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包兰芝心里那潭算计的浑水,霎时搅起圈圈涟漪。
一边是表妹嘴里近在眼前的彩礼,真金白银沉甸甸的;一边是女儿描摹的遥远图景——“铁饭碗”“光宗耀祖”,听着倒也诱人。
李老师那句肯定,又给南雁的话添了几分实在的底气。
她看看南雁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又看看表妹那张急于促成好拿谢媒钱的脸,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当然看重钱,可也极其好面子。
矿区的邻居们眼睛都尖,谁家姑娘嫁得好、谁家小子有出息,能嚼上大半年。
若南雁真能读出名堂,将来考上初中、高中,甚至像城里姑娘那样进工厂当干部,往后她走在巷子里,腰杆都能挺得更直,可比早早把人嫁给邻村那个瘸腿汉子体面多了!
表妹见包兰芝眼神游移,忙不迭往火上添柴:“兰芝姐你可别糊涂!读书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多少小子都读不出来,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成精?等耽误到十八九,书没读出来,好人家也挑完了,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这户人家可是托了三回媒人,彩礼一分不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表姨。”南雁突然抬眼,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直直刺过去,“我的亲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现在只想把书读好。您说的那户人家条件再好,也请留给更盼着嫁过去的姑娘——我不稀罕。”
拒绝的话像块石头,砸得表妹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指着南雁,手指抖得厉害,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扭头就冲包兰芝喊:“兰芝姐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才多大点就敢跟长辈顶嘴,将来还得了?翅膀还没硬呢,就敢翻天了!”
包兰芝被两头的话搅得心烦,猛地一拍炕沿,炕桌上的搪瓷缸都震得跳了跳:“吵什么吵!丫头片子懂个屁!”
话虽冲,却明晃晃把矛头对准了南雁,可末了又挥挥手,语气软了半截,“这事先撂着!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
明摆着是缓兵之计。
表妹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讨不到好,狠狠剜了南雁一眼,嘴里嘟囔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摔门走了。
门“砰”地撞上,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包兰芝转过身,死死盯着南雁,那眼神像要把她从里到外扒层皮。
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有骨头了?
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今居然敢跟长辈叫板,还敢拒了亲事。
良久,她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戳了戳南雁的额头:“读!我让你读!可你给我记好了,要是到期末考不出个一二三,或者敢在学校惹是生非,我就把你这书本全撕了,连夜送你去那户人家当媳妇!到时候可别怨我心狠!”
南雁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这关,算是闯过去了。
可她比谁都清楚,包兰芝的话不是吓唬人,这“允许读书”的许可,不过是张随时能作废的空头支票,全看她能不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填。
她低头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回到自己睡觉的角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炕席底下,那里,已经悄悄藏了三枚鸡蛋了。
这是她微不足道的“私房钱”,是她反抗命运的第一笔资本。
窗外,矿区的广播突然响了,下班的号声穿透寒风,混着自行车的铃铛声、工人的说笑声涌进来。
各家屋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带着玉米糊糊和白菜的味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缠成一团。
南雁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她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披荆斩棘。
她不仅要读书,要逃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那些曾经轻视她、抛弃她、试图掌控她命运的人,终将看到,这只被他们视为累赘的“南雁”,如何振翅高飞,直上青云。
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平房,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坚定而锐利。
*
腊月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天还没亮透,窗玻璃上结着厚霜花,南雁就被外间“哐当”一声水桶撞地的响惊醒。
她第一反应是摸炕席底下,三枚鸡蛋安安稳稳躺在软布里,硌得手心发暖,心里也跟着踏实了些。
“雁子!死睡啥?还不起来挑水去!缸都见底了!”包兰芝的嗓门穿透薄薄的土墙,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不耐烦。
南雁麻利地套上棉袄,领口磨得发亮,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冻得她一哆嗦。
她没敢耽搁,拎起门后那对半旧的木桶——桶沿磕了好几个豁口,是大哥南天贵小时候挑水摔的,后来就一直归了她。
矿区的水井在家属区东头,离她家得走两里地。
路面结着薄冰,踩上去“咯吱”响,像踩在碎玻璃上。
南雁得弓着腰,把水桶绳往胳膊上多缠两圈,才能免得桶晃荡着溅出水来。
水桶不轻,才走了半里地,她的肩膀就开始发酸,胳膊也隐隐作痛,可她不敢停。
包兰芝要是等急了,又是一顿骂。
天刚蒙蒙亮,路上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工人,穿着下井的工装,往矿井口走,嘴里呵出的白气一串接一串。
“雁丫头,这么早挑水啊?”路过的是张叔,父亲南秉义的老工友,脸上总带着笑,手里还攥着个凉窝头,“你爸今天上早班,刚走没一会儿。”
南雁点点头,没多说话。
她知道,这些叔叔伯伯看着和气,可背后说不定也议论过她家的事——比如她那点腿脚毛病,比如包兰芝总把好东西紧着儿子。
挑着水往回走时,太阳刚露出一点边,把矿区的井架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南雁走得慢,桶里的水晃出来,溅在裤脚上,很快就结成了冰碴子,冷得她腿肚子发僵。
她脑子里却没闲着,默背着昨天学的课文:“春天来了,柳树绿了……”
一字一句,像在心里刻字,生怕一不留神就忘了。
回到家时,包兰芝已经在灶台忙活了,锅里煮着玉米糊糊,冒着一股寡淡的热气。
小弟南峰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昨天剩下的窝头,看见她就嚷嚷着:“大姐,我要喝水!”
“急啥!等你大姐把水倒缸里!”包兰芝瞪了南峰一眼,又转头冲南雁喊,“雁子,快点!倒完水把猪食剁了,一会儿还得去给你哥洗队服——他今天下午篮球比赛,别耽误了!”
南雁应了声,把水倒进缸里,水桶刚放下,就拿起墙角的菜刀和猪草。
剁猪草的砧板是块老松木,裂了好几道缝,刀也钝,她得用尽全力,才能把猪草剁得碎些。
没一会儿,手心就磨得发红,胳膊也酸了,可她不敢停。
包兰芝的眼睛盯着呢,稍微慢一点,就会招来一顿骂。
正剁着,刘小萍跑了进来,喘着气说:“雁子!不好了!李老师说……说下午要开表彰大会,期中考试前五名有奖励!”
南雁手里的刀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次跟包兰芝说考了第三,其实是第五,可第五也能得奖励——李老师说过,是笔记本和铅笔,都是她现在急需的。
“知道了。”南雁低声说,怕被包兰芝听见。
可包兰芝还是听见了,从灶台探出头:“表彰大会?啥表彰大会?你又在学校瞎折腾啥?”
刘小萍嘴快,抢着说:“包婶,是期中考试表彰!雁子考得好,能得笔记本呢!”
包兰芝撇撇嘴,手里的锅铲“哐当”撞了下锅沿:“笔记本有啥用?能当饭吃?还不如多剁点猪草,让猪长得肥点!”
说完,又把头缩回去,继续搅锅里的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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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没吭声,只是手里的刀更快了些。
她知道,跟包兰芝说“读书有用”是白费口舌,得让她看见实在的好处才行。
比如那本笔记本,要是能拿到,不仅自己能用,还能跟包兰芝说“以后给小弟当练习本”,让她觉得不亏。
下午的表彰大会在学校操场举行,寒风刮得国旗“哗啦啦”响。
孩子们都穿着臃肿的棉袄,缩着脖子站在操场上,脸冻得通红。
李老师拿着名单,一个个念名字,念到“南雁”时,她心里紧了紧,快步走上台。
校长亲自给她颁奖,一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一支带橡皮的铅笔。
南雁把奖品紧紧攥在手里,指尖都有些发白。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靠自己挣来的东西,是她努力的证明。
台下,刘小萍冲她挤了挤眼,比了个真棒的手势,她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觉得开心。
回到家,南雁把笔记本和铅笔拿给包兰芝看。
包兰芝正在缝补南天贵的队服,眼皮都没抬:“啥玩意儿?”
“校长给的奖励,笔记本能写字,铅笔也能用。”
包兰芝这才抬起头,拿过笔记本翻了翻,又摸了摸铅笔,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行,这笔记本挺厚,以后给你弟当练习本正好。”
说着,就把笔记本收进了炕头的木箱子里,铅笔随手放在了桌上。
南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也没反对——至少包兰芝没扔了它们,还愿意留着给小弟用,说明她多少认可了这“奖励”的价值。
*
可没等南雁高兴多久,新的麻烦就来了。
这天晚上,包兰芝数鸡窝时,突然嚷嚷起来:“不对啊!这鸡咋下蛋越来越少了?前阵子还三天两个,这阵子咋五天才三个?是不是你偷了?”
南雁手里的作业本差点掉在地上,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藏的三个鸡蛋,正是这阵子攒的,每天一个,刚好五天。
包兰芝果然察觉到了,她最在意这些鸡下的蛋,那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活钱”。
“没……没有啊。”南雁尽量让声音平静,“可能是天太冷了,鸡下蛋不规律。”
“天冷?天冷别的家的鸡咋还下蛋?”包兰芝不依不饶,走到南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出点啥来,“是不是你偷了拿去卖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卖鸡蛋的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南雁后背都惊出了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前几天听张婶说,她家鸡窝被老鼠叼过鸡蛋,还损失了两个,当时包兰芝还跟着骂了老鼠几句。
她赶紧说:“张婶说,她家鸡窝被老鼠叼过鸡蛋,咱们家是不是也有老鼠啊?我昨天喂鸡的时候,好像看见鸡窝里有老鼠屎。”
包兰芝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个说法。
她皱着眉头,走到鸡窝边,蹲下来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鸡窝底下的稻草,嘴里嘟囔着:“真有老鼠?那可不行,得找个老鼠夹子!不然这些鸡下的蛋,都得被老鼠叼走!”
说着,就转身去找老鼠夹子了,没再追问南雁。
南雁松了口气,手心却全是汗。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包兰芝要是再发现鸡蛋少,肯定还会怀疑她。得赶紧把鸡蛋卖掉,换成钱藏起来。
钱比鸡蛋更隐蔽,也更有用,能买纸笔,还能攒着当将来读书的学费。
她想到了刘小萍。
刘小萍性格泼辣,胆子大,经常在外面野,认识的人多,连矿区小卖部的老板都跟她熟。
而且她家条件稍好,父母对她管束相对宽松,不像包兰芝这样斤斤计较。说不定,刘小萍能帮她把鸡蛋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