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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作者:钤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象牙扇轻轻拨开拦路草茎,“我掌三省,阿浚掌京畿兵马,军政分权,相互制衡,阿兄如此安排的背后,想必少不了陈侍中的灼见。”


    “奴婢不过节凝图篆,以典内事。参赞机要实非女侍中之司职。”


    “侍中过谦了。你出入禁闼、侍奉阿兄左右,一言一行,重若千钧。”高洋目光微转,落在陈扶脸上,“阿浚……他性子率真,阿兄与我皆视他如孩童。他能给出的,无非是些新奇玩意儿,或是几匣黄白之物……那些,不过是小孩子的谢礼。”


    扇子一收,指向墙根那株老槐,一株新藤正攀附树干向上生长着,“草木生长,也需依附。依附幼木,风雨来时难免摧折;选一稳靠粗树,方能根深叶茂。”


    “中书监妙喻。大将军擎天巨木,邺城内外皆蒙其荫蔽。”


    “哈。”扇骨微微一顿,缓缓收回,在掌中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陈侍中所言极是。”高洋环视园中,叹道,“阿兄需坐镇晋阳,这邺城风物,往后便由我来看顾了。这处金谷园,本处繁华之街,荒了实属可惜。城西那几处皇庄,土壤肥沃,然我政务繁忙,却也是无空照料,不如皆送予‘善构’之人,方不至辜负。”


    陈扶眼帘微垂,笑回:“若论‘善构’之才,当属尚书右丞辛术大人。昔年他营构宫室,术有思理,百工克济,方有今日邺都之气象。由他来替中书监打理金谷园和皇庄,定能物尽其用,不负所托。”


    有节奏的敲击杂乱起来,高洋耐着性子继续暗示,陈扶听不懂似得,错位应着,脚尖在灰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余光里,墙后多出一小片影,陈扶脚尖一顿,抬眸看向高洋,“中书监今日拦奴婢于此,想必不单是为这金谷园的兴废,或是城西皇庄之所属。中书监日理万机,奴婢也还需赶往柏堂上职,若有要务,不妨……直言。”


    高洋心里的烦躁早已如周遭野草一般,闻听此言,也不再迂回,“今日找侍中一叙,乃是想问侍中一句:大将军将京畿大都督一职,授了永安公,侍中觉得这般安排,当真稳妥?”


    “有何不妥?”


    “侍中深涉政事,当知京畿乃国之命脉,社稷之根基,”高洋语气加重,“其干系之重,远非表面官阶所能衡量。看似位在中书、尚书之下,实则关乎邺城乃至朝局的生死存亡。”


    “掌政务与掌兵马,皆是为大将军分忧,奴婢不觉有高下之分。非要论要次,三省才是安邦之基。”


    “别装了,你不会不知道,京畿大都督任用但凡有一丝差池,朝堂便生变故!”


    “正是恐生变故,大将军才择定了永安公。京畿大都督的首要职责,不是保卫这座城池,而是大将军身在邺城一日,便须护他一日周全!去年春猎大将军遇险,是永安公舍身相救,臂膀至今尚有熊爪留下的深疤。这般舍命相护,必会以死相保。”


    历史上兰京刺杀高澄的真相众说纷纭。


    陈扶从人性角度推测,不认为高洋会主动害高澄,毕竟高澄死后,他对文襄六王尚算优容。可他有没有闻讯却冷眼旁观,她打个问号,便是全然无辜,高澄能在他治下的邺城被刺,足以证明他无力护主。


    将兵权交给高浚,最差也不过同高洋一般,剧变来临时毫无作用;可若能助她救高澄,便是大赚。


    见陈扶这般旗帜鲜明地支持高浚,高洋心中已然怒气上涌,然思及她肇于近侍之利,言能易心,又强压火气,好气提醒:“永安公与阿兄并非一母所出,骨肉亲疏,终究有别。”


    “中书监所言有理,待大将军的诸位郎君长成,这京畿之权永安公确应交还。届时,中书监当劝谏大将军,将此要位托付于真正的至亲骨血。”


    一股邪火直冲高洋顶门,索性撕破最后那层伪装,厉声质问:“陈扶!你有没有想过,若此间兄长也有个万一,高浚他…… 他连父王的骨血都未必是!到时候高氏兵权旁落,你担得起责任吗?!”


    “虽然奴婢深信,永安公绝不容许大将军在他治下出半分差池。”陈扶逼近他一步,日光撞入她眼底,灼亮得惊人,“但若真如中书监所言,有奸佞包藏祸心,千方百计就是要谋害大将军。那么届时,京畿兵符是在你手中,还是在高浚手中,于我陈扶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因为我陈扶认得,从来不是什么高王,更非高氏,”


    “我只认高澄。”


    暖风卷絮,树隐蝉鸣,墙后浓荫里,帽檐下那双狭长的凤目,骤然泛起赤红。


    高洋彻底怔住。


    他原以为是场利益博弈,却不想她当真是阿兄的死忠。他缓了缓心绪,调整角度道:“我与阿兄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我待阿兄,只会比阿浚更忠,不过是没赶上为他舍命之机罢了。”


    陈扶笑了,“若血缘便等同于忠心,中书监又何必来征询我这个、与大将军毫无血缘之人呢?”她微微歪头,“既然中书监自认忠心更甚永安公……若下次大将军再遇险阻,务必要第一个赶到啊。届时,奴婢定在驾前,为中书监多多美言。”


    余光里墙后影子离去,看高洋良久未有下文,陈扶后撤一步,一礼道:“既中书监无有其他吩咐,恕奴婢告退。”


    拐出荒园时,她终是回头看了高洋一眼。


    他独立于杂草飞絮之中,朝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黯淡薄光,透出几分孤寂寥落。


    高洋也算个英雄,历史上刚登基时,北伐亲逾山岭,为士卒先。可惜他的方略与陈扶的谋国之略相左,他将精锐耗于北境的契丹、柔然、突厥,为善后大耗民力连修长城,却败于南朝的陈霸先,更无为主攻西贼保存国力。


    她今日这番话,固然是为了让高澄亲耳听闻,在其心中埋下对高洋的警惕,安心将邺城兵权托付高浚。但又何尝不是她的肺腑之言?论民生吏治,教育汉化,纵横捭阖,高家上下她心悦诚服、愿倾力辅佐的,唯有高澄一人。


    -


    晋阳霸府西寝殿,娄昭君倚在榻上,见高澄进来,挥退左右。


    高澄在榻边坐下,“家家有何要事吩咐?”


    他前脚刚到晋阳,不待整装便被召来,绝不会是闲话。


    娄昭君瞥眼儿子颈间薄汗,将案上冰酪往他手边一推,叹了两声,方开口:“阿惠,京畿兵权交给阿浚,不妥。”


    高澄从袖中取出一卷舆图递过去,“阿浚刚接手就将京畿布防绘了图,连岗哨换班都标得清楚,孩儿觉得他甚妥。”


    娄昭君展开看过,眉头仍未舒展,“可他连是不是你兄兄骨血,当年都有闲话。把京畿兵马交给他,我在晋阳如何安心?”


    “家家所虑,正是孩儿用他之因。他身世如此,又与夫人不睦,膝下无子,可谓寡人一个,”他拉住娄昭君的手,“所能依仗的,唯有孩儿一人。掌兵用忠,而非一味任亲,孝先表兄比阿浚更远,不一样为孩儿稳住了邺城,守好了晋阳?”


    “可是那陈扶谏你的?”


    高澄眼底锐光一闪,哂笑,“家家高估她了,一个女侍中,兵事哪有她说话的份。”


    “不用子进倒用阿俊,实不像我儿所为。”


    “孩儿比家家更望子进成大器,然其掌三省已是吃力,五个多月来,竟是忙得没空去大将军府一趟,也未曾给家家来过书信,若再将邺城兵马尽数付之,他哪里顾得过来?便是三省事务,尚需阿淹分担。”


    看她沉默,知道松动了,又凑近些,笑问:“阿浚前月献的西淀莲子,家家用得如何?他让我问问,好的话要再寻些来。”


    高洋素与家人不亲,整日价阴沉沉的,反不及高浚知冷知热,常送物问安,千般思绪终化作一声轻叹,“他是个好孩子,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家家安心,阿浚副将皆是孩儿的人,他不过是拴着线的风鸢,线头,在孩儿手里呢。”


    娄昭君瞧他那轻松笑面,那点疑虑到底被这自信模样驱散了,“罢了,你也长大了……凡事心里有数就好……”


    高澄退出寝殿,冲在廊柱后悄立、侍奉娄昭君的婢子招手,婢子碎步趋前,垂首而立。


    他俯下身,凑近那婢子耳边,姿态亲昵如同情人低语,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阿云,我问你,近日太原公可有信来?”


    阿云紧紧攥住衣角,声若蚊哼,“没、没有……”


    “哦?”高澄轻笑一声,伸手将她鬓边那缕碎发轻拢耳后,指尖滑向她下巴,迫她抬起脸来,“半年了,怎么还没弄清,现下这霸府……谁是主人?”


    他的语气温柔,但那眼眸里却没半分笑意,阿云脸色一白,“有……有来信。”


    “真乖。”高澄松开她下巴,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小锭金子,塞进她微湿的手心,他笑容愈发和煦,看着她惊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有事要主动说……知道么?”


    阿云点点头。


    高澄回到内殿,沐汤洗去一身风尘,换件干净官服,径往西营而去。


    中军大帐内,段韶正伏案核对粮秣册目,闻声抬头,见进来的竟是高澄,忙搁笔起身相迎,“世子何时回的晋阳?末将未能远迎,恕罪!”


    “孝先不必多礼。”高澄摆手,走到主位坐下,接过段韶呈上的各项文书迅速翻阅,询问了些军务细节,段韶皆对答如流,事事明晰。


    公务交接既毕,段韶道,“大王后事,末将也已督造,一应祭器、守卫皆按渤海王规制。”


    高澄目光落在段韶憔悴的脸上,他留守晋阳这两月,既要稳定后方军民,更要依他密信安排大王身后事,只怕已是心力交瘁。


    “孝先镇抚军民、调度粮草,厥功至伟。我即刻草拟奏章,请奏陛下封孝先为长乐郡公,食邑千户。另霸府并赏孝先女乐十五人,黄金十斤,缯帛百匹。”


    段韶闻言一怔,跪地抱拳道:“世子厚赏,韶愧不敢当!臣蒙大王相托、世子信任,分内之事,不敢称功。”


    高澄近前将他扶起,“孝先的功劳,当得起这些赏赐。”拍拍他肩甲,语气恳切,“日后我亲征长社,这后方根本之地,还要劳孝先为我守好,若相辞不受,我如何心安?”


    听他如此言,段韶方哽咽受了。


    三日后,晋阳宫白幡如雪,正殿香火缭绕,烛台林立,白压压肃立两班文武。灵柩奉于正中,魂幡上书大相国、渤海王、都督中外诸军事等官爵,牌位前太牢三牲俱备,更有玉璧玄帛,告庙礼器。


    女眷当先两人,是娄昭君和蠕蠕公主,后站着高欢诸侧室,皆低首垂泪。再后是一众子女,俱是身披重孝,泪眼侍立。


    忽听司仪官长喝:“世子至——”


    高澄着斩衰孝服,冠绳缨、踏菅屡入殿,凤目泪光盈然,跪倒以首叩地,“咚”的一声闷响,“兄兄——!”一声痛呼,真如伤豹之吼,饱含锥心之痛。娄昭君悲恸佝偻,呜呜哭出两行清泪。殿内女眷子女闻声,顿时哭作一片。


    高澄连叩三首,方才起身面向文武,泪痕斑斑,目光却利。


    “诸位!王业未成,而帅星遽陨!澄今日在此,为尽子孝,更陈先王遗志!”


    陈扶递上帛书,高澄展书,声沉如鼎:“……孤非止为一家一姓之荣辱,实为天下苍生。诸卿当同心辅佐世子,克承先业,以统一天下为志,勿以据守山河为足,扫平宇内,澄清四海。”


    旧将如斛律金、彭乐等,听得高王遗命,想起昔日并肩血战的岁月,看着灵前虽年轻却已显露枭雄之姿的高澄,仿佛又看到了高欢当年的影子,淌泪痛哭,陆续跪道,“臣愿随大将军共图大业!”


    众文武齐刷刷跪地,呼声如雷,“谨遵先王遗命!愿效忠世子,共图大业!”


    娄昭君看着长子,灵前香火,袅袅直上,光晕洒在他周身,好似她当初怀着他时,梦到的那条金龙。


    料理完高欢丧仪,蠕蠕公主改嫁之事立刻被提上日程。


    霸府专辟出一庭院,依柔然婚俗,青石板路铺着色彩浓艳的毡毯,树上挂满绘有苍狼啸月等图案的旌旗,侍女一律换上短衣长勒。高澄一套小袖右衽袍,深雍靴,鞭躞带,缀着发辫,素日因轮廓流丽而不显的锐利五官,被柔然装束衬得神凶外射,气质骁悍。


    高澄站在庭中,目光不自主飘向落座参礼的陈扶,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趁公主尚未到,他踱到陈扶身侧,自嘲一笑,“兄兄为国,五十余岁尚需‘服侍’柔然公主,何况于我?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陈扶微微颔首,“上兵伐交,大将军以婚姻结盟柔然,稳固北境,使边民免于战火,是百姓之福。”


    听她这番公事公办的赞许,高澄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非但未散,反而更盛。


    正欲再开口,秃突佳和蠕蠕公主来了。


    公主身着银灰小袍,领口袖口绣着繁复金线纹,发辫垂落一串串细小银铃,随着她僵硬的步伐发出清冷碎响。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柄嵌着宝石的短弓,那是她从草原带来的。


    她不通汉语,自来晋阳,终日除了见比她大三十四岁的高欢,完成汉父给的任务,就是对着毡毯发呆,唯有去射场用这把短弓发泄般地练箭,能给她一丝慰藉。


    婚礼开始,高澄接过侍女递来的马奶酒,与公主交臂而饮。


    酒液醇厚,公主却猛地皱了皱眉,将银酒盏重重掷回了侍女手中。


    积压的委屈、孤独与愤怒终于爆发,她转向秃突佳,用柔然语激动地质问:“为什么!大王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回家?我要回草原去!”


    秃突佳脸色一变,厉声呵斥:“住口!可汗之女一旦嫁入夫家,丈夫亡故,就该改嫁其弟或子侄,坚固盟约!”


    高澄原本心神飘着,见公主情绪激烈,政治本能顿醒,内外交困之际,稳固柔然不容有失。他上前一步,将蠕蠕揽进怀中,搂紧试图挣脱的新娘。


    微微低头,看着公主那双盛满怒火与泪水的眼睛,声音放得极轻极缓,蛊惑道:“臣会让公主不再想念草原。” 他长相极其俊美出众,这般专注凝视,很难不让人心动。蠕蠕公主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侍女柔声的转译,挣扎的力道渐小了,最终,沉默地完成了仪式。


    婚宴散时,夜色已深。


    蠕蠕公主坐在榻边,烛光落在她脸上,发辫在脸上投下斑斓阴影,浓眉倔强拧着,大眼睛满是茫然。高澄带着酒气进来,帐幔被他随手扯下,缓缓垂落。


    侍女立在门外,依秃突佳命令凝神听着,衣料窸窣摩挲声响起,随即是大将军含笑的声音,“不是历经大王了……羞什么……”公主听不懂汉语,但这把迷人嗓音,光听语气已足够蛊惑。


    床榻吱呀声渐响,黏腻之声萦绕在寂静夜里。一个并不柔嫩、生涩僵硬的少女声音,“嗯啊啊”地哆嗦着,忽地,那声音拔高,叫了一嗓子,淋淋漓漓之音传来。


    男人一声低哑轻笑,靡丽之声又起,愈发急促猛烈。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随着男人一声低沉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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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传来叫水命令。


    侍女忙端着热水进去。


    高澄已披上外袍,神情慵懒,指指凌乱床榻,“收拾一下。”见侍女目光被榻上、乃至地上那几处不明水渍吸引,他唇角勾起,“无妨,你家主子是……太舒服了。”


    蜷在榻上、以被裹身的蠕蠕公主,虽听不懂,但见他们目光都落在那些痕迹上,脸颊瞬间通红,猛地别过头,用柔然语低低说了句。


    高澄挑眉,示意侍女翻译。


    侍女张张口,又不敢作声,高澄便懂是在骂他,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那你问问她,是大王厉害些,还是臣厉害些?”


    侍女战战兢兢用柔然语转述。


    公主听罢,耳根都红透了,又羞又恼地又骂了一句,猛地抬手要打高澄,却被他捉住手腕,带进怀里。公主挣扎两下,终是抵不过,眨眨大眼睛,用生硬鲜卑语道:“你……好。”


    高澄抚过她汗湿的脸颊,沉声,“那就乖些,臣下回还这般伺候公主。”


    侍女服侍蠕蠕公主清洗,公主因疲惫不堪,洗了洗便沉沉睡去。侍女换过水,为高澄擦身,才惊觉他未着中衣,外袍衣襟滑动,那物什狰狞怒张,与他春风般的脸全然两样!


    她窥探的那几眼,被高澄捉了个分明,他侧目笑问:“怎么,你也想试试?”


    他眼尾还带着未尽的情潮,侍女吓得埋下头去。他拢好衣服起身,伸手摸了把她滚烫的脸,“好奴儿,以你主子的脾气,那是害你。”


    -


    陈扶刚踏入听政殿侧厢,便见蠕蠕公主闯了进来。


    公主盯着她,“我听叔叔说,你会说柔然话?”


    陈扶穿好脱了一半的外衫,“回公主,奴婢略通一些。”


    公主眼中一亮,拉住她就往外走,“跟我比射箭去!”殿内正翻阅公文的高澄抬眼,从公主雀跃神情猜出了七八。不待陈扶解释,他已起身,唇角一扬,“走吧,我也同去。”


    三人行至射场。


    场地显是费了心思的,不仅开阔,更铺了细沙以防扬尘,立着一排披挂皮甲的草人靶子,设了放置各类弓矢的兵器架,一角还搭了个可供休息、装饰着狼头骨的风雨亭,颇具草原风情。


    公主一到场便摘下背上那把短弓,搭箭、开弦、松指,“咻”的一声,羽箭钉在草人咽喉处。回眸看陈扶,下巴微扬,“该你了。”


    高澄从兵器架上挑了把轻弓递来,陈扶接过,勉力拉满,箭矢却软绵绵飞出,栽进土里。


    蠕蠕公主“噗嗤”一声笑了,“你好笨,连靶子边都挨不着!”


    她笑声未落,却见高澄已走到了陈扶身后。


    高澄左手虚虚托住她执弓的前臂,右手则覆上她拉弦的手背,低声纠正,声音絮絮地,只响在她耳畔。


    公主笑容一滞,撅起了嘴。


    陈扶余光瞥到,脱开高澄,用柔然语对公主解释:“比试总要棋逢对手才有趣,大将军是怕奴婢技艺太差,令公主无法尽兴。” 随即又转向高澄,用汉语说:“不若大将军亲自与公主切磋罢,下个小赌注,岂不更得趣?”


    她那表情,与当初撮合他纳了元玉仪时如出一辙。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好啊,那便下个小赌。”他扫过天空,“若我一箭射下那只鹞子,我的女侍中,日后不会再操她不该操的心。”


    话音未落,他已张弓搭箭,动作快得只余残影。只听空中一声哀鸣,那黑点应声而落。高澄收弓,目光死死锁住陈扶。


    陈扶默然一瞬,唇边泛起无奈浅笑,“是稚驹多言了。”


    蠕蠕公主虽性情粗些,却也有女性天生的直觉。她扯了扯陈扶的袖子,用柔然语质问:“他看你眼神不寻常。你和他,睡过觉了?”


    陈扶被这石破天惊的问话砸得一怔,饶是她素来冷静,也不得不垂下眼睫,掩饰慌乱。


    再抬眼时,脸上已挂上了懵懂笑意,“奴婢儿时确与大将军同睡过几次午觉。前段时间政务太忙,也曾一同趴在案上打过盹儿。”


    蠕蠕公主大眼睛眨了眨,似乎不太相信她真不懂,追问:“你多大了?”


    陈扶维持着笑容,“回公主,过了七月十五,就十三了。”


    “不小了。”在蠕蠕公主成长的草原上,这年纪的女孩已谈论婚嫁,“那你及笄后,也会嫁给他吗?”想起汉家规矩,自行修正道,“不对,你会给他做妾么?”


    “不会。” 陈扶声音压着公主的尾音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被晾在一旁的高澄笑问:“你们说什么呢?”


    陈扶笑回:“公主问稚驹,可会一辈子辅佐大将军?稚驹回她,当然。”


    六月底,暑气正盛,青州却传来噩耗,尉景病卒,临终前,特命人将他那果下马送至晋阳。


    小马刚到霸府,便被高澄牵到射场旁新辟出的草甸上,它温顺地立着,黑眼睛看着周遭,既不惊慌,也不嘶鸣,安静得像一团落在绿茵上的雪。


    高澄捧着豆料喂它,小马柔软的嘴唇在他掌心轻蹭,乖乖吃光,抚摸它鬃毛,它安然受之,轻轻甩动尾巴。


    直到高澄翻身骑上它的背。


    小小身躯微微一沉,却依旧站得稳当。高澄夹了夹马腹,一动不动。他加重了力道,它仍是纹丝不动,又变成了一尊石马。高澄耐着性子,用马鞭轻敲了敲,它只是甩了甩尾巴,好似与那片草甸长在了一处。


    高澄抽了一鞭。


    回应他的,只有小马不再平稳的呼吸。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豆料照吃,抚摸照享,挨鞭子也受着,不抗拒,也不畏惧,就是一种纯粹的、彻头彻尾的‘不动’。


    “好个犟种!”高澄气得发笑。


    一阵清脆银铃声响由远及近,蠕蠕公主走过来,目光立时被纯白如雪的果下马吸引,“好漂亮的马!”


    听高澄与驯马师都束手无策,她脸上掠过草原儿女对驯马无能的轻蔑。不等高澄反应,已一把夺过他手中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马,刚坐稳,鞭子已带起尖锐风声,“啪”地一声脆响,一道刺目的血痕浮现,白色的毛发翻卷开来。


    小马发出一声痛苦悲鸣,四蹄却反而缩得更紧,不肯挪动分毫。


    这固执愈发激起了公主凶性。她眉峰拧起,面庞因狠厉显得有些扭曲。“不走?我看你走不走!”鞭影接连落下,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鞭挞声和着小马凄厉哀鸣,在草场回荡。


    那原本完美无瑕的皮毛,顷刻已是纵横交错,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在碧绿的草甸上,触目惊心。


    高澄看着那在鞭下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小马,看着那双眼睛,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踏步上前,一把攥住蠕蠕公主手腕,低头迫近,将公主笼在他影中,日光斜落,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那惯常含笑的眉眼,沉沉望着她。


    “公主好大火气。” 另只手掰开她手指,取走鞭子,“它若被你打死了,尉景只怕要托梦怪臣,臣如何还有心情……好好伺候公主?”


    侍女翻译给公主。


    手腕的痛感和男人的气场,让她那股凶悍之气泄去,只剩下被压制的不甘。


    高澄不再看她,目光扫过仍在微微颤抖的小马,落到马夫身上时,目色已归于冷硬。


    “牵下去,好生照料伤口。待伤好了,关它几天,只给清水,煞煞它性子。”


    “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再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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