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
汤雪看宋梨麻利抖着被子,有些惊诧。今晨她摸上他脸时,手臂看起来便好多了,饭也能自己吃,也能手撑起身。
但肩臂之伤好得再快,做高抬动作还是容易痛的。她却动弹自如,完全无恙一般……不怕再伤患处吗?
宋梨放下被子,一骨碌爬上床,“我已经好了。”她绕了绕肩,又补充,“我从小身体就好得快。”
“这样……”
汤雪还是觉得惊讶。
军中奇人也不少,但像她这样的从没有过。
“将军——”
帐外传来喊声,汤雪招进,是送水人。有了上次教训,他再不敢随便进来。
水放下,来人便匆匆离去,他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些尴尬。
“我想洗把脸。”宋梨请求。前夜洗的热水澡,昨夜用的冷水,今天又有了沐浴热水,她想暖乎乎敷一把。
帕子递到手上,她才想起自己没有知觉。打湿帕子草草揩过就离开,“你快洗澡吧。”她撂下一句。
躺在床上,宋梨感到汤雪脱下衣服,身上一片凉,然后一汪热。她闭上眼,想象是自己正在沐浴,热气熏熏,很舒服。
浴中人心境则不同。
误闯军营的流民、从未见过的穿衣方式、家传的奇异首饰……他们并不熟识,她却嘱托他寻找自己,就如无法自己决定何时离开,又不想离开。
她不像本国人,也不像异国人。究竟是来自哪里,走了多远?要不要问?
可知道又如何。他想起她的戏弄,极轻浮,大抵是拿他取乐。他却失措。
水面翻沸着汤雪滚滚杂思。
一只手突然覆上下颌,把他的脸从水下扳起。他耳内一瓮,从憋闷中浮出。
“汤雪!你别这样!”
宋梨急切叫他。
不久前,她感到整个头一热,料想是汤雪沉到水里。本以为是泡着玩,却感他在水下越憋越久,心中烦闷。赶紧赶来,只见他湿发浮在水面,见不到脸,忙伸手捞他。
“怎么了?”
汤雪抹了把脸,湿着眼睫,模糊中隐约见她表情担忧。
宋梨被他问住,总不能说自己感觉到他想死吧。
“我感觉你泡得太久,来望了一眼,没见到头,赶紧冲过来,就看见你闷在水下。”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她小心问。
“没什么。”汤雪坐起身,噗澈澈地,乌发撒满水面。
“真的没有?”她盯住他。
“手……”
宋梨手掌仍覆在他脸上,从脑后逼他直视她。汤雪心里怪异。
她松开手,指尖从他额上划过,拂开一缕湿发。他不禁眨了下眼。
“你有什么事别在心里憋着,会憋出问题的。”
他心中狂跳,宋梨语罢,悄悄退走。
她是担心自己寻死?
汤雪心更乱。草草穿衣,顶着湿发便出帐,夜气正逼,他一个寒颤。
身后,梨娘急急追出来,带着帕子。
“你擦下头,吹了风会着凉的。”
她头上冷得发痛。
“不用。”
汤雪转头便走,即听到她也走。
转过头,她撞进他怀里,两臂缠上腰间,把他挂在原地。
总算住脚。宋梨暗暗无语,每次都让她把自己当秤砣使。
汤雪血气方躁,一时无言。
刚刚自己闯他洗澡惹到他了吗?宋梨想不明白,她又没趁机占他便宜。不过他也许就这样认为。
“我想我娘了,你别留我一个人。”
宋梨选择卖惨。今早他很吃这一套。
“你先放开我。”
汤雪掰开她手,果然乖乖回帐。
只是仍冷冷晾着头,晾得宋梨一阵风痛。
“你让我给你擦擦头吧。我娘在的时候,都是我帮她。”她很可怜地说。如果让他自己擦,他只会来句“不用”。宋梨已经摸透。
拉他坐到床边,宋梨很仔细地用帕子攒水,力度轻柔,生怕扯着哪根头发。毕竟痛了要自己受着。
她的温度隔着布巾传到头上,很温柔,汤雪思绪又飘乱。前夜才见,昨天还拿剑指着她,将她弄伤,她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好得他不自在。
梨娘是真把自己当娘照顾了。找不出别的原因。
自己反复想她,把她意会错,认为她轻浮,实际是自己龌龊。
“你刚刚为什么把头埋在水里?”她又问,梳齿从发间轻轻流过。
“有点心烦。”
“为什么心烦?”
因为你。汤雪想说,但知不该。
“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认识他不只两天,他却只认识她两天。陌生人罢了,她还是嫌疑人。宋梨不觉奇怪。
两人良久无言,她默默躺下,见他起身离开。
汤雪又到那面山坡上,一口一口抿着苦酒,有了上次的事,他不敢多喝。亦不知梨娘正在帐里陪着他品酒、心烦。
他这样,宋梨完全无法入睡。但喝酒总比寻死好吧。她虽无语,也懒得管了。只认自己倒霉。
清醒地,夜幕移转着,静观大地上人影袅袅。
起杯又落,草间忽有风动声。
“唰——“,一支箭破空而来,汤雪仰身便躲。侧耳于地,有“踏踏”脚步迅疾而至,杂且多。
是敌袭!
拔剑破雨,他退向岗哨近处,且战且呼。一时间营中骚动,纷纷披甲执戟,倾巢而出。
大战拉开序幕。千百帐中只余一人。
宋梨身披红袍,静观其变,眼前一闪,她已立于草野。
第二次,来了。
人声呼号中,箭雨纷至,她与一支箭同时栽到地上。趁最后一口气,她将自己传送至山坡,下意识地。
世界霎然静了一个度,先前还有草间嘈杂,旋即随着心口的血流走了。
汤雪的知觉没有断联,在死寂中冲撞。有剑柄击震,肌骨挤压,湿血粘在身上,热且腥,不是他的。
起先是惊,应激的物质立马涌上来,他战得劲气勃发,勇猛而敏捷。
勇猛着,敏捷着,这场不速之战迟迟不止。
宋梨拔出背后的箭,翻身,天似乎没那么黑了。
勇士也乏了。
剑忽地越来越重,腿脚也是。敌人大概也歼尽了吧,他心里有些放松。
不意料地,宋梨心口猛地一痛。剑也无,腿脚也无,只有背和草地坚硬的接触。
他败了!和她躺在同一片绵延的草上。
胸口有死意,呼吸迟缓而艰难。
宋梨眼前现出他脸来。
醉的,痛哭的,命不由己的。
愧的,犹疑的,恼羞成怒的。
像被扼住,她突然无措,忍着痛想要爬起,又无力可使。侧头长望,那么巧。
他的酒和碗正卧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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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
宋梨突感泪意。他是在不甘吗?
湿痕从面上爬过,她闭眼不愿再看,沉入混沌之中。
迷迷蒙蒙,痛意渐淡,她感到自己被抱在怀中。死近了,痛苦便远,她为汤雪松一口气,至少有人替他收尸。
今日风很大,猎猎躁在耳边,连血也被压固。腥气隐隐飘在风中,收尸人静静喘着。
他心中萧瑟。
幻梦已去,烦恼连着希望也走了。怀中人面色如纸,神情犹悲,凄凄两行风干泪,利爪般划过他的心。生疼。
走进帐中,他将人自然而然搁在榻上,也不顾血污,仿佛此处是其命中归处。
长跪其侧,久久无语,精魂已被寒风刮碎,空留一具躯壳。
痴痴抚上那张冷脸,恍惚有余温。他开口半刻,声音才出:
“梨娘……下辈子让我照顾你,好么?”
语落,自己亦惊绝。无论如何,他是心动了。
未回神,梨娘的眼猝然张开,面上由悲转惊。
汤雪吓得一震。自己果真是痴人,竟能凭空生出幻觉。
这幻象开口,极其逼真:
“你……没死?”
他莫名欣喜,只是笑得凄然:
“我歼完敌军,回帐寻你不见,想起你说的话就往山坡去,没想到真找到你了。”
“只是已晚。”
梨娘的脸一下皱起来,哑哑落泪,看得他心碎。
“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段段续续说。
他赶紧拭她脸上的泪,自己也忍不住鼻酸,哽咽起来。一遍,又一遍,拭不净。他收手伏在床前,悲伤决堤而下,埋面恸哭。
眼前一片黑,他不敢再看她,心里更痛。
许久,耳朵一紧,像被人扯住,他懵懵懂懂抬头,是梨娘的手。
她面色微妙。共感断了。
刚刚剧痛的是她自己,不是汤雪,白难过一场。
“扶我起来。”
她松开汤雪的耳朵,他楞楞扶她靠在床边。
见梨娘张了张嘴,他凑到她面前,细听她留语:
“我没死……”
“……你这辈子还能照顾我。”
他愕视她,苍白的脸上,笑得很熟悉。是挑逗。
但他甘愿上钩。
“你愿意吗?”汤雪问得很呆。
“这么漂亮的仆人,谁不愿意?”
胸中似有柔泉,缕缕漾漾而出,将他润润包裹。
“给我备水洗澡吧。”她扯了扯黏腥的衣襟。
“你的伤……”他回神,很担忧。
“皮外伤而已。”
水热得很慢,等待的时间里,汤雪半辈子都从眼前闪过。
他记事极晚,等反应过来,已卷入缠斗之中,你死我活,只为看见明日之日。太阳日日升起,他不再弱小惊惧,生路劈开了。
茫茫旷广,只是无色。
深宅、沙场、长河、草野,他是一把刀,磨利了,即挥舞,跟着大将军四处攻杀,不停歇。
功勋、钱财、宝剑、美酒,他无需亦不受。
只是。
为什么还不满足?
他问旧剑,剑不说。他问浊酒,酒不语。
水沸了。
他盛进,梨娘红袍已褪,见他亦不言。
汤雪先开口,面带疑色:
“梨娘,你为什么穿着我们的军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