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眼下并无实证,徒逞口舌之利,若授人以柄,反会扰了殿下布局。”
眼见着林文渊等人狼狈离去,赵昂犹自愤愤不平,却被周泰一把按住肩膀。
“老赵,够了。”
周泰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殿下布局深远,岂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能比的?
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姚种也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远去的身影,低声道:
“周将军所言极是。
殿下要查,便不会空手而归。
让他们先慌着,账目越乱,马脚露得越快。
我等只需静候殿下号令,届时……”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寒意森然。
赵昂深吸几口气,总算将怒火压下,瓮声道:
“老子就是见不得这群蛀虫!
罢了,听殿下安排!
若真查实了,哼!”
他重重一抱拳,与其他武将各自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却久久未散。
另一边,崔璞、韦衡等一行人匆匆离开承天门范围,直到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宫街,才稍稍放缓脚步。
夜风吹过,不少人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韦衡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
“那赵昂匹夫,安敢如此辱我世家!
还有秦王……这分明是要将我辈往死里逼!”
王麟脸色苍白,接口道:
“韦兄,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应对!
查账……各家那些陈年旧账,哪经得起细查?
光是隐田、逃税之事,就足以让家族伤筋动骨!
若再被有心人罗织罪名,扣实了‘通敌’……那可是万劫不复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一股绝望的气息在弥漫。
他们习惯了在规则内玩弄权术,但当上位者掀翻棋盘,直接以强权碾压时,他们才发现,所谓的百年底蕴,在绝对的武力与法理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崔公,您是我们中间最有主意的,您拿个章程吧!”
有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璞。
崔璞停下脚步,昏黄的灯笼光线下,他的脸显得愈发阴沉。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惊怒,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冰冷的算计。
“章程?”
崔璞的声音低沉沙哑,“秦王此招,阳谋也。他占着大义名分,手握强兵,我们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就任他宰割?”
韦衡急道。
“自然不是。”
崔璞眼中寒光一闪,“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第一,立刻派人回家,将所有账目,特别是田契、商铺往来、与边关有关的贸易记录,能清理的清理,能‘补齐’的补齐!
记住,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曲解为‘通敌’的证据!
尤其是你,王麟,你王家与北边生意往来最多,更要万分小心!”
王麟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第二......”
崔璞继续道,“动用所有在朝在野的关系,尤其是御史台、翰林院中与我们交好的清流言官。
秦王要查,总不能只凭他一人之心证。
我们要在朝堂上造势,强调‘法治’、‘证据’。
质疑仅凭怀疑就大规模查抄世家产业的合理性。
即便不能阻止查账,也要尽量将‘通敌’的调查范围缩小,将其引导回‘经济问题’上。
经济问题,最多是罚银、削爵,尚可周旋.
通敌,则是灭族之祸!”
众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崔璞不愧是老谋深算,瞬间抓住了关键。
将政治问题转化为经济问题,争取缓冲空间。
“第三......”
崔璞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各家立刻挑选核心子弟,携带部分细软、文书,秘密离京,暂避风头。
若……若真到了最坏的一步,至少要为家族留下血脉和复兴的种子。”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已经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可见崔璞内心对此次危机的评估之严峻。
“另外……”
崔璞目光扫过众人,意味深长地道:
“或许,我们该让秦王殿下知道,这天下,并非只有他一方势力。
京城的水,浑一点,对大家都好。”
有人立刻领会:“崔公的意思是……联络……”
“慎言!”
崔璞立刻打断,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在暗示,或许可以暗中接触西北叛军,甚至……是远在南方的诸王,制造平衡,让秦王有所顾忌。
计议已定,各家族长不敢再多停留,纷纷拱手,带着沉重的心情和崔璞布置的任务,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各自回府安排。
韦衡与崔璞走在最后。
分别前,韦衡忍不住又问:“崔公,您觉得……殿下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吗?
还是仅仅为了清查土地而借题发挥?”
崔璞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他亮出了刀,我们就要做出被砍的准备。
士季,记住,从现在起,一步都不能错。
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