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门卫所。
曾经高大的城墙在五日前被戎夏人攻破，如今残破不堪。
往日安宁的小城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戎夏大将兀朮麾下的士兵在城内肆意宣泄着兽欲。
粮食被抢掠一空，反抗者被当场格杀，女子的哭喊声与戎夏兵的狂笑声日夜交织。
张三一家世代居住于此，经营着一间小小的豆腐坊。
父母老实本分，妹妹小丫年仅十二，天真烂漫。
城破时，他们躲藏在阴暗的地窖里瑟瑟发抖，祈祷着灾难能放过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然而厄运终究降临。
昨日，几名醉醺醺的戎夏兵踹开了张家单薄的木门，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张老爹为了保护身后的妻女，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上前阻拦，却被狞笑的戎夏兵用弯刀捅穿了胸膛，鲜血溅满了地窖的土墙。
张母发出凄厉的哀嚎，扑上去死死抱住一个士兵的腿，对着吓呆的张三和女儿嘶喊：
“三儿！带小丫快跑！快跑啊！”
另一个戎夏兵不耐烦地挥刀，冰冷的刀锋划过张母的后心，她的呼喊戛然而止，眼神迅速黯淡，却依旧死死抱着那条腿。
张三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攫住，几乎是本能地拉起哭喊的妹妹，从地窖另一侧狭窄的通风口拼命爬了出去。
身后传来家人更加凄厉的哭叫和戎夏兵猥琐的笑声，他不敢回头，眼泪和泥土糊了满脸，只能凭借对巷陌的熟悉，像受惊的老鼠般钻进废墟的阴影里。
但是最终，他的妹妹还是没能跟上他的脚步，在一个巷口摔了一跤，被戎夏人掳走了。
张三牙呲欲裂，但他只能逃跑。
最后，他躲了三天三夜，靠着臭水沟里的积水和墙根的野草苟延残喘。
城内随处可见巡逻的戎夏兵，他们以虐杀为乐，孩童的头颅被当做玩物抛掷。
赤门卫所，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炼狱。
黄昏再次降临，饥饿与复仇的念头驱使着张三，他决定冒险从北门一段坍塌的城墙缺口逃出去，将这里的惨状告知外界。
他匍匐在瓦砾和尸体间，小心挪动，终于在一个缺口出逃了出去。
但戎夏人很快就发现了他。
“站住！大夏猪猡！”
狰狞的呼喝声伴随着弯刀的寒光逼近。
张三不要命似的向远方逃窜，他也不知道该逃向哪里。
但哪里都比这人间炼狱强。
不知跑了多久，追兵越来越近。
“贱民，受死吧！”
张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父母和妹妹惨死的情景在脑中翻腾，他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此时……
“咻！咻！咻！”
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精准，瞬间没入那几名戎夏兵的咽喉与心窝。
惨叫声短促而凄厉，追兵纷纷倒地。
张三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只见不远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肃杀的军队。
玄色衣甲，沉默如山，一面绣着“王”字的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端坐马背，手持长弓，眼神冷冽，正缓缓放下弓弦。
方才那电光石火般的狙杀，显然出自他手。
是大夏的军队！
援军！
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积压的悲愤瞬间爆发，张三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只军队，用尽最后的力气哭喊：
“将军！将军救命！赤门……赤门完了！他们都死了……我爹我娘我妹妹……都被戎夏狗杀了！求将军为我们报仇啊！”
他瘫倒在队伍前，泣不成声。
那名为首的年轻将军策马近前，翻身下马，有力的手臂将虚弱的张三扶起。
他看着眼前这衣衫褴褛、悲痛欲绝的少年，再望向远处死寂、冒着缕缕黑烟的赤门卫所，那双原本冰冷的眼眸深处，有压抑的怒火即将喷发。
=他拍了拍张三颤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怕！我们，就是来报仇的。”
……
星夜兼程，王戬率领的骁骑营在少年张三的指引下，沿着偏僻小径，以最快的速度直扑赤门卫所。
靠近赤门，沿途开始出现零星倒毙的百姓尸体，被野狗啃食，惨不忍睹。
张三的眼睛早已哭肿，此刻只剩下麻木的恨意。
王戬面沉如水，麾下将士则沉默前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赤门卫所外围的一处高坡。
借着微弱的天光，众人向下望去。
曾经还算齐整的赤门卫所，此刻城墙多处坍塌，焦黑的痕迹遍布墙头，城门破碎。
城头上，不见守军的旗帜，只有几面粗糙的戎夏狼头旗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城内死寂一片，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声喧哗。
没有预想中严阵以待的戎夏守军，更没有激烈的攻防战前奏。
“怎么回事？”
副将压低声音，难掩惊疑，“戎夏人……难道撤了？”
王戬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城头和外围。
确实没有发现大队戎夏士兵活动的迹象，甚至连巡逻队都看不到。
张三也愣住了，他指着城墙一处缺口，声音带着哭腔：“那里……那里就是我爬出来的地方……他们……他们真的走了？”
就在这时，几名派出的精锐斥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返回。
“禀军侯！城内……城内已无成建制戎夏军队！只发现少量负责殿后、正在搜刮最后一点财物的散兵游勇！”
“我们在北门外发现大量新鲜的车辙印和马蹄印，方向正北，通往戎夏腹地，痕迹杂乱但数量极多，应是主力撤离不久！”
消息得到确认，赫连兀朮竟然在攻破赤门，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屠戮和劫掠之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座刚刚到手的城池，带着战利品和俘虏，跑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怒火在军中蔓延。
将士们摩拳擦掌，准备拼死一战为赤门军民报仇，却发现敌人根本不接招，如同蓄满力量的一拳打在了空处。
“这兀朮，倒是狡猾！”
雷豹啐了一口，独臂狠狠砸在旁边树干上，“知道我们必来救援，抢完就跑！让我们扑个空！”
王戬凝视着那座如同巨大坟墓般的赤门卫所，眼神冰冷。
他明白兀朮的意图：此人并非怯战，而是极其冷静和功利。
他攻破赤门，达成削弱大夏、掠夺物资、震慑周边的战略目的后，毫不恋战，根本不给大夏援军正面交锋的机会。
此举既能保存实力，又能让风尘仆仆赶来的援军无功而返，空耗精力。
“军侯，我们是否立刻进城？”
副将请示道。
王戬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先派两队精锐入城清剿残敌，确认安全。大队人马，城外警戒，防备埋伏。”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那深邃的黑暗。
“兀朮……你跑不了。赤门的血，必要你用命来偿！”
他更加冷静。
这个对手，比想象的更难缠。
……
王戬没有在满目疮痍的赤门卫所多做停留。
留下部分兵力安抚幸存者、收敛尸骸后，他亲率“骁骑”营主力，沿着赫连兀朮大军撤退时留下的清晰痕迹，一路向北疾追。
离开赤门不到三十里，第一个遭遇的村庄已化为白地。
茅屋尽数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木桩和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
村口的打谷场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十具村民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死状凄惨。
男人大多被砍去了头颅，女人衣衫不整，显然在死前遭受了凌辱，孩童瘦小的身体被长矛随意穿刺，丢弃在路边。
浓烈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畜生！”
雷豹看着眼前惨状，独臂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发白。
许多来自秦皇堡的老兵也红了眼眶，他们经历过战火，却依旧难以忍受这般针对平民的、有组织的虐杀。
王戬面沉似水，下颌线条绷紧，他没有说话，只是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越往南，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他们经过一片小小的河谷，原本是水草丰美之地，此刻河水却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河滩上堆满了被屠杀的牛羊牲畜，以及更多的人类尸体，引来了大群的乌鸦和野狗，啃食的声音窸窣作响。
在一个岔路口，他们发现了几辆被砸毁的大车，车上装载的似乎是某个小商队赖以生存的货物，早已被劫掠一空。
车夫和护卫倒在血泊中，被扒光了衣物，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腐烂。
赫连兀朮的军队，就像一群过境的蝗虫！
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寸活不留。
“将军，前面……前面好像有个镇子。”
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报。
王戬策马登上一个土坡，向前望去。
那是一个规模比村庄大上许多的镇子，此刻却如同鬼蜮。
大部分房屋都在燃烧，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镇子的道路上、广场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黑点——那都是遇难者的尸体。
“赫连兀朮……”
王戬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
王戬的声音斩钉截铁，“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咬住他们！我要用赫连兀朮的人头，来祭奠这沿途所有的亡魂！”
“骁骑”营的将士们以更快的速度，向制造了这一切惨剧的元凶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