谢甜甜被我们的满满拿捏得死死的[亲亲] 第55章 菩提心(四) 御书房,江玄序放下奏折,疲惫地揉揉发酸的眼角。 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头也未抬地问:“问清楚了吗?” “回陛下,都审问清楚了,那妖一口咬定是蚌精派他来杀赵小姐的。”近侍太监王公公如实禀告道。 “哼。”江玄序冷嗤一声,再没讲话。叫人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涉及他,蚌精和赵绾青的情感恩怨,王公公一向大气不敢出,把头低得更低。 “她的伤处理的如何了?” “巫医诊断过,赵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两天便好。他还说,碧血丹再有七日即可炼成。” 赵绾青…… 江玄序一手支着额头,脑海里回想起今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妖尖利如刃的爪子朝赵绾青扑过来,他就在她身边,有心去帮她挡这一击却被常熹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他感到后背被人推搡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眼看就要被妖爪割开喉咙,是常熹用身体撞开他,替他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她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素白的衣裙上宛若开出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 江玄序查看过她的伤口,深可见骨。 可她没有哭,见他平安无事立刻昏死过去。 他惊讶于常熹的舍命相救。 因此,江玄序当时脑中一片空白,顾不上赵绾青,抱起她跑遍大半个皇宫。 现在,他得以冷静下来深思关于赵绾青的事。 他年少时是灵越国的太子,与世家贵族出身的赵绾青是青梅竹马,如果不出宫变那场意外,他和赵绾青一定会成婚。 赵绾青从小便爱黏着他玩,他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他。 而他正好也喜欢赵绾青。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的佳偶,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常熹横插一脚。而经过被妖刺杀一事,江玄序忽然有些看不懂赵绾青。 按照常理来说,喜欢一个人,为她生为她死,想必毫无怨言。而赵绾青是怎么做的呢?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在危急关头推他出去牺牲他,保全自己。 两个相爱的人不该产生背叛。 赵绾青极有可能欺骗过他。 江玄序烦躁地挥开奏折,双手护住头的两侧,他脑袋里面好疼。 方鹤煜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内: “常熹她是我们的朋友!是你宁愿放弃皇位也要长相厮守的人!” 是真的吗? 江玄序闷闷地想。 如果方鹤煜说的是真的,那么常熹之前痴缠着他,她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的。 “阿序,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序,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龟爷爷在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呢!” “阿序,你不愿意跟我回东瀛也好,我陪你住在皇宫。” “我痴心妄想?江玄序,难道不是你亲口许下的诺言,待你登基就封我为后吗?” “江玄序,就算你失忆了,不再喜欢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求陛下放我回东瀛。” …… 或许,常熹没有说谎。 是他一直不信她,并深深地伤害了她,把她越推越远。 她要走,她要回东瀛。 江玄序的呼吸忽而急促起来,心急之下竟真的回忆起几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常熹救起跌进海里浑身是伤的他。 常熹放血吊住他的命,给他喂珍珠养伤。 常熹陪他说话,陪他看海,看日出。 她们一起救下被仇人追杀的方鹤煜。 他们三人一起行侠仗义。 他亲吻常熹,许诺封她为后。 也是他抱住常熹硬抗天雷劫。 还有呢……后面还有…… 江玄序胃里一阵翻涌,呕出一口血,意识沉入混沌,回忆戛然而止。 这一切,王公公都看在眼里,他走近前,执住江玄序的手腕仔细诊断一番,得到具体消息后,浑浊的目光登时清明。 “陛下陛下!来人啊,陛下晕倒了!” 几里之外的客栈,谢让尘安置好祝辞盈,施过一遍安眠咒方才断开和王公公的联系。 江玄序的情况他已大致了解。 * 长宁宫。 赵绾青高座上方,一身锦衣华服,乌黑的发丝间插着凤钗,外加珠翠点缀。她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椅里,垂头漫不经心地摩挲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 “今晚的戏未做好,江玄序起疑心了吗?” 下方,今夜袭击她的猫妖神色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的问题:“据宫里安插的眼线观察,江玄序未曾怀疑我们。” “魔界大护法传来消息,主君命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得到菩提心。” “可菩提心还未成熟。”赵绾青勾唇浅笑,一手托着下巴瞧他。她生了一双美人眸,含情脉脉与人对视时,总能引得后者心痒痒。 猫妖忍住心头悸动:“四护法又有什么妙计?属下一定竭力去办。” “先催熟它再取也不迟。” “要想一件大功德助它一举成熟……”赵绾青起身走两步,忽而转过身说,“去,把二护法最新研究出的毒拿出来往都城里撒一遍看看效果。” “那只蚌精足够傻,她那点可笑的慈 悲心不会放弃救人的。” “四护法,二护法的毒没有解药,万一引起修真界的注意恐怕对我们不利。”猫妖担心惹出大麻烦,“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你懂什么?”赵绾青的目光冷冷扫过去,“我在凡界伪装七年,难道不比你了解人性的弱点?记住,越到这种生死关头,越能体现出人自私的本性。” 她在仙魔大战中重伤,孤魂游荡三百年,魂魄快要消散的时候,正好撞见刚刚死去的赵绾青,为了活下去,她不得已占据她的身体。 真正的赵绾青早已死在七年前。 “听我的,办好这件事,就等着收菩提心罢。” * 方鹤煜和常熹的婚礼定在三日后。 虽然时间紧迫,但方鹤煜好像提前准备过似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得极好,挑不出毛病。 祝辞盈和谢让尘受邀参加她们的婚礼,一早赶到方鹤煜府上。 府门口鞭炮齐鸣,红屑遍地。 有人高声呐喊一句:“新娘子到了——” 所有人抬起头往门口看。 方鹤煜翻身下马,一身红色喜服更衬出他身上独有的清冷贵气。 “熹熹。”喜轿的帘子被喜婆掀开,方鹤煜朝下轿的常熹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常熹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太清楚路,只得听他的话,被他牵住手一路从将军府的大门走至正厅。 管家笑呵呵地看他们在正厅站稳脚。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们,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纷纷开口说着祝他们新婚大吉,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祝辞盈与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围的气氛喜气洋洋的,她凝神望着这对新人,透过她们仿佛看见了前世的二师兄和三师姐。 她无意识地捏捏管家分给她的喜糖,口中一阵苦涩之味。 而管家在得到自家主子示意后,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方鹤煜牵着常熹指点她调整方向朝门外的天拜了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拜过空荡荡的两把座椅。 “夫妻对拜——” 方鹤煜弯身,将头低地比常熹更低。 直将一众宾客看呆了去。 谢让尘若有所思地扫过这一幕,眸光一转发现祝辞盈神色落寞地捏着喜糖跑神。 出于逗她开心的目的,他问她:“看新郎新娘幸福恩爱,想早日成亲?” 祝辞盈一眼识破他的圈套,不答他的话,反问道:“师兄呢?有喜欢的人吗?你想和喜欢的人成婚吗?” 谢让尘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凝望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希望我有吗?” 祝辞盈认真想了下:“希望有,又希望没有吧。” 一个模棱两可,自相矛盾的答案。 谢让尘却已知足。 于是,他拆了一块喜糖含在嘴里,像在玩笑又像十分郑重地说:“我已与你缔结神魂契约,如何再与她人结契?”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祝辞盈想装作听不清让他再说一遍都不得行。 她放弃准备好的言辞,唇角浅勾,眸中盛满笑意,大胆开问:“我可以把师兄的话曲解为——你是我的吗?” 谢让尘回答:“可。” “你也可以胆子更大些。” “比方说,认为我只属于你。”——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加速开窍中ing,离掉马很近很近了。 cp名挺难想的,我一般叫她们“甜甜满满”。 谢甜甜喜欢的颜色是月白色(浅蓝色) 祝满满喜欢的颜色是芋泥紫 第56章 菩提心(五) 祝辞盈和他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大约有一条胳膊那么长,两相对望,足以看清楚彼此的神情变化。 她眸光微动,动动唇瓣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师兄一直都是我的。” 别无二致的红色小痣。 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脾气。 前世清微宗的谢让尘是她的大师兄。 今生少阳宗的谢让尘是她的谢甜甜。 她何其幸运。 谢让尘眉梢轻挑:“知道还问?” “我知道和你亲口说出来是两回事。”祝辞盈说,“师兄你以前在四象城比现在直白多了。” 这就是她一点点试探自己的理由?某个瞬间,谢让尘骤然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困惑他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是鱼,师妹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渔夫。 他想咬钩,她便收线。 他想逃跑,她便放线。 她永远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引他上岸,引他主动接近她,引他沦陷在这场拉锯战中。 她是布局者,掌棋人。 看似主动,实则被动。 为什么说她被动?因为在这场局中,她必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 等他上钩。 耳边银铃声由远及近,由低到高。 谢让尘分出一缕心神查看自己的灵府。 他的灵府内是一片静寂的汪洋,此刻却掀起滔天巨浪,不断地涌向正中心的岛屿。 小岛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并非一开始存在。它是由他臆想出的,祝辞盈的神魂化作的“相”——旁人眼里的浮木,他的安魂之所。 气势汹涌的浪高高叠起,在即将吞没岛屿时出奇地偃旗息鼓,平静下来。 她于他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这样死寂的海也会因她哗然。 谢让尘收回心神,抬眸看过少女纯澈的眼睛,莫名觉出一股引诱的意味。 仅仅是一个对视,银铃的声音又扩大几分。 心尖难耐地躁动,如烈火烹油。 此时此刻,他方知自己唯一的主动权是师妹留给他的——认清自己的心,说给她听。 在他思索之际,祝辞盈脖子下方一寸处的脊骨又开始发烫。那个位置,她再熟悉不过,剑修的剑骨就长在此地。 可她今生并未选择入剑道,怎么会长出剑骨? 谢甜甜剑骨受损,原本无法修复,偏他运气好,碰上应龙出世,得应龙骨弥补剑骨的缺损。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但她清楚,世间不会有第二只应龙,所以她的剑骨绝无再生的可能。 祝辞盈强迫自己不往剑骨上想,忍着后脊的燥热去看新娘子常熹。 “礼成——” 管家呵呵笑两声,眨着眼对方鹤煜低声说:“新郎官还不快把新娘子送入洞房?” “熹熹别害怕。”方鹤煜牵住新娘子的素白冰冷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温度,“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常熹微微点头,任由他拉着手离开。 管家目送他们远走,高声呼喊:“送入洞房——” “各位贵客请稍等,新郎官马上回来招待你们。” 在场的达官贵人们大多数碍于方鹤煜大将军的身份参加婚礼,哪敢轻易造次,只笑着说上几句祝福语和同僚亲眷待在席位吃菜喝酒。 席位最末端,一位黑衣青年单手执着白瓷杯观礼,眼见方鹤煜牵着新娘子的手离开,脸色越发黑沉。 “陛……公子……”扮成小厮的太监王公公额角划过汗珠,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下去,无声地叹息。 皇宫里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讨厌那只蚌精,大将军求娶蚌精,难道不是正合了他的意?现在这般想方设法离开皇宫来观礼又算哪出? 总不能是后悔了罢?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主子一眼,江玄序额角暴起的青筋似乎在印证他的想法。 这…… 蚌精上赶着围在他身边时,他不知道珍惜,现在人家走了,他又追着她来观礼算怎么一回事! 王公公欲哭无泪,想着陛下、蚌精、大将军和赵姑娘四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必定不太平。 “走。”江玄序丢下白瓷杯,神色阴郁地朝大门外走。 王公公慢他一步,因而清晰地看见原本完好无损的白瓷杯忽然生出细碎的裂痕直至崩碎,茶水流了一地。 他快步跟上江玄序,走过一段小路才发觉不对,这不是出将军府的路! 他不敢多问,埋头沉默着走。 “在这里守着,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奴才领命。”王公公精神一震,可在江玄序走后,他抬头看到房门上悬挂的长长一段红绸,登时屏住呼吸。 陛下……真的对蚌精回心 转意了? 他留在风中凌乱之时,江玄序已经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婚房内一应家具齐全,大红的檀木衣柜,红桌红布红珊瑚,红檀绿色双面缂丝屏风,新娘子缀有宝石珍珠的嫁衣……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一看便知方鹤煜是下了功夫的。 江玄序垂在身侧的手倏然紧,原以为方鹤煜娶常熹是权宜之计,未曾想他竟是认真的? 一股无名怒火萦绕在他心头,他抬眼去看里屋端坐在喜床上的常熹。 她身穿一件火红色的嫁衣,金丝绣成的凤凰在红衣之上展翅欲飞,领口袖口裤腿无比贴合她的身体,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江玄序心口那股气又膨胀三分。 方鹤煜一定是蓄谋已久! 他忍着怒气向前走两步,常熹察觉到动静,微微侧头,凤冠上的珠子摇摇晃晃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玄序脚步一顿,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有三年之久,看见她握紧的拳头,便知道是常熹的小习惯,说明她此刻心情紧张。 他心头憋的那股气刚消散一点,就见常熹揭开盖头。 “方鹤……”她瞥清来人,嘴角的笑容僵住,含羞带怯的眸色忽而冷下来,“江玄序你来做什么?这里是我和方鹤煜的婚房,请你离开。” “你真的喜欢他?确定要嫁给他?若你不愿,可以随孤回宫。”江玄序无比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十分卑鄙,因为赶走她的人是他,现在想挽留她回去的人也是他。 “跟你回去?”常熹没忍住冷笑两声,眼眶里蓄起泪花,却倔强着宁肯憋红眼角也不落一滴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自下定决心出宫放弃江玄序那一刻,便彻底斩断自己的回头路。 她比谁都清醒,她心心念念的带她游戏人间,为她抵抗雷劫,承诺娶她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时至今日当真走到尽头,余下的无非执念纠葛。徒留虚妄。 再者,她如今身有重任,待回到东瀛见过家人,还需交出菩提心赴死。 “我早与你说过,我要回东瀛,万不会跟你回去打扰你和赵绾青。” 她忍不住哽咽一下,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人,非要在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他幡然醒悟。 “为何先反悔的人是你?” 对啊。为什么先反悔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呢? 江玄序面上血色尽褪,支撑身体的气力迅速流失,当着常熹的面一个踉跄。若非他及时扶住桌子,恐怕会直接跌坐在地。 “只要你回皇宫,什么要求孤都答应。” “呵。我的要求你已经应了。”常熹苦笑之后讥讽他道,“先前难道不是你在金华殿说,王孙贵族任我挑选,为我们赐婚吗?” “我看中方鹤煜,嫁给他是经过你同意的,你亲笔书写的赐婚圣旨难道只把它一场儿戏,根本不做数?” 那天方鹤煜求赐婚圣旨,他明知是她们串通好的,可他就是生气!他可以放她离开,但绝对不能以嫁人的方式!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后,他便开始后怕,害怕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再三纠结之后,他还是决定放手。 三年纠缠,常熹,方鹤煜,赵绾青和他人人身心俱疲。彼此成全挺好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迹象发展,只有他,只有他后悔了。 潜意识的想法告诉他,他绝对不能放手!常熹不可以嫁给方鹤煜。 “常熹,孤……” * 前厅。 “恭贺方将军喜结连理。早生贵子啊。” 方鹤煜饮尽杯中酒:“多谢尚书大人吉言。” 管家掂着酒壶给空杯蓄满酒,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他来到方鹤煜近前,贴耳与他低声讲话。 管家认出他是府中的暗卫之一。 暗卫带过话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将军出了什么事?” 方鹤煜没出声。他抬头一看,自家主子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头一次起了变化。 “这里交给你,我去一趟婚房。” “是!” 自己家的路,自己最熟悉。方鹤煜抄近路,加上轻功助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穿过一条回廊时,他撞见第一个发现江玄序离席闯进后院的两人,祝辞盈和谢让尘。 也是她们派府中暗卫给他传信。 “常熹没事吧?”他担心地问。 “反正没吃亏。”祝辞盈指指紧闭的屋门,“你进去看看。” 方鹤煜疾步越到门外,一把推开门。 “常熹!” 安然无恙坐在喜床上的常熹:“方鹤煜?” “有没有受伤?”方鹤煜把能看的地方都看过一遍,几乎确认她没受伤,“发生什么事了?他可有为难你?” 常熹示意他看晕倒在桌子边的江玄序,眉头微皱:“我不过冷言讥讽他两句,他心理承受不住,晕了。” “不是大事。我跟陛下解释。”方鹤煜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小煜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常熹双眸一弯,“以后要多笑一笑。” 方鹤煜:“好。” “回东瀛的马车正在准备,预计三日后出发。” “真好。”常熹感慨道。 她很快就能见到家人。 也很快就要死了。 在这京城里,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只剩自己的挚友,方鹤煜。 “今时不同往日,七年前被人四处追杀的少年如今军功在身,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却唯独周边缺了一缕红袖添香。”常熹浅浅一笑,复又神色认真地说,“这么些年了,我也没问过你,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方鹤煜沉默片刻:“暂且没有。” “也好。”常熹点点头,“待会儿,我们写和离书,不耽误你的终生大事。” “和离书的事先不急。”方鹤煜拉过江玄序的手臂扛在脖颈后方,“我送陛下去客房就诊。” ——客房。 谢让尘点过江玄序身上几个穴位。很快,后者悠悠转醒。 方鹤煜单膝跪在床榻前禀告:“陛下方才气急攻心晕倒在地,属下立刻找了今日来观礼的谢道人为陛下疏通经络。” 江玄序按按发疼的额角:“多谢。” “也多谢道人出手相救。” 谢让尘长身玉立,一副高人之姿。 “陛下身体康健,几年前被天雷劈中的地方也被疗养得很好,除了这失忆症……”他故意压着后半句话不说,观察江玄序的神色。 孤真的失过忆!江玄序先是微楞,再是震惊,最后半是愤怒半是痛苦。宫里的御医、赵绾青为什么都一个个地骗他! 他再次气急攻心,差点又晕过去,咬着牙说:“失忆症可有办法医治?” 谢让尘:“有是有,只看陛下这边愿不愿意配合治疗。” “孤……愿意治!”恢复记忆可能是他挽留常熹唯一的办法。 * 婚房。 “脊骨发热?”常熹疑惑出声。 “嗯。自从服用了你的珍珠,我的脊骨时不时地开始发热,不分时段没有规律,且一次比一次难挨。”祝辞盈如实说明自己的状况,“我听修真界的剑修说过,这里是剑骨寄生的地方。” “说不定是你要长出剑骨了?” “这不可能。”祝辞盈说,“剑骨要么天生,要么后期修炼所得。我是音修,并未入剑道,不可能生出剑骨。” 常熹垂下头:“那我便不知道了。” “但或许是有其他机缘……珍珠能疗愈的是你受过的伤,陈年旧伤也算得。” 祝辞盈微怔。 三百年前的伤,跨越前世今生的伤难道也能算旧伤? 她正要否定自己的想法,忽然间灵光一闪,抬手拉动自己脖颈间的红绳,绛玉划出衣襟。 如果说跨越时间空间,绛玉完全可以做到。 祝辞盈握紧玉,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又隐隐地期待: 她真的能生出剑骨吗…… * “师妹频频出神,在想什么?” 谢让尘卷好一个春卷放入她的碗中。 当然是在想剑骨。但祝辞盈不能提,否则师兄愧疚之下,一定会把应龙骨挖出来给她。 “江玄序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咬过一口春卷,味道偏咸,合她口味。 “妖术已解,但凡人体弱,恢复记忆急不得,需要循环渐进。” 祝辞盈吃完春卷,小口吹着热粥:“如果有一天,师兄忘了我,我会伤心。” 谢让尘用灵力帮忙降温,又拿筷子卷好一个春卷给她。 “没有那一天。”他坚定地说。 只要她不与他解契,只要神魂契约存在一日,只要有契约引导,他一定会被她吸引。 就像两块一正一负的磁铁,永远对彼此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和她,合该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错别字悄悄抓。 离谢甜甜开悟差最后一剂猛药! 掉马倒计时:三(预计没差的情况下) 第57章 菩提心(六) 被人遗忘的滋味,祝辞盈切身体会过。 前世,师尊带她上山前,她和大师兄已经认识了。 那晚,她和兄长被困于烈火中,她年纪小身体弱,昏迷之后不停念叨自己渴,要喝水。兄长割腕放血,保住她一条命。 天蒙蒙亮之际,一场及时雨浇灭大火,而恢复了一些意志的祝辞盈,刚把眼睛眯开一道缝,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瑰丽清俊的脸和他眼睛下独一无二的红痣。 “不必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他的嗓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祝辞盈听过一次,毕生难忘。 再度醒来,身边不见阿兄的身影,她立即明白阿兄已经葬生火海,沉痛的打击之下她大病一场,一度变得不爱说话。 谢让尘将她安顿在槐江山下一位卖糖为生的瞎眼阿婆家中,每过三日来为她治疗一次身上遗留的烧伤。 “小姑娘哪儿去了?”谢让尘没见到人,问起阿婆。 阿婆:“今儿一天没听见响,估计是躲起来了。” 祝辞盈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地看谢让尘和阿婆谈话,看他出门寻她。 “你怕生?” 少年温和的嗓音冷不丁的从头顶传来,祝辞盈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身。 十七岁的谢让尘尚不及二十一岁时成熟,一身少年意气却不失温和。 “还是怕我?”他轻声问。 祝辞盈讲不出话,只能摇摇头。 “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许多美好的事尚未体会,小姑娘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心福气跑掉。” “可我没有家人了。”祝辞盈掉着眼泪,艰难地吐字。 “你还小,以后会有的。”谢让尘顿了顿,补了一句,“说不定是个热热闹闹的家。” 祝辞盈垂着头,不再说话。 少年神色苦恼站在原地,想了想,拿出一个装满糖的琉璃罐子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祝辞盈不明所以地抬头,又听他问:“觉得生活过得苦?” 她点头。 谢让尘叹息一声道:“我不知你的前尘往事,或许你短短数载的人生里吃过许多苦头。我想劝你好好活下去,但思来想去我未曾体会过你的苦,又有何立场渡你脱离苦海?” “我能为你做的很少。” 可你的救命之恩远胜一场渡化……祝辞盈想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若你觉得日子苦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吃一颗糖。”谢让尘把糖罐塞进她的手心,“我在上面施过法,可以为吃过糖的人增加好运气。” “但因此它失去原本的甜味,所以吃起来是没有味道的。等你何时从糖里尝出甜味,那便恭喜你,一定找到了生的理由。” 当晚,祝辞盈剥开一颗糖,含在嘴里仔细品味片刻,得出一个结论,谢让尘给她的就是普通的无色无味的糖。 她把糖纸折成五角星,放回糖罐,抱着它睡了一整晚。 后来,她在去清微宗的路上无数次幻想和谢让尘重逢的画面,她想,他应该会小小地吃惊一下,而后笑说一句“好巧”。 可他没有。 四年未见,他早忘了她。 他的一句“初次见面”叫她伤了心,好几个夜晚抱着装满糖纸的琉璃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枕头湿了整夜。 她不明白,为何在一起相处几个月的人会把她忘了呢? 此后,祝辞盈把满腔委屈化为动力,在清微宗刻苦修炼,想方设法地引起谢让尘的注意,叫他最好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她这个小师妹。 而这件事,她做得很成功。 …… 米粥见底,祝辞盈方搁下碗,紧接着,谢让尘捏着一张白帕按在她的唇角,替她擦掉粘在上面的米粒。 帕子遮掩下,她弯唇一笑,抬手轻轻放在青年的手背之上,脸颊凑过去贴合上他温热的掌心:“我相信师兄忘不掉我。” 青年微楞一下,随后极为宠溺地用拇指摩挲两下少女白皙光滑的脸颊。 忘记和忘不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含义。 他暗自在心中细细地品味。 忘记便是忘记,不够情深罢了。 而忘不掉往往是情到深处的执念。 “是,忘不掉。” 他承认她已然成为他的执念。 就在他的这个想法产生之际,“叮铃。”铃声如突然落下的惊雷。 与此同时,灵府最深处,平静的海水忽然壮起胆子越过雷池浸湿小岛边缘的泥土。尽管如此,它还不知满足,贪婪地一点点向内里加深,力争浸湿更多的土地。 他似乎要沦陷在这座小岛之上。 * 第三日到约定的时间,常熹没能启程回东瀛。 灵越国的京城忽然爆发一场瘟疫。 大街上满是呕吐不止的人,医馆的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翻遍医书古籍也未查出这次瘟疫到底是个什么病,该怎么治。 门口,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患者,不久后又抬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如此循环往复,城中人心惶惶。 有部分人收拾好行李,想趁乱拖家带口逃离京城,却在到城门口处傻了眼。 方鹤煜站在城楼之上,手持金令:“陛下有旨,封城抗疫,若有私逃者导致疫病传播,其罪当诛,杀无赦!” “将军!老夫一家并未感染疫病,若此刻出城兴许都能保住性命,可留在城里,早晚都是要死的!” “对啊将军,那疫病来路不明,连宫里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又有谁能制服它!求将军开恩,放我们老百姓一条生路!” 城门口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其中不乏有年过六旬的老人,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抱着婴孩的妇人,为一家人讨生路的中年男人和流民乞丐。 “将军!” “将军开恩啊!” “求将军看在我一家老小的份上,开开城门吧!” “将军。”守卫兵神色动摇。 “拦住他们。”方鹤煜攥紧拳,眸底快速闪过一丝痛苦不忍,“违令者,格杀勿论!” 疫病凡人或许无法战胜,但天佑他灵越国,有祝辞盈和谢让尘两位高人在,必定有办法阻止这场灾祸。 他需要尽快回府看看她们的研究 进展,疾步走下城楼。 “呸!狠心冷情的煞神!不打过几场胜仗,到关键时刻还不是舍弃我们这些老百姓!枉我们尊你为护国大将军!” “灵越国有你这样的将军,只怕不久就要亡国!” “什么狗屁的将军?不给老子开城门,老子砸死你!” “将军小心!” 尽管守卫兵及时围成保护方鹤煜,他身上仍被扔了不少菜叶子和破碎的鸡蛋,额头还被一书生拿砚台砸破口子,血流了半张脸。 “没时间计较这些了,你们守好城门。”他布下命令,飞身上马,一抽马鞭直奔自己府邸。 管家一早候在门口,远远望见御马疾驰回来的方鹤煜。 “将军。”他笑脸相迎却在看见方鹤煜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脸上的血时变了脸色,“将军快回屋换身衣服。” “不必。”方鹤煜抬手拒绝,大步走进前厅。 两个时辰前,祝辞盈把灵越国爆发不明疫病的消息传回少阳宗,宗主立即联合修真界其他宗门,紧急调动离国都最近的医修前来帮忙。 前厅,祝辞盈和五六位白衣医修正在研究感染者的血液。 方鹤煜拿过管家递来的湿帕子,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问:“情况如何?” 祝辞盈沉声说:“不是疫病,是毒。” “这种毒对修士无效,只针对凡人。”一上午滴水未进,她的嗓子有点干,“据目前研究的结果看,八成是新研发出的毒,修真界暂时没有解药。” “感染者吃寻常的草药根本无效,需要服用丹药延缓毒性侵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管家面色大骇:“咱们灵越国的都城可是整整有十万人啊!如何有那么多丹药分给他们……” 祝辞盈:“这几日,修真界会派人送一批丹药,我和师兄也会帮忙炼丹。至于调配出解药,至少需要十五日时间。” 她扫过一眼方鹤煜:“外头已经开始暴乱了吗?” 他受命守城门,为的是防止疫病传播,但在人强烈的求生欲面前,注定会引起一部分人不满,发生暴乱在所难免。 “外面的事我能应付。”方鹤煜眸光凝重,“缺任何材料尽管提。” 祝辞盈相信他的能力。 她正打算再研究一会儿毒,神魂契约忽然传来消息: 【师妹,皇宫有异动。】 【需要过去看一看吗?】 【现在就去。】 * 祝辞盈连施几个御风术,仅用一刻钟赶到皇宫。 谢让尘在宫门口等着她。 “师兄你现在的任务是炼丹。” 谢甜甜一炉丹药产量一千颗,若让丹宗的丹修们知道了,不得给他捧成丹修届的天骄。 祝辞盈无奈道:“不必跟我出来。” “我不安心。”谢让尘说。 “什么?”她没懂。 “不看着你,我的心总安定不下来。” 他从不容许海水退潮,岛屿孤寂。 “你让一个心静不下来的人如何专心炼丹?” 祝辞盈认真地去看他,莫名地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丝幽怨? 她挑挑眉梢。 是在怨她刚才说不必跟来?怨她抛下他独自行动?如果是这样,师兄未免也太黏她。 现在炼丹救人更重要吧。 怎么把人劝回去呢?拿糖哄一下?可这招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谢甜甜会不会腻? 祝辞盈头疼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师兄你神魂出窍了?!” 谢让尘幽怨的意味加重:“本体在炼丹。”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怪她丢下他。 仅仅是分开一刻钟而已。 他竟然不安心到神魂出窍来找她吗? 祝辞盈的心重重跳了下。 “师兄,修士的神魂很脆弱,待会儿若是遇见危险受伤可不值当。”她先提个醒,又装作为难了一会儿说,“我保护你?” “没人能伤得我的神魂。”谢让尘说。 “除了你。” 结过神魂契约的人,神魂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的灵府,若对方有心,伤他神魂轻而易举。 可那又如何呢? 他偏要把自己的心和命脉交给她—— 作者有话说:糖果琉璃瓶最早出场于40章。 这个副本结束后,下个副本专注写两个人前世的事。 第58章 菩提心(七) 祝辞盈的灵府内,自缔结神魂契约开始,埋下的树种经过她的浇灌,发芽,破土,长成小小的树苗。时至今日变成参天大树,这还不够,它的枝叶仍在向外延伸,占据她的所有。 最深处存放的琉璃瓶被树枝围得密不透风,却始隔着一层屏障,阻止他吞没。 那是留给前世师兄的唯一一片净土。即便是她最喜欢的谢甜甜也不得靠近。 “我才不愿做你的例外。” 她今日在两耳上方各取一撮头发编成辫子绑在脑后,做完发型又觉单调,所以配上一圈茉莉珠钗。白花绿叶于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晃得青年移不开眼。 她的嘴巴生的小,唇瓣饱满,一张一合间露出白皙的牙齿和红润的舌头。 谢让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眸光在长睫遮掩下变得晦暗。他闭了闭眼,仿佛只要再多看两眼便忍不住亲上去。 如果眼睛能代替他,他已经吻过她千万次。 而他灵府中,浸染小岛泥土的海水以包围圈的形式进一步向中心扩张。 祝辞盈走出几步,察觉身侧无人,回头催促:“师兄,我们快去快回。” “师妹,你的珠钗是新买的?此前我从未见过。”谢让尘迈步朝她的方向。 突然问它干嘛?祝辞盈摸了一下茉莉珠钗,老实答道:“去年纪师兄送我的生辰礼物。” “怎么了?” 明知故问。 谢让尘在心底冷笑一声,面色如常道:“与你不甚相配。” 他绕到她身后,拿出自己早前买好的冰蓝色凤凰衔花金钗先给她看上一眼:“模样可还喜欢?” 少女活像一只被人逗弄下巴的小猫,幸福又满足地眯起眼睛:“师兄送的我都喜欢。” “好了。”谢让尘换好珠钗,把旧的还给祝辞盈,叫她装进储物袋。 “生辰礼宝贵该好好保管,平日戴师兄送的便好。”他单手掐诀,凝出一面水镜。 祝辞盈照了照,借着水镜偷偷地瞄起谢让尘:“谢甜甜真小气,纪师兄的醋也要吃。” 闻言,青年气笑了,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强势地撑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紧握。 祝辞盈憋着笑,抱住他的手臂与他拉进距离:“这儿又没多少人,还怕我走丢?” 谢让尘紧了紧她的手说:“我想牵你的手就牵了。” 末了,他又说:“祝满满没说不可以。” 祝辞盈“嗯”了声,拇指绕着他的虎口转圈,引得后者人心痒痒:“她没说。” 自家师兄得宠着来。 * 长宁宫。 偌大的院子里,宫人们跪了一地。 祝辞盈和谢让尘赶到时并未出声,也未找人通传禀报。 江玄序和赵绾青各站一方,气红着脸,两相对峙。 近日,江玄序恢复一些记忆,初见常熹的记忆。原来她真的没有骗他,七年前从海里救起他的人根本不是赵绾青,而是常熹! 可他呢,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言语羞辱,刑法加身,逼迫她挖心头血救陷害她的元凶!他做的每一样事都无法让她原谅。 他自认为无颜去见常熹。 “孤自认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骗孤!算计孤!陷害常熹,让孤误会她!你做这些便也罢了,为何连孤的子民也不放过!” “骗你?算计你?”赵绾青讽刺地笑。 “因为你蠢,蠢到无可救药!” “我不过在你身上施展一个小小的法术封住你的记忆,再随便说几句谎话,谁知道你那么好骗,居然信以为真。” 赵绾青的皮囊是一副实打实的美人皮,可惜被妖占据着,丑态尽显。 “那小蚌精对你可谓是痴情不悔。我原以为曾经相爱过的人即便忘记,即便因为误会刀剑相向,也能在日渐相处中破镜重圆。可惜到头来真正叫她伤心,叫她痛不欲生的人是你。” 真面目被拆穿,赵绾青偏也不叫江玄序好过,一个劲儿往他心上戳刀子:“失了那么多心头血,恐怕此后数 十年内元气大伤,体质比凡人还弱。我真替她感到不值当。” 江玄序:“都是你害孤!” “江玄序,要怪就怪你黑白不辨是非不分!怪你眼盲心瞎,怪你错把鱼目当珍珠!” 两人间争执不休,在场的宫人们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只因她们曾经亲眼见证过的恩爱有加的有情人,如今彻底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今日所见所闻种种,日后必定是一场皇宫秘闻,她们真怕自己因此丢了命。 江玄序气红眼睛,拔出腰间佩剑,执剑朝赵绾青刺去:“孤要杀了你!” 赵绾青不屑挑眉:“就凭你?区区凡人之躯,我……”剩下的话被她咽在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你怎么可能……”江玄序的剑正中她的心口,疼痛让她产生久违的恐惧感。 江玄序蹙眉,似有所感半侧回身。 赵绾青趁机看清楚他身后的人,瞳孔骤然一缩。 祝辞盈保持着手臂前伸的动作,掌心灵力化为白色利刃。 她的刃尖直直对上她,淡声说:“交出解药,可以留你一命。” “哈哈——”赵绾青放声大笑,她堂堂魔君座下的四护法之一还会怕一个刚步入元婴期的修士? 妖魔与修士势如水火,对方不快活,她便快活! “没有解药,就算有,我也不可能交出来。” “更何况,你太弱了。杀我?再滚回修真界修一百年罢!” 言罢,她眸中寒光一闪,掌心凝聚妖力,脚后跟一个用力飞身上前,势必一击拿下对方。 祝辞盈双手握住灵刃,在她的手掌即将拍向自己胸口之时,猛地向上挥去,利刃割开她手腕处的肌肤,破开她的血管,斩断最后一丝相连的皮肉。 美人纤细的手整个掉落在地,赵绾青惨叫一声,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 祝辞盈一指点在她的额心,定住她的身体:“我的耐心有限,交出解药。” 而在短短一瞬之间通过神魂契约调动大量灵力,她的身体也吃不消,脊骨的温度比往日更加灼烫,难耐地拧紧眉头。 “为什么?”赵绾青不懂修为不如她的人为何突然间灵力暴涨,直到她抬头间看见祝辞盈身后的谢让尘,恐惧值顷刻间攀升到顶峰。 那张脸,那两颗红痣……不会有错! 她死也不会忘! 三百年前,他和魔君交战,而她只是被他的剑风扫到便落个重伤濒死的下场。若非这些年躲在暗处不断修养和吸食江玄序的帝王之气,她不可能恢复这么快。 比魔君还要强的人,落在他手里必死无疑!赵绾青的眸光褪去狂傲,空洞茫然地映着青年绝世无双的身影,整只妖陷入绝望:“真的没有解药。” 额心的手忽然抽离,她茫然抬眼,只见祝辞盈收起灵刃,双手掐诀施法,灵力没入她的身体迫使她的灵魂和赵绾青的身体分开。 “不——”妖挣扎着被驱离。 而原本属于赵绾青的身体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倒落在地,随后血肉糜烂,几息之间化作一具白骨。 “没有解药,留着你也是祸害。” 祝辞盈果断道:“师兄杀了她。” 谢让尘抬手,一束灵力径直穿透妖的身体,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未给她。 出来一趟,除了杀只妖,什么都没捞到。祝辞盈失望地拽着谢让尘离开,至于江玄序的情况如何,她才不关心。 江玄序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受,他神情恍惚地凝视地上的白骨,脑子里想的全是常熹。 七年前的暴雨夜,一场宫变,他失去所有,成了一个只能四处逃亡的太子。 父皇的忠臣带着他驾船逃离追杀,而他们行驶的那条海正是东瀛。 那夜的海面不够平静,狂风卷着海浪打翻船只,所有人惊叫着挣扎着一起沉入海底。 他会水,比其他人多挣扎一段时间。 因此,他很幸运地看见向他游来的漂亮姑娘,抓住她向他伸来的手。 之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江玄序是什么?” “我的名字。我们凡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一种称呼,若有事想告知对方,可以唤他的名字。虽说名字并非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但你只要唤了,那人便会回应你。” “为什么你和方鹤煜都有名字,单单我没有?我也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你们两个今晚不许睡觉,给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 常熹,常熹。 我的明珠。 江玄序重重咳嗽几声,偏头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贴身公公匆匆上前扶住他,待瞧清楚他的脸色,直接破了音:“陛下,你这是……”染病了啊。 * 五日以来,百姓按时按分量领取丹药,但因为中毒的人数量过多,每个人的体质差异,仍有许多人死去。 城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蚌精的肉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又有人说:“蚌精的肉吃了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消解百病!” 还有人说:“谁吃了蚌精谁就可以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起初,说书人为了增添故事精彩趣味而胡编乱造的话逐渐被大批量中毒的人当了真,以谣传谣,短短几日闹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每日都有人围住方鹤煜的将军府,讨伐他交出蚌精。 少年将军带着府兵赶走一批又一批人,一遍遍解释那都是传言,不要相信,让他们回去按时服用丹药。 但效果微乎其微,越来越多的人被谣言蛊惑,魔怔发狂,加入讨伐的队伍。 经过他们这一闹,中毒人数成倍增长。祝辞盈,谢让尘等人任务加重,开始不分昼夜地炼丹。 又一炉丹药炼成,祝辞盈灵力几乎耗尽,自储物袋摸出一颗复灵丹吞下:“以师兄的修为也无法解毒吗?” “能解。”谢让尘分出一缕灵力帮她催化丹药,“师妹兴许察觉到丹药数量每日有盈余,但效果甚微,原本能多撑十日的人至多熬过五日,于常理不合。” “实因此局无解,乃天道所设。它是常熹的劫,考验她能否结成菩提心的劫。” 祝辞盈心生疑惑:“常熹的珍珠可以治病疗伤,却无法直接去解毒,如何救得了城中百姓?” 她顿了顿,猛然反应过来:“外头的流言?” 谢让尘无声地注视她。 “是真的?”祝辞盈的后背缓缓渗出一层冷汗,头皮直发麻,“何其……荒谬!” 她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外头传来声响,是今日第五次来声讨常熹的人,方鹤煜带人在外面拦截。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即使明知是谣言依然要尝试,死马当作活马医。 “今日大家伙齐心协力定要活捉了那蚌精,分她的肉吃!” “太好了,有了蚌精的血肉,我的孩子就有救了!” “还等什么,大家伙快抄起东西打啊!” 祝辞盈撤销耳朵上附着的灵力,对谢让尘说:“我去看看常熹。” 她刚一转身,便被谢让尘抓住手腕。 “师妹。”他唤她的同时,拉过她用力一扯,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谢甜甜? 祝辞盈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砰砰直跳。 好端端的,突然抱她做什么? “师兄?” “谢甜甜?” 谢让尘环着她后背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牢牢地箍住她的腰,逐渐收紧。 一瞬间,祝辞盈回想起在四象城那一幕,师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此劫不渡,常熹能保住性命,若渡过去,她可得道飞升。是福是祸全看她的选择。” “无论她做何选择,万事都有师兄在。” 若真到那一步,他愿意与天道再争一次。他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此刻愈发贪恋起她的温暖,只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后背,祝辞盈的手指宛如藤蔓一点点沿着他的脊骨向上攀爬。 少女垫脚,昂起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头微微向内一侧,张口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耳边:“师兄你的心跳得好快。” 谢让尘勾唇浅笑。 胡说。 分明是你的心跳。 青年细嗅着她发间的茉莉香,翻涌的海水如同触碰上中心的“定海神针”缓缓平息。 谢让尘最终没有拆穿她,反而替她背了锅:“嗯。不像话。” * 大婚过后,门窗上的“囍”字尚未来 得及拆下,暖黄色的日光照进屋子,时不时地传出女人的低泣声。 祝辞盈迈过门槛,差点一脚踩在一颗珍珠上。她低头,洁净的地板上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粉白色珍珠。 她一颗颗捡起来放进盒子里。 轻声唤了缩在床脚的人:“常熹。” 哭声一滞,常熹慢慢抬头,用袖子抹干眼泪:“祝姑娘。” 祝辞盈说:“外头的流言莫要放在心上。你记住生死大权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救他们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不救也在情理之中,你本来就不欠他们。” 她的眼泪化作珍珠,砸在地上哔哩啪啦地弹跳向各个角落。 她眼眶红肿,吸了吸鼻子,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想回家看一看我的家人,我是东瀛海里的一只蚌精,不是人,纵然身怀一颗悲悯之心,但这不能代表我愿意牺牲自己,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想死……” 她追着江玄序这两年,吃过许多苦,满腔委屈得不到释放。如今想回东瀛与家人叙叙旧恐怕都做不到了。 她现在无比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开悟,早点决定回东瀛就好了。 落到这等地步,实属她自作自受。 常熹自嘲一笑。 恍然间,门窗有黑影闪过。 “夫人夫人!不好了,将军出事了!”管家急匆匆敲响房门。 祝辞盈和常熹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将军每日外在拦着大批量染病的人闯进府中,长久接触下来,一定是中毒了。” 管家满面愁容,压低声音道:“我还听将军说,远在皇宫的陛下也中毒几日了。” “不过,陛下中毒一直有在服用丹药,病情得到缓解,情况尚且良好。” 可方鹤煜中毒是瞒着常熹的,他的症状比江玄序严重。 “祝姑娘,我家大人性命攸关,请您去看一看罢。”管家侧身抹了几滴眼泪。 管家带路,祝辞盈和常熹赶到方鹤煜的房间时,谢让尘已经为他诊过脉,输送一部分灵力帮他延缓毒素侵蚀。 “五脏六腑都有毒素侵蚀迹象,情况不容乐观。”他说。 祝辞盈想了想说:“把方将军体内的毒转移到我身上,我有灵力抵抗毒,不会危及性命。” 谢让尘:“不成。” “师兄。”她仅用一个眼神制止他,“你专心炼丹。” “万万使不得。”常熹主动站出来,坐在方鹤煜床头,拿湿帕子为他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你们比我有用,能为中毒的百姓炼制丹药,而我只会哭,掉一些派不上用场的珍珠。” 祝辞盈:“你的身体……” “祝姑娘,我有自己的用意。”她神色坚定道。 祝辞盈下意识地去看谢让尘。 后者怔愣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朝她微微点头。 于是,常熹便把毒转移到自己体内。 虽然之前失去大量心头血,但她好歹是妖,多少要比凡人强一些。 * 深夜,常熹体内的毒发作。 起初只是心口有些闷疼,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尚且能忍受,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疼痛感开始扩散至周身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 常熹闭着眼睛,眼珠子疼得要命。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手指紧紧攥着蚕丝被,蒙住头不肯让自己发出痛呼声。 汗珠浸湿寝衣,常熹蜷缩紧身体,粉白色的小珍珠一颗颗地自她眼角滚落在床铺之上。心脏仿佛被虫子啃食一样痛,她咬破嘴唇,咸腥味儿的血顺着唇角溢出。 疼到极致,她认真地想,这般折磨倒不如直接拿匕首扎一刀死去爽快! 她又想,自己承受不了的痛,凡人如何熬过一日又一日? 为什么呢?常熹痛苦地想不出答案,脑子一度陷入昏沉。 她的意识越来越迷迷糊糊,昏死过去之前,她最后想的还是自己的家,东瀛。 三日之后,方鹤煜苏醒。 第四日夜晚,祝辞盈和谢让尘在炼明日要发放丹药。 方鹤煜着一身白衣走至廊道尽头,撩起衣袍挨着常熹坐下。 “今夜没有月亮。” 常熹仰着头,遥望天色。 乌黑的云如薄雾般被风吹着飘向更远的地方。 她叹息:“连云也不得自由。” 方鹤煜沉默片刻,开口道:“熹熹你明日换上我的衣服,我请祝姑娘带你出城。” 常熹微楞一下,随即展露一个极为苦涩的笑:“违反皇令可是要杀头的。” 方鹤煜:“我不怕……” 他的唇被常熹用手捂住,“死”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等为城中百姓解完毒,再回东瀛也不迟。” 这些日,她想清楚许多事。 若牺牲自己能救一城百姓,她自当是愿意的。可她心中和凡人一样,有诸多不舍的牵绊,东瀛海里的家人,挚交好友方鹤煜,年少时的爱人江玄序。 直到亲身经历过中毒的痛楚,在绝望时激发出的执着意志令她真真正正地体谅了凡人的脆弱,理解了他们每日对自己的讨伐。 她放过和江玄序之间的爱恨纠葛,放心方鹤煜今后的辉煌人生,唯一遗憾的是,老天并未给她太多时间,让她与家人团聚。 “小煜哥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她突然问。 方鹤煜沉声回答:“记得。” 七年前,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碰上结伴同游的常熹和江玄序。 她们救他性命,自此成为好友。 那会儿,常熹连化人形都难。 白日以蚌的形态挂在江玄序腰间,夜晚才能化出人形。 某个夜晚,蚌再次化出人形。 她气鼓鼓地一左一右拉过他和江玄序的手臂,摇了再摇:“你叫方鹤煜,他叫江玄序,你们都有名字,为什么就我没有?” “今晚你们两个给我想一个名字出来,否则都别睡觉了!” 两个少年开始绞尽脑汁想名字。 江玄序:“明珠?” 蚌点评道:“村子里好几个姑娘都叫这个名字,我想要一个特别点的名字。” “常熹。” 方鹤煜想了很久说:“珍珠表面光辉熠熠宛如天上明日,可用‘熹’字表述。而常的意思为时常,经常。” “常熹,常熹,愿你永恒地发光发热。” “好名字!没想到鹤煜兄表面上总是一声不吭,实际上有这般出色的文采。” “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小煜哥哥!” “明日我要回东瀛告诉龟爷爷他们,我有名字了!那给王婶送珍珠的事就麻烦你们两个了……” 那段回忆犹如昨日。 方鹤煜常年冰冷的眸光在望向常熹时柔和下来:“常熹,常熹,是为天上明日,永远地发光发热照亮人间每一处角落。” “对啊。”常熹轻声说。 “啪嗒”她的右眼流下一滴泪,迎着方鹤煜剧变的神色,滴落在地,打湿木板。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他眼中倒映着常熹逐渐虚化的身躯。 “对不起啊,瞒着你擅作主张。” 她的身躯变得透明,隐隐有崩碎的迹象。 她语气温柔,与往常聊天一样平静地规划自己死后的事:“我的蚌壳可以铸成坚硬的武器,请交给祝姑娘,助她挽救苍生。” 预料之中责备她的话,方鹤煜一句未说,只问她:“疼不疼?” 亲自碾碎自己的肉身怎么会不疼! 常熹两只眼睛流下泪水,努力地 挤出一丝笑容:“还好,有一点点疼。” 最后的时刻,少年抛却一切顾虑,倾身上前拥紧自己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上人,颤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没关系。我不怪你。” “小煜哥哥,好好活下去,多替我看看人间的大好河山。” “真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一起看一看月亮星星。” 她的身躯化作星光,如同被戳破的泡泡霎时间堙灭于天地间。 少年于今夜永失所爱。 祝辞盈和谢让尘有所感,双双出门。 京都上空,一声惊雷巨响,彩色霞光穿破云层,菩提心降世。 天生异象,百姓纷纷出门去看,议论纷纷。 “七彩霞光,祥瑞之兆!” “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们不忍我们受苦受难,发了慈悲心,降下祥瑞!” “哎?!刚才我那疼得死去活来的心口这会儿好像没事了!” “神仙显灵了!” 百姓们成片跪倒在地,朝着天上的菩提心磕头跪拜。 空巷里阴暗潮湿的角落,躲藏在此地的妖魔们个个面露喜色。神物降世,魔君有令,得神物者将来不仅能当上护法,还特别允许其分地封王。 菩提心,他们要定了! 妖魔们倾巢而出,都城大乱。 城楼之上,谢让尘抬手布下一个巨型阵法,法阵眨眼间成型,将整座城池的房屋罩得严严实实。 而趁机想吃几个人的妖魔毫无察觉,直至一头撞在法阵上,被法阵灼伤,灰飞烟灭才知道其中利害。 与此同时,祝辞盈快速拿玉简发出一条求救信。 一人一箫御空而立。 三千妖魔围住她,她背后是菩提心。 “喂,识相的,赶紧滚开!”一只妖捏响自己的指骨。 祝辞盈纹丝未动。 妖活动两下手腕,红瞳竖立,全身妖力爆发,如射出的利箭冲向祝辞盈。 寒芒一闪。 他的利爪堪堪停在祝辞盈脖子前。 祝辞盈抬脚踹开他,妖的身体脆弱不堪地上下分成两半疾速坠落。 “瞧瞧,还有高手?”一只看戏的魔直咂舌,“多平整的切口,好刀!” 半空中,祝辞盈眼珠轻转,向右斜方看去。 “抱歉,我来晚了。”持刀少女甩去刀上的血,腰间明晃晃地挂着一块刻着鎏金大字的令牌,“少阳宗知行司副使薛南霜,受挚交好友周明冉之托,特来援助。” 话落,又有几道流光飞至而来。 “万剑宗,简阳丘。” “无极宗,范子嘉,还有我的师兄。” “玄阳宗,谢渺渺,奉师门之命,特来助姑娘一臂之力。” 后方,仍有流光接二连三地赶来。 三百修士对三千妖魔。 祝辞盈舔舔唇角,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兴奋。 她收回玉箫,催动神魂契约。 【师兄。】 城楼之上的谢让尘心有灵犀:【需要我上去一趟?】 【有人支援,暂时不用。】 【我能借用你多少灵力?】 谢让尘望着上空被众修士护在正中心的少女,好似漫长黑夜中唯一的太阳。 他说:【想用多少便用多少,师兄给你兜底。】 【那你不必上来了。】 【阴阳五行阵会用吗?】 阴阳五行阵,需要一阴一阳两个人充当阵眼,再抽调阵中其他修士的五行之力支撑阵法运营。 前世,他和阿盈练过几次。 有经验,不陌生。 【会。】 【那好,待会请全力配合我。】 祝辞盈长长呼出一口气,脊骨又开始发烫,只好暂时先关闭神魂契约的沟通功能。 她双手结印,足下生出一个黑色的圆点,十二颗阵石自她的储物袋飞出,以她为中心光速飞转。 “太极生两仪,我为黑,师兄为白。” “此阵黑者掌局,阴阳之眼,五行之气,皆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说:背锅的谢甜甜:自己吃自己的醋一点都不好玩!求给我一个表白的好时机![爆哭] 快到时候了,小谢,你要支棱起来!一定要给我狠狠吻上去![点赞] 错字有空再抓[亲亲] 第59章 菩提心(八) 菩提心降世,正邪两方水火不容龙争虎斗,注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群魔乱舞之下,京都的百姓们纷纷躲进屋子关紧门窗,生怕被波及无辜殒命。 偶有一两个胆大的偷偷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隙,屏气凝神往天上看。 街道上无路可去的老乞丐和流浪孩童眼看无处可躲,干脆围坐在一起,讨论着谁赢谁输的问题。 上空,十二颗阵石停止飞转,其中八颗呈“米”字型四散开来,余下四颗,一颗浮在祝辞盈身边,一颗围在谢让尘周边,一颗悬在高空,最后一颗深入地底。 乾为天,坤为地。 五行三元各司其位。 法阵初形。 祝辞盈结印的手停下来,脚下代表“阴元”的黑点爆发出耀眼的黑芒。她的手指隔空轻点,动作娴熟地勾画咒文。 古老的咒文成型后排起长队,宛如一条条锁链,浩浩荡荡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快速交织交汇组成一个黑色的圆盘,直到完全占据三百修士脚下的每一片空地。 “阴阳五行阵,著名的主张以少胜多的中小型阵法。但是现在,这位道友所用的阴阳五行阵可是囊括了整整三百人的巨型法阵!”一阵修激动地差点捏碎自己的阵石,“更逆天的是,为什么她的起阵速度如此之快,成功率如此之高?!” 他火速拿出一块留影石。 录下来,拿回去给师弟师妹们看! 谁说我们阵修一天天只会拿块破石头玩?! “集百家所长,果真名不虚传。”薛南霜单手摩挲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回头要不要跟自己的上级推荐她参加今年的登仙榜,夺个名次回来…… “蓬莱岛秘境比试的魁首可不仅仅是名头响亮。”范子嘉自从蓬莱岛秘境比试结束,逢人必说祝辞盈和曲挽青等一众少阳宗弟子是如何稳坐积分排行榜第一,又是如何在逆境中急中生智绝地翻盘。 实打实的少阳宗毒唯。 谢渺渺将胸前的头发甩到脑后,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阵石:“看来这里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 “十八岁的元婴期,天赋惊人。” 她绕有兴趣地盯着阵中心的少女,拿玉简给自家师兄发了一条信息:[如果我说我想挖少阳宗的墙角,成否?]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停止输入。 对方已读不回。 谢渺渺气极反笑,关了玉简,抬眸凝望对面蠢蠢欲动的妖魔大军。 先等她打完架再说。 阴阳五行阵主防守,说以少胜多其实靠的是阵法的超绝防御力消耗对手体力,趁对方疲弱一举攻破。 面对三千妖魔,祝辞盈单凭一个阵法又能防守多久? 在场的修士们除去最初到场的薛南霜,简阳秋,范子嘉,谢渺渺四人,几乎个个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着阵法被攻破,与妖魔决一死战。 “杀阵。”人群中,谢渺渺主修阵道,略有些造诣,第一个看出其中门道。 不错。 阴阳五行阵,前世五师兄教她的第一个阵法。他平日酷爱钻研法阵,有事没事就爱改动咒文,爆改阵法。 所以,她自一开始学的就是爆改过后的杀阵。 祝辞盈朝谢渺渺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两人对上视线,相视一笑。 空气中所有的灵力朝她汇聚,正邪两派对抗千年,剑拔弩张之际,魔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龙吟打破僵局,一头浑身燃烧黑色火焰的巨龙横冲直撞出来,身后是无数燃着火焰的黑蛟。 “喂喂,看着点啊!”被无故烧伤的妖魔们骂骂咧咧。 巨龙不管不顾,张起血盆大口就要吞掉几个修士解解馋。 少女沉静的墨眸里杀意涌动,素手轻抬凌空一点,东南方位的阵石白光乍起。 霎时间,风起云涌,狂风大作。 她浅蓝色的披帛猎猎作响,额前碎发被吹向后方,露出一小块烧伤后留下的疤痕,轻轻开口道:“玄冰万里霜华。” 天地寂静一瞬。 一小片莹白自更遥远的上空飘落。 薛南霜抬手接住:“雪?” “豁,冻住了!”一旁的男修惊呼。 巨龙保持着嘴巴大张的模样,身体被一层坚硬的寒冰包裹,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寒冰向外扩张加厚,吞噬来不及逃窜的黑蛟。 妖魔群里立刻炸开锅。 “都愣着等死吗?一起上啊!” “菩提心,菩提心,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抢!” “谁要跟你抢,就你那点实力封了王也守不住领地,还不如吃几个人来得实在。” 三千妖魔齐刷刷飞扑向黑阵。 几个剑修同时拔剑,预备着随时斩杀妖魔。 祝辞盈眼珠轻转,大致扫过一眼冲在最前方的妖魔,心中有了对策。 她指尖凝聚绿色灵光,缓缓吐字:“乙木囚笼。” 东方的阵石迸发出翠绿色的光芒,与她指尖的灵光交相辉映。 城楼上,谢让尘仰头注视黑阵附近的动静,突如其来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缠住上百只妖魔,并以他们为跳板,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战局就像一场赌博,妖魔们一赔十,十赔百,不计其数地中招,被卷进去。 他在眼睛上附着一层灵力,将黑阵中心的掌局者看得更清楚一些,此刻的祝辞盈正弯起一边唇角。 那是一种自信的笑。 她好似感知到什么,忽然低头朝他的方向看过一眼。 谢让尘眼底流露浓浓的惊艳之色。 祝辞盈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重新开通神魂契约的沟通功能。 【获胜方的奖励可以是师兄亲自做的辣子鸡和油泼辣子面吗?】 【嗯,额外赠送麻婆豆腐。】他回应。 多一道菜,祝辞盈干劲十足。 她对苦苦挣扎的妖魔们说:“我没太多时间和你们玩,所以,你们懂事点,一起消失好了。” 话音将落,南方的阵石红光冲天。 祝辞盈单手指向藤蔓相连的节点:“丙火火烧连营。” 一根一根紧密相连的藤蔓为烈火铺设道路,指引方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以点成线,以线成面,橘色暖光照亮半边天。 高温之下,妖魔们因为藤蔓禁锢,毫无还手之力,惨叫着化为飞灰。 祝辞盈垂下手臂,额前碎发尽数被汗水打湿。运转超越她修为的灵力,她的身体高度负荷,脊骨处的灼热似要烧穿她的皮肉。 三千妖魔经过她一折腾,损失将近三分之一。 余下两千不是运气好,而是他们本身的实力强。 “让一个元婴大出风头,你们真能给主君丢人。”魔凤不屑轻嗤。 他幻化出凤凰真身,飞向上空盘旋一圈,发出一声愤怒的凤鸣。随后,他尖锐的喙前,一团火球越聚越大。 “去,给我烧光她们,一个不留!” 这团火……薛南霜瞥了眼身后满头大汗的祝辞盈,拇指压住刀柄向前推拉,长刀露出一小截白亮的刀身。 火球速度极快,眨眼间逼近黑阵边缘。 祝辞盈咬住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身边一直处于沉寂状态的阵石,表面闪过一缕黑光。 “太阴吞噬。” 黑阵前端乍然冒出一个黑点,与其说是黑点,倒不如说是黑洞。薛南霜拔刀的手微顿,凝神看了会。 谢渺渺又开始抛阵石玩:“薛南霜,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那可是经过改良的阴阳五行阵,超级大杀阵!你难道没发现这儿的妖魔根本不够她玩的?” “我看她气色不好,应该撑不了太久。”薛南霜顿了顿,“不许打挖墙脚的主意。提前声明一下,她是玉隐真人的亲传弟子,周明冉的亲师妹。” “周明冉啊……”谢渺渺撇撇嘴,默默给自家师兄发消息。 [师兄,我们换个人挖墙脚。] 对方:[谁?] [周明冉。] 对方很久没回信息,谢渺渺发了一个:[在?]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消息前方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哦吼,师兄把她拉黑了。 “啧。”谢渺渺对自家师兄的死出了如指掌,早预料到了。 不就是喜欢周明冉吗?跟纪飞白公平竞争去啊,成天躲在宗门避着人家算怎么一回事。 谢渺渺决定回宗门后先给师兄做一做思想工作。 亲眼看着自己的火球被黑洞吞噬殆尽,魔凤猩红的双眸圆睁,扑扇几下翅膀,调整身姿俯冲直下。 他不和这群修士们耗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吃几个人! 而他这一动作落在祝辞盈眼中,令她没忍住笑了下。 魔凤的着陆点是人间的一处城楼,城楼上,隐约可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谢让尘眼皮轻掀:“太阳守望。” 他身边代表“阳元”的阵石瞬息之间一个闪现来到城楼前。 纯白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块巨大的高墙,那魔凤一头撞上来竟是直接碎了头骨,砸落在地,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魔凤自大轻狂,忘了阴阳五行阵是双人阵。黑者掌局主杀,白者控局主防。 躲在屋里偷看的百姓们纷纷开口叫好,有些胆大的出了门,搬把凳子坐下看热闹。 说书人握着笔飞速地记录,白纸黑字换了一张又一张,堆积成厚厚一摞。 城内的热闹与谢让尘无关,他只目光灼灼地仰望自己想看的人。 祝辞盈双章合十,两根小指、无名指相互勾紧结出一个漂亮的法印:“震雷碎魂。” 东北方位,阵石闪烁紫光的同一刻,黑夜乌云滚滚,雷声震耳。 紫色的雷电如炸开的烟花,分成无数道细小的雷劈向气势汹汹的妖魔。 这一下,妖魔们死伤大半。 祝辞盈快要撑到极限,阵中三百修士的灵力也被她抽了七七八八。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你的弓能借我用用吗?” 持弓的少年修士突然被她一问,脸色迅速染上绯红:“好,好的。” 祝辞盈接过他的弓,左手持弓,右手凝聚好的灵力幻化出一只箭矢。 挽弓,搭箭,拉弦一气呵成。 她深吸口气,半闭上眼睛,指尖一松,箭矢像流星划过天际。 神元天诛。 箭矢所过之地,诛尽一切妖魔。 远方的天空,红光破开电闪雷鸣的云层,云开见日明。 谢渺渺伸手接住阵石:“都结束了。” 薛南霜嗯了声,一个回身,便见祝辞盈神色恹恹,摇摇欲坠。 “师妹!” 她飞身去接她,却慢了一步。 谢让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祝辞盈身后,将人打横抱起。 祝辞盈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脊骨热得要命,脑袋晕晕乎乎的,两眼直发黑。 谢让尘手臂向上提了提,让她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方便休息。 “师兄,我好困,好想睡觉。”她声音特别低,几乎没力气说话。 “不要睡太久。”他把她又向自己怀里贴紧一些,默默对她施展一个安魂咒,温声说,“饭菜都给你热着。” “睡醒之后,师兄陪你用饭。” “好……” 祝辞盈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位道友,方才我听到她喊你师兄,恕在下冒昧地问一下,你师妹有道侣吗?” 少年持着弓,手心直冒汗:“不知在下能否有个机会……” 谢让尘眉梢轻挑,尚未来得及应答,一个女修又推开少年:“知道冒昧就别问他了。” “换我来问!” “我想知道同样是元婴期修为,为何你师妹那么强?” 这个问题,薛南霜也很好奇。 她瞧瞧凑近前,竖起耳朵听。 谢让尘抱着人迈步向前走,与此同时,他额心的神魂契约突兀又正大光明地显露出来:“找对道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的好对哦! 在场的修士看得个个眼睛发直。 薛南霜:“?!”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周明冉知道吗? 谢渺渺:“!”挖挖挖,把她师兄也一块挖走! 范子嘉:“……”令毒唯破防的永远只有她的道侣! * 两日后,祝辞盈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醒来。 她原以为高负荷使用阴阳五行阵或多或少会给身体留下什么后遗症,结果一觉醒来浑身轻盈,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 起来。 她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修为也往上涨了一截。 她下床穿好鞋子,刚起身,谢让尘提着食盒推门进来。 他走到桌子边,打开盒子,端菜摆放碗筷:“醒了?过来吃饭。” 祝辞盈肚子很饿,立刻坐上椅子。 谢让尘给她盛饭,夹菜。 他自己也吃了一些。 祝辞盈拧拧眉:“师兄不是吃不得辣吗?” 谢让尘:“偶尔尝试新口味也不错。” 祝辞盈借着喝粥的动作,偷偷笑了笑。 谢让尘默了默,又说:“以后总要习惯吃。” 祝辞盈装作没听懂他话里面的深意,自顾自地吃饭。 谢让尘被她气笑。 他咬钩,她装没看见? * 夜里,方鹤煜登门向两人道别,送出常熹的蚌壳。 祝辞盈把蚌壳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方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方鹤煜:“我已经向陛下递交辞官折子,陛下批准了。今后,我会回东瀛。” 其实他是和江玄序打了一架,江玄序才同意他离开。 常熹身死,江玄序心存死志,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她害她死去。他有意自裁谢罪,把皇位传位给方鹤煜。 方鹤煜不同意:“熹熹牺牲自己换回来的太平天下,你若想赎罪,就帮她好好守着!” 在这之后的消息是祝辞盈一年后听说的。 江玄序下旨昭告天下,常熹的功德广为歌颂,人人纷纷为她建立起庙宇,香火长燃,称她为蚌仙娘娘。 庙宇建成当日,江玄序带领百官点香祈福。 那天,东瀛翻起大浪,降下甘霖。 灵越国百年难遇的干旱得到化解。 但宫里贴身侍奉帝王的宫人都知道,每逢深夜,年轻的帝王总会独自跪倒在蚌仙娘娘的神像前,失声痛哭。 有一户人家的小儿子高烧不退,他的父母没有办法,一步一叩首地到蚌仙娘娘的庙中,求她施以援手。 结果,当夜,他的父亲在梦中梦见了蚌仙娘娘赐药,喂给他的小儿子。第二天,小孩儿果然退烧,成天活蹦乱跳的。 蚌仙娘娘赐珍珠治病的消息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传遍灵越国。 东瀛海附近的小城里建有一座巨大的蚌仙娘娘庙。 庙里常年香火不断。 居住在小城的人都知道,蚌仙娘娘有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他每日都会为她燃香,供果,擦洗像体,打扫修缮庙宇。 他每到夜晚的时候都会坐在海边的巨石上,大多时候望着一望无际的东瀛海沉默不语,有时候却会自言自语。 夜深人静,方鹤煜两手撑着巨石,微微仰头看着星空中的圆月和漫天星辰。 海浪一下下地拍打岸边的礁石。 浅白色的萤光缓缓汇聚成一个人影。 少年习以为常地弯身,朝石头下的人伸出一只手,拉她坐上来。 此刻,若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供奉的蚌仙娘娘不可能和一个凡人少年亲昵地坐在一起看星星。 常熹指着星空,笑容无比幸福: “方鹤煜快看!” “有流星!” “快许个愿望吧!” * 祝辞盈和谢让尘送走方鹤煜,决定在灵越国住一晚,明日再出发去找火阳鼎。 谢让尘回屋沐浴。 祝辞盈趴在窗边看天上的星星。 她的脊骨自醒来以后一直在发热,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温度死活降不下来。 她痛苦地闭上眼,把自己的神识沉入灵府,屏蔽外界的痛感。 进入灵府,参天大树的枝叶树根攀枝错节,她走的每一步都落在树上。 咦?好像稍微凉快了一点? 祝辞盈又往里面走了几步,灼热感明显得到化解。 她眸光一亮,跑向更深处,一把抱住树干,把自己的整个神魂都贴上去降温。 好舒服呀。 她是爽了,正在洗澡的谢让尘就不太好了。 在她第一脚踩上树根时,谢让尘便察觉一丝不对,再后来她越发大胆,摸摸树叶,抱抱树干……谢让尘沉着脸低头,清澈的水面之下,自己的欲望暴露无遗。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让尘攥紧五指,默默在心底念清心咒。 几遍之后,他沉声叹气。 清心咒。 不、管、用。 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自己动手。 耳边银铃声早已响了几百次,突然在某个瞬间停了下来。 他低喘几声,方得到解脱,屋门被人敲响。 谢让尘披上外衣,用灵力扑灭烛火。 他对外面的人喊:“进来。” 来人刚把门打开一道缝隙,谢让尘见着她的纤纤细指,眸色微沉,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来,随手关上门。 他将她压在墙角,一手拖着她的后脑避免她磕痛。 祝辞盈:“?” 她一脸懵地被按在墙角。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的眼睛暂时未能适应黑暗,鼻子的嗅觉却更加灵敏,清晰地闻到谢让尘身上的香气。 手背被他头发滴落的水打湿。 “师兄为何不点灯?”她问。 谢甜甜难道喜欢黑灯瞎火地沐浴? 好特殊的癖好…… 谢让尘未答话。 但祝辞盈能明确感知到他一直在看自己,而且他的气息似乎很乱。 “那个……师兄你给我的银铃碎了。” 祝辞盈换了个话题,解释自己的来由。她方才在灵府正爽快着,手臂上的铃铛突然裂开几道口子,她吓一跳,就赶忙从灵府退出来,带着东西来找他。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谢甜甜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掌心凝出一团灵焰,想看看他的情况。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她身上还有一颗糖,说不定能哄哄他。 屋子里亮了一瞬又陷入黑暗。 她的火被谢让尘强势掐灭。 “你怎么了?” 祝辞盈这下真的摸不清头绪,手又被他禁锢着,只好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 她估摸着他的身高,运气很好地摸到他的脸,短暂地触碰一下又快速缩回手: “师兄你的脸好烫,身体不舒服吗?” “方才往我的神魂上贴得舒服吗?”谢让尘沉默许久,忽然问。 祝辞盈如实答道:“嗯,凉生生的,热意一下子就没了。” “你的温度降下来,我的升上去了。”谢让尘的喉结滚动一下,哑着嗓子说,“师妹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舒服。” “那怎么办?”祝辞盈没多想,“不如你也学学我,让自己的神识进入灵府,然后和我的神魂贴在一起?” 谢让尘忍不住笑了下,眸中欲色翻涌,逐渐加深。 他长眉微挑,执住祝辞盈的手腕贴放在自己的脸侧,随后稍稍偏下头,殷红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心,惹得她激起一身颤栗,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在邀请我和你神交?”他认真地问。 祝辞盈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神交?! 不是,怎么就扯到神交上面了!!! “对不起师兄!” “我不知道!” “我保证没有下次!” 她羞耻到想掉眼泪,最好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屋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师兄我先回……” 祝辞盈想跑,谢让尘却不给她机会。 “可以有下次。” 他弯身下来,祝辞盈感知到他突然靠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谢让尘扯扯唇角,有些好笑地问她: “师妹躲什么?” “不是一向胆子很大吗?” “师兄愿者上钩,任你轻薄。” “就算你把我当炉鼎,我也任你索取。”—— 作者有话说:阴阳五行阵相关的法术设定来源于预收文《当死对头绑定了攻略系统》,提前放出来看看效果[星星眼] 希望多多支持预收文,徐照雪×李在阳(徐霜霜×李日日) 日日复日日,夏去而秋来 ,终见冬霜雪。 死对头变情人包好磕的[红心] 祝辞盈:玩过头了[化了] 下章玩把大的[菜狗] 第60章 前世因(一) 半晌,祝辞盈才把自己的思绪一点点拉回来。 她是喜欢谢甜甜没错,可并不代表她愿意和他神交啊! 她装模作样咳两声:“师兄,我身体还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她试着挣脱,谢让尘却不肯松手。 完了完了! 祝辞盈欲哭无泪,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夜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无比地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谢甜甜的神魂,后悔来找他问什么劳什子的银铃。 她现在和一只主动送上狼口的绵羊有何区别? 她还不想被吃掉。 思来想去,只得用出杀手锏:“师兄我陪你一颗……”糖。 “师妹,我们解契吧。” 两个人同时出声打破屋内的沉寂。 祝辞盈难以置信地抬眸。 为什么突然要和她解契? 因为拒绝和他神交? 她的心刺痛一下。 谢让尘松开她的手。 她的手在半空停顿一瞬,默默收回压在腰后。她咬了两下唇,手指紧扣墙壁,微微低头,费力地说出一个字:“……好。” 这幅模样委屈巴巴的,像一只淋了大雨的小猫。 青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包含着浓浓的无奈。 他单手抚上少女的半边脸,趁她不注意,轻轻揉捏一下:“好什么?我的满满伤心地都要掉眼泪了。” “明知道我会伤心还跟我提解契!” “谢甜甜你就是故意的!” “我要回去了!” 祝辞盈发完脾气拂开他的手,又被谢让尘捉住反按在头顶。 “你还……” 她刚张口一句话还未说完,唇上猝然传来一片温热,大脑当场宣布宕机。 突如其来的吻极轻极浅,几乎是一触即分。 谢让尘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亲昵地蹭了蹭。 “因为我违背结契的初心,之前的神魂契约不能用了。” 无关风月终究是他自欺欺人。 而他的问心道心做不了假。 他想要师妹。 想与她共赴巫山,行鱼水之欢。 “师妹,我后悔了。” 他的嗓音低哑,却不失温和:“我们重新结契,结真正的神魂契约。” 不知为何,祝辞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祈求的意味? 然而,她还未说“好”或“不好”,被谢让尘抵着的额心白光忽现,缓缓勾勒出六芒星印记。 他居然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这样强制性地和她结神魂契约! “谢让尘!” 祝辞盈分不清自己是气急败坏或是恼羞成怒,直接叫出他的大名。 谢让尘哑然失笑。 祝满满炸毛的时候,怪可爱的。 “今夜的神魂契约始于心动,无解。” 他再次凑近前,吻上她的唇。 与上一个吻不同,他先是一下一下地轻啄,又觉不够,伸出自己的舌尖舔过几下她的唇瓣。师妹的唇又软又好亲,他的唇舌慢慢地描绘过她的唇形,反复厮磨。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亲吻之中,不肯停下一刻。 祝辞盈简直快被他折磨疯了。 她这会脊骨不热,脸反倒是像被火烧了一样。因为紧张,呼吸也不顺畅。 “师……”她想叫他停一停,嘴巴被他轻啄慢吮着,一股酥麻感直冲天灵盖,然后一路向下移动到尾椎骨。 她又痒又难受,眼睛发热发烫,分泌出泪水。 一只手推不开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调用神魂契约和他沟通: 【师兄,我喘不过气了。】 话刚放出去,她便感到对方身上的香气稍微淡了一些。 谢让尘半睁开眸子,退开些距离。 祝辞盈得以大口喘息,同时连声控诉他,谢甜甜变坏了。 他的心快速跳动两下,没忍住又亲了她两口,果不其然地遭到祝辞盈的批评教育。 青年俊郎的眉眼一弯,将头埋在祝辞盈的肩窝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爽朗,脆耳,胸腔都在震动。令祝辞盈产生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她摆烂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师妹。” 谢让尘笑够之后,将她被自己举到头顶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祝辞盈眨了眨眼,摸不清他的动机。 紧接着,她手心一热,一个金色的法阵缓缓在她的掌心下成型。 屋外,风云变幻,天地为之共鸣。 谢让尘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谢让尘,以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为媒,天地为证,向天道启誓,自此刻起与祝辞盈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永生永世,不离不弃。如若违背,身死魂消,永无轮回。” 金色法阵没入他的心脏,几乎同一时刻,祝辞盈察觉到自己灵府深处的参天大树有了一丝丝不同。 她想进去看看。 “现在不要看。”谢让尘吻了吻她的额心,“是我的情丝。” 祝辞盈一个激灵:“你把你的情丝放我的灵府里?!”谢甜甜你图什么啊! 修士的情丝一旦摧毁,就会沦为无情无欲的行尸走肉。只有修无情道的修士会采取这种极端的办法。 “嗯。放你的灵府里,我最安心。” “谢甜甜。”祝辞盈抱住他的腰,缓缓收紧胳膊,低声说,“你这个大傻子,哪儿有你这样的。”犯规!犯规! 谢让尘弯身低头与她耳鬓厮磨了会,又开始漫长地亲吻。 “唔……”祝辞盈还是不太习惯呼吸,反观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气呼呼地张口咬了一下他的唇。 而谢让尘却把她的小动作当作对自己的回应,心底的顾虑彻底消散,完全摒弃往日温和的一面,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卷住她柔软的舌,与之来来回回地交缠。 屋内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少女的喘息声和青年低低的笑声。 “谢甜甜你要闷死我吗?” 他的领口微微松乱,祝辞盈张口咬住他的锁骨。 谢让尘闷哼一声,埋在她脖颈间的头微微抬起,亲了亲她雪白柔嫩的长颈。 还不够。 几次深吻之后,他的情欲不降反升。 他的手臂圈住祝辞盈的腰,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她往上提了提,后者惊叫一声,双臂攀住她的脖子,两腿勾上他劲瘦的腰身。 计划得逞,他按住她的后脑,手指深入她的发丝,情难自禁地吻下去。 他不再给她休息的机会,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直接给她渡气。两人的唇分开时,总会带出些许银丝。 祝辞盈被他亲得晕晕乎乎,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被谢让尘压在床榻之上。 她忙扯过被角盖住自己的唇,小声嘟囔道:“不许再亲我了。”真的受不住了。 “好。”谢让尘一口答应。 “那你先起来,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师妹,从你进屋那一刻,师兄就没打算放你离开。” 祝辞盈还想再挣扎一下:“我们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谢让尘眸中含笑:“我们结过神魂契约,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祝辞盈抓紧被单,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权利:“就一次。” 毕竟。神交这种事做多了,也不好。 要克制一点。 谢让尘没应话,俯身压下去,和她额头相贴,神魂轻而易举地进入她的灵府。 又轻车熟路地找到她的神魂,一点点与之相交,融合。 那一瞬,海水吞没岛屿,彻底地占有她的每一寸土地。 祝辞盈脑中一痛,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脚趾也蜷缩起来。疼痛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爽感充斥全身,她鬓发微湿,泪水直流,浑身酥麻。 灵府里四处都是师兄的气息。 她和他之间修为差太多,神交起来,颇为勉强。 谢让尘擦去她的眼泪,眸中欲色更旺:“方才是带你试验一遍,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神交。” 接下来?祝辞盈瞪圆眼睛! “谢甜甜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就一次!” “我没答应你只做一次。” …… 祝辞盈瘫在床上,双眼失去光泽。 身体软绵地像一滩水,好像骨头也一起化掉了。 谢让尘的精神反而很好,拉着她一次一次,索求无度。 长夜漫漫,少女无力的呼声和青年柔声的低哄绵绵不绝。 “师兄停一下。” “谢甜甜你停一下。” “谢让尘,谢让尘……” “满满听话,待会儿就好。” * 最后,祝辞盈先撑不住,睡着了。 她不知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后背的衣服几乎湿透。谢让尘在她身上用了清洁咒,又给自己也用了一个。 夏日的夜闷热,偶尔有吹进屋子的风,依旧是热的。 祝辞盈翻了个身,手掌探了探,触摸到冰凉的东西,下意识地靠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摸索着搂住他的腰,整个脑袋凑上去贴在他的胸膛。 谢让尘回以拥抱,愉悦地勾勾唇角。 夏天热,他方才用清洁咒时,多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咒术,极冰咒。 一个为了让祝满满睡得舒服一些而特意施展的咒术。 “师兄……”她在他怀里轻声呢喃。 隔着层衣服,谢让尘揉捏她背部的几个穴位,一来助她解乏,二来助她疏通丹田里因为神交而乱窜的灵力。 方才所求无度的人,此刻却眸色清明,失了男欢女爱的心思。 确认自己喜欢祝辞盈后,他蓦然想起一段陈旧的记忆。 之前,他在飞车上睡着后也梦到过。 三百年前,阿盈上山前,师尊曾对他说过:“天定姻缘乃天道定下的姻缘,无论对方是何模样是何处境,你若起心动念,必定是她。” 换而言之,他若喜欢一个女子,那人只能是阿盈,只会是阿盈。 他的命定之人是阿盈。 除开阿盈他不会喜欢旁人。 天定姻缘不会出错。 所以,他现在动心喜欢的祝辞盈,她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是他的天定姻缘——他前生的师妹,阿盈。 祝辞盈就是阿盈。 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也就在这时候,他才想明白神谕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故人重逢,见面不识。” “前世缘,今生续。” 前世因,今生果。 原来说的就是他和转生成为祝辞盈的阿盈啊…… “阿盈。”谢让尘抚摸着少女的脸颊,一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 翌日,祝辞盈一觉醒来,立刻察觉自己的修为向上拔高一个小境界,进入元婴中期。 祝辞盈:“……”我真把师兄当炉鼎采补了? 身边的床位是空的,谢让尘出门了。她起身穿上外衣,一想起昨夜荒唐的一幕,火速提上鞋子,趁他不在溜之大吉。 接下来几日,她和谢让尘白天赶路,晚上被他捉回屋里又亲又抱,在床上神交地死去活来。 “师兄……” 她坐在他身上,谢让尘扶着她的腰向上提了提,仰头去亲她的唇。 眸中欲色翻滚,嗓音沙哑:“我喜欢满满,满满好像还未说过喜欢我。” 祝辞盈吻了吻他眼睛下方的红痣:“你想听吗?” “想听。”最好多说几次。 她坏心眼地推他:“我就不说。” 谢让尘微微一笑。 当夜,祝辞盈瘫在床上,勉强挤出力气发出一些音节。 “我喜欢师兄。” “我喜欢谢甜甜。” 喊到嗓子嘶哑,谢让尘仍不肯放过她。 “不对,你要说只喜欢师兄。” “我只喜欢师兄。” “再说。” “祝满满只喜欢谢甜甜。” “再说。” “祝辞盈只喜欢谢让尘。” * 等找到火阳鼎的时候,祝辞盈的修为已经从元婴中期突破到合体初期。 祝辞盈:原来找对道侣双修涨修为如此简单,怪不得合欢宗人才辈出…… 不对,一想到晚上她喊停,谢甜甜连哄带骗,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就郁闷,双修一点也不简单! 她化愤怒为动力,一掌拍飞两只妖。 魔君手下的妖魔果然有些本事,与她们一前一后找到火阳鼎。 “既然都来了,那就公平竞争吧。”火阳鼎存在上千年,已经生出器灵。 “在外面打打杀杀伤到花花草草多可惜,不如去幻境里分个高低。” 器灵抬手,庞大的灵力罩住方寸天地,白光一闪之后,只余一片空地。 他仰头看天,度过燥热的八月,初秋的风吹到脸上,隐隐有一丝凉爽。 幻境中的时节却与外面不同。 天空飘着小雪,一连多日未放晴。 谢让尘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的。 刚刚生产完孩子的妇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说: “阿松,快看,她是你的妹妹。” 阿松? 阿松是谁? 谢让尘侧头看了一眼梳妆台上摆放的镜子,顿时愣在原地。 他怎么变成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了? “夫人,夫人!” 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过来,坐到床边。 妇人温和地看着他:“夫君,快看看我们的女儿。” “夫人,你平安就好。”中年男人握住她的手,将脸贴过去。天知道他听说她难产的消息,急得在祠堂朝列祖列宗磕了无数个响头,只求她平安。 谢让尘看着两人互相宽慰一番,之后男人抱起自己的孩子,目光慈爱。 “夫人,咱们的女儿长的像你。”他欣喜之余,笨拙地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了下女婴的脸蛋和鼻尖。 女婴的哭声戛然而止。 “呦?不哭了?”男人深感意外,自开玩笑道,“满满是感受到爹有多喜欢你了吗?” 满满? 谢让尘一怔,嘴巴不受控制地问:“妹妹的名字叫满满?” “满满……”躺在床榻休息的妇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在嘴中默念着。 “对。就叫满满。”男人眼里充满得意之色,“‘满满’二字是我翻了许多古籍挑出来的名字。” 小少年闻言,对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阿娘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好奇地问道:“出自何处?寓意为何?” 早知道夫人会问,他早准备好了说辞。 于是,谢让尘看见男人把怀中女婴高高举起,一双眼睛黑而明亮,充满希冀。 “遥祝吾女从今往后,满腹经纶,名满天下,金玉满堂,志得意满。” “故而取名‘满满’。” “夫人,阿松,你们觉得如何?”他成竹在胸地问。 灵魂附着在阿松身上的谢让尘赞许地点头:“好名字。” 他转头看妇人,准确来说是小少年的阿娘,却发现她明明在微笑,但眼中含着一丝忧愁。 之后,他见阿娘摇摇头说:“月满则亏。” “不若取“辞盈’二字作为名字中和。” “满满就用作小名罢。” 大名辞盈,小名满满? 谢让尘神魂一震。 他万分震惊地盯着女婴,看着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依夫人的意思来,我这就去通知族人,把咱们女儿祝辞盈的名字写上族谱。”—— 作者有话说:开了荤的师兄果然不一样[黄心][黄心][黄心] 关于女主掉马甲的点,45章末尾和标题都有暗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65 第61章 前世因(二) 祝府书房,谢让尘合上书册,捏了捏发酸的眼角。 他花了两日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首先,这里是祝府,师妹的家;其次,在幻境中,他的身份是她的兄长,名叫祝连松;最后,根据大量翻阅书册梳理出的时间点来看,幻境中的时间至少比外面早三百年。 三百年前,祝辞盈 ,也是他后来的师妹阿盈,出生在凡间的一家商户中。 祝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 祝辞盈自幼锦衣玉食,是祝家娇生惯养的明珠。 可后来,她死时,仅仅十一岁而已。 一人守着他的剑,一人被逼到绝境,一人毅然决然地使出兵解禁术,一人抱着无望的等待五识俱散,魂魄分崩离析。 谢让尘揪住胸前衣襟,心脏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痛。 进入幻境,他方知,祝辞盈原有幸福的家庭,有爱她的家人。 但清微宗初见时,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兄,我许久没有家人了。你别送我走,我喜欢清微宗,我想留在清微宗。” 她那个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心情说出这番话。 他疲累地闭上眼,仰面呼出一口气,心口持续性顿痛,久久难消。 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接受站在自己心上人幸福人生的开头,看着她慢慢走向必然死去的结局。 太过残忍。 “阿松。”书房门口响起两道敲门声。 年轻貌美的妇人抱着婴孩走进屋,声色柔和道:“书看久了,歇歇眼睛,我叫人给你送来了热汤。” 谢让尘连忙起身:“阿娘。” 祝连松的母亲名叫舒梅,美貌多才,性情温婉贤淑,却又和她的名字里的“梅”字一样,骨子里藏着韧劲。 谢让尘乖乖坐着,捧住热汤一口一口地喝。 舒梅在一旁看着他,不时地去逗弄怀中女婴。 幻境里的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他的灵魂附着在祝连松身上,一言一行都出自祝连松,而非他自己。 “阿娘累不累?我来抱一会儿妹妹。”他喝完热汤,气力恢复大半。 “是替阿娘抱,还是松儿自己想抱?”舒梅含笑问。 谢让尘:“是我。” 他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怀里接过妹妹,用指尖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婴儿的脸粉白可爱,软得像面团一样。 呼呼大睡的女婴似有所感,不乐意地轻哼两声,睁开眼睛。 谢让尘和她对视,目光一顿。 由衷感慨,他妹妹的眼睛可真好看,又黑又亮,像库房里存放的黑宝石。 小少年愣神片刻,忽然扭头对母亲说:“阿娘,你来做个见证!” 舒梅:“见证什么?” 谢让尘伸出自己的小指,如同平日与玩伴拉钩发誓,他嗓音稚嫩,神情无比认真道:“请阿娘做见证,我祝连松作为满满的兄长,将来必定护妹妹一生圆满。” 话落,他的手指蓦然一紧。 低头去看,原来是妹妹给予他回应,奇迹般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小少年直觉不可思议。 祝辞盈朝他笑了笑,手指传来的温度又热又烫,跟天边的太阳似的。 舒梅把两个孩子圈在自己怀里,露出一个十分幸福的笑容。 很快,祝辞盈满一岁,父亲祝凌云花费重金要给她举办抓周宴。 谢让尘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是穿好衣服洗净脸,跑到妹妹的院子。 “阿兄。”祝辞盈朝他招招手。 她学说话比走路早,口齿伶俐,发音清晰,深得家人怜爱。 “走,我带你去前厅。”他如今九岁,力气比去年增长不少。 谢让尘习惯性地张开双臂去抱她,祝辞盈只牵住他的一只手:“阿兄,走。” 他懂她的意思,她长大了,不需要再被抱着走。 于是,他伸出的另一只手改为摸摸她的头。原来,一向要强的师妹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崭露锋芒。 祝辞盈立刻收起笑容,不太高兴地皱皱眉毛:“长不高。” 谢让尘:“有阿兄保护你。” 默了默,又道:“一辈子的那种。” 他抓住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院外。小少年的手掌不大,却能牢牢地握住比他更小的手。 今日府上来了百十位宾客,祝家张灯结彩,大摆宴席,竟然比过年还要热闹。 依照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家中每一个婴孩一岁生辰时都要举办抓周宴。 宴会流程简单,腾出一片空地,摆上些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刀枪弓箭之类,然后让婴孩自主选择。婴孩拿到什么,未来就把她朝对应的方向培养。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种满足婴孩好奇心的娱乐活动,当不得真。 但祝连松自己就是个例外。 阿娘说,阿爹希望他学武,所以在抓周宴上布置一堆刀枪弓箭,可他似乎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走来走去一件没拿。 阿爹登时心灰意冷,命人去拿几本书籍来,而就在下人去拿书的空子,他愣是从一堆武器里捡起一个鲁班锁,就势坐在地上玩起来。 阿爹见他对鲁班锁爱不释手,也只是笑笑。一到夜里,他便和阿娘哭诉:“咱们的松儿以后是想做摆弄机关做工匠吗?我精心准备那么多好看的宝剑,他为什么一个都不选……难道是我挑的不合他的眼?” “兴许是他不喜欢。”阿娘笑他都当爹的人了竟还跟她哭鼻子。 祝凌云才不管那些虚的东西,他只知道在他的夫人面前,尽管展示出最真实的自己和最纯粹的情绪。 所以,当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他就暗戳戳地想方设法解开自己的心结。比如,他时常抱着祝辞盈去书房,不经意间让她瞧见满满一墙的宝剑;祝辞盈蹒跚学步时,他便踩点去她的小院子舞上一套剑法…… 这回抓周宴,他势在必得! 再说,满满的抓周宴,他忙忙碌碌准备了大半月呢!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老爷,都准备好了。”管家趁祝凌云空闲之隙,低声禀告。 “书籍,琴棋书画之类可都拿远了?” “全部锁在库房了。” 祝凌云满意地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去让松儿把满满带过来。” “是。”管家领命离开。 祝凌云捋平衣服上的褶皱,目光瞥向不远处的空地,管家依照他的吩咐,摆满锋利的宝剑。 一刻钟后,抓周宴的主角到了。 刚满一岁的祝辞盈步履蹒跚地走在最前面,那张眉眼与他八分相似的脸上充满倔强之色。她身后紧跟着的是谢让尘,后者微微张开双臂,随时准备着在她即将摔倒时第一时间接住她。 祝凌云一看这么个情况,眉心蹙了蹙,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祝辞盈,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 祝辞盈张口喊道:“阿爹。” 祝凌云捏捏她软乎乎的脸:“满满,阿爹带你看看给你准备的礼物。” 像迫切得知中奖结果似的,他三步并做两步抱着女儿走进抓周宴现场,弯身把她放下来,又在确保她站稳脚跟后才松开手:“满满去挑自己喜欢的。” 祝辞盈转转自己黑滚滚的眼珠,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款式长短不一,镶嵌各色宝珠的剑。 谢让尘慢她一步,待瞧清楚地上的物件后,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 对于阿爹的行径,他表示十分无语。 虽然阿爹自小有经商的天赋,接手家族产业后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要说起他的爱好,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剑。 他爱宝剑,也爱剑术。 如痴如狂,乐此不疲。 幼时,他未在抓周宴上择剑,阿爹遗憾许久。 谢让尘抬眼看看无从下手的幼妹。 老实说,他不反对满满学剑,因为满满是与他血脉相连亲人,无论满满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她,肯定她。 祝辞盈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满满大概是不喜欢……”祝凌云略微有些颓败地说。 谢让尘沉默地望向地上的 长剑,又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脑海里想的全是多年后她每次握剑时,面上不自觉露出的快意笑容。 心中蓦然有了一个答案。 未必。 相反可能非常喜欢。 果然,他的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阿爹,剑,喜欢。” 祝辞盈指着一把剑,回头扯扯自家爹爹的衣袖,眸光明亮纯澈:“阿爹,阿兄一起练剑。” * 又一年冬末,人间下了一场大雪。 祝辞盈两岁,谢让尘十岁。 雪刚停,祝辞盈拉着兄长跑到院子,吵嚷着要堆雪人。 谢让尘极有耐心地教她:“先抓一把雪握在手心,然后用力攥紧,再放在雪地上慢慢滚一圈,滚成大雪球。” 她听话地抓着雪去滚雪球。 寒冬腊月,祝辞盈身穿一件红袄裙,头上戴着阿娘缝的红色虎头帽子,两边各缀着一颗白色毛球。 雪球越滚越大,她的鼻子和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谢让尘懒懒地靠在树边,颇为享受地看着她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如此可爱的师妹,若非身在幻境,恐怕此生难见。 片刻,一个雪球滚到他身边,祝辞盈满眼期待:“阿兄阿兄,雪球。” 谢让尘帮她把一大一小的雪球上下叠放在一起。雪人初具雏形。 “手可冻坏了?”他俯下身,牵住她的手贴放在自己脖颈两侧。 用手传递温度太慢,直接触摸人体更快些。 “我不冷。” 她调皮地跑开,抱住雪人。半晌,突然回头看他,十分无助地说:“阿兄,它没有手。” 谢让尘往四周看看,捡起两根枯木枝插进雪人身体里:“现在有了,它可以抱满满了。” “太好了!”她高兴地抱住他的腿左摇右晃,冲他撒娇,“阿兄,我还想要一个小猫雪人可以吗?” 他低头看她,祝辞盈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顶着虎头帽上绣的毛茸茸的耳朵,模样可爱又娇憨,活像一只尚未长成大老虎的猫仔,直教人心化成一滩温水。 “阿兄给你做。”他揉揉她的脑袋。 堆完雪人的第二天,祝辞盈高烧不退,卧病在床。 谢让尘哪儿也没去,就在她床边一直守着,亲自给她喂药,无数次替换冷水浸湿的帕子帮她降温。 祝连松推掉所有生意上的事,找城中最好的郎中为幼女治病。 舒梅独自打理府中事物,得空便来和他一起照顾祝辞盈。 这场病来势汹汹,她连喝三日汤药仍未见好转,睡梦中常常呓语:“阿爹阿娘请不要责怪阿兄,是满满自己贪玩,没有照顾好自己。” 谢让尘搬张凳子坐在她床头,拿下她额头上的帕子,浸过冷水重新放回去。 祝辞盈难受地翻了个身,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叫他:“阿兄。” 尽管发着热,意识还是清醒的。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满满。”谢让尘开口,嗓音沙哑道,“再坚持一会儿,阿爹出门找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夫了。” “阿兄,很厉害的大夫给满满治病,满满就不用喝汤药了吗?”祝辞盈眸光微亮,几近渴求,“汤药好苦,我一滴都不想喝。” “不喝药,病怎么会好?”他替她掖好被角。 家中阿爹阿娘,包括他都喜欢吃辣,而满满则不同,对于吃食口味挑剔,酸甜苦辣咸,除却咸,其他一概不尝。 小少年勉强露出一抹笑,摸摸她的头,十岁的他读过许多书,已经能讲出一部分人生哲理:“人生本就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总要全部尝过一遍才懂得珍视自己喜欢的事物。满满也是。” “等你病好了,我教你一套新的剑法,还有最近新研究的机关术。” 祝辞盈见他眉宇间夹杂的沉痛消散几分,方才冲他笑笑:“好哦,阿兄说话算话。” 随后又因为精神不济沉沉睡去。 谢让尘再一次尝试凝聚灵力,不出意料,又失败了。 这里是幻境,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年,身上何来灵力。 再者,即便有也无用。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发生的事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他抚摸着女孩滚烫的脸颊,黑沉的眸中疼惜之意尽数圈在朦胧的水雾之中,一滴滴落下去,打湿枕巾。 屋外风云变幻,日光时有时无,屋内明明暗暗。 谢让尘抬手抹脸,当手指触碰到似乎是水的潮湿,缓缓垂下眸,目光定格在指尖的莹湿之上。 算算,两世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流眼泪。 只因心爱之人饱受病痛折磨,无人能救她脱离苦海。 尽管理智告诉他,师妹会平安无事。 可他的心依旧被紧紧揪着,仿佛随时会爆开一样。 他沉浸在幻境中,看着师妹泡在蜜罐中一点点长大,明媚似朝阳。 却也痛恨自己身处幻境,看她身受折磨,缠绵病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间的郎中治不好她的病。祝辞盈天生剑骨,此次发病并非受寒发热,而是因为她没有修炼,体内没有灵力,控制不住剑骨的力量。 喝再多的汤药都无济于事。 他跪在她的床前,将头埋在她手边。 谁来,谁来救救我的满满…… “松儿!松儿!”祝凌云急切的呼喊声将他从悲痛的情绪里抽离。 谢让尘忙把脸上的泪擦干净。 他乖巧地打开门,迎他进屋。 “阿爹。” “松儿,我在外面碰上一位仙长,仙长法力高深,他说他能治好满满的病!”祝连松激动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把仙长请过来了,满满有救了!” 仙长?是修士吗?谢让尘沉默地想,远远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令郎果真对幼妹照顾有加,兄妹情深。” 这声音…… 他惊愕抬头,双瞳中映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来人身穿雪白道袍,腰间悬挂一块玉牌。 玉牌之上刻有“清微”二字。 师尊! 江樽月瞧过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女孩,温声道:“放心,我既然来了,定会让你妹妹平安无事。” 谢让尘双手抱拳,身子弯得极低:“求仙长一定要治好我妹妹!” “好好,一定。”江樽月一面应着他,一面点了祝辞盈几个穴位,为她疏通堵塞的经脉。 她血红的脸逐渐恢复正常肤色。 祝凌云摸摸她的额头,面上一喜:“退烧了!仙长果真神通广大,本事高强,多谢您救小女一命!” “哪里哪里。”江樽月谦虚道,“令爱天生身怀剑骨,骨骼惊奇,将来若修剑道必定得道飞升。只是她如今尚未真正步入修炼,无法控制与生俱来的力量才导致高热不退。” “今日,我帮她疏通经脉,渡她灵力,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她一日未修炼便一日被剑骨消耗,常年身体虚弱。” “不若让她拜我为师,我带她去湘州。” 祝凌云又惊又喜,却又因为他的后几句话愁容满面:“满满年纪还小,湘州山高路远,我和夫人哪里舍得和她分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点,江樽月早便考虑到了:“红尘难断,亲情难舍,看来是我们师徒缘浅。” “我已经派我的徒儿去采药,吃过药,可保她三年内性命无虞。三年过后,你们需要为她寻到无疾草,唯有它能改善她的体质,承受剑骨的力量。” 他说完,心有所感地往门口望去:“呦,采药回来了,速度挺快嘛。” “师尊。”少年嗓音温润。 谢让尘手指微颤,艰难回身,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十二岁的自己,半边衣服染血,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玉凰剑悬在腰侧,少年眸色漆黑,身上杀意未消,动作轻柔地从衣襟里拿出药草,温柔与杀气并存。 他恭敬地递上药,祝凌云没急着接,而是问他衣服上沾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伤要不要紧之类的话。 “不是我的血。”少年解释说,“杀看守药草的妖兽时染上去的。” 没错。 谢让尘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十二岁他随师尊下山云游,确 实有上山杀妖采药这回事,只不过他当时并未在意这药是给谁用的。 他转头去看熟睡的师妹。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这么早就开始埋下种子了。 * 祝辞盈一觉睡醒后,浑身疲倦感一扫而空,精神头比生病前还要好上几分。 听阿兄说,阿爹找来的大夫是位游走在凡间的仙人,不但拥有无边神通,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精妙绝伦的剑法。 旁人难以治愈的疾病,他只用一株草药便治好了。 祝辞盈深感好奇,追着祝凌云问,那位仙人长什么样子。 “仙长的年纪看着和我差不多,身边跟着一位约摸有十二岁的少年道君,说来,你的药还是他亲自上山摘取的。” “可是山上有专门吃人的妖。”她担忧地问,“他没有受伤吧?” 祝凌云刮刮她的鼻子:“没有。你想,他每日跟着仙人学仙法,一定很厉害才对。” 祝辞盈懵懵懂懂,只知道阿爹说他厉害,那他就一定十分厉害。 她转而问下一个问题:“道君长什么模样?他长得漂亮吗?” “嗯…我想想。”祝凌云一边回忆,一边往她腰间系上一块玉牌。 他肚子里墨水少,为了不让自家女儿看扁了去,绞尽脑汁,用上自己从夫人那儿偷学来的词:“大概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若再加上他眼睛下方的一对红痣,那就是凤骨龙姿。” 眉目如画,丰神俊朗,凤骨龙姿。 祝辞盈默默地记住,并将这作为标准,以此衡量谁是长得最好看的道君。 她低头看阿爹给的玉牌,玉牌上刻着两个字,如游云惊龙,漂亮至极。 那是日后祝辞盈学识字时,首先央求谢让尘教会她的两个字: “清微”。 * 祝辞盈五岁这年,剑骨力量失控,整日受其折磨,食难咽,寝难眠。整个人迅速消瘦。 谢让尘依旧每天守着她,陪她说话,教她玩机关木盒。 祝凌云和舒梅商量一番,推掉所有生意上的事,一心一意照顾祝辞盈,顺带打听哪里有无疾草。 偶然间,他们遇见一个散仙,散仙告诉他们:“无疾草?听闻有人在湘州的槐江山见过。” 祝凌云命府中下人套辆马车,带足银钱,一家人出门千里迢迢赶往修真界。 人界和修真界的交界地带,时常有妖魔作乱,不少仙门弟子常常下山来此地除妖。 祝辞盈一家安安稳稳到达镇昌城,像往日一样住进客栈歇脚。 夜间,暴雨倾盆而下,震耳的雷鸣声夹杂着闪电照亮男人被雨水浸湿的脸庞。 “连松,听爹的话,你带着满满还有这些财物,听道君的安排逃命去!” 他将包裹系在身板结实的小少年背上,往日温和平静的眼睛此刻却布满急切之色。 妖群夜里突然袭城,仙门修士死伤不计其数,现下危急关头,他们决意动用最后的力量布阵送城中老弱妇孺安全离开。 舒梅神色担忧道:“满满身体弱,松儿你多分些心神照顾妹妹。” “阿爹阿娘。”雨水顺着祝辞盈身上的蓑衣滴落。 她昂头茫然地看着祝凌云松开紧握住她的手,又见舒梅取下腰间悬挂着的红玉套在她脖子上。 舒梅的眼睛里盛满泪水,祝凌云揽过她的肩,最后一次嘱咐道:“阿松,无疾草可以治愈你妹妹孱弱的身躯。你记住,若是有机会,务必去槐江山拿到它。” 谢让尘再一次无比痛恨幻境。 为什么?为什么要他亲眼看着师妹与至亲生离死别! 他多么,多么想毁了幻境。 今夜过后祝家只剩他了。 我的满满今后该怎么办…… 他跪伏在血水中,对祝凌云和舒梅连磕三个响头,几乎从牙缝里挤字:“孩儿衔命!必然不负爹娘嘱托!” 小少年已经长大,十三岁的他扯过妹妹软乎乎的小胖手,握紧。力道之大令祝辞盈不由皱眉。 “阿兄,我们去哪?” “去找无疾草给你治病。”谢让尘用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水,头也未回地带她步入法阵。 “那等我的病好了以后,就可以像你一样跟爹爹学剑吗?” 谢让尘强压住心痛:“自然。” “真的吗?” “阿兄何时骗过你?” 祝辞盈最后一次回头,雨中紧紧相拥的父母朝她招招手,嘴唇不断张张合合,他们的声音被雷声掩盖。 她一个字都未听见。 转过头,独自擦干净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那我们要快点找到无疾草!” * 天未亮,谢让尘提灯背着阿盈下山。 行一夜山路,他摔了十几个跟头,白衫沾满泥泞,头发也乱糟糟的如同鸡窝。 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在浑浊的泥水中瞧见自己满身狼藉的模样,忽然鼻子一酸,生出莫大的委屈感。 但很快又被压下去。 阿爹说过,他现在是家里的小大人,他是满满的兄长,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不过是衣服弄脏了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妹妹,脖颈间挂着沉重的包袱,每走一步都会撞到胸膛。 谢让尘一刻未敢停歇,耳后是女孩灼热的呼吸,他尝试着叫了几次满满,没有半点回应。 他的心慢慢沉入谷底。 好不容易下了山,找到郎中看病,却又和当年那样,什么药都没效果。 谢让尘抱着高热不退的祝辞盈,内心如被烈火焚烧。 “不若你们找道君来看看。”郎中给他指一条路,“往前行过十里便是京州的长宁山,乃避世仙门。传闻山主脾气古怪,软硬不吃,只和合她眼缘的人打交道。” “你妹妹情况紧急,去试试吧,万一那山主肯施以援手,定能保她性命。” 长宁山。 谢让尘心神剧震。 若是师娘肯出手,师妹一定会得救! 少年昼夜不停地赶路,很快来到长宁山的山脚。 此时正值夏季,长宁山景色最好的时节。 山脚下有一间茅屋茶舍。谢让尘付过钱,要了一壶茶,先给祝辞盈喂水。 “一壶茶。”年轻貌美的女子步入茶舍,手中灵石轻放上木桌。 谢让尘闻声抬头,她的声音……他果真没听错,竟然是师相月! 少年见她气质不凡,不似凡人,猜测她是长宁山的修士,急忙哀求道:“姐姐,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女子脸上覆着面纱,眉梢轻佻,显然被他的一声“姐姐”取悦到了。 师相月迈步上前:“我看看。” “天生剑骨……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可惜没有修炼,剑骨力量失控引发高热。” 她的诊断和三年前阿爹寻来的仙长几乎一模一样!少年笃定她能救自己妹妹。 师相月帮祝辞盈疏通经脉,却因此捕捉到她经脉里那股熟悉的灵力残余。 她微微垂眸,无意瞥见女孩腰间的玉牌,眸光一颤。 清微。 她瞬间知晓这孩子是江樽月庇护的人。 既然是他要护的人,那便再多帮她一点罢。 “等她醒后,我教她引气入体,让她正式开始修炼。”她把利弊与少年讲清楚,“你妹妹的剑骨还在生长阶段,需要大量的灵力滋养。起初这段时间,她修炼出的灵力会被剑骨夺去,直到它完全成型。” “放心,修炼期间她只要不偷懒便能保持身体康健,再不会发热。” “我一定督促满满勤奋修行。”少年声色哽咽,“谢谢姐姐。” “不必,要谢就谢这块玉牌的主人。”师相 月说,“若非他,我不会管太多。” 一炷香的时间,祝辞盈退热,悠悠转醒。 “满满!”谢让尘欣喜若狂。 阿兄。 祝辞盈张张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满满你……不能说话了?”谢让尘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嘴唇颤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声地抱紧怀中女孩。 祝辞盈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身躯。 师相月摸过她的脉:“剑骨烧太久留下的后遗症,恢复几率渺茫。” “满满不怕。”谢让尘抚住她的后脑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他不断心里安慰自己,未来师妹加入清微宗时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她的后遗症能够痊愈。 有师相月指导,祝辞盈花了一个下午学会引气入体。 “天生剑骨果真天赋妖孽,寻常人若想学会引气入体快则七日,慢则一个月。” 师相月的指尖缓慢划过玉牌,漆黑漂亮的眸中无波无澜,唯余茫然。 “你们且记住,剑骨对于妖魔来说最为滋补。日后可得小心,免得因此丧命。” 谢让尘的眉毛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默默低头看一眼祝辞盈。 内心无端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是师妹的最后一个亲人。 距离师妹加入清微宗还有六年。 他能陪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满满。” 少年坚定地说。 * 谢让尘一直记得阿爹的话,找到无疾草改善妹妹的体质。 修真界分为九州,京州距离湘州上千里。两个年岁不大的凡人孩子没有灵力,无法御剑,只能靠双脚赶路。 再加上祝辞盈体弱,时常需要打坐大半日修炼灵力,千里路程需要走上很久很久。 祝凌云留下的财宝在修真界并非值钱之物,谢让尘身上没有灵石,所幸自小喜爱研究机关术,靠着帮人修理房屋,宗门里的机关木偶赚得一些灵石,勉强维持生活。 兄妹相依为命,两年时间,她们跋山涉水,终于千里迢迢地踏上湘州地界。 谢让尘花十块灵石买了一批木材,根据自己画的图纸搭建木屋,余下的木头全部用来给祝辞盈打制衣柜和梳妆台。 七岁的祝辞盈被他精心养护的很好,然而因为灵力常常被剑骨吞噬,身形看着有些瘦弱,个头比着同龄人矮一截。 而十五岁的他个子已经很高了。 寻常的一日,谢让尘背上工具箱出门修理东西。 “这次出门时间有些久,灶房有备好的饭菜,满满饿了自己生火热一热再吃。我大概晚上才能回来,满满想吃什么或者玩什么,我赚了灵石给你带回来。” 祝辞盈比划手语:【阿兄,我什么都不要。你早点回来。】 “好。”谢让尘心情沉重抬手摸摸她头顶柔软的黑发。 两年过去,剑骨留下的后遗症依旧存在,无论他怎么引导,祝辞盈就是说不了话,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总在心底暗示自己耐心一点,可他陪她的时间过一日便少一日。 他不敢想,不敢想师妹失去他这最后一个亲人,以后的日子有多煎熬。 他总忍不住回想,昔年,她无措地拽住他的白龙玉佩时,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跟他说,“师兄,我许久没有家人了。”那个瞬间,只怕她的心在泣血。 师妹,许久是多久…… 没人告诉他答案。 谢让尘出门后,祝辞盈打坐吸纳灵气在经脉中运行几个周天汇进丹田,然后渐渐凝为灵力。 很快又被剑骨夺去。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坐不了太久,干脆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伴随着东西被挪动的声响。 “喂,到底把灵石放哪儿去了?” “这边找过了没有,你那边呢?” “也没有!” “草,这俩小崽子心眼咋那么多!到底藏哪儿了?” 祝辞盈的困意刹那间消失,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果不其然看见两个动作鬼鬼祟祟的人。 她的第一反应:贼! 家里进贼了! 他们要偷阿兄的灵石! 不行! 那是阿兄辛苦赚来的,再过几日还得靠这笔灵石买食物赶路。 祝辞盈趁他们没发现自己,暗中拿出床底下的木剑。 * 路上,谢让尘一直心慌不已。 他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在原地站了会儿,利落地转身往回家的路跑。 “满满——” 他推开门,一手扶着门框,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屋内打斗的痕迹十分明显,他给满满做的衣柜倒在地上,木板上的血未干,滴答滴答染红地板。 满地狼藉中,与他对望的祝辞盈执着木剑,鲜血糊了她半张脸。 刹那间,谢让尘的鼻子一酸,冲上去保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掉眼泪。 祝辞盈高兴地跟他比划:【阿兄,家里进贼偷灵石,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不要命的小疯子!”他哽咽地说,却没有指责她的意思,“灵石没了就没了,阿兄还能赚回来,哪里至于跟他们拼命?瞧你现在的模样跟个小疯子似的。” 他刮掉她鼻子上的血:“在我眼里,堆成山的灵石也不及你的生命金贵。” 祝辞盈急忙比划:【阿兄,对不起。】 “不必道歉,保护自己珍爱之物没有错。”谢让尘揉揉她的脑袋,无比认真地说,“我是你的兄长,你的血脉至亲,自你出生起,我就在爹娘面前立过誓,将来必定护你一生圆满,长岁无忧。” “所以,无论你长到多大年岁,作为兄长,对你,我永远放不下心。” 少年拿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清理干净她脸上的血迹。 “满满。” “有我在,你大可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练剑也好,钻研剑法也好,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支持你。” * 这年寒冬腊月。 祝辞盈过生日,谢让尘一早去集市买回来新鲜的肉菜。 夜晚,丰盛的饭菜被端上餐桌。 祝辞盈修炼一天早已饿得不行,但她没有狼吞虎咽,阿兄教她吃饭时要注意礼节。 谢让尘把长寿面推给她:“满满许个愿望吧。” 祝辞盈闭上眼睛许愿。 可惜她的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妖盯上,一把火烧了她阿兄辛苦搭建的木屋。 “满满!” 房梁倒塌的瞬间,谢让尘飞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那么重的房梁压下来,谢让尘当场吐血不止,脊骨被砸得粉碎。 “满满,阿兄没事。”他气若游丝,仍然安慰她,不让她担心自己。 祝辞盈张着嘴死活发不出声音,全身力气都在紧抓着兄长衣服的手指上。 她很怕。 很怕她会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她痛恨。 她为什么天生剑骨? 没了那块骨头,她是不是就能无忧无虑地当祝府的千金小姐。 她亦迷茫。 明明许了愿要和阿兄一直在一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灵验! 这场火几乎烧光她和兄长的一切。 长夜漫漫,烈火不休。 浓浓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妖肆意地屠戮这块凡人聚居的村庄,挨家挨户地寻找剑骨。 此地偏僻,离城池甚远,若想传递消息请修士来除妖,简直白日做梦。 谢让尘因为疼痛,意识一直保持清醒状态,反观祝辞盈吸入大量烟气,人早已昏迷。 昏迷中的她亦不好受,皱着眉,身体无意识地挣扎,嘴巴动了几次却说不出话。 谢让尘猜,她大概是渴了。 可周围到处是燃烧的烈火,哪里有水呢? 少年几经思索,心一横,咬破自己的指尖放在她的唇边。 “满满,快喝,是水。”他艰难地吐字,引导她喝他的血。 或许是出于人求生的本能,迷迷糊糊的祝辞盈果真听进去他的话,吮吸他手指溢出的血珠。 一根手指的血不够,谢让尘就咬破第二根,直到十指全破,祝辞盈不再有反应,安安稳稳地缩在他怀里。 少年疲惫地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他知道自己铁定活不过今晚。 可就这样死去的话,他真的好不甘心。他还没替阿爹阿娘看到满满长大。 意识消弭前,他最后摸了摸祝辞盈腰间的玉牌。 他诚恳地感谢它,若非它撑起结界隔绝火焰,只怕他兄妹二人早被烧成灰了。 “我很庆幸。” “我死,满满活。” 少年困倦地闭上眼睛,在最后的时间说出曾经无数个日夜里最为寻常普通的一句话: “晚安妹妹。” 玉牌轰然碎裂。 * 几十里外,城中灯火璀璨。 夜雨绵绵,一个糖水铺子前,老婆婆热心地把纸袋子递在少年手里:“道君,你的糕点都包好了。” “多谢。”撑伞的少年道君嗓音温和,如三月刚刚化开寒冰的溪流。 少年容貌绝艳,凤眸薄唇,眼下一对红痣为他凭添几分媚色。 远远望去,他 长发如墨,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高马尾,月白色窄袖圆领袍衬得他温柔似水,腰间搭配的红玉蹀躞带又为他增添少年该有的肆意张扬。 他长身玉立,鹤骨松姿。 仅仅是站在闹市中便引得不少过路的女修频频观望。 他抬头望了望夜色,乌云滚滚的天空遮蔽繁星。 忽然,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在某个方位冲天而起。 少年眸光微动,似有所感地望了一眼灵力所在的方位。 师尊的玉牌传令? 谢让尘长睫轻垂,眨眼间来到几十里外的村庄—— 作者有话说:关于动物塑: 祝满满是傲娇猫猫[猫爪] 谢甜甜是…伪装成温柔可靠大狗狗的心机大尾巴狼[狗头叼玫瑰] 第62章 前世因(三) 深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雨声混合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天地。熊熊烈火烧光木头,接连被雨水冲刷之后渐渐平息。 祝辞盈在这个时候醒来,嗓子又干又痛,嘴巴里还有一股血味。 她费力地睁开眼,突然,一道黑影朝她的头顶压下来。 “妖邪已经被我斩杀。” “不必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猩红血雨,少年道君在她面前半跪下.身,手中那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向她倾斜。 女孩微微颤动的瞳孔里,龙纹白玉一闪而过,然后倒映出一个人影,少年金相玉质,松风水月,神仙姿,燕鹤骨。 然而,最吸引她注意力的还属他双眼下方的两颗红色小痣。 莫非是那位她记挂多年的少年道君? 是他吧?一定是他! 祝辞盈鼻子发酸,眼睛一眨,开始不住地掉眼泪。 他又来救我了。 谢让尘见着她哭以为她是因为被房梁砸伤,伤口太疼,急忙凝聚灵力隔空挪开沉重的木头。 得救的瞬间,祝辞盈爬起身,立刻用双手比划手语,她的眼泪越来越多,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 【求道君大人救救我阿兄!】 【我的阿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们以前见过面,而且你还救过我!道君也是非常好的人,请你救救我阿兄,他一定会拿灵石报答你的!】 【道君,我只剩他一个亲人了……】 少年道君看不懂手语,但附着在他身体的谢让尘每一句都读懂了。 她当年竟然这样早就认出他的身份,知道他曾经去过祝府,给她采过药。 “先别着急。”谢让尘压住酸楚,宽慰她冷静下来。 祝辞盈停止比划,用袖子擦干眼泪,单薄的身躯依旧在颤抖。 她安静地等待着道君摸兄长的脉搏。 祝连松伤得极重,内脏破碎出血,脊骨被砸得粉碎,再加上大量放血,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谢让尘沉默许久,才对她摇摇头。 她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下来,如决堤的洪水。 这次,她没有比手语。 她跪倒在祝连松面前,抱住他冰凉僵硬的尸体痛哭。 从没有声响到呜呜咽咽再到嚎啕大哭。 “阿…兄!阿兄!” 血雨过后又是狂风暴雨,谢让尘站在她身旁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天色,无声无息地为她撑着伞。 天亮时,少年道君收起伞,一手抱起哭晕过去的祝辞盈,背着祝连松的尸身去到一处山高水清的地方。 路上经过城镇,他花两百块灵石买了一口品质极好的棺材和一把铁锹。 他在一处靠近溪流野花肆意生长的地方,挖坑埋葬那个致死也要保护妹妹的勇敢少年。 祝辞盈坐在高高堆起的坟包边,埋头小声哭泣。她的嗓子哭哑了,吞咽口水都十分疼痛,格外艰难。 谢让尘打了一竹筒水给她:“你兄长住在这里,想他的时候,可以随时来看他。” 祝辞盈目光呆滞地捧着竹筒。 少年道君垂眸静静地看了片刻刚从火灾中逃出生天,灰头土脸未来得及整理仪容的女孩,抬步去溪水边。 房子被烧了,唯一的兄长也因为保护她死了。天下之大,似乎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他约摸能理解她的处境,打湿帕子折返回来,俯下身,温柔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她脸上黑乎乎的灰尘。 女孩白皙的面孔渐渐裸露在他眼中。 祝辞盈捧着竹筒的手指微微颤动,空洞的眸中似乎投射进来一束暖光,她听到少年温和的嗓音:“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的话,跟我走吧。” 女孩茫然地拉住道君和自己兄长一样温暖的手,朝向不知名的地方远行。 * “阿婆。” “是江槐回来了吗?”头发全白的老人摸到拐杖从灶房出来。 谢让尘虚扶她一把:“阿婆,许久未见了。” 阿婆笑着感慨:“两年了,是有些久了。” 两人寒暄几句,谢让尘说:“阿婆,这孩子身世可怜,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可否收留她住在这里?” 阿婆年轻时因为意外瞎了眼睛,被丈夫赶出家门,多年以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有人与她作伴,她应该开心。 但亦有顾虑。 “如果她不嫌弃我这瞎眼老太婆的话……我便将她当做亲孙女照顾。” 谢让尘低头问祝辞盈要不要住在阿婆这里,她只抓紧他的手,极度不安地问:“你会走吗?” 当然要走。 少年道君望着她的眼睛,强烈地感知她即将溢出的渴求,终究没说出要离开的话。 “在你伤好之前,我不会离开。” 祝辞盈在瞎眼婆婆的房子里住下。 谢让尘每天会为她敷药治疗被火烫伤的皮肤。 偶尔,他有事外出,回来后总会送她一些孩童喜欢的玩意。 一串山楂糖葫芦,一个老虎布偶,一个胖墩墩的彩色泥人,纸扎的风车或者料子款式都非常好的衣裙,几只头花…… 祝辞盈找出一个箱子,把他送她的东西全部小心存放起来。 她每天都坚持打坐修炼灵力,否则剑骨又要折磨她。 某日,她又发起高热,卧床不起。 谢让尘从外面回来,查过她的症状,叫阿婆照顾好她,又匆忙外出。 他御剑飞回槐江山。 “师兄你最近在外面忙什么呢?”俞霏霏正巧撞见他。 谢让尘言简意赅:“治病救人。” “是之前那个你说过的小姑娘吗?” “嗯。” 他快速扫过药田,摘下一株无疾草。 俞霏霏低头翻翻储物袋,拿出一个花灯给他:“马上就到新年了,小姑娘收到花灯一定会开心的。” 谢让尘:“多谢师妹。” “喂喂喂,俞霏霏你偷偷送师兄花灯几个意思?”云苍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我也是你师兄,怎么没有我的?” “你?不就是比我早一天拜入师门才占得清微宗二师兄的位置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若非那天雨天路滑,我一定比你早到槐江山。” 俞霏霏日常没好气地对他翻白眼:“想要花灯也 行,你叫我一声师姐,我可以考虑送你。” “你!俞霏霏你少做梦!我就是死,脑子被妖魔啃了也绝对不会叫你师姐!” “可是你已经叫了啊。”俞霏霏笑着摊手。 云苍禹:“我刚才那是打比方,不算!” 两人吵着吵着,额头抵额头,眼睛互相瞪着对方,恨不得把对方盯穿窟窿。 谢让尘扶了扶眉心:“云二,俞三,你们两个冷静点。” 俞霏霏:“打一架?输了,给我老老实实叫师姐。” 云苍禹:“打就打!别指望我让着你!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然后再送我十个花灯!” “狮子大开口啊你……” 谢让尘在两个人开始打架的时候给药田套上一个保护罩,独自下山。 * 祝辞盈一觉醒来觉得身体变轻了。 丹田灵力丰足,浑身充满力量。 “恭喜你,步入练气期,以后就是一个真正的修士了。”谢让尘端给她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祝辞盈仰头一口闷。 “吃颗糖,去去苦味。” 祝辞盈看看他掌心平躺着的糖果,犹豫一下,拿到自己手里,却没吃。 “怎么不吃?”少年道君疑惑地拿出更多的糖,“我还有很多。” 她默不作声地咬了一下唇。 心思全然不在糖上。 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事实上,的确如此。 他照拂阿婆,怜悯她的身世,为她治伤,寻求庇护之所……真的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 谢让尘见她半天未动,料想她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便拿出俞霏霏给他的花灯。 “马上新年了,我带你放灯可好?” 祝辞盈点点头。 他们一起步行到河边。 天将将变黑,河边已经站满了放灯的人。 谢让尘找来笔和纸墨,祝辞盈蹲在河边,手指轻轻抚摸花灯。 周围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愿望写下来再放灯。”少年温声说。 祝辞盈顿了顿,摇摇头。 她没什么心愿。 因为不可能实现了。 “那我帮你写一个。”他执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八个字。 祝辞盈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苦尽甘来,来岁昭昭。】 谢让尘折好纸放进花灯:“愿你苦尽甘来,来岁昭昭。” 来岁昭昭…… 祝辞盈攥紧衣袖,心底快速划过一个念头。 来年,我还能在你身边吗? * 过完新年,宗门传令,谢让尘辞别阿婆和祝辞盈。 他一走就是半年。 这半年,祝辞盈白天跟着瞎眼婆婆做糖营生,晚上拿把木剑在院子里练剑。 她每晚都在大门挂上灯笼,唯恐谢让尘回来,她没第一时间发现。 半年后的某天,谢让尘下山。 “小姑娘哪儿去了?”他没见到人,问起阿婆。 阿婆:“今儿一天没听见响,估计是躲起来了。” “躲?为什么躲起来?” “这孩子怕生。”阿婆叹气,“许是自幼失去亲人,心里留下创伤,不喜欢和人交流。可怜她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 两人谈话间,祝辞盈就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地看谢让尘,看着他摇头叹气,出门寻她。 “你怕生?” 少年温和的嗓音冷不丁的从头顶传来,祝辞盈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身。 过完年,十八岁的谢让尘尚不及二十一岁时成熟,依旧一身温和的少年意气。 “还是怕我?”他轻声问。 祝辞盈摇摇头。 “那为何不与我说话?” 女孩抿抿唇,鼓起勇气开口:“你这次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少年笑容一顿,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她蜷缩起的手指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裙,“我想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 谢让尘心脏重重一跳,目光不可思议地盯住她看了又看。十八年岁月中,从未有人像她一样这样坚定恳切地表达过需要他的想法亦或言语。 许久后,他从震惊回过神,轻笑道:“你把我当成自己的家人了吗?” 祝辞盈:“不是!” 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兄长看待。 她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占有他。 谢让尘破例在阿婆家住了一晚。 晚上,他方躺上床,窗户被人轻轻敲响。 谢让尘下床开窗。 祝辞盈抱着一篮子瓜果,黑沉的眸子因他生出一丝光亮:“道君,你能陪我一起看星星吗?时间不用太久……” 谢让尘回应:“好。” 他走出屋门,来到院子和她碰上面。 “怎么想起来看星星?” “我睡不着。” 少年默了默,忽然问:“平日都是怎么看星星的?” 祝辞盈:“和阿兄坐在房顶上看。” “那今晚,我带你看不一样的星星。” “道君——”少女惊呼一声,身体一轻。 谢让尘单手将她抱起,体内灵力徒然爆发,薄唇微启低喝一声“玉凰”,御剑带她飞向高空。 “这里是最接近星星的地方。” 白色流光疾速划破夜空,祝辞盈坐在他结实的臂弯,抬手穿过一层层流云,从前觉得遥不可及的星辰就在她的掌心前,似乎随时能被她握住一般,真真教她领悟到诗书里提过的“手可摘星辰”。 谢让尘带她飞过几圈,最终停在巨大的圆月中心,整个夜空最美的地方。 “好看的星星不多见,许个愿望吧。” “半年过去,难道你依旧没有心愿?” “有就能实现吗?”祝辞盈心底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那我先许一个愿望。”谢让尘说,“我希望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如何?可以放心许愿了吗?” 祝辞盈重重地点头。 内心默默许下平生以来最虔诚、最狂妄的愿望:【我希望有朝一日,道君的目光只为我停留。】 明月昭昭,其光皎皎,高悬于空,唯独照我。 * 谢让尘回宗前,留给祝辞盈一个装满糖果的琉璃罐子。 他说,瓶子里的糖果非常特殊,属于无色无味的糖果,能给吃了糖果的人增加好运和福气。若是什么时候把它吃出甜味,那便说明,这人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希望,找到了生的理由。 他离开的当晚,祝辞盈剥开一颗糖,含在嘴里仔细品味。片刻,她得出一个结论,谢让尘给她的就是普通的无色无味的糖。 真把她当三岁小孩儿一样骗。 祝辞盈拿笔沾沾墨水,在糖纸上写下一行小字:【道君肚子里也有黑水。】 写完字,她把糖纸折成五角星,放回糖罐,抱着它睡了一整晚。 * 三年后,谢让尘闭关突破渡劫期,距离飞升仅差一步之遥。 二十一岁冬初,一场大雪过后,师尊传话让他去山顶一趟。 “师尊。” “你来了。” “为师昨夜给你卜了一卦。”江樽月扔给他一根木签。 “你的天定姻缘出现了,她就在湘州。 “碰巧,我和她,你和她,多年前曾有一段缘。” “她和你一样天生剑骨,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甚至,她的天赋高于你,倘若给她足够的时间去修炼、去成长……未来,你不及她。” 谢让尘面色平静如常,仿佛那天定姻缘与他无关一样。他问:“师尊为何不早把她带上山?” “她尘缘未断。” “现在不一样了。” 江樽月望向远处山下的城镇:“时机已到,为师要带她上山。” 闭关三年,少年褪去青涩,一身少年意气尽数内敛,越发变得成熟稳重。 “好友邀我赴宴,弟子下山一趟。”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 大雪天,夜间的温度格外寒冷。 祝辞盈穿着单薄的衣衫,一路不停地往山林里跑。 雪地里留下一串不大的脚印,每隔几步便有鲜血滴落。 密林深处,少女停下脚步,暗中握住腰间的剑柄。 “杀了城主一家十三口还想跑?” 数十个身穿黑甲的壮年围住她。 领头的人大笑几声:“小崽子挺能跑,让老子不吃不喝追了七八天!” “跑!接着跑啊!” 祝辞盈蹙眉。 她怎么也没想到,与她相依为命的瞎眼婆婆年轻的时候竟然是城主的夫人。因为瞎眼被城主赶出家门。 前半个月,城主忽然派人请她归家安享晚年,那天她在外面的摊子卖糖,婆婆托人给她留下一封信, 跟着他们走了。 婆婆的信中说,她只是回家看看自己的家人,看完他们就会回来。 然而,她等了五日,婆婆却始终没有音信。 她几经打听调查才发现,城主原来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什么归家安享晚年都是骗人的! 他骗她回去,仅仅是因为他的孙子得了怪病,需要至亲的血肉做药引治病! 他们每个人都不愿意死,最后才想起来那个被赶出家门几十年的可怜老人。 于是,他们就用那么一句简单谎言,轻而易举地骗走她,夺去祝辞盈一直以来视为奶奶的亲人。 她杀城主一家十三口,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难道不应该吗? 为何到了对面那群人嘴里就成了罪恶滔天的事?明明是他们先说的修真界弱肉强食。 “废什么话,遗言说多了我记不住。” 少女冷声冷语,气地领头人直哆嗦。 “本来还想给你留个全尸,眼下不必了,都给我上!” 黑影闪过,十几个人将她围成一个圈。 祝辞盈拔剑,放开体内全部的灵力。 江樽月站在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那是很久的一场战斗,祝辞盈割断最后一人的咽喉,长剑脱手,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地,大口呼吸。 江樽月看戏看得十分过瘾,从树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少女跟前,坐下来与她闲聊。 “天生剑骨,根基不错,能越级打败金丹放在整个修真界实属不多见。” 确认他不是来杀自己的,祝辞盈便懒得理会他,也没力气跟他说话。 “小姑娘,你为何会邀月十六剑?那是我清微宗独有的剑法。” 清微! “清微……”祝辞盈支起头看他。 江樽月回以微笑:“你愿意拜我为师,加入清微宗吗?” 祝辞盈:“不愿。” 江樽月有些意外,这小姑娘估计是没听说过他千机剑尊的名号。修真界多少人挤破头想拜他为师,他还不乐意收呢。 “哎呀,那真是可惜。” “本来按照你的资质,我还想送你一把不输于我大徒弟手中玉凰剑的绝世宝剑呢。” “玉凰剑?你……你认识江槐?” 祝辞盈吃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樽月,迫切地等待他的答案。 “你是说让尘吧,他本名叫谢让尘,行走在外倒是常常用化名,江槐。” “怎么,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她等了他整整三年! 阿婆被杀她没哭,提着剑闯入城主府报仇雪恨,一个人被追杀到穷途末路她没哭,握住剑拼死反杀就是。 可是在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她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江樽月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一番,就听她哽咽着说:“我加入清微宗,我拜你为师。” 她想好了: 明月不为她而来,她就去追逐明月。 她要让那昭昭月光独照她身—— 作者有话说:向星星许愿最早出现在十章末尾。 云二,俞三日常拌嘴打架。 俞三送谢甜甜花灯,云二唰一下子就出来了,为什么非要俞三十个花灯呢好难猜啊[菜狗] 第63章 前世因(四) 冬日的第二场雪下了一天一夜。 谢让尘立在一棵红梅树前,抬手接住千里而来的传信纸鹤。 【师兄师兄,师尊传信回来说,他在山下新收了一个小师妹。他还说,小师妹和你一样天生剑骨,是修习剑道的好苗子!再过两日,他们就回山上了。】 【我们现在都忙着给小师妹准备见面礼,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信:【两日后到。】 “要走了吗?” 青年闻声回身,友人正拿着折扇轻点一朵红梅花苞。原本注定不会开放的花,在他的点化之下绚丽地绽放。 “什么时候再来我这里喝杯茶?” 谢让尘:“开春之后要闭关。” 闭关冲击境界,飞升上界。 “真可惜,明年的梅花一定开得更好。” 友人一脸落寞之色,谢让尘想了想说:“云二,俞三会来。” “关四,月五不喜欢下山,应六肯定会来凑热闹。” 友人笑呵呵道:“应六?那我可得小心点,他坏心眼太多。” 谢让尘不置可否,折下一枝红梅。 “瞧瞧,我这从不解风情,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好朋友居然折了一枝花?”友人揶揄道,“我真不懂,明明无情道最适合你,你却修问心道。若你修无情道,早在三年前便该飞升了。” 他目光顿了顿,停在那枝红梅上:“莫不是你心中早有人了?折我的梅花讨姑娘欢心用的?” “这一来一回千里之远多麻烦,明年,你叫俞三把她带来,梅岛随时欢迎她。” 谢让尘捻捻梅枝,为它渡上一层灵力,保证它永远保持最美的模样。 对于友人仅凭他折花一事,天马行空地幻想成他为一个姑娘放弃无情道,不辞辛苦地奔赴千里折花送她……着实胡扯地有些远了。 “我修问心道的起因是为自己的天定姻缘,但她迟迟不肯出现,我等不到她了。”开春他就要闭关,即便两日后她上山,他们也见不上几面的。何来动心一说。 “而且,这花是我送给小师妹的见面礼。” “真可惜,我以为这世间总有人能拉你这天上月坠入红尘。”友人神情颇为遗憾。 天生凉薄之人再怎么伪装温柔亲和,骨子里依旧是冷漠无情的。 如果他的天定姻缘再早十年出现就好了。 * 两日后,谢让尘在槐江山的山顶见到了自己的天定姻缘——一个瘦弱的少女。 少女面对同门师兄弟的热切招待,十分局促不安。除了小声和他们道谢,报了自己的名字叫“祝辞盈”以外,就没再开口讲过别的话。 待同门离去,山顶清寂,小师妹一个无聊地开始堆起雪人。 雪人被她灵活的手指捏出鼻子和眼睛,圆滚滚的肚皮被她扣上石子。 她独自看了雪人一会儿,忽然蹲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 雪花簌簌,落在她的头顶和肩头。 谢让尘观察她许久之后,随地捡了一根枯枝,来到她面前。 就在他把枯枝插进雪人身体里时,少女蓦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很特别。 也很耀眼。 “你好啊,小天才。” 他摸摸她有些扎手的头发:“师兄送你的见面礼。” 小师妹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接住红梅。 “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若日后有时间,再送合你心意的礼物。”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一愣,低下头小声说:“祝辞盈。”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 “你二师兄还等着与我比剑,师兄先行离开。” 他刚转身,腰间龙纹白玉被人扯住。 “师兄——”祝辞盈叫住他。 你还记不记得山下卖糖的阿婆,还记不记得被你从火海里救出的……我。 “怎么了?”谢让尘不解地问。 话在嘴边,祝辞盈对着他陌生的目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咽下一千多个日夜里积攒的千言万语,手指轻轻颤抖蜷缩回去。她松开白龙玉,摇摇头对他说:“师兄比剑注意安全。” 青年并未在意她的逾举,客气疏离地说:“多谢师妹提醒。” 少女目送他远去,嘴角缓缓浮起一抹苦笑。 迟来的心痛叫她崩溃大哭。 她怎么也想不到带她放灯,带她看星星,祝她达成心愿,让她从无色无味糖果里品出甘甜的人,在重逢的第一面,与她形同陌路。 三年未见,你居然把我忘了。 * 谢让尘计划在开春后闭关。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他每天都留在宗门,未曾下山。 师尊忙着炼灵器,便 把教祝辞盈学习邀月十六剑的任务交给他。 小师妹有练剑的根基,学得很快。 不仅学剑快,还特别勤奋。 夜间总邀请他教她学剑。 少女每晚都提着灯,驻足练剑台安安静静地等他。 师妹是他平生见过的,除师尊以外的剑道天才。 看她练剑,称得上视觉盛宴。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他的影子。 “师兄师兄快来!” 昏黄的灯光里,祝辞盈站在练剑台朝他招手。 谢让尘目光一滞,无意识地加快脚步。 “今日想学什么剑法?” “今日不练剑。”祝辞盈指指台上的食盒,打开盖子,“今夜满月,师兄陪我看夜色如何?” 食盒里有一碟甜糕和一小盆蛋花汤。 甜糕……他喉结动了动:“好。” “今夜的星星比平时的看起来要大,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样。”祝辞盈喝了口蛋花汤说。 谢让尘拿了块甜糕,撩开衣袍挨着她坐下:“若想看得再清楚些,师妹可以自行御剑上去。” 他吃完一块甜糕意犹未尽,伸手去拿第二块。祝辞盈单手托腮,但笑不语。 “莫非你不会御剑飞行?” 少女摇摇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说:“一个人摘星星多无聊。” 她垂下眸,眼珠微转,视线扫过他手边漆黑如夜的剑鞘。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勾唇角。 除了她,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玉凰剑也曾为哄她开心而出过鞘。 * 除夕,槐江山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日子。 “阿盈,阿盈,快收红包了!” “谢谢师姐。” 俞霏霏给祝辞盈的红包又大又厚,非常的夸张,且财大气粗。 她俏皮地对祝辞盈眨眨眼,压低声音说:“师姐给你的红包可比你小师兄的厚多了。” 祝辞盈哭笑不得:“这样真的好吗?小师兄会哭鼻子的。” 俞霏霏浑不在意:“没事,让他去找云苍禹要。” “好一个祸水东引!”凑巧,当事人云苍禹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正着。 两个人几日前刚因为指导祝辞盈修行吵过架,这会儿碰面互相看不顺眼,各自别过头,仿佛多看对方一眼就要吐出来。 “呦呦呦,哥,你快看,夫妻俩又在吵架了。”祝辞盈闻声回头,便见六师兄勾着五师兄的脖子朝她们这边走来。 六师兄应似鸿一脸吃瓜看戏的表情:“谁不知道你们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 “六师弟!慎言!”俞霏霏气红脸。 “谁,谁跟她是夫妻了!”云苍禹红了耳根。 “嗯?我说的不对吗?”应似鸿摩挲下巴,咂咂舌道:“一个穿红袍,一个穿红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今日要拜堂成亲呢!喜糖有没有啊?” 俞霏霏:“我穿红裙子就是过年图个喜庆!再说,我平日素来爱穿青色!” 云苍禹:“谁,谁要跟她拜堂成亲!” 应似鸿对两人的解释充耳不闻,转头问祝辞盈:“你看看他们,一个羞成大红脸,一个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小师妹你来评评理。” 祝辞盈冲他微微一笑,明哲保身地选择装哑巴。 少年连声叹气:“哎,小师妹哪儿都好,就是太聪明,不好骗。” “哥,你说。” 祝辞盈的五师兄和六师兄原是一对双生子,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五师兄月孤明,人如其名,性格孤傲高冷,很难与陌生人相熟。 月孤明:“嗯。” “听听,都听听,我哥承认你们是真夫妻了!” “五师弟连你也……”俞霏霏羞愤地跺跺脚。这个地方她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少女转身留给众人一个背影,飞快地施展御风术逃离现场。 “师姐……”祝辞盈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你老婆跑了,你不去追吗?”应似鸿转而来到云苍禹身边,“二师兄,把握住机会呀,你真不怕有一天我三师姐看上别人?” 红衣少年身体倏然紧绷。 俞霏霏看上谁是她的自由,他又能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干涉……以她的师兄吗? 他现在可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云家二少,俞霏霏那么娇气,怎么也得由修真界家底丰厚的世家娇养着。 况且,云家那些龌龊事,只会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无论有没有那层身份,云苍禹心里都清楚,目前的自己算不上她的良配。 “算了吧,她看见我只会更生气。” 少年神色落寞,斗志全无。 应似鸿在一旁咬碎牙,恨铁不成钢。 月孤明声色冰冷道:“未必。” 云苍禹疑惑抬头。 多余的解释,月孤明从不多言。 祝辞盈左思右想,大概琢磨出一句云苍禹爱听的话:“二师兄,整个清微宗就你和三师姐关系最好了,她怎么会真的生你的气呢?你现在去找她和她解释清楚,她一定会跟你和好的。” “真的?”云苍禹半信半疑,被哄着去追俞霏霏道歉。 临走前还不忘给祝辞盈发红包:“俞霏霏都给你发红包了,身为二师兄的我若不给你发,显得我多心胸狭隘。你且收着。” 路走一半,他的意识猛然清醒,自己又又又被六师弟和小师妹忽悠了。 他凭什么去跟俞霏霏道歉! 少年恶狠狠转身,脚还未迈出一步,转念一想,道歉就道歉罢,过了今天,再多的气都留给明年生! 除夕夜里,清微宗的弟子们统一聚在山顶放天灯。 每个人都忙着在灯纸上写心愿。 祝辞盈,谢让尘,云苍禹,俞霏霏,关照棠,月孤明,应似鸿七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各自写心愿。 俞霏霏:【希望明年能嫁得如意郎君!】 不小心看到她心愿的云苍禹咬了下后槽牙,拿笔沾沾墨水飞速书写:【她看上一个,我打走一个!】 两人同时放飞天灯,谁知天灯飞到一半竟然意外撞在一起,烛火点燃灯纸,在空中烧了起来。 俞霏霏:“云苍禹你故意的吧!” 云苍禹:“谁故意的谁就是狗!” 应似鸿看着吵架的两人,默默放飞自己的天灯:【二师姐和三师兄早日成亲,我想吃喜糖。】 祝辞盈认认真真地写完自己的愿望,一抬头,就见四师姐关照棠和五师兄月孤明大眼瞪小眼。 师姐常年面瘫,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 师兄高冷孤傲,任谁来了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两人一碰面,总会产生奇怪的反应。用应似鸿的话来说就是,目光里火花带闪电,苍蝇在他们中间都得绕到飞。 这么多年,清微宗的弟子们都习惯了。 祝辞盈侧目去看谢让尘,青年面前摆着一盏天灯,却没有拿笔写愿望的心思。 “师兄,一起放灯吧?” 谢让尘眼珠动了动,拿灯起身:“好。” “师兄没有心愿吗?”祝辞盈两手一松,天灯被风吹着缓缓飘向高空。 “今年没有。”往年,他会写上一句“清微安”,但明年他要飞升,愿望也就失去意义。 祝辞盈心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谢让尘却被师尊传话,离开山顶。 清微宗后山。 “预备什么时候闭关?”江樽月问。 【开春。】 青年站在雪地中默不作声。 答案就在嘴边,他却控制不住地去回想方才在山顶写愿望时的情景。 他个子高,又站在小师妹身边,自然而然地看清楚她写了什么。 【希望明年师兄继续指导我剑术。】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准确来说是第二次直观地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感觉。 祝辞盈的天灯飞上夜空,他的心也随之飞向远方。于是“开春”这两字,被他打碎嚼烂,咽进腹中。 “明年不行。”他回答江樽月。 “为何?” 为、何? 谢让尘也在问自己,绝无转圜余地的事为何生出变故? 他脑海中风云变幻闪过一幕幕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少女身上,少女提着灯捧着甜糕,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很需要他的模样。 很多次,他站在暗处,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开春闭关的事,但每每看见她期盼的目光,总克制不住地朝她靠近,离她近些,再近一些。 罢了。 他任性地想: 那便如她所愿,亦如自己所愿。 再多陪她一年,晚一年飞升。 待后年她学会所有剑术,想来就不再需要他了。 * 祝辞盈的十一师兄是位 奇人,专门精通男女情爱之事,时常在每周固定的一天抽出时间给清微宗的弟子们传授经验。 包括如何与自己的道侣亲吻,如何行那鱼水之欢…… 祝辞盈和她的小师兄因为年纪小,被勒令禁止参加。 但她听过小师兄总结的这门课的学习成果。 首先倒数第一毫无疑问的是关照棠,月孤明,两个人并列倒数第一。 一个面瘫,一个高冷,这门课学问高深,于他们而言理解起来过于艰难。 俞霏霏的成绩排得上前十。 祝辞盈死也想不到,这门听起来不太正经的课,谢让尘居然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名列前茅。 这是我那光风霁月的师兄吗? 果真人不可貌相。 而二师兄云苍禹同样令她意外。 他第二。 此人的解释是:“我总得有一样胜过师兄吧!”万年老二谁当谁痛! 应似鸿第三。 嗯,意料之中。 祝辞盈加入清微宗的第一年开春,谢让尘,云苍禹和俞霏霏三个人下山除妖,江樽月令他们把祝辞盈也带上,说是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作乱的妖十分棘手,实力远超一般妖王。云苍禹和他缠斗一日一夜,谁也没捞着好处,两败俱伤。 “打不过还非要逞强,师兄不是在这里吗?如果你向师兄求救,那妖早死了。”俞霏霏处理完他身上的外伤,开启天眼帮他看内伤。 云苍禹愤愤不平,举手抗议:“搞得跟他没有受伤一样,我才没有输给他!” 俞霏霏一掌拍开他的手:“闭嘴吧你!” 谢让尘无奈地听着两人斗嘴。 下一刻,原本倒地装重伤昏迷的妖忽然腾空而起,一把勾住祝辞盈,后退至悬崖边。 妖恶狠狠地说:“让我走,否则杀了你们小师妹!” “云苍禹——”俞霏霏慌张之下打到云苍禹的还在流血的伤口,“你看你干的好事!今夜你敢让阿盈出什么意外,我绝对杀了你!” 云苍禹:“……”疼得说不出话。 “我,我跟我师妹换,你放了阿盈!”俞霏霏望着悬崖边的妖道,“你别伤她。” “哦?她既然对你们如此重要,那我更不能放了她。”妖狡猾地嗤笑,又往悬崖后边退半步。 “大师兄……”她正打算求助谢让尘,眼角余光划过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师妹,相信我吗?”谢让尘对一脸冷静的祝辞盈说。 “信。” 一个字,谢让尘毫无顾忌地拔出玉凰剑,随手一挥间,凌冽的剑气以疾风之速转瞬间正面向她逼近。 祝辞盈神色如常,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那道迎面而来的强悍剑气。 妖察觉不妙的瞬间就把手中人质推出去为自己挡剑:“哈哈哈哈,自己人杀自己人,这种自相残杀的戏码看多少次……”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惊恐疼痛而骤锁的瞳孔里还映着少女完好无损的身影。 他十分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震天撼地令他恐惧的一道剑气在迎上少女的瞬间寸寸碎裂,化成春风轻柔地扫过她耳边的发丝。 “师兄。”祝辞盈安然无恙,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阿盈无事便好。”谢让尘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她,祝辞盈开心地对他笑了笑。 初春的夜风冷嗖嗖的,俞霏霏和云苍禹面面相觑。 半晌,俞霏霏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看错吧,玉凰剑出鞘了?” 云苍禹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谢让尘手中所执长剑:“对啊,玉凰就这样水灵灵地出鞘了?”靠,他和大师兄比剑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待遇!阿盈也太幸运了吧! 当日因为她们的表现过于古怪,回宗后,祝辞盈就把两个人抓过来问情况。 俞霏霏考虑再三道:“阿盈还是不知道为好。” “师姐,我想听。”她坚定地说。 云苍禹连哄带骗:“阿盈听了可能会改变对师兄的看法,还有可能变得不喜欢他。” 祝辞盈坚持己见:“我要听。” “那好吧。”俞霏霏最拒绝不了她这幅倔强的小表情。 “大师兄其实是咱们师尊捡的孩子。他刚出生没几天,爹娘就把他抛弃在山里,任他自生自灭……” 无父无母的谢让尘运气好,碰见四处云游的江樽月把他带到槐江山抚养长大。 因为天生剑骨,他的修为涨得飞快,七岁结金丹,十一岁突破元婴。 可纵使修为天赋高,性格上的缺陷却也随着年龄增长暴露出来。 江樽月发现,他这人天生无情无欲,冷漠疏离,从未有人真正进入他的内心。 他无牵无绊,这世上压根没有能困住他的东西。 按理来说,这种人最适合修无情道。 但冥冥之中,偏偏有一个人注定和要他纠缠一生,拉他入红尘俗世。 十二岁的谢让尘一身杀气,连妖魔都不敢靠近他。 同年,江樽月带他云游人间,叫他看遍众生之苦,劝他收敛杀气,温和待人。 谢让尘认真地改正自身,努力学习温润和顺的模样。 十七岁的他已经能完美地伪装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少年,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他能骗过很多人,却依旧改不掉骨子里的冷漠疏离。 只有在碰见祝辞盈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原则,无法克制地为她让步。 延后闭关时间,每夜陪她练剑,一起吃糕点一起看星星……甚至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十分生气地令玉凰出鞘杀妖。 这还像高高在上,不闻人间的天上月吗? 月光照遍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可那光落在人身上虽亮却始终是冷的。 这夜,谢让尘按时赴约。 一份咸汤,一碟甜糕。 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妹何事笑得这样开心?” “我在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小太阳。” “太阳?”谢让尘咬着甜糕,不甚理解。 “嗯。” “以太阳之辉温暖月亮。” 我不要皎皎明月独照我身。 我要以太阳光辉覆映他身。 * 五月,江樽月观测魔界有异动,三界将有一场大浩劫。他叫谢让尘即刻闭关,突破渡劫期。 闭关前一日,两人曾有过一段短暂的谈话。 江樽月笑呵呵地问:“对你的天定姻缘感觉如何?” 谢让尘望着和云苍禹对招的祝辞盈微微愣神,小半年的时间,她长高许多,面上也养出些肉,皮肤白了一些。 他声色平静道:“师尊,我与阿盈年岁相差十岁,在我心里,我只当她是孩子。若对她动情岂非禽兽行径。” 江樽月深深地看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可是终有一日,她会长大啊。这朝夕相处的漫长岁月里,你敢保证从头到尾不为她动心?哪怕只有片刻。” 谢让尘:“那是以后的事。” 他第一次回避了师尊的问题。 但他的问心道心不会作假。 那一瞬,他原本想说出口的答案是:是。 他确信,如果再多给祝辞盈一些时间,他一定一定会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上天不曾给他机会。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师妹死在自己怀里。而他救不了她。 无能为力地听她讲完最后的话: “师兄……我曾经很讨厌我的剑骨,因为它我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后来,我很庆幸我有剑骨,因为它得以被师尊看入眼进入清微宗,做你的师妹。” “师兄,你飞升上界,千万不要忘了你以前有一个小师妹,她叫祝辞盈。” 阿盈,你让我怎么忘。 两辈子加起来,我只有你了。 * 幻境中发生的事,祝辞盈一概不知,她自从被火阳鼎吸进来就被妖魔围住。 杀了几十只妖后,她脊背上的剑骨忽然毫无征兆地长出来。这会儿,剑骨与她体内灵力相融,迫使她去感知灵剑。 可她这辈子未入剑道,唯一一把剑,厌胜还留给了师相月。 她往哪里找把剑过来? 剑……祝辞盈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谢甜甜是剑修,他一定有本命灵剑! 她们之间神魂结契,他说过,他所有的灵力包括法器都任她调遣。 换而言之,她可以通过神魂契约召唤他的本命灵剑。 祝辞盈说干就干,催动神魂契约。 * 千里之远的一处大山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着孙子采药。 “奶奶,这座山看着好像剑柄呀。” “是吗?”老人脊背佝偻,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说,“这山原先是一座火山。据说三百年前,一只很厉害的魔和一位飞升的剑仙在此处斗法。魔不敌剑仙,狡猾地催动火山爆发趁机逃跑。” “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四处往外流,剑仙不忍生灵涂炭,便把自己的剑投入山中,镇住火山。” “后来,那山经过百年风吹日晒,慢慢变了形状,酷似剑柄。” “看,那块石碑上还有剑仙留下的字迹。” “奶奶我去瞧瞧!”孙子跑着去看。 他刚跑一半,静寂的火山倏然间剧烈颤动。巨石滚落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在即将砸在幼儿身上时却被一把色如霜雪的长剑切成两半。 老人护着孙儿,怔怔地望着山脉。 与此同时,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句话——石碑上所刻的行云流水般的字: 藏锋慰故人,出鞘镇邪祟。 * 感应到了! 火阳鼎内,一抹流星划过上空。 祝辞盈朝飞射而来的剑伸手,那剑乖乖地转了个身,迎着她剧变的目光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掌心。 长剑色如霜雪映明月。 祝辞盈呼吸一滞,五指颤抖几次后缓缓收拢,一颗心悬在高处难以下落。 只因眼前这把剑,她至死难忘。 “玉凰剑……” 她喃喃自语,脑子里嗡鸣声不断。 “怎么会是玉凰剑……” “呵……” 她喜极而泣,眼眶顷刻濡湿。 谢甜甜。 谢让尘。 你果真是我前世的师兄——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我怎么掉马的?” 玉凰剑:“……”你老婆叫我! 前世的师兄妹情朦朦胧胧以遗憾收尾 今生的甜甜满满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关于师兄的人设: 一开始初始设置的是温柔男妈妈人设,后来觉得人设单薄,缺少立体化,不够完整,没有人天生温柔善良懂得照顾别人,一定和他的经历有关,从而养成这种性格。于是,我从他的生平经历去推测性格,完善他最真实的性格。本质上他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温柔只是他在人前的伪装。(所以说是伪装成大狗狗的大尾巴狼[菜狗]) 人非完人都有缺点,看似温和的人内心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师兄天生对人对物冷漠疏离,谁也走进不了他的内心世界,纵使他去对一个人好,感动了别人,却触动不了自己的内心。 但是他很幸运,满满愿意做小太阳温暖他。 第64章 今生果(一) 幻境崩塌,宛如一场加速破碎的幻梦。 空中五颜六色的光点,谢让尘能透过它们窥见那些在清微宗里发生的每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有关他的师尊,有关他的诸位师弟、师妹。 清微灭宗,师友死尽,师妹守剑……种种往事一连串地合在一起令青年摧心剖肝,备受煎熬。谢让尘孤独地驻足原地,黑沉的眸中呈现出一片死寂之色。 飞舞的光点穿过他的身躯,飘向远方,一点点消散。 万籁俱静之际,少女清润的嗓音突兀地在暗无天日的世界内响起。 “师兄。” 祝辞盈负手而立,与他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遥遥对望,见他平安无事,紧皱的秀眉舒展开来,杏眸微微一弯。 谢让尘面皮轻轻抽动一下,迅速从沉痛中抽离,收拢自己的思绪,然后悄然无息地压低眉头。 又来了。 师妹又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青年的心情有一丝不爽。 他迈开腿,一步步朝她逼近。 在距离她三步远时,祝辞盈负在背后的手忽然动了。 “师兄,你的玉凰剑。”她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恭恭敬敬地托着剑身,笑盈盈地望向他。 谢让尘脚步一顿,刹那间,他眼底划过震惊,随后是浓烈的释然。 他比谁都清楚,幻境内的种种事迹皆根据祝辞盈最真实的记忆塑造,她记得前世的父亲祝凌云,母亲舒梅,兄长祝连松,也记得清微宗的师尊,师兄师姐…… 她什么都记得,连同他都记不清楚的那些藏在回忆里的细枝末节。 “藏锋慰故人,出鞘镇邪祟。” 谢让尘抬手接过玉凰剑,曾经因清微宗灭门而丢失的剑心自此失而复得。 如今魔君朔珩即将复生,修真界情势严峻,以师妹有仇必报的性子,必然与魔君不死不休。 他目光深深地回望祝辞盈,温声道:“阿盈,你长大了,比我从前想象的样子还要漂亮许多。” 祝辞盈快速眨动两下眼睛,纯真无邪地问:“那师兄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他理所应当地道。 ——喜欢到……我愿为你重拾剑心,执剑镇邪祟。 他欺身逼近,一把将她圈进自己怀中。祝辞盈动作相当自然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她的紫色衣裙与他月白色的衣摆交叠在一起,难舍难分,缱绻旖旎。 “师妹有所不知,师尊曾为我卜卦,说我有一个天定姻缘之人,是你。” 他缓缓收紧力道,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实些:“十五岁择道前夕,我因你放弃无情道,专修问心道。十七岁下山远游,偶然间救你性命,短暂相处三月,我有幸在你身上第一次体验到被人需要的感觉,第一次认为世界并非完全的无聊透顶。二十一岁,你拜入师门,朝夕相处间,我方知何为情缘羁绊,何为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嗯……”祝辞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口中一阵夹杂着丝丝缕缕甜蜜的苦涩。 “师兄,你的骨龄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过去三百年,你的骨龄未变,仍旧是二十一岁。” 谢让尘如实解释:“当年你魂魄消散,我为你重新凝聚魂魄,为了寻你的最后一缕魂魄,我执玉凰一剑劈开幽冥界,强闯地府,惹怒天道。和天道抗争时,又被卷入时空乱流。谁知,再睁眼神魂就寄宿在少阳宗的谢让尘体内了。”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想来,大概是绛玉的作用。” 许殊观说过,绛玉有操控时间和空间的作用。如果绛玉发挥效用,的确能带着谢让尘的神魂穿梭至三百年后的世界。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每每问起失忆的事,谢让尘都想法设法搪塞过去,因为他不是少阳宗的原主,自然不可能有原主的记忆。 “师兄,关于前世的事,我并非生而知之。” 祝辞盈主动和他坦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进后山的前一天,我突然觉醒前世的记忆。当初在后山选择救你,并非单单因为你是少阳宗的弟子,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你与我前世师兄一模一样的样貌。” “我从不认为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毕竟像我这样本该魂飞魄散的人居然还能有来生。我想,你和我的师兄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联系。” 她顿了顿,嗓音有些哽咽道: “有很多次,我都差点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可你的骨龄实打实地摆在那儿,成为我无法判定你们的铁证。渐渐的相处中,我发现你和我的师兄身上亦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你不喜欢修炼,平日喜欢喝茶睡懒觉,摆弄玉简,常常一玩就是一个通宵。每每我有危险有需要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与前世不同的是,你不再教导除了我以外的人修炼,不和除了我以外的人闲聊,不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微笑……你的所有都包括了不和除了我以外。” 就好像茫茫人世间唯独偏爱于我。 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祝辞盈没忍住笑出声:“你陪我用饭,陪我逛街,陪我斩妖除魔,陪我处理一件又一件棘手难缠的事。那时候起,你就像混入石头堆里的流沙,我的生活里开始桩桩件件有你的身影。” “后来,你说要和我神魂结契的时候,我其实十分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道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如何与你相处。同时又特别期待,期待你是否和我两情相悦,同心同德。” “可到头来,你的一句‘无关风月’实实在在地伤了我的心。自那时起,我便意识到我不想只和你做师兄妹了。” “我想让你喜欢我,满心满眼只有我。” 祝辞盈后退半步,两手撑在他前胸,与他拉开距离。 她柔声道:“师兄,我喜欢的是会偷懒惬意享受生活,喜欢什么就要千方百计地将其全部占有的谢甜甜,是最真实你,而非前世将自己伪装起来的谢让尘。” 她在谢让尘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宛如照镜子般,看见自己绯红的脸。 “师兄那你呢,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回答她的是青年缠绵悱恻的吻。 良久之后,祝辞盈才听见他略微沙哑的嗓音。 “你是我的天定姻缘,此生唯一的选择,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无论经历多少次轮回转世,若我动情动念,那个人只能是你。”谢让尘垂下头抵上她的前额,再次强调,“只有你,阿盈是你,满满是你,祝辞盈亦是你。” 祝辞盈灵府内,那根属于谢让尘的情丝陡然间爆发出灼热的温度。 他虔诚地亲吻她眉心间的神魂契约印记:“既因你动心,方知前世因,今生果,你是你。” “我是我。” 真我,真心,真情。 * “早知道你们这样腻腻歪歪,就让你们再多分开一段时间。”火阳鼎的器灵翻翻白眼,抖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祝辞盈只当没听见:“我比较赶时间,有什么考验直接来吧。” “考验?考验个屁!”器灵郁闷地说,“我睡觉睡得好好的,天道非要唤醒我,啊啊啊困死了,你们赶紧用完火阳鼎,早点让我睡个回笼觉!” 祝辞盈困惑地眨眨眼,她貌似就是简单地和妖魔们打了一架,然后就不废吹灰之力地拿到了火阳鼎??? “喂。”器灵瞥见她出神,十分无语道,“发什么呆呢?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你进入火阳鼎以后,火阳鼎便自动修复了残缺的魂魄。” “你的残魂中混进了不得了的东西,似乎是魔气,而且相当的强悍。” 器灵神色凝重道:“他和你的魂魄死死交缠,同生共死,你生他生,你亡他亡。” 同生共死,这么严重? 祝辞盈知道器灵说的魔气是封印在自己丹田里的东西,却没想过他竟然会与自己的魂魄纠缠不清。 “你早点想个办法消灭他,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吞噬你的理智,掌控你的身体。”器灵好心提醒道。 那可真是一件很坏的消息,祝辞盈心想。不过还好,她有解决魔气的办法。 她从鼎内世界出来,巨大的火阳鼎自动缩小成半块砖头的大小,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 “和器灵说了什么?”谢让尘早她一步出来,祝辞盈和器灵的谈话,他一概不知。 祝辞盈无意瞒他,反正他迟早也要知道,于是缓声回答道:“我体内封印魔气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问,“需要帮忙吗?” “处理起来有些麻烦。”祝辞盈摇头道,“但左右不是什么难事,等回少阳宗,我自行解决。” 她扬起一个笑脸:“师兄相信我吗?” “当然信你。凡你想做的事哪样没成?”谢让尘牵住她的手仔细捏了捏,发现她的手指瘦长,几乎没有肉感,不由地皱了下眉。 “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瘦?” “师兄,有些人天生手指细长,很难吃胖的。”祝辞盈五指收拢,回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你看,你的手上也没多少肉。” “我是我。但我家满满就不行。” “谁是你家的?我可没答应。” “以后一日三餐我做?” “……那姑且算是你家的吧。” 虽然有一千万灵石,但买不到师兄做的菜!就很气。 吃人嘴软啊! * 两人御剑飞往最后一样神器的所在地已是五日之后。 ——湘州。 “师妹,今日中秋佳节,城中热闹,晚上出去逛逛吗?” 祝辞盈被他拉住手,任由他拿着锉刀打磨指甲。 他神情专注,动作精心。祝辞盈的十个指甲被他磨得光滑圆润。 “这叫定期修剪猫爪。”谢让尘放下锉刀,满意地观看自己的杰作。 “师兄可不像爱看热闹的人。”祝辞盈一语拆穿他的小心思,“想吃月饼了?” “走吧,我陪你买。” 因为过节的缘故,街道上比平时多好几倍的行人,可谓人山人海。 两个人携手同行,与街上其他的处在热恋中的有情人无甚差别。 街边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商贩的吆喝声震耳欲聋,两人沟通全靠神魂契约。 买月饼的人排起长龙,她们来得晚,排在队伍最末端。 【师妹,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别的地方逛逛。】 祝辞盈挑眉:【师兄这会儿不担心我走丢了?】 谢让尘气定神闲地回道:【放心去,我总能找到你。】 于是,她撇下他,随着人流来到一家香火长明的道观。 清峰观建在半山腰,从山底走上去需要跨过数百层石阶。 山路两侧长长的铁链上挂着数不尽的红绸,红木牌,每一条每一块都书写了人们的心愿。 祝辞盈迈步踏上石阶,一步又一步未曾停歇。片刻后,她脚步一顿,伸手牵过一条严重褪色的红绸,沉默着从头至尾地看过上面用黑墨书写的文字。 文字经过百年洗礼,早已模糊不清。 除了当初许愿的人,没人能得知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她轻轻一扯,红绸从铁链上脱落。 这一行为反倒与周围欢欢喜喜地挂木牌红绸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怪异。 祝辞盈无心关注她们异样的目光,心有所感地转过身,极目远眺望向山脚。 周遭人流如织,一阵疾风将两侧铁链上绑着的红木牌吹得哗哗作响,隔着数百石阶,祝辞盈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这一瞬仿佛时间被冻结,天地间风平浪静。 倏然,她手上力道一松,褪色的红绸随风远去,打着旋一路飘向山脚。 在经过人群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 谢让尘一边仰头注视着红绸,一边缓缓收回手,紧接着一个闪身出现在祝辞盈面前。 “上面写的什么?” 他捏着红绸,指尖来回摩挲粗糙扎手的面料,目光紧盯着对自己眉开眼笑的少女。 “听说清峰观许愿很灵验,我来还愿。” 她执住红绸的另一端,两个人同牵,宛如新婚中的新郎官和新娘子。 少女眼眸承载星光,静静地凝视自己谪仙般的心上人,利用神魂契约悄无声息地给他送去一句话: 【愿昭昭明月独照吾身。】 谢让尘缓缓勾起唇角,狭长眼尾 微弯,红绸被他用力扯过。突如其来的动作快到令对面的少女反应不及。他执住祝辞盈的手,低头轻轻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祝贺你达成所愿。” “那师兄你这算什么?”她抬抬手,质疑他方才的所作所为。 谢让尘笑说:“奖励。” “谢谢。”她喜欢这个奖励。 前世未能相携一生的遗憾。 倒是在今生弥补亏欠的时候,谢了又谢,祝了又祝。 “师兄,世上之人形形色色,我眼光真好,不偏不倚正正好挑中最出色的郎君。” 她的手指轻点上青年的心口:“除了你,我再想不到自己会喜欢什么旁的人。” 谢让尘愉悦地弯弯眼角。祝辞盈想,如果他生有尾巴的话,估计早翘到天边去了。 她将头埋在对方的胸膛,用很小的声音说:“观我旧往,同我仰春。” 谢让尘抬手抚上她的半边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剐蹭她的耳朵。 面对心爱之人,他声声有回应。 “知卿晦暗,许卿春朝。” 红绸夹在一大一小的手掌中,谢让尘为其渡过一缕灵力,原本褪色发白的绸缎忽然之间重新恢复鲜红的颜色。 “旧愿已经达成。” “师妹,许个新的愿望吧。” 怀里的人闻言动了动脑袋,随后踮起脚,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侧头在他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我要在你心中,我是永恒不变的唯一。” “可以吗师兄?” “什么可不可以的……”他既无奈又觉得好笑,“你总将我比作皎皎明月,殊不知月亮有万千星辰作伴,分散其光芒,众星拱月之流怎可与熠熠朝阳争辉。” 他单手箍住她纤细的腰,稍一往上用力,祝辞盈半个身子腾空,匆匆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改成抓住他的双肩。 一上一下的姿势迫使她只能垂眸去看月色下俊美无俦的青年,在他秋水般的眸子里见到自己的身影,心脏抑制不住地开始胡乱跳动。 “天边的太阳只有一个。” 谢让尘仰望着她,如同神佛座下最忠实的信徒:“你就是我的太阳。” * 下山的路曲折绵长。 乌云遮月,闷雷滚动。 不多时,黑沉的夜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八月的夜,冰凉的雨点落在人身上,略微有些冷意。 来来往往的行人加快脚步,匆匆忙忙跑下山,或者干脆躲在凉亭中避雨。 嘈杂的夜里,有一男一女丝毫不受影响,洋洋洒洒如泼墨般的雨点一滴不落地避开她们落在别处。 两人白皙的手腕之间由一根颜色鲜艳的红绸相连。 凉亭内,一位儒修窥见此景,倏然灵感大发,提笔在纸上书写: 前世今生重相见,骤雨落满人间。 一根红绸两人牵,宿命敲响爱恋。 祝辞盈并不知情。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神谕说的四神器中的最后一样神器:“师兄,若这世上能有一把剑和玉凰并驾齐驱,并且留存在湘州,我想大概只有我的本命灵剑。” 谢让尘:“还嚣?” “嗯。” “我们一起回槐江山吧。” * 神谕指示,集齐四样神器便可彻底消灭魔君。 修真界若想得到神器,魔界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干扰。 因此埋伏在槐江山的妖魔只多不少。 但祝辞盈始终想不通一件事。 四神器的所在地是绝对保密的事,只有修真界上层的极少数人知道。而且,各大宗门派出大量精英弟子下山,名义上是除魔卫道,可实际上是给她和师兄打掩护扰乱妖魔视线。 出奇的是,妖魔们每次都能精准地,几乎和她们同时找到神器。 此事疑点重重,于常理不合。 莫非上层中有对方的内应? 祝辞盈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但眼下她无暇去追查,埋伏在槐江山的妖魔倾巢而出,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 魔界这次下了血本,每一只妖魔都有着不低于元婴期的修为,祝辞盈对上他们注定是一场苦战。 双方僵持半晌,她手持玉凰剑,剑拔弩张之际,还未打出个一招半式,槐江山整座山突然金光大现。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金光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带着气动山河之势。 祝辞盈抬头朝他看去,她的目光在经历短暂的差异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震惊到握剑的手在轻轻颤动。 马身人面,虎纹鸟翼。 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槐江山守护兽英招。 英招煽动白色羽翅,长蹄跃动,飞扑进妖魔群中,张口喷出熊熊烈火。 传闻,英招之火焚尽一切妖邪。 三百年前清微灭宗,英招现身守山,祝辞盈亲眼见着他被魔君销毁肉身,以身殉槐江。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她还能再次看见英招。 观她神情触动,谢让尘解释说:“槐江山在,英招不死不灭。” “当初虽然肉身销毁,但灵魂尚在。英招重新修复肉身需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 祝辞盈眼圈微红地点点头。 她预备提剑去帮英招,这时候,天空一记红光乍现,众妖魔纷纷抬头去看,一只火魔指着红光,惊呼道:“天上!天上有两个太阳!” “太阳”发出一声鸟类独有的啼鸣,在火魔因震惊而骤缩的瞳孔里生出红色羽翅,巨翅舒展,十二根翎羽全部化成飞剑,分别朝向十二个方向飞去。 每一剑落下,纵使有元婴期修为的妖魔也逃不开形神俱灭的结局。 祝辞盈怔怔地抬头看着天空中乍然出现的凤凰,大脑一片空白。 凤凰印。 而且是二师兄的凤凰印?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二师兄三百年就牺牲了,总不能和她一样转生回来了之类,就听见一道少女清脆的略带愤怒的嗓音自她背后传来:“喂,云苍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高级法印!不要用高级法印!你到底听没听见!” 紧接着是少年无奈的嗓音:“知道了知道了,俞大小姐,我不用行了吧。” 祝辞盈紧了紧手中玉凰剑,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力气转过身。 远处,数不尽的石阶下,红裙少女揪着红衣少年的耳朵正在面红耳赤地争论。 “二师兄!三师姐!” 祝辞盈用力眨眨眼,又眨眨眼。 揪着耳朵吵架,没有错,不是幻觉,绝对是师兄师姐! 谢让尘抬眼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顿时也怔愣在原地。 云二,俞三…… 还有他们后面的师尊! 清微宗死去的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还(hun)嚣,完结倒计时:三 专栏更新了《师兄》番外文案,新增《死对头》番外+文案,短篇《青梅竹马死后第二年》,感兴趣的贝贝们可以先点收藏,完结之后专栏短篇陆续填坑。 第65章 今生果(二) 清微宗山门前,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群人。 祝辞盈一一看过那些熟悉的,夜夜出现在她梦境里的面孔。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兄,六师兄……师尊! 他们全都活生生的,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阿盈小师妹。” “大师兄。” “欢迎回家。” 几十个人同时开口,高昂的声音激得飞鸟受惊飞离山林,在山中回荡好久方 才停住。 祝辞盈脚下生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俞霏霏:“师姐!” 临到跟前却扑了个空。 她的手指穿过俞霏霏的身体,盯住自己的手掌愣神许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只是一道虚影。 师姐没有肉身……所以说,她根本没有活过来。 “阿盈,别哭。”俞霏霏虽然无法触摸她,却好在能出声安慰她两句。 “师姐……”祝辞盈尽可能地压抑住哭声,任由温热的眼泪划过脸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盈。”同门们自发地为江樽月让开一条路。 祝辞盈忙抹掉眼泪,双手抱拳,恭敬有礼道:“清微宗弟子祝辞盈,见过师尊。” 江樽月慈爱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你长大了。” “小姑娘变漂亮了,修为更强了。” “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顿了顿,目光移向少女身后光风霁月的青年,挑挑眉头,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神魂契约……到头来还是结成道侣了吗?” “神魂契约?结成道侣?!”安静一会儿的云苍禹脑瓜子立即炸开,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四处看了看,“何人敢动我小师妹?” 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我竟然不知道?! 岂有此理! 要是被我逮到那头猪,一定给他剁成臊子! 或许是夫妻之间心有灵犀的缘故,俞霏霏咬牙道:“阿盈你说,师姐一定把他剁成臊子!” 祝辞盈:“……”你们夫妻俩联手都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臊子谢让尘:“……” “是我。”谢让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眉心契约印记一闪而过。 俞霏霏惊叫出声,云苍禹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少女的目光在祝辞盈和谢让尘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心中有气撒不出来,索性张口就咬。 云苍禹抽不开手,疼得龇牙:“俞霏霏你属狗的吗?” 时隔百年,祝辞盈再一次无奈地看师兄师姐斗嘴吵架。 “师尊。”谢让尘忽略两人之间的扯皮,抱拳躬身。 江樽月“嗯”一声,面色凝重道:“时间不多了,我们长话短说。百年前我曾算到清微宗有一场灭门之劫,故而做局,设阵将清微亡魂禁锢在槐江山。计划着等百年之后,利用火阳鼎助亡魂往生。阿盈,你如今身负火阳鼎,协助同门往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再者,有一件事我当年未曾告知于你,你天生剑骨不假,但你的剑骨很特殊,乃天地间自然孕育的凤凰骨,拥有涅槃的属性。” “传说,凤凰骨,摧毁即是涅槃重生。” “你的本命灵剑亦是如此。” 困惑多日的疑问被师尊一语道破,祝辞盈一面消化信息,一面唤出火阳鼎。 巴掌大的漆黑色的鼎悬在高空,一瞬间涨大好几倍,巨大的黑影投下来宛如遮天蔽日的阴云,叫人无端喘不上气。 三百年风吹雨打,仅靠江樽月生前留下的灵力维持的阵法已经到了非常薄弱的地步。祝辞盈必须要赶在阵法失效前用火阳鼎送清微宗同门的亡魂往生。 “诸位师兄师姐。”她哽咽一下,停顿片刻,低下头摸了两把脸,再抬首,笑盈盈地望着众人道,“师尊,师兄,师姐,咱们明天见。”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还会有许多明天。 离别时刻,谁也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再见面。清微宗无一人移开脚步。 应似鸿眯起狐狸眼,笑嘻嘻地勾住自己双生哥哥月孤明的脖子,步伐轻快,语调欢快道:“我和我哥先投胎,这样我清微宗六师兄的位置便保住了。二师兄你老人家可不许跟我抢!” 手心被咬出一排牙印的云苍禹闻言太阳穴直突突:“滚吧你!” 月孤明无语地摇摇头,迈腿走两步后忽然停下,转头对谢让尘道:“师兄,照顾好师妹。” 谢让尘应道:“我和阿盈同生共死。” 月孤明平静地审视他良久,方才移开目光。 兄弟二人了无牵挂,率先化作两抹流光没入火阳鼎。 五师兄,六师兄。 再见。 祝辞盈无声地在心底与他们告别。 下一刻,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影,关照棠依旧是那副面瘫脸,她开口时,常年平静无波的神色却变得软和:“阿盈,保重。” 祝辞盈笑着点头。 小师兄跑出人群,左顾右盼神秘兮兮地来到她面前说:“小师妹,我的压岁钱都埋在后山梨园第三排左数第二棵梨树下面了,你记得去拿。就当,就当我送你的嫁妆!虽然有点少……” 他越往后说声音越小,白皙的脸羞得通红。祝辞盈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掐住谢让尘手背,才忍住没笑出声。 “嗯,我记下了。” 小师兄误打误撞活跃气氛,清微宗众人一改愁容满面的姿态,卸下心中压着的石头,纷纷与祝辞盈道别,一个个投入火阳鼎静待往生。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云苍禹牵住俞霏霏的手,俞霏霏挣扎两下没挣脱开。 “哎呀,师尊师兄阿盈都还在这。”少女显然不习惯在公开场合做一些亲密动作。 蓝紫色衣袖交叠之下,谢让尘反手抓握住祝辞盈的手,温声道:“师弟师妹大婚,我没能观礼,实在抱歉。” 俞霏霏:“没关系的,师兄当时在闭关嘛……我们都理解,不会怪你。” “礼不可废。”谢让尘两指一并,灵力自指尖射出落在两人牵连的手腕处,幻化成一根红绳,一端连着云苍禹,一端连着俞霏霏。 “大婚礼物,现在补上为时不晚。” 师尊算出她二人有三世姻缘不假,可未曾言说这是她们的第四世。 师弟师妹的感情一路坎坷,最终难得修成正果的时候又落得双双殒命的下场。 谢让尘始终认为,他与此事有逃不脱的关系。若他早点突破心障飞升成仙,便不会有清微宗覆灭的悲剧。 如今他赠她们一世姻缘,叫她们来生免受情爱纠葛之苦。 “什么东西怎么扯不掉?师兄为何将我们绑在一起?肉麻死了!俞霏霏你说句话啊!” 俞霏霏一道灵力甩过去封住云苍禹的嘴,禁止他出声,大方得体道:“承蒙师兄照顾。师兄,阿盈师妹,我们走了。” “来生幸福。”祝辞盈望着她们消失于火阳鼎中。 “师尊,半月前,厌胜剑归鞘。师相族长身殒。”她思考许久,还是把师相月亡故的消息告诉师尊。 江樽月乍然间听闻故人情况,神情一怔,形销骨立的身影极速发白透明,他的唇嗫嚅半晌,轻声道:“我都知道。” “火阳鼎我就不去了。” “我和她都是没有来生的人。” 一个逆转天命,一个窥探天命。 种什么的因,得什么的果。 天道公平公正,自有定夺。 祝辞盈:“师尊!” 江樽月的身影在她的呼喊声中片片崩碎,弥留之际,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天赋最出色的徒弟。 他依稀记得,十二岁的大徒弟谢让尘无欲无情无牵无挂,总把自己排除在所有人之外,孑然一身。 而十一岁的小徒弟祝辞盈颠沛流离半生,活得像一匹孤狼,坚韧地如绝崖峭壁上顽强向阳生长的杂草。 但现在,她们已然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让尘,祝贺你问心道大成,领悟世间真情,得道飞升。” “吾徒祝辞盈,遥祝你光耀剑道,斩妖除魔,扬名三界。” “阿盈且记住,即便没有凤凰骨,你也一直是为师的骄傲。” “师尊——”祝辞盈伸手去抓,手指穿过碎片,落了个空。 片刻前还热热闹闹的槐江山重新归于恒久的静寂。祝辞盈前生最后感受过的人情冷暖全部长眠于此。 除了谢让尘记得,再不会有人提起。 “师妹。”谢让尘走近她的身侧,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肩膀,指尖刚一触碰到祝辞盈脸颊上的眼泪,好像被它灼烫了一样,快速向后瑟缩一下。 他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定了定慌乱不安的心神,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师尊骗你的,他那么喜欢师娘,怎么甘心放手。像他们这样不认命的人,总能想办法和天抗争,没有下一世就亲自搏来下一世。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火阳鼎悬空运转七十二周天,苦等百年的亡魂得以往生。 谢让尘略一抬眸,火阳鼎自动缩小飞进祝辞盈的储物袋。 祝辞盈抬手,眼眸微闭,放出神识一寸寸地搜寻槐江山的 土地,感应独属于她的本命灵剑。 “还嚣。” 伴随着她一声低喝,自东方飞射出两片白刃,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掌心。 还嚣嗡鸣不绝,断裂成两半的剑身轻颤。 祝辞盈深吸口气,坚定地握住剑柄。 “当初,师尊赐我灵剑,让我给它取名字。”她的并起剑指缓缓划过半截剑身,雪亮的刃映照她秀丽的面容。 她吐字很慢,谢让尘却十分有耐心地在听:“槐江山很热闹,师兄师姐待我热情,如同真正的亲人。我想,这里其实和喧闹的尘世别无二致,我留在清微宗,终归有一天能放下心结,归还于喧嚣俗世。” “所以,我给它取名叫还嚣。” 她将剑收回储物袋,拉住谢让尘的手,温声道:“师兄,我们回少阳宗。” “好。”他回握紧她,“师兄帮你修剑。” 五日后,各大宗门陆续召回外出做任务的弟子。 议事殿内,曲延韬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你的法子太激进了,容我再和诸位长老商量商量。” “宗主,诛魔剑阵乃上古大能遗留之物,它有什么作用你最了解。弟子此生最恨便是妖魔,宁死不与他们同躯。若弟子不幸身殒,体内的魔亦休想逃脱剑阵。” 曲延韬见她神情决绝,压低眉头问:“这件事你师尊知道吗?” “不知道。”祝辞盈说,“正因为不知道才能骗过其他人,戏才更真。” “你要假戏真做,可诛魔剑阵过于凶险,随时都有意外发生,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护你周全。”他身为一宗之主,任何时候都得为自家宗门的弟子考虑。 祝辞盈理解他的为难之处,意念微动间,额心白芒乍现,迅速勾勒出一块六芒星印记。 神魂契约?!! 曲延韬被动地吃上一口惊天大瓜,搭在扶手上的胳膊一滑,整个人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但他身为长辈,也不好去过问一个小辈的事。只得在心里一个个地排除怀疑对象。可恶,到底是谁,竟敢拱我少阳宗的白菜! 不知道自己是大白菜的祝辞盈此刻正抬起头,一股自信的气息由内向外散发出来,温柔并坚定地说:“我有我的护身符。他很强,我信他。” 是很强,而且不是一般的强。 曲延韬能从她额头间的神魂契约感应出来,祝辞盈的那位神秘道侣,他的实力已经超出渡劫期。 若他出手,三界无人能伤她。 那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好,我全力配合你。” 祝辞盈从议事殿出来,习惯性地翻看一眼玉简,碰巧收到周明冉发来的消息。 [周明冉]:师妹,食堂二楼天字阁,纪飞白那家伙非要请客,我说太客气了,勾了两页菜。你纪师兄这会儿在哭,你上楼的时候记得带纸巾。 祝辞盈哭笑不得,心如明镜。 纪师兄八成又被师姐做局了。 她回复一个“好”字,搭乘飞车赶到食堂,一进门,先在结账台买一叠纸巾,然后才踏上阶梯去四楼天字阁。 “盈盈师妹来了!” 天一阁的门半开着,祝辞盈一眼扫过去,周明冉,曲挽青,徐非淮,云不尽,许殊观,纪飞白,几个老熟人全都来了。 “师妹,坐。”周明冉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 祝辞盈:“谢谢师姐。” “盈盈师妹,怎么不见江师兄?他平日不是都和你在一块吗?”曲挽青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师兄有事脱不开身。”祝辞盈把纸巾往师姐的方向一推,周明冉随手一抓扔给纪飞白。 “赶紧擦擦你的泪,是你说的你请客,随便我点菜别客气之类的话啊,可别出门说我欺负你。” “纸巾是我师妹垫付的,灵石一会儿你给她转过去。” 于是,纪飞白的眼泪更多了。 在众人哄笑声中,祝辞盈认真地观察一圈师兄师姐们,近一个月下山历练,真刀实枪地和妖魔决战,那些随时面临生死的考验,让他们迅速成长。 每个人的修为都或多或少地有了突破。 她对此感到高兴。 “盈盈师妹和江师兄这段时间有没有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 众人说着说着,话题落在祝辞盈头上。 “有啊。”祝辞盈喝完一口汤,不疾不徐地讲述灵越国的事。 几个人为常熹的结局感到难过。 “不是每一对有情人都能破镜重圆的。” “而且,常熹因劫难飞升成仙,方鹤煜守着她,两个人心有灵犀,时常见面。” 曲挽青:“我喜欢这个结局!那之后呢师妹?你和江师兄抢到菩提心之后呢?” 抢到菩提心之后……好像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她和师兄神魂结契了! 祝辞盈一想到那晚师兄开了荤之后,一路上各种亲吻和神交……现在就是打死她也不能说! 然后她就真的没机会说了。 曲延韬办事效率惊人,她前脚刚离开议事殿,后脚就给她安上罪名,登上通缉名单派人捉拿她立刻审问。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她偏巧还认识她。 薛南霜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是不能理解十几日前还在为拯救修真界鞍前马后寻找神器的师妹为何一夕之间成了勾结魔族的叛徒。 她拿出一根崭新的捆仙绳:“师妹,跟我走一趟吧。” 祝辞盈点下头,什么也没有多说,任由她捆着走了。 周明冉:“……” 周明冉:“噗。” 好生涩的演技。 纪飞白:“你师妹被不明不白地带走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周明冉你到底有没有心?” 周明冉:瞧,还真有傻子信了。 更好笑了。 * 清微宗弟子叛魔,宗主深明大义,主动向七宗发出联合审判邀请。祝辞盈被关两日,七宗对外公示商议结果:启动诛魔阵,严惩叛徒。 “宗内律法明文规定,如有弟子叛魔,废其修为,终身监禁。为何到盈盈师妹身上就得启用诛魔阵!诛魔阵啊,真的会死人的!” “而且三个月前,不是已经证明过她没有与魔气勾结吗?我记得当时宗主也在场,他亲口说的不再追究此事,怎么能出尔反尔!” “你们都说两句话啊!” 纪飞白在台下急得原地转圈。 台上七宗的人已经到齐,祝辞盈被压在阵台中央,周围站着知行司的十二位副使。只要宗主曲延韬一声令下,她们立刻结阵诛魔。 徐非淮望一眼留给曲延韬的座位,这会儿他人还未到,便对其他几个人说:“师姐去找宗主求情了。” 曲挽青是曲延韬的女儿,若她肯为祝辞盈求情,兴许还有一线希望。纪飞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谁知,下一刻,曲延韬御空而至,冷冰冰地下达命令:“如今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少阳宗绝不包庇叛徒,今日开启诛魔阵以儆效尤!” 十二副使得到指令,即刻素手结印。 祝辞盈被捆仙绳束缚着,无法调用灵力。十二道光点以点成线,以线成面,快速勾勒出一个巨型古老的法阵。 眼看着最后两条线即将闭合,第十三道流光飞驰而至。 “喂喂喂周明冉你干什么去——”纪飞白话说到后面,嗓音都变了调。 徐非淮,云不尽,许殊观接二连三在阵台落脚,纪飞白咬牙低骂了一声:“草,刚才还一个一个闭嘴装哑巴,现在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他抓了一把符纸腾空一跃落在阵台。 “你们这是做什么?”曲延韬不悦蹙眉,实则心里乐开花。 周明冉唤出一把唢呐,迈腿在阵台上走两步,转过身挡住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师妹,睨了一眼七宗的人,回道:“救人。” 云不尽单手掐诀,阵台上方凤凰虚影初形:“师尊,得罪了。” 许殊观用十二颗阵石布在阵台四方,单独隔离出一方空间:“我许家家大业大,祝辞盈是我许家的贵人,整个修真界,哪方势力想动她都得提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与我作 对。” 徐非淮拔剑出鞘:“我师姐说她没有入魔。” 七宗: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纪飞白:“……” 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就不说了吧…… “少阳宗主,你们少阳宗的人今日难道要翻天了不成?”谢家主冷哼,目光里的不屑几乎快要溢出来。 曲延韬故作尴尬地干笑两声,厉声指令十二副使:“周明冉,云不尽,许殊观,徐非淮,纪飞白五人包庇同门,由十二副使缉拿关押知行司,择日问责量罚!” 话落的一瞬,双方拿出看家本领扭打在一起,原本诛杀叛徒的阵台转瞬间变成了同门斗法的比试台。 知行司十二副使出身于少阳宗内门弟子中最精英的一部分人才。云不尽虽是宗主的首徒,但相对于知行司的副使来说资历尚浅,属于后辈。 祝辞盈冷静地观察着周围动静,双方看似打得很凶,其实都是花架子,各自留了一手。 诛魔阵在她们打斗的期间被几个腾出手的副使布置完成。 祝辞盈抓准时机,运起灵力挣脱捆仙绳,利用神魂契约强行把自己的修为提升至渡劫期,猛地打出一道掌风,她的动作太快,在场的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全部被灵力带起的狂风轰出去。 云不尽在空中稳住身形,御风接许殊观入怀。 徐非淮借力使力平稳落在台外空地。 纪飞白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爬起来伸开双臂接住倒飞出来的周明冉。 周明冉的目光紧紧盯着台上单薄的人影:“盈盈!” 祝辞盈最后回头看她一眼,主动踏入诛魔阵。 诛魔阵感受到魔气入侵,迅速汇聚天地间的灵气,凝出杀伤力极强的飞刃无差别地攻击入侵者。 祝辞盈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道口子,破烂衣衫下的身体顷刻间血肉横飞。 【你会死在诛魔阵。】 祝辞盈忍着痛,略一挑眉:“肯开口说话,不装死了?” 魔再次警告:【现在还有机会出去,再晚一刻,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祝辞盈:“不想我死的话,你出来,替我死。” 【……】 “怎么,在我身体里待久了,觉得住着挺舒适,不愿意离开?”祝辞盈语气嘲弄地道,“我讨厌任何寄生在我身体里的东西,你今日不肯滚出来,我宁可死在诛魔阵!” 【那神魂契约呢?为何纵容他的神魂肆意占据你的识海?】魔压抑着怒火,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反问道。 他? 说的是师兄? 祝辞盈脑子空白一瞬,她能预料到魔各种不配合耍赖皮赖在自己身体里,却没料到魔会问一个十分不相干的问题。 “我喜欢师兄,我愿意包容他的一切。” “我喜欢他,所以我会贪婪地占据他的每一寸识海。” 祝辞盈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占有他。 魔因为她的回答而沉默。 随着祝辞盈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浸透衣衫,血珠沿着她的臂膀流淌过手背在指尖汇聚,一滴滴地往下落。 魔气动了。 像一片黑雾从她体内钻出。 三百年,魔君朔珩死而复生。 透明的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祝辞盈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紧,向后退半只脚,一个她惯用的防御姿态的小动作。 魔君朔珩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在魔界颇受魔们的喜爱,有不少魔为了留在他身边做护法斗得你死我活。 但与谢让尘相比,祝辞盈觉得他生的过于妖孽风流,既不如十七岁的师兄有少年意气,又不如现在的他光风霁月,稳重得体,也就是许殊观讲过的爹系少年感。 朔珩睁开赤瞳,嗓音冰冷:“解除和他的神魂契约。” “除非我死。” “他不过一肉体凡胎,得到飞升又如何?天外有天,他今日成仙,不代表有资格飞升成神。” “我乃魔界之主,能给你的远比他多的多。” 朔珩微垂下睫毛,常年无情无欲暴虐嗜杀的赤瞳里翻涌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和我在一起……只赚不赔。” 祝辞盈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和她预想中的生死决斗相差甚远。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究竟什么目的?” 朔珩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求偶。” 仿佛一道惊雷把祝辞盈劈得里焦外嫩。 不死不休的宿敌生死时刻在向我求偶?祝辞盈恶心地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她的表情变化过大,朔珩抬手伸到她面前:“很奇怪吗?” “滚开!”祝辞盈唤出玉箫用力挥开。 她憎恶地望向仇敌,一字一句道:“我平生最恨妖魔,尤其是你。” “是么。” 朔珩眼底恶劣地流露出一点愉悦。 “可惜你要和自己最恨的魔死在一起。” * “喂,周明冉现在怎么办?盈盈已经进去很久了。”纪飞白冒着风险传音。 十二副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明冉这会儿心底也有些急,师尊怎么还未到? 台上,曲延韬神色凝重。 按照他之前和祝辞盈的约定,她此刻身处险境,那个人应该来救场才对啊…… 他头疼地按按太阳穴。 七宗的人看完热闹打算离开。 谢家主刚刚起身,一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被迫一屁股坐回凳子。 谢家主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火爆脾气当即爆发:“何人放肆?” 一道人影平稳地落在阵台。 月白衣袍,手持长剑。 谢让尘面无表情地道:“你祖宗。”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容貌,是以,很快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曲延韬惊讶起身:“让尘?” 云不尽微微一愣:“师弟?” 纪飞白:“真的是谢让尘!不过……他来干什么?”完全搞不懂。 徐非淮刚入内门两年,虽然没见过谢让尘,却听过他的名字。 周明冉吊着的心放下去一半,师妹说过,灵根修复完整的谢让尘很强,但究竟强到哪一步尚未可知。依照上次在四象城的表现,最起码是合体期。 “口出狂言!无礼之辈!”谢家主的火气燃得更旺。 “无礼之辈?”谢让尘冷嗤一声,侧了侧身,腰间白龙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见到祖宗该说什么?”他淡声问道,指尖悠闲地拨弄绑在玉佩下的红穗。 “谢、让、尘!装神弄鬼,公然羞辱家主,无视家规,大逆不道!”谢家主指着谢让尘的手指抖动个不停。 眼睛却死死盯住他腰间的白玉。 龙纹白玉,谢家至宝,传闻它只认历代家主! 可是它已经离奇消失三百年了。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谢让尘身上? “说了是你祖宗就是你祖宗。” “祖宗么,和后辈重名外加长得像一些难道让你很意外吗?” 谢让尘轻掀眼皮,悄无声息地放出渡劫期巅峰修为的威压:“谢家的后辈已经变得不注重礼数了吗?祖宗训诫,尔等为何不跪下受训!” 渡劫期巅峰修为! 那可是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啊!! 在场的人,无论是七宗,曲延韬,周明冉等少阳宗弟子全部感受了一遍天灵盖被撬开的感觉。 无数人在心里呐喊: 谢家主你跪不跪?不跪的话我先跪了!我们家需要这样超级强悍的祖宗! 谢家主当然得跪,谢让尘释放出的威压全压他身上了,他能不跪吗?他差点就跪得只露个头在地上了! 他此刻再傻也明白眼前这个谢让尘不是他谢家栽培出来的那颗棋子,极有可能和三百年前被他先祖赶尽杀绝的那一脉有关,那一脉可是真真正正的谢家嫡系血脉啊…… “你到底是谁?”他胆战心惊地问。 谢让尘提剑转身,隔绝众人震惊、打量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说: “千机剑尊亲传弟子,昔年登仙榜魁首,当今玉凰剑主。” “在下生平无甚作为,亦无功绩,若论行迹,平生所做无非两件事,其一,剑斩蓬莱应龙;其二,诛灭魔君朔珩。” “清微宗,谢让尘。” 此言一出,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谢家主挣扎许久抬起一点头:“少阳宗处理叛徒,你来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 “首先,她不是叛徒,无须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其次,祝辞盈她先是我清微宗的小师妹,才是少阳宗玉隐真人的弟子。” “再者,我和她缔结神魂契约。” “我来接我的妻子,琼州谢家名 正言顺的家主,你是什么货色,胆敢拦我?” 谢让尘单手掐着剑诀,天地灵气如潮水向他涌来,磅礴的灵气凝聚在玉凰剑的剑尖。在场所有的剑修屏气凝神,望着他挥出足以让山河失色的一剑。 那一剑简单到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正正经经的名字,没有记载在任何一本剑谱之中,同样,也没有人再去怀疑他的身份。 阵台因为强大的灵力冲击不堪重负地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烟尘滚滚,诛魔阵破。 “师妹——”周明冉望着极速崩塌的阵台,脚下生风意图飞过去,纪飞白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 “周明冉你不想活了!你冷静点!谢让尘好歹是渡劫期,有他护着盈盈师妹不会有事的!” “就是有他我才不放心!你个傻缺,没听见他刚刚说什么吗?” “说什……卧槽!!他刚才说他和盈盈师妹……神魂契约,他的妻子?!!” 云不尽:“行了,你们两个快看那边。” 周明冉立刻抬眼去看,只见浓厚的烟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迷雾显露真身。 她满心担忧的师妹祝辞盈此刻正乖巧地被谢让尘打横抱在怀里。 祝辞盈浑身浴血,一只手环住谢让尘的脖子,另一只握着的玉箫在行走过程中偶尔会与玉凰碰撞,叮叮咚咚悦耳动听。她的脑袋凑近他耳朵,低声说了句话:“玉凰环箫动九州,谢甜甜,我好像发现你咸鱼翻身的秘密了。” 谢让尘闻言挑眉:“不妨说说。” 祝辞盈:“你喜欢我。” 谢让尘:“天地可鉴。” 他抬起剑尖对准台上七宗,缓声道:“我师妹心性坚韧,道心冰洁,怎会成魔?” 谢家主:“可是她……” “白龙玉佩在此,从今以后,她便是谢家之主。”谢让尘扯下腰间玉佩系在祝辞盈的腰带上,低声对她说,“做当家主母有什么好的?权利上不还得被家主压上一头。师妹,要做就做家主,整个谢家都是你的。” 祝辞盈故意问:“包括师兄吗?” 谢让尘小声抱怨:“师妹,我好歹是第一个交投名状的。” 他今日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给祝辞盈撑腰,他要修真界无人敢欺她。 “伤口还疼吗?” “不疼。” 诛魔阵破的时候,魔君已经离开她的身体,阵法检验到她身体纯净,自动用余下的力量帮她修复伤口。 周明冉几个人飞快地围住她。 “师妹!” “盈盈!” “盈盈师妹!” “师姐,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看自己身上!”周明冉往她嘴里塞一颗丹药,又为她整理一边乱掉的发髻。 七宗的人低声议论,却不敢再轻易动手或者提祝辞盈入魔的事。 曲延韬纵观全局,知晓祝辞盈的计划算是成了,接下来的就看他如何收尾了。 “诸位……”他方张开口说两个字,一声震天响的兽吼乍然响起。 一息之间,天昏地暗,魔气冲天。 数万妖魔密不透风地包围住少阳宗。 曲延韬忙稳住慌乱的人群,开启护山大阵,组织七宗和本宗的修士应敌。 三百年,又是一场注定被记入史册的仙魔大战。 周明冉等人联合十二副使组成先遣队,一路所向披靡杀开一大道口子。 祝辞盈向前撑撑胳膊,舒缓筋骨:“师兄,这样危机的关头,还不出手吗?” 谢让尘神色恹恹:“打打杀杀没意思。” 祝辞盈黑瞳微动,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草莓软糖和雪花酥,赤裸裸地引诱:“想吃吗?想就跟我杀回去。” 谢让尘低低地笑了声,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嘴唇上停顿一会儿,眉心间的神魂契约忽然浮现,白色的六芒星长久不灭。 “师妹杀谁?” “魔君朔珩。”—— 作者有话说:番外目录: [猫爪]讲讲云谢两家的事(交代一些砍掉的正文剧情点) [猫爪]登仙榜 [猫爪]婚后日常 ——分割线,福利番外(以下都是) [猫爪]纪飞白×周明冉 [猫爪]云不尽×许殊观 [猫爪]徐非淮×曲挽青 ——分割线,与正文设定无关的福利番外 [猫爪]黑化剑修×厌世魔头 [猫爪]恶毒女配和她的反派队友们 [猫爪]傲娇猫猫和大尾巴狼的故事 [猫爪]道长×男鬼 [猫爪]和预收文《死对头》的联动番外(请多多支持我们反骨仔夫妇,徐照雪×李在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完结】 第66章 【正文完】 祝辞盈以前从未想到师兄炼器很有一手,断折的还嚣剑被修复得完美无瑕,瞧起来像一把崭新的剑。 还嚣融入了常熹的蚌壳,坚固无比。 祝辞盈执剑的一瞬间感应到一颗赤诚热烈的慈悲心,芸芸众生的力量将她团团包裹。 她闭上眼,一束金光破开黑沉的魔气从天而降笼罩住她的身体。 仙魔大战,刑台悟道。 前线举刀奋战的仙魔双方纷纷停下来,似有所感地往破败的阵台看,金光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无形地流露出悲悯之气,让人止不住地想放下戒备,亲近她。 谢让尘修炼问心道。 祝辞盈选了一条和他不一样的道。 众生道。 修为低的妖魔受她影响丢盔弃甲,哭着诉说自己的苦衷,在魔界被高等妖魔欺负没有生存之地,好不容易来修真界明明什么事都没做,成天被修士追杀。 “废物!”高等妖魔未受影响,怒骂几句,张手将他们炼化,提升自己的力量。 许殊观低骂声:“无耻。” 周明冉多年下山闯荡,早已见怪不怪:“千百年来,妖魔的生存之道便是如此,强者生,弱者死。” “别分神!”纪飞白扔出一张火符,逼退两只想趁机偷袭的魔。 玉隐真人联合少阳宗其他长老和外门弟子守山门,七宗和内门的弟子守在阵台附近。 曲挽青紧赶慢赶到地方,一眼便看见祝辞盈执剑御风冲入黑压压的云层中,默默松了口气,转头召出自己的本命剑杀进妖魔群和孤身应战的师弟徐非淮汇合。 “师兄。” 祝辞盈抵上谢让尘,互相把后背交给对方。她目光灼灼地环视一圈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妖魔,轻舔一下干涩的唇瓣。 朔珩紧紧地盯住她。 祝辞盈大大方方地回瞪过去:“师兄,朔珩说想把你最心爱的师妹抢回魔界当金丝雀一样养着。” 谢让尘冷笑:“找死。” “师妹,杀了他。” ——用我的力量杀了那些敢觊觎你的人。 “我当然会杀了他。” “毕竟,我也最喜欢我的师兄。” 决战前的表白,朔珩只觉得她们额头中央的神魂契约碍眼极了。 他手中凝聚魔气,瞬息间飞掠过数十米距离直击谢让尘心口位置。 “手下败将不配让我师兄动手!”祝辞盈挥剑一斩,锋利的剑风削断几根朔珩的发丝,逼迫他向后退了几步。 “本君偏要杀他!”朔珩擦掉脸颊的血珠,再次蓄力攻上去。 祝辞盈见招拆招,几次交手下来,双方身上各自挂彩,都没讨到多少好处。 但很明显,她和魔君皆未拼尽全力。 “师妹!” 谢让尘主动把玉凰剑丢给她。 双剑一经碰面,即刻共鸣。 合二为一。 “不必顾及我,全力以赴。” “别忘了,我们同生共死。” “而我,不会让你死。” 几乎话犹如一记定心丸,祝辞盈不再顾及,放开手去调取谢让尘的灵力,修为一路攀升到渡劫期后期,突破飞升的界限淬炼出纯正的仙体。 她的剑负载菩提心,又因自己领悟众生道,天地间所有的灵力受她感召,亦为她所用。 她提剑飞上前,打出去的每一剑都带着纯粹凛冽的杀气。灵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以至于她感知不到疲惫,手 上动作不停,愈战愈勇,愈战愈强。 谢让尘一人拦杀其他想上前帮忙的妖魔。 朔珩没见过祝辞盈这样灵力用之不竭且只攻不防不要命的打法,几百招下来,渐渐力不从心。 “本君不想伤你。” “谁需要你假惺惺的怜惜!恶心至极!” 祝辞盈懒得和他废话,多说一句她就想吐。 她的时间不多,长期大量利用神魂契约调动谢让尘体内的灵力,其反噬的后果她不敢去想。 她欲速战速决,脚下金光一闪,阵石各自落位,巨型阵法顷刻勾勒成形。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轮番上阵,朔珩应接不暇,祝辞盈汇聚天地灵力凝聚于灵剑之上,全神贯注地观察朔珩动作。巨大的绿色藤蔓缠住他的四肢被魔气撕成碎片,祝辞盈看准机会,腾空跃起,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剑身上的灵力像炮弹一样炸开,肆意地破坏朔珩的五脏六腑,绞成碎片。 搅乱修真界的元凶,再次伏诛。 “……怎么说,我寄住在你的身体里,也算陪你一世。”朔珩胸口的血汩汩涌出,却不在意,“我钦佩你的坚韧,仰慕你的真情,我很后悔,后悔当年杀了你,让你记恨我。” “否则,我和你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至少,不该刀剑相向……” 祝辞盈不为他的言语所动,冷漠地抽离灵剑。朔珩的身体出现一道裂痕,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祝辞盈头也不回地离开,也就没有看到他向她伸出的手,多么渴望她的温度。 “师兄!”祝辞盈第一时间赶往谢让尘身边,携手击退妖魔。 “清理余下的妖魔需要一段时间,师兄你去休……”她的嘴巴以微张的姿态顿住。 谢让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从一米□□的个头硬生生缩小到七八岁孩童的身高,堪堪只到祝辞盈胸口的位置。 他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袍令祝辞盈联想到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没忍住笑了下。 谢让尘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还算冷静:“无碍,神魂契约反噬。” 祝辞盈眉开眼笑:“师兄,你小时候的模样真可爱。” 谢让尘歪下头:“你喜欢吗?” 祝辞盈认真地思考一番,组织好措辞,道:“我喜欢天骄般举世无双,上能孤身斩应龙,下能出剑平水患,一柄玉凰问道巅峰,光风三十四州的剑修。” 谢让尘撑着疲惫的身躯,心脏怦怦直跳。 “师兄,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嗯。” 小少年的脸红胜过千言万语。 * 魔君死后的半个月的时间里,祝辞盈和各个宗门的修士忙着清理妖魔,鲜少有空去找谢让尘。 谢让尘变小后,力量倒退到筑基期,一身修为基本等于清零,需要重头修起。 两个人碰面的时间少之又少,短暂的温存中,祝辞盈只是亲亲他的脸,不与他行道侣间的神交,连亲吻都没有。 谢让尘很郁闷,百思不得其解。 而诛杀魔君的祝辞盈声名远扬,受到全修真界的追捧,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股狂热骚动。 每日都有不同宗门的男修寄情书到飞绝峰,被谢让尘冷笑着烧成飞灰。 事关自己的师妹、道路,他可不愿做什么正人君子。他当日都在诛魔阵台上说了祝辞盈是他的妻,那群人是耳聋了吗? 不知死活。 他越想越气,一生气就拿玉凰剑练剑,他得快点把失去的修为修回来,否则围绕在师妹身边的莺莺燕燕们还得翻天不成! 不行,还是很气! 为什么他明明是正宫,却总是被动地一副小三做派! 某夜,祝辞盈忙完一天的任务,回飞绝峰休息。 谢让尘一早准备好饭菜,青椒炒肉,麻辣鱼干,藤椒肉片汤,全是她爱吃的。 祝辞盈撑着头看他一勺一勺地往碗里盛米饭,忽然笑出声。 谢让尘:“笑什么?” “师兄你用孩子音跟我讲话真的很好笑,而且,我在想一件事,你做饭的时候是踩着凳子做的吗?” 飞绝峰的灶台很高,谢让尘现在的身高着实有些勉强。 谢让尘:“……”他就是! 祝辞盈见他不说话,笑得更大声。 谢让尘:还笑! “师兄你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 “因为破了金丹期。” 用过饭谢让尘收拾好碗筷端进灶房洗刷,片刻后,又抱了个枕头回来。 祝辞盈:“?” 谢让尘:“我们签过神魂契约,一起睡觉天经地义。” 闻言,祝辞盈的表情变得古怪。 谢让尘:“怎么了?” 祝辞盈捂脸:“师兄你顶着一张小孩子的脸说这种话,我会很有罪恶感。” 谢让尘被她气死了。 往后的每一日,他白天粘着祝辞盈,晚上不睡觉修炼。 * 次日,祝辞盈接到一个除妖的任务,收拾好东西下山。 “师兄,如今外面群魔乱舞十分混乱,你留在山上等我回来。” 谢让尘答应了,将她送到山门口。 祝辞盈亲了两下他的脸,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御剑离开。 她这次要除的妖是一个镜妖,接过任务的同门说她特别狡猾难缠。 祝辞盈和她交上手后发现的确如此。 镜妖在自己的巢穴里摆满镜子,祝辞盈目之所及,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身影。而镜妖会随机在某个方位突然冲出来,袭击她。 “天地,戊子,霹雳火。”祝辞盈扔出火符,熊熊火焰扑向镜子猛烈燃烧。 半刻钟后,火焰熄灭,镜子完好无损,依旧明亮如水。 不怕火。祝辞盈唤出还嚣,额心的天眼自动开启,快速向四周环顾一圈。 西北方位! 她果断地挥出两道剑气,剑气凝化出龙身,一声龙吟贯彻天地,直直冲进西北方位的镜子里。明亮的镜面如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后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咔嚓”声,像扩散的蛛网布满裂痕,清脆地碎裂。 祝辞盈利落收剑,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兄你看,山下真的很危险。” 谢让尘从阴暗里走出,自背后环住祝辞盈的腰,头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肩窝,侧首亲吻她的脖子。突如其来的亲热令祝辞盈打了一个激灵,惊喜地回头望他:“师兄你变回来了?!” 青年没有回应她,握住她的下颚沉默地亲吻,又凶又急。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缺失的东西一股脑地补回来。 “师妹,为何不睁开眼看?” 谢让尘抽回手,瘦长的指尖上沾染透明的水珠,黏黏腻腻。 祝辞盈脸红得滴血,闭着眼别开头。 四周都是镜子,她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和师兄旎旖的画面。她虽然见过很多次师兄沉溺在情事中的样子,但那只是他一个人。若从镜子中看,还能看到她自己呢! 过于羞耻!不看! 谢让尘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腰上,祝辞盈难捱地在他耳边轻咛,更加刺激他的神经,握紧她的腰,动作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师兄,下次不要在外面。” “我们回家……好不好?” 谢让尘沉声应好。 一夜骤雨未歇。 第二日,祝辞盈睡醒,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青年谢让尘,而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谢让尘。 再次捂脸:“罪过罪过。” 谢让尘:“……” 谢让尘:“昨夜是我原来的身体,强行变回去时间有限。” 祝辞盈的负罪感一下子清零。 一想到昨夜她们对着镜子做那些事,她就羞耻 地想把这些镜子全部打碎。 偏谢让尘的想法和她南辕北辙:“此地别有妙趣,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要来你自己来!” 羞死了!! * 这一年,修真界发生太多事。 譬如少阳宗主的女儿曲挽青与同宗师弟订婚,玉隐真人卸下职务云游四海,云家天骄云不尽为爱对抗家族,迎娶修真界首富许殊观,云家家主因此失权被废。 谢家被家主祝辞盈管理得井井有条。 谢家子弟引以为傲。 周明冉最近很忙,忙着偷偷准备师妹的结契大典。 虽说祝辞盈和谢让尘不在意这个,但她总认为仪式感该有还是得有。 许殊观出钱,云不尽出云家的人脉,曲挽青提供场地,穷鬼纪飞白只能出力。 “周明冉,骡子也不带你这样压榨的!”纪飞白多次抗议,均被周明冉打服。 消息放出后轰动整个修真界。 祝辞盈只要打开玉简,她和谢让尘即将举办结契大典的事永远是最醒目的头条消息。 当日,五湖四海的人都跑到少阳宗观礼,典礼十分热闹隆重。 首先是云不尽带领的云家子弟,凤凰法印乃云家绝学,唤出的凤凰为百鸟之王,受万兽朝拜,然而在祝辞盈的结契大典上居然只是充当拉婚轿的工具。 十二凤凰拉轿护持,试问修真界何人有过这样大的排场? 而许殊观更是豪奢,凡到场观礼的人都可以领到一千块上品灵石和一件中品法器。 观礼的人们不断地在心里怀疑:修真界通货膨胀了吗? 红轿落地,身着大红婚服的谢让尘伸手接住祝辞盈的手。 主人公一出场,全场先是诡异一般的寂静,然后是沸腾的哗然。 实在是因为祝辞盈的婚服过于奢华漂亮,举世无双,世无其二。 谢让尘的身体尚未恢复原样,但却没人敢议论他。 除了周明冉几个人知道他修为尽失,放在旁人的认知中,这人三百年前斩杀应龙,诛杀魔君,强得离谱。谁也不能预料这三百年他又强到何种地步。 玉隐真人特意从外头回来观礼,俞永霁搭乘自己的私人飞车不远万里过来送上祝福。 “一辆私人飞车,特意给盈盈定制的,算作蓬莱岛给的陪嫁。” 推拒再三,祝辞盈抗不过他的热情,十分感谢地收下了。 两个人在诚挚的祝福中走完典礼的各项流程。 深夜,飞绝峰。 祝辞盈坐在周明冉精心布置的婚房内,谢让尘推门进来,脱下外衣,拂去一身从外头回来粘在身上的寒意。 祝辞盈笑盈盈地看他朝自己靠近,温声说:“师兄,和你结为道侣,我很高兴。” 谢让尘半跪下来为她脱掉鞋子。 祝辞盈捧起他的脸,很是认真地问:“我这身嫁衣好看吗?” 谢让尘笑而不答,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看着她,深深地凝望。 “师兄,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谢让尘:“真想住进你眼睛里。” “好像不太行。”祝辞盈故作为难道,“除非你先说我穿嫁衣好不好看。” 谢让尘:“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祝辞盈默了默,俯身低头去吻他的脸。 与此同时,谢让尘忽然动了,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并且仰起头朝她的唇落下的方向迎上去,精准无比地接住她的吻。 “师妹,师妹,满满……” 他蜻蜓点水地吻过几次,再之后又舔又咬,伸出舌与她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祝辞盈眸里蕴着水雾,气息被他一点点包裹直至完全占据。 温存时刻,两个人神交次数居多,像凡人一样行鱼水之欢,少之又少。 镜妖巢穴那回是第一次行事,给祝辞盈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师兄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花样,每次都让她羞得不行。 偏偏她叫停,他也只会温声哄着,动作只快不慢。 祝辞盈觉得自己像海上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没个平稳的着陆点。 又一次后,谢让尘单手抚上她的半边脸,俯身吻住她额心的神魂契约。 “祝我们甜甜满满,共此一生。”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真的没想到这本文居然完结了。 在此,特别感谢追更的读者,没有你们的鼓励留言,这本可能完结无望。谢谢你们的支持! ——放本预收文《当死对头绑定了攻略系统》 文案:解绑舔狗系统那天,徐照雪正面临被退婚。未婚夫揽着白月光等她出言挽留,而摆脱舔狗人设的她只想打爆这个臭渣男的狗头! 却不料,听见另一个系统的声音: 【快看,男主又在维护女主了!等解决完舔狗女配,他们就可以举办合籍大典,然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发糖了!】 【哦,你说那个舔狗女配,她当然不会轻易罢休,她还得为男主奉上心头血,玲珑心,本命灵剑……直到下线。】 【虽然是舔狗,但很遗憾地通知你,她是你的攻略对象。】 徐照雪:…… 她环视周围,终于锁定一个人。 她的死对头李在阳,面如死灰,如丧考批。 * 徐照雪维护舔狗人设的那些年,李在阳没少和她作对,无论天灵地宝,法器秘籍都要和她争一争。时间久了,两人就此结下死结。 然而,她没想到死结还有解开的那日。 * 【警报!徐照雪要献出心头血啦!】 【刷好感度的机会来啦!阻止她,说出“滚,离我的人远点”的经典台词。】 刚要把匕首捅进渣男心窝的徐照雪动作一顿,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李在阳拔出剑,语气僵硬地说:“滚,离我的人远点。” 徐照雪:“!”死对头还能这么用?懂了。 【警报!徐照雪要喂渣男吃菜!】 【警报!徐照雪要为渣男挖心!】 【警报!徐照雪被渣男骂哭了!】 * 李在阳天生右耳有疾。为治病,他几番寻药,但屡屡有人与他作对。 但也因此,他不止一次撞见,她的心意被糟践。 直到被退婚那日,她第一次扇了自己未婚夫一巴掌,然后反手把治疗耳疾的灵药塞给他。 李在阳觉得徐照雪似乎还有救。 【攻略徐照雪的任务,宿主要接吗?】 “接啊。” ——谁说死对头不能上位? 扮猪吃虎善恶两面×又争又抢黑心毒舌 双反骨仔 1.双c,he。 2.我流修仙,私设如山。部分设定沿用《师兄》这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