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剑门关侧门悄然开启,长公主一身戎装,玄甲罩身,褪去了宫装华服,更显英姿飒爽。
    她身后,是精心挑选的三千秦皇堡精锐,包括雷豹及其麾下悍卒。
    人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没入茫茫山林,向着预定的方向,开始迂回。
    王戬站在关墙之上,望着那只队伍消失的方向,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理解长公主的决策。
    长公主真乃巾帼奇女子也。
    “殿下,一定要平安……”
    他低声自语。
    而随着长公主率领三千精锐的离去,正面战场的压力骤然增大。
    戎夏在深夜,发起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击。
    剑门卫所的夜空被战火点亮,喊杀声、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赵德昌坐镇指挥所,王戬身先士卒,将敌人一波波击退。
    而就在这僵持不下、所有人都绷紧了最后一根弦的时。
    “报……”
    一匹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战马驮着一名同样伤痕累累的斥候,疯狂地冲入卫所内。
    他甚至来不及下马,用尽最后力气嘶喊道:
    “败了。迂回部队……遭遇埋伏。全军……全军覆没。长公主殿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轰……。
    这个消息在已然疲惫不堪的守军心中炸响。
    “什么?殿下她……”
    “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
    “完了……全完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主帅失踪,奇袭失败,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关墙上,许多士兵面露绝望,抵抗的意志如同雪崩般瓦解,防线瞬间出现了动摇。
    “稳住。不许乱。擅离职守者,斩。”
    赵德昌目眦欲裂,强撑着站起来怒吼,亲兵队长立刻带人斩杀了两个企图后退的逃兵,才勉强稳住阵脚,但弥漫的绝望气息却挥之不去。
    指挥所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袁全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平日的阴沉,只剩下惊怒和后怕,他尖声道:
    “咱家早就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何等身份,怎能行此险招。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他这话看似担忧,实则充满了推卸责任的意味。
    赵德昌没有理会袁全,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亲兵扶着。
    长公主不仅是主帅,更是他们此刻在边关最大的政治依靠和精神支柱。
    她的失踪,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军侯。正面防线压力巨大,戎夏人好像知道我们后方出了变故,攻得更猛了。”
    一名军官满脸是血地冲进来汇报。
    内忧外患,局势已然崩坏到了极点。
    赵德昌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原本因伤势和疲惫而浑浊的眼睛里,竟爆发出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光芒。
    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伫立在一旁,但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王戬。
    “王戬。”
    “末将在。”
    王戬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却坚定。
    “关墙离不开你,但殿下……更不能有事。”
    赵德昌死死盯着王戬,仿佛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我给你五百骑,不,三百骑。都是我秦皇堡最精锐的老兄弟。”
    “你立刻出关,沿着殿下预定迂回的路线去找。活要见人,死……也要把殿下的遗体带回来。”
    这个命令无比艰难。
    在敌军重重围困下,派出三百人出关,无异于杯水车薪,九死一生。
    但赵德昌别无选择,他必须知道长公主的下落,这关乎军心,更关乎未来。
    王戬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
    “末将,遵命。”
    他转身便走,步伐坚定。
    “王戬。”
    赵德昌在他身后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定要……把殿下找回来。”
    王戬脚步未停,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身影迅速消失在指挥所外的黑暗中。
    很快,剑门关一处隐蔽的侧门悄然开启,王戬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三百名眼神决绝、默不作声的骑兵。
    他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关外无边的黑暗和危险之中。
    王戬率领三百精锐悄无声息地潜出摇摇欲坠的剑门卫所。
    关外,山林之中。
    三百骑兵蛰伏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戬身上。
    “指挥使,我们往哪个方向搜?”
    副手压低声音问道,脸上写满了焦虑。
    按照常理,突围失败,理应向着大夏境内的安全区域撤退。
    王戬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已知的所有信息:
    长公主迂回的路线、遭遇埋伏的地点、戎夏大军的部署、赫连勃的性格……以及长公主本人那敢于行险、不按常理出牌的魄力。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指向了一个让所有人心头一跳的方向——东北方。
    那是戎夏大军主力的侧后方,甚至是更深入的敌占区。
    “指挥使,那边……可是戎夏人的腹地啊。”
    副手失声道。
    “正因为是腹地,才是唯一生机。”
    王戬语气斩钉截铁,冷静地分析道,“赫连勃用兵狠辣,算准了殿下迂回路线设下埋伏,他必然认为殿下败退后,只会向西南我方境内突围。所有通往境内的要道,此刻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殿下聪慧果决,深知兵法虚实。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往回跑的时候,她唯有反其道而行,深入敌后,利用戎夏人认为最安全、也最松懈的区域周旋,才有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这黑风岭往东北延伸,山高林密,易于隐藏,正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众人闻言,细想之下,不禁觉得有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
    深入敌后,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
    副手依旧担忧。
    “留在关内,或是往西南走,十死无生。往东北,虽九死一生,却尚有一线希望。”
    王戬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敢以身犯险,我等又何惜此命?出发。”
    不再有异议,三百铁骑在王戬的带领下,避开戎夏人的主要哨卡和巡逻路线,凭借着对地形地貌的深刻理解和王戬超乎常人的感知,朝着东北方向。
    毅然决然地扎进了危机四伏的敌后区域。
    马蹄包裹着厚布,人衔枚,马摘铃,队伍在沉默中疾行。
    王戬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比如折断的树枝、不自然的脚印、遗落的甲片……等等关键信息。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长公主一定就在这片看似绝境的土地上,等待着救援,或者……
    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而他,必须在她力竭之前找到她。
    每深入敌后一分,危险便增加十倍,但王戬的心志却愈发坚定。
    ……
    黑风岭东北方向的密林深处,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正在艰难跋涉。
    他们人人带伤,衣甲破损,脸上混杂着血污、泥土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正是长公主和雷豹以及从埋伏圈中杀出的残存秦皇堡精锐。
    长公主那身华丽的玄甲早已沾满泥泞,几处破损的地方用撕下的战袍草草包扎,渗着暗红的血迹。
    她发髻散乱,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额角,但那双凤眸却依旧明亮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雷豹跟在她身侧,仅存的右臂紧握着一把卷了刃的弯刀,左臂空荡荡的袖子被草草系在肩上。
    他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问道:
    “殿下,末将……末将实在不明白。咱们好不容易杀出来,为什么不往回走,反而要往这戎夏崽子窝里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焦虑。
    其他幸存的将士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背离安全区的行动,让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浮动。
    长公主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古树后稍作喘息,目光扫过这些忠心耿耿却满心茫然的部下,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
    “雷将军,你以为,赫连勃费尽心机设下埋伏,会只在埋伏圈那里等着我们吗?”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简单划了几下:
    “你看,我们原定的迂回路线在此遇伏。赫连勃算准了我们会突围,那么所有通往剑门关的方向,所有我们认为安全的撤退路径,此刻必然布满了他的游骑和岗哨,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她抬头看向远方,“我们现在往回走,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接着树枝指向了他们正在前进的东北方向:“而这里,是戎夏大军的侧后方,是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绝对控制的地域。”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战场和围堵我们溃兵上,对此地的警惕反而会降到最低。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有一线生机。”
    雷豹和其他将士听着,眼神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和钦佩。
    长公主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对老战友的绝对信任:“而且,本宫相信赵将军。”
    她望向剑门关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
    “赵德昌跟随本宫多年,深知本宫用兵习惯。他一旦得知本宫失踪,绝不会像无头苍蝇般乱找。他一定能分析出局势,猜到本宫唯有行此险招,才可能避开赫连勃的致命围剿。”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如果本宫所料不差,前来寻找我们的援兵,绝不会往西南去,而是会像我们一样,反其道而行,直插这片敌后区域。”
    雷豹猛地一拍大腿,低吼道:“殿下英明,是老雷我糊涂了。赵军侯肯定能想到,说不定王戬那小子已经带人摸过来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
    长公主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就是在这片敌人的腹地活下去,隐蔽好自己,同时,想办法给可能到来的援军留下标记。活下去,等到他们。”
    “是,殿下。”众人低声应道,疲惫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队伍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