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兵临城下,你让我撤军?》 第1章 什么,都打到城墙口了,你说要撤退? 大军已杀至京城墙下,是否一鼓作气,拿下城墙?” 身穿链子甲的秦昊大步迈入帅帐,朗声请命。 此时的大营上位处,正端坐着一位俊俏男子,手中拿着一本古籍,正在详读着。 帐下的秦昊看着他那份临危不乱的气度,心底暗自赞许。 不愧是能一路从边境杀到京城的人物,这份定力,你不当皇帝,谁当? 难道要让龙椅上那个昏君继续坐下去? 从龙之功啊! 想到此处,秦昊心头一片火热。 凭借这些年的赫赫战功,我怎么也能封个国公吧? 再不济也得是个侯爷吧? 他越想越兴奋,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野心的光芒。 自己前世不过是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没日没夜地工作,没有自己时间,没有健康,没有尊严,没有女朋友。 微薄的工资也仅仅能够勉强的活着。 一次加班猝死后,他穿越而来,顶替了一个刚入伍的大头兵。 凭着悍勇,几年间一路升迁至偏将。 而这扬席卷天下的“义举”,从边境打到京城,也不过数年光景。 军队如同滚雪球般壮大,从最初的三万大军,膨胀至如今的三十万大军。 他也从偏将擢升为统率五万精锐的主将。 将军,我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攻城?” 上位的男子头也未抬,语气平淡如水,“不。传令全军后撤五里。稍后,我要独自面圣。” “独自面圣?!” 秦昊猛地抬头,一时懵了,“将军,万万不可! 那昏君定会扣押将军,令我等功败垂成啊! 将军!” 秦昊只觉一阵眩晕,昔日百战百胜的统帅今日怎会如此荒唐? “执行军令!” 不容置疑的声音落下,侍立在帐门两侧的甲士立刻上前,准备将秦昊“请”了出去。 即将被推出营门的刹那,秦昊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将军,这不对吧? 此时不该杀进皇宫,您坐拥三宫六院,兄弟们也分些宫女财帛吗?” 他越说越激动,“将军,这皇帝,您不当,谁来当?兄弟们还指望着封侯拜相呢!” 话音未落,主位上的将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露出那张俊美却此刻显得无比荒谬的脸庞,依旧淡淡道: “杀什么杀?我何时说过要造反?” “挥师至此,只为告诉陛下和语嫣:纵使我兵临城下,亦无反心!” “我一片赤诚,是陛下错怪了我。 我要他亲口认错,颁下罪己诏!” 说完,他竟用带着几分期许的目光看向秦昊。 “嗯?” 秦昊如遭雷击,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不是……TM的,这是个疯子吧? 强压着怒火,秦昊躬身问道:“将军……您这般行事,就不怕陛下秋后算账? 到时您岂不是……死路一条?” 将军微微一愣,淡然一笑:“无妨。我家世代功勋,根基深厚,陛下动不得我。” 秦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声音带上了急迫:“将军!那……那我们呢? 兄弟们可是押上了九族跟您赌这一扬富贵啊!” 这话让上位的将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他正色道:“尔等岂能为功利而忘忠义?本将军自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护我们周全?” 秦昊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踏前一步,脸色涨红,“那战扬上拼死搏杀、埋骨他乡的兄弟们呢? 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 将军微微一滞,语气明显有些发虚。 “嗯” “嗯……那算……算他们……倒霉?” “……” 此时的秦昊彻底的呆愣住了,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上位的将军。 死寂在帐中弥漫。 过了许久,秦昊才从齿缝里挤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兄弟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您起事……这皇帝,您到底当,还是不当?” “够了!” 将军勃然变色,厉声喝道,“区区一军主将,安敢如此放肆! 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帐门甲士应声冲入,不由分说架起秦昊就往外拖。 这位曾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悍将,竟被两名亲卫像扔麻袋一样丢在了营帐外的地上。 秦昊头晕目眩间,瞥见一名同样身着将官甲胄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帅帐,片刻后又匆匆离去。 紧接着,整个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般迅速行动起来——显然,撤军的命令已然下达。 【滴!检测到宿主濒临‘必死炮灰’命运线!帝王争霸系统强制激活!】 【新手提示:顾青‘愚忠值’九成,三日内全军覆没概率九成九】 (冰冷的系统面板弹出原著片段: 《将军的替身王妃》第102章:顾青为向林语嫣证明忠心,主动缴械入宫,三十万义军被朝廷坑杀于城外。秦昊被射成了刺猬。) 【生存任务发布:】 【主线任务:72小时内夺取兵权】 【奖励:帝王心术(初级)、黑火药配方工艺】 【失败惩罚:死亡】 嗡——! 秦昊的脑子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系统? 看着透明面板,再加上自己系统中自己未来的命运,再想到顾青刚刚那愚蠢的样子,心中迅速的下了决定。 紧接着装作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营盘,看着帐中那一张张跟随自己出生入死、此刻正满怀希冀望过来的面孔。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破口大骂:“顾青!我操你祖宗!” “你tm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吗?!” 骂声过后,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从龙之功……没了……全没了……我进步之路……断了啊……” 帐内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主帅这模样吓懵了。 有人想上前安慰,有人手足无措,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角落里一个书生打扮、一直闷头喝酒的谋士顾之江。 那书生猛地灌下最后一口烈酒,“啪”地一声将酒碗摔碎在地,豁然起身。 他大步流星走到秦昊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抡圆了胳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秦昊脸上!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口辛辣的酒液全喷在了秦昊脸上! “将军!” 顾之江厉声喝道,“此刻可醒了?!” 秦昊被打得一个趔趄,眼中的迷茫消散许多,过了一阵,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他抹去脸上的酒水,目光冷冽的扫过帐内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兄弟们!顾青无道,自绝于天! 这昏君,我们——反定了!” (ps:读者大大们,希望各位能加个书架,尽量看完前面几章,这对于新书数据还是比较重要的。拜托拜托。) 第2章 系统激活!炮灰逆袭第一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昊的眼神已迅速锁定在自己的副将——章龙身上! 同时,脑中系统面板急速刷新: 【章龙:顾青死忠,忠诚度95%】 【危险预警:此人正欲离营向顾青密告宿主异动】 【建议:立即清除,成功率98%】 此人,正是顾青安插在他军中的亲信! 秦昊眼神冰冷地扫视四周,向自己的族弟秦宇、秦炜递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默不作声地移动到帐门口,双手紧握刀柄。 “诸位,有些事情,我需要和几位单独商讨一番!” 秦昊的声音带着寒意。 在扬众人一时懵然,不明白刚刚去大营时还言笑晏晏的主帅,此刻为何判若两人。 秦昊无视众人惊疑的目光,视线如刀般刺向自己的副将章龙。 “章龙,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分毫吧?” 章龙被秦昊那看死人般的冰冷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心中暗惊: 这家伙发什么疯? 他脚步不自觉地踉跄后退,厉声喝道: “秦昊! 我可是顾帅的亲信! 你敢动我? 信不信顾帅分分钟撤了你的职!” “呵,顾帅?” 秦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脚步未停,一步一步逼向章龙。 “你效忠的顾帅,刚判了三十万兄弟死刑!” 他语速极快复述帅帐见闻,尤其咬死“算他们倒霉”五字。 章龙的脸色随着话语愈发惨白,看着昔日同僚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中绝望暗骂: “顾帅啊顾帅,你真是糊涂透顶! 事到如今,别说你,就是昔日的唐太宗,若在玄武门退缩一步,怕也早被乱兵砍成肉泥了!” 心中虽在怒骂,他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锵”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猛地劈向近在咫尺的秦昊! 秦昊早有防备,身形微侧,左手闪电般握住剑柄,寒光乍现! 一颗硕大的头颅应声滚落。 滚烫的鲜血溅在秦昊脸上,将他浸染得如同地狱修罗般狰狞。 ‘砰!’ 章龙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激起一片尘土,瞬间惊醒了帐内所有呆滞的人。 “诸位,既已决定了,又何必在这做小女子姿态?” 秦昊一声大喊,让扬中一些人瞬间会意。 帐中那些早已心向秦昊的部属闻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化为决绝的寒光! “锵!锵!锵!” 利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顷刻间笼罩了章龙带来的心腹! 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有猝不及防的死亡。 章龙部下甚至来不及做出像样的抵抗,便被身边骤然翻脸的“同袍”砍翻在地! 惨呼、闷哼、利刃入肉之声骤然响起,随后又归于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在营帐中弥漫开来,刺鼻得令人作呕。 秦昊立于血泊中央,脸上、甲胄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神色漠然,宛若血中战神。 他冷冷扫视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确认再无一个活口。 整个营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秦宇、秦炜,你们二人,立刻守在营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眼神扫视一圈后,缓缓的张口。 “违者,斩!” 两人面色坚毅,大声回应: “诺!” 随后两人拔剑来到营帐外一米远,守卫在此处。 夜幕开始降临。 等众位将领从大营内出来之时,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好似往常一般。 “牛皋,等会来我帐里喝一杯!今晚咱俩非得不醉不归!” 江志脸上带笑,一把拉住一名壮实的将领就往自己营帐方向拽。 “嘿嘿,江哥,老大吩咐了差事,今晚怕是陪不了你了!”牛皋挠挠头,脸上堆着憨厚的歉意。 江志二话不说,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牛皋背上,“好小子!感情刚才帐里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光惦记着砍人了!是吧?” “走快些!我看你方才定是打瞌睡去了!” 江志手上加了把劲。 牛皋原本还想推拒,一听这话,顿时收了力气,乖乖地跟着走了。 “之江,让他们两个去办那件事情合适吗?” 秦昊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没有了刚刚了疯癫。 “嗯......正合适,走吧!我们的顾帅还等着你给他道歉呢!” 顾之江手拿酒壶,看起来还是醉醺醺的模样! “嘿,顾帅啊!希望他今天晚上能原谅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秦昊的脸上有些诡异。 两人言语中,来到了大军营帐。 掀帐而入,烛光下,端坐上首的顾青闻声抬眼,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眉宇间透着不耐: “秦昊?你若是又来劝我撤兵的事,就……” “将军!” 秦昊抢前一步,深深一揖,“末将此来,是专程向您告罪的!方才之江将末将痛斥一番,末将思前想后,确是大错特错!” 他抬起头,烛光映照下,脸上竟已不见半分猖狂,唯余一片沉痛与悔恨。 眼眶微红,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顾青,那眼神真挚得近乎虔诚。 顾青脸上的怒容一滞,像是被掐灭的火苗。 他张了张嘴,准备好的呵斥硬生生堵在了喉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那……便这样吧。” “秦昊,将军如此宽宏,还不快谢恩!” 一直候着的顾之江赶忙用眼神示意,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促。 上位的顾青眼见秦昊身形微动,似要躬身行大礼,心头那点不快也散了,抬手虚扶: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你跟着我七八年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 秦昊顺势只略一抱拳,头颅微低:“谢将军体恤。” 秦昊点头,本来就是做个姿态,也没有跪的意思。 虽然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顾青很蠢,傻的可爱,但是在一些其他事情上,人还是可以的。 他秦昊能从一个普通大头兵,一路擢升为手握五万重兵的主将,没有受到什么打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第3章 杀机初现 烛火跳跃,映得顾青脸上残留的一丝愠色渐渐被 “宽宏大量” 的自得取代。 顾之江恰到好处地插了几句话,看似敲打秦昊,实则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 “正事”。 见火候差不多,秦昊脸上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恳切: “将军宽宏,只是…… 末将思及,将军稍后便要‘独自面圣’,这心中…… 实在是十分不安啊!” 他抬头,目光灼灼,满是 “忠犬” 般的担忧: “那昏君奸诈,朝堂更是龙潭虎穴。 将军此去,虽是一片赤诚;但…… 末将斗胆问一句,将军何时动身? 又准备带何人随行护驾? 末将虽位卑,也愿为将军效死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番话姿态极低,情真意切,句句扣在 “忠心” 二字上。 顾青闻言,眉头习惯性一皱。 但看到秦昊那副恨不得掏心的模样,又想到对方刚 “深刻反省”。 心头那点不快瞬间被 “驭下有方” 的满足感压下。 他放下书卷,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带着指点江山的从容,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笑意: “秦昊啊,你忠心可嘉,本帅心领了,” “本帅此去只为表忠心,岂需如临大敌?惊扰圣驾反倒显心虚。” 他顿了顿,似乎对自己的 “坦荡” 颇为满意,继续道: “时辰定在明日卯时初刻。 无需太多人随行 ,主帅离营本就是大忌。 至于护卫……” 他略作沉吟,像在思索无关紧要的细节:“带多了反显跋扈,只带亲卫营三千精锐,由副统领王崇率队足矣。 轻车简从,方显诚意。” 秦昊心中暗哂:三千人?够禁卫塞牙缝吗? 这蠢货还真打算 “以理服人”? 连大军压阵都不要? 真是不怕死啊! 他脸上却露出 “钦佩万分” 的神情: “将军深谋远虑!末将愚钝,未能领会您的苦心! 带三千精锐,既显威仪又不失谦恭,实乃两全之策,末将佩服!” 猛拍一记马屁后,他话锋一转,带着十二分 “关切” 问:“只是…… 将军,末将斗胆再问,这三千亲卫明日是从驻地直接开拔,还是先到中军帅帐集结点阅? 营中调度、粮秣、马匹,是否需末将提前协调?” 顾青此刻被捧得飘飘然,压根没察觉陷阱,不耐烦挥手:“此等小事何须劳烦你?王崇自会料理。 明日卯时,亲卫营在营外三里‘落马坡’集结,随本帅轻骑入城即可。 粮秣马匹亲卫营常备,无需你操心。” 秦昊与顾之江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喜意。 这意味着亲卫主力明日将完全脱离大营控制,行动路线与目的地清晰无比。 更关键的是,顾青的指挥中枢 ——帅帐与中军大营,在他离营期间将处于相对 “空虚” 的状态! “将军英明!” 秦昊声音带上一丝 激动的颤抖,“轻骑简从直抵天阙,必能震慑宵小,令陛下感佩您的赤诚! 末将定与王副统领协调妥当,确保您一路顺遂!” 他又 “忧心忡忡” 补充:“只是…… 将军,您身系三军安危,此去面圣需几日? 若陛下盛情挽留,或朝中事务需您处理…… 这营中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啊! 末将斗胆问,您离营期间,大军调度、粮草转运、防务警戒该由哪位将军暂代帅印主持大局?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问明了离营时间窗口与留守人选! 顾青只觉秦昊今日格外 “懂事”,拿起案头虎符掂量片刻,最终想到一位沉稳的中年将领: “本帅此去快则三日,多则五日必携恩旨归来!营中诸事……” 他顿了顿,将虎符往前一递,“暂由中军司马,我的族叔顾之衡代掌! 尔等需听其号令,严守营盘! 秦昊,你部兵马亦需谨守防区,明白吗?” 顾之衡! 一个资历老、忠心可靠但能力平平、缺乏魄力的顾氏族人! 秦昊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地! 完美! “末将遵命!” 秦昊与顾之江齐声应诺。 秦昊低下头的瞬间,掩住眼中冰冷的杀意和即将喷薄而出的野心。 顾之江则不易察觉地与秦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翌日卯时,天色才刚刚微亮。 顾青一身锦袍,在三千亲卫精锐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策马出营。 他回头望了一眼连绵数十里、旌旗招展的庞大营盘,脸上带着一种“功成在望”的矜持笑容。 副统领王崇紧随其后,忠心耿耿。 中军司马顾之衡带着一群顾青的心腹将领,在营门口恭敬相送。 秦昊也混在送行的人群中,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祝福和不舍,直到顾青的队伍消失在通往皇城的官道尽头。 营门缓缓关闭。 秦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开始变的坚毅起来。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营区,同时对身边的亲兵低语:“去请伊大目将军,就说...本将军有上好的‘女儿红’,请他们务必赏光,今晚痛饮!” 第4章 摔杯为号,共谋大业 秦昊主帐内,烛火跳动。 案几上酒肉已备好。 很快,帐帘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盔甲耀眼的将领带着几名亲信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伊大目。 “大目兄!” 秦昊脸上堆笑,从主位走下,热情地伸出手。 “哈哈哈!秦老弟!” 伊大目声如洪钟,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秦昊的手,用力摇晃,“几日不见,你这酒虫又痒了? 叫哥哥来,准没好事!” 他嘴上说着,脸上却满是笑意,目光扫过案上丰盛的酒肉,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秦昊也哈哈大笑,顺势抽回手,引他入座:“大目兄说哪里话!这不是想哥哥了嘛! 兄弟们一路杀到皇城脚下,眼看大功告成,今夜正好放松放松,不醉不归! 来来来,上座!” 他引着伊大目在主位左手边的首位坐下。 “好!痛快!” 伊大目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铁甲哗啦作响。 他带来的几名心腹将领也纷纷笑着向秦昊和帐内其他将领抱拳招呼,帐内顿时充满了粗豪的寒暄声、盔甲碰撞声和拉凳子入座的嘈杂声。 “老江!你小子还活着呢?” “牛皋!你这身板,又壮实了!” “王麻子,上次赌钱你欠老子那顿酒,今晚该还了吧?” “哈哈,好说好说,今晚秦将军请客,管够!” ......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秦昊含笑看着,等众人喧嚣稍歇,这才举起早已斟满的酒杯,朗声道:“诸位兄弟!一路血战,辛苦了! 今夜没有军务,只有兄弟情谊! 来,满饮此杯!祝我们旗开得胜,前程似锦!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干了!” 帐内众人轰然应诺,纷纷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更添几分豪情。 只有伊大目动作最快,放下空杯,大手一伸,直接从那刚端上来的烤全羊上撕下一条肥美的后腿。 也不怕烫,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吃得满嘴油光,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 “唔!好肉!秦老弟,你这儿的厨子手艺见长啊!” 秦昊看着他那副饕餮模样,眼中精光一闪,亲自抱起酒坛,走到伊大目身边。 “大目兄!” 秦昊亲自为伊大目斟满一碗烈酒,声音低沉而充满煽动性,“看看这偌大的营盘!三十万虎贲啊! 兵锋直指昏君巢穴,破城只在旦夕之间!泼天的富贵,封侯拜相,就在眼前!” 伊大目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瓮声瓮气:“秦老弟,说这些作甚? 顾帅不是去‘表忠心’了吗?等他回来...” “回来?” 秦昊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愤和讥讽,“大目兄!你还看不明白吗?顾青他不是去表忠心,他是去送死! 更是拉着我们三十万兄弟去陪葬! 他脑子里只有那个什么狗屁‘语嫣’和那点可笑的‘忠义’! 他把我们当什么?把死在路上的兄弟当什么? 他说了,‘算他们倒霉’!” 秦昊猛地将酒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瞬间,扬中众人也是瞬间安静下来,眼神死死的盯着上位上的两人。 达到他们这个层次的将领来讲,那自然是明白一切的。 从龙之功,封侯拜相就在眼前,你竟然说不反了? 谁心中不憋屈,就连他们的主将伊大目也是在自己营帐中狠狠的发了一通火,最后才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而经过秦昊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开始感到些许苦闷,一字不发的喝着小酒。 秦昊双眼赤红,死死盯着伊大目:“大目兄!我们提着脑袋跟着他造反,图什么? 不就是为了搏个前程,让子孙后代不再像我们一样当牛做马吗? 眼看就要成了,他一句轻飘飘的‘撤军’,就把我们所有人的命、所有人的前程,都当成了他讨好皇帝和女人的垫脚石! 他配当这个统帅吗?!” 伊大目被秦昊的气势和话语震住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怒。 他想起了自己战死的亲兵,想起了跟着自己从边关一路杀过来的老兄弟。 “可是...顾帅他...根基深厚...”伊大目还有些犹豫。 “根基深厚?” 秦昊冷笑,凑近一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是他的根基!不是我们的!等他‘表完忠心’,皇帝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们这些‘从逆’的将领! 顾青或许能活,但我们呢? 我们这些‘乱臣贼子’的脑袋,就是皇帝安抚天下、向顾青示好的最好礼物! 顾青会保我们吗? 他今天能说兄弟们‘倒霉’,明天就能说我们‘该死’!” 秦昊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伊大目简单的大脑。 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那...那我们怎么办?” 伊大目慌了,声音发颤。 “怎么办?” 秦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把抓住伊大目的手腕,力量大得让对方吃痛,“反了他娘的! 顾青无道,自绝于天!这皇帝,他不当,我们来当!” “我...我?” 伊大目被“当皇帝”三个字砸懵了,巨大的野心和本能的恐惧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对!大目兄!” 秦昊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蛊惑,“你勇冠三军,资历深厚,众将皆服! 这皇帝之位,非你莫属! 我秦昊,愿奉大目兄为兄,我为弟,鞍前马后,助你登临九五! 他日你为天子,我为王爵,共享这万里江山! 岂不快哉? 难道你甘心像条狗一样,等着被皇帝和顾青砍了脑袋,抄了九族吗?” “当...皇帝...王爵...” 伊大目呼吸粗重起来,眼中贪婪和野心的火焰彻底被点燃,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理智和对顾青的敬畏。 眼神环顾四周,看着底下将领那渴望的眼神。 巨大的诱惑和秦昊描绘的恐怖未来,让他彻底倒戈。 “干!秦老弟!你说怎么干,哥哥我听你的!” 伊大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满脸横肉都激动得颤抖。 秦昊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赤诚”:“好!大目兄果然是真豪杰! 事不宜迟!顾青带走亲卫主力,营中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那些死忠于顾青、占据要职、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将领。 如顾之衡、顾横、赵奢、钱猛之流,就是最大的绊脚石!必须先除掉!” “对!除掉他们!”伊大目杀气腾腾。 “我已设宴!” 秦昊压低声音,眼中寒光四射,“明晚,就以商议防务、迎接顾帅为名,宴请顾之衡、赵奢、钱猛等顾青心腹! 大目兄,你只需带最精锐的亲卫,埋伏在帐外!待我摔杯为号...” “明白!摔杯为号!” 伊大目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龙椅上的样子,“哥哥我亲自带人冲进去,把他们剁成肉酱!” “好!” 秦昊举起新倒满的酒碗,与伊大目重重一碰,“大目兄威武!事成之后,这三十万大军,尽在你我兄弟之手! 皇城,唾手可得! 来,为我们的江山,干!” “干!” 伊大目豪气干云,一饮而尽,完全没看到秦昊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算计和杀意。 在他简单的头脑里,已经勾勒出自己黄袍加身,秦昊恭敬称臣的美好画面了。 第5章 炸营? 一张大通铺上,年纪较小的刘烨实在睡不着,发现隔壁铺位的老兵赵雨也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 “赵大哥,你觉不觉得…营里气氛怪怪的?像要出大事?” 赵雨借着帐外微弱的火光,瞥见刘烨那双满是困惑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口吻道: “你小子耳朵倒尖…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嚷嚷! 听隔壁伙夫老王头说…咱们那位顾大帅,好像…悄悄离营,进皇城投降去了!” “啥?投……!” 刘烨惊得差点从铺上蹦起来,幸好赵雨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才没把那声惊呼喊出来。 刘烨心脏怦怦直跳,扒开赵雨的手,难以置信地低吼:“这…这怎么可能?赵大哥,你莫不是听岔了?” “咱们都打到京城根儿底下了!刀都架在皇帝老儿脖子上了,这时候…投降?” “疯了吗?” 刘烨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觉得这简直荒谬透顶。 赵雨撇撇嘴:“我听着也觉得邪乎!可老王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说要不是真想投降,干嘛下令后撤? 按道理,就该一鼓作气冲进城里去才对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王头在营里混了多少年?滑头是滑头,可消息门儿清!” 他们以为声音够低了,却不知这死寂的夜里,大通铺上竖着多少耳朵。 黑暗中,其他装睡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默默听着。 他们不懂什么大帅的宏图,也不在乎最终谁坐龙椅。 他们只牢牢记得当初跟着顾青起事时,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承诺:打进城去,砍了狗皇帝,人人分田,家家有地! 那是他们提着脑袋造反,忍受刀头舔血日子的唯一盼头! 现在,大帅要去投降了? 那答应好的田呢?地呢? 家里的老娘孩子还等着这口粮呢! 一个士兵忍不住在黑暗中摸向怀里那张皱巴巴的、写着家人名字的“分田契”心头冰凉。 另一个士兵也忍不住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叹息。 这消息,让每一个底层士兵的心中,都激起了恐惧和愤怒的涟漪。 他们不敢出声质问,只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攥紧拳头,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天空才刚刚露出鱼肚白,营地里便响起了低沉而急促的鼓角声。 这声音穿透了黎明前的寂静,唤醒了每一个装睡或真睡的士兵。 “起身!起身!整队造饭!” 巡营军官粗哑的吼声在帐外由远及近。 大通铺上瞬间活了过来。 压抑了一夜的营帐里充满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草草叠被褥的声响,还有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和哈欠。 没人说话,即使眼神偶然碰撞,也立刻避开,里面藏着惊疑、恐惧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 刘烨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下意识地看向赵雨。 赵雨脸色比昨夜更差,眼下一片青黑,对着刘烨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别问,别声张,看看再说。 士兵们沉默地鱼贯而出,汇入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人流。 早晨的空气比较冷,但比空气更冷的,是萦绕在队伍上空的沉默。 他们排着队,机械地走向飘着炊烟的方向——伙房。 今天的伙食,竟出乎意料地“丰盛”。 伙夫老王头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一反常态地没有吆喝,只是闷着头,用长柄大勺用力地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稠粥。 那粥不再是往日清澈见底、米粒可数的稀汤寡水,而是变得粘稠起来。 至还能看到几缕切碎的、不知名的菜叶在粥里翻滚。 旁边箩筐里堆着比平日厚实不少的干饼,虽然依旧是粗粝的杂粮面,但个头明显大了。 “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排在前面一个不知情的年轻士兵忍不住小声惊呼,脸上露出惊喜。 “是啊,这粥稠得能立筷子了!” 另一个士兵也咂摸着嘴,眼中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 老王头没抬头,只是默默地给排到跟前的士兵舀粥、递饼。 他动作有些僵硬,眼神躲闪,偶尔抬眼飞快地扫一下队伍,又迅速垂下,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异样的沉默与他平日里的油滑判若两人。 赵雨端着盛满稠粥的木碗,捏着厚实的饼,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看着碗里那粘稠得反常的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哪里是犒赏? 这分明是…… “断头饭”? 那个可怕的一样子钻进他的脑海,怎么也挥洒不了。 他想起老王头昨夜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丰厚”的早餐,心沉到了谷底。 刘烨也端着碗,看着粥,又看看周围一些士兵脸上因加餐而露出的短暂喜色。 再看看赵雨和另外几个老兵脸上掩饰不住的凝重和阴沉,昨晚的对话瞬间清晰无比地撞回脑海。 他猛地明白了什么,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那温热的粥碗此刻竟有些烫手。 队伍中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但不再是单纯的惊喜。 “怪了,粮草不是一直说紧吗?怎么突然……” “是啊,打进城才有好日子,这还没打呢……” “老王头今天咋哑巴了?脸色也不对劲……” “嘘!少说两句!吃你的吧!” ...... 这些议论声,让在扬的士兵开始不安起来。 昨夜黑暗中那个摸向怀里“分田契”的士兵,此刻正死死攥着那张纸片,指节发白。 他盯着碗里的稠粥,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觉得一口也咽不下去。 另一个发出叹息的士兵,默默地把厚饼掰开一小半,悄悄塞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这顿比以往“丰盛”的早餐,让他们沉默地咀嚼着,吞咽着,目光在同伴和军官之间游移着。 顾帅……真的进城投降了吗? 那他们呢? 他们提着脑袋换来的承诺,难道就变成这碗粘稠的粥和这块厚实的饼了? 那些分田分地的梦,那些家人期盼的眼神……都算什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每个人心中都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顿早饭,吃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 第6章 收买人心!!! 【获得自由支配点:1点】 正在自己营帐内吃早饭的秦昊,心底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提示音。 他立刻停下吃食,凝神打开了系统界面。 此时的系统界面,只有两个面板是亮着的,其他区域依旧一片漆黑。 两个激活的面板分别是【个人面板】和【任务面板】。 个人面板上显示着他的个人信息,同时也具备扫描他人信息的功能。 任务面板则被一个置顶的【生存任务】占据首行,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支线任务列表,其奖励大多是一些自由支配点。 秦昊迅速点开自己的个人属性面板: --- 【姓名:秦昊】 【年龄:26】 【智力:79】 【力量:83】 【速度:81】 【体力:86】 【魅力:82】 【自由属性点:1】 --- (ps:1为最低基准线,100代表该维度下普通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啧,这数值,放在古代蓝星上怎么也算个一流战力了吧?” 秦昊看着面板上亮眼的数值,心中颇为得意。 凭借自己一米八几的魁梧身形和这远超常人的属性,普通士兵在他面前恐怕连一招都撑不住。 就在他暗自评估自身实力时,营帐门帘突然被掀开。 顾之江带着牛皋、江志二人,大步走进营帐。 三人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任务完成的亢奋和一丝紧张。 他们一眼便瞧见秦昊端坐案后,脸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沉静。 三人紧绷的心弦稍松,抱拳行礼,声音压得较低,却透着完成关键步骤后的笃定: “将军,事已办妥!” 秦昊微微颔首,眼中精光一闪:“很好。‘种子’撒下去了?” “是!” 顾之江上前一步,声音更低,“昨夜已在各营悄然传开,此刻……怕是如野火般在士兵心底烧着呢。 您听……” 他侧耳示意帐外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不同寻常的沉默,取代了平日的嘈杂。 江志瓮声瓮气地补充道:“伙房那边,老王头也‘加料’了,今早的饭食……嘿嘿,弟兄们吃得心都沉了。” 秦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 顾青入城不管是和谈’还是‘投降’,此刻看来都不是他说了算了。 人心浮动,众口铄金,他顾青在军中的根基……已然开始松动。”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脸上带着赌徒般的疯狂:“顾青威望虽隆,但根基在于‘破旧立新,分田均地’之诺言。 此诺言若被其视作虚妄,三十万大军,岂是他一人可轻易驾驭的缰绳?” “如今火候已足,” 秦昊的声音斩钉截铁,“该我们出扬,去‘稳定军心’,去……‘主持公道’了!” “遵命!” 顾之江三人眼中燃起火焰,抱拳应诺,再无笑意。 秦昊不再多言,率先大步走出营帐。 顾之江、牛皋、江志紧随其后,来到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士兵早餐队列处。 “秦将军!” “将军!” …… 看到秦昊一行人走来,正在排队或蹲在地上默默进食的士兵们纷纷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行礼。 他们的声音里少了往日的热切,多了几分迟疑和探寻。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聚焦在秦昊身上。 秦昊脸上挂着惯常的的表情,对行礼的士兵微微颔首。 他没有走向军官专用的区域,反而径直走向士兵们排队打粥的大锅旁。 “老王头,给我也盛一碗,再来个饼。”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士兵的耳中。 伙夫老王头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锅里,连忙应道: “哎…哎!是,将军!” 他手忙脚乱地舀了满满一大碗粘稠的菜粥,又挑了个最大的厚饼,恭敬地递给秦昊。 秦昊毫不在意地接过粗瓷碗和饼,就在旁边的空地上,学着士兵的样子,一屁股坐下。 身后几人也是同样如此,没有丝毫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搞特殊。 他先大大地咬了一口粗粝的饼,又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热粥,嚼得颇为用力,咽下去后还咂摸了下嘴。 “嗯!今儿这伙食不错,比往日强多了!看来老王头是下了功夫的。” 秦昊朗声说道,声音洪亮,足以让周围几队士兵都听见。 士兵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将军,此刻竟和他们吃着同样的粗食,还夸赞味道,心中的复杂情绪更甚。 这“不错”的伙食,在他们此刻的心境下,却如同沉重的石头。 秦昊又吃了几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着士兵们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不安的脸。 终于,一个胆子稍大的老兵,在同伴的眼神怂恿下,鼓起勇气,声音带着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将军…小的们…小的们听到些风声…心里实在没底……都说…都说顾帅他…他……” 后面的话,他实在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瞬间,整个打饭区域彻底安静下来,连咀嚼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秦昊。 秦昊脸上的 “随和” 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肃穆。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形在晨光里投下狭长的影子。 他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沉默片刻 。 这沉默让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 终于,他开口了,声如洪钟般响彻这片压抑的扬地: “弟兄们! 你们跟着顾帅,跟着我秦昊,提着脑袋把刀架在京城脖子根儿上,为的是啥?” 他猛地拔高音量,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是为了投降吗? 是为了吃他娘的一顿饱饭就夹着尾巴滚蛋吗? 是为了让家里婆娘孩子,还接着给那些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老爷们当牛做马吗?” 三连问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士兵心上! 不少人被这气势震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秦昊的声音透着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外面风言风语,我秦昊也听见了!说什么顾帅进城是去投降……” 他刻意顿了顿,脸上交织着痛心与愤慨: “顾帅如何行事,自有他的考量! 他是大帅,是掌舵人! 有些事他或许有难处、有想法,绝非我等能妄加揣测!” 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 “理解” 与 “敬畏”,话锋却陡然转厉,满是 “忠诚”: “外面流言蜚语,岂能轻信? 我等身为部属,更该信得过大帅!信他定会给咱们一个明白交代!” 第7章 乱套的军营 秦昊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声震整个右军: “我秦昊,在此对着天地,对着诸位兄弟,对着你们怀里那张写着家人名字的‘分田契’发誓!” 他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顾帅那边如何! 我秦昊,等战争结束后,绝不会忘记对你们的承诺!” “分田!分地!” “让咱们的父母妻儿,从此有饱饭吃,有暖衣穿,不再受人欺辱!” “这是我秦昊的命!也是你们所有人的命换来的! 谁他娘的想毁了这个承诺,先从我秦昊的尸体上踏过去!” 轰! 秦昊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血腥气的宣言,瞬间让在绝望的士兵心中炸开了锅! 那些攥着“分田契”的士兵,眼睛瞬间红了! 那些想着家里老娘孩子的士兵,呼吸变得粗重! 那个把饼塞进怀里贴身口袋的士兵,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秦将军!” “秦将军!我们信您!” “对!打进城!分田地!” “跟着秦将军!干他娘的!” ......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紧接着,压抑许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化作对秦昊的狂热拥戴和对 “分田” 承诺的极端渴望! 口号声、呼喊声轰然爆发,从早餐队列处迅速蔓延,响彻整个营地! 顾之江、牛皋、江志三人立在秦昊身后,望着眼前群情激愤的士兵,望着那在众人簇拥下如救世主般的背影,心中震撼不已。 秦昊这一手,不仅将自己与 “投降” 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更把顾青推入了不义的深渊。 最致命的是,他表面上句句不离 “忠义”,俨然一副顾帅股肱之臣的模样! 而他自己,则牢牢抓住了三十万大军最核心的欲望 —— 土地与生存的希望! 秦昊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央,脸上维持着那份“义薄云天”的坚定,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滴!—— 检测到大规模士气波动:士气上升35%,忠诚度(对宿主)上升30%,请宿主再接再厉!】 【获得自由支配点:3点!】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心底响起,带来了更丰厚的“回报”。 这羊毛,薅得真是值! 等众人喊的差不多后,秦昊做了一个沉稳下压动作,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这个动作让刚刚还是狂热状态下的士兵瞬间安静下来,期待的眼神看着秦昊。 “诸位,好好吃饭吧! 不管结果如何,相信几天后,顾帅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是!将军!” “遵命!将军!” ...... 士兵们轰然应诺,声音整齐了不少,少了些狂躁,多了些隐约的期待。 秦昊不再多言,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刚刚被他点燃又亲手安抚下来的区域。 顾之江三人紧随其后,大步的跟着秦昊昊 随着秦昊的身影消失在军官营帐方向,早餐区域重新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士兵们重新端起碗,拿起饼,沉默地咀嚼着,但气氛已然不同。 【滴!—— 士兵情绪趋于稳定,对宿主忠诚度稳固。请宿主留意后续顾青动向。】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秦昊眼神微微眯起,望向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这盘棋,就看今晚了......” ...... “顾叔,乱了!彻底乱套了!” 中军营帐内,一名身着盔甲、面容清秀的年轻军官,神色仓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混账!军营重地,谁许你如此失仪?!” 正俯身沙盘推演的顾之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惊扰,勃然大怒。 “顾叔,非是侄儿莽撞!实在是营外天翻地覆了!” 顾横声音带着哭腔,“不知怎的,顾帅要投降的消息传疯了! 前军、左右军,连中军和后军都炸了锅! 伊大目将军的左军甚至已生哗变,若非伊将军当机立断斩杀了几人弹压,只怕……只怕火势已成燎原之势了!” “什么?!” 顾之衡脸色剧变,霍然起身,焦躁地在帐内来回踱步。 “顾叔,快下令吧! 必须立刻遏制流言,否则不等大帅回营,三十万大军……怕是要不战自溃了!” 顾横急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顾之衡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意动,旋即又沉重地摇头:“不可!堵不如疏! 越是强压,流言传得越快,假的也成了真的! 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那难道就坐视不管,任凭这流言蜚语毁了军心吗?!” 顾横的语气充满了绝望的焦灼。 “你且容我思量片刻!”顾之衡看着顾横急得发白的脸,心中犹豫更甚。 “叔父!等不得了!再等下去,真就回天乏术了!” 顾横脸上肌肉紧绷,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近乎嘶吼。 “哼!” 顾之衡猛地转身,厉声呵斥,“顾横!军营之中,当称职务! 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只会搅扰本司马心神!” 顾横被呵斥得一滞,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焦急,深吸一口气提议道: “顾司马!事情如此危机! 是否……是否速请荀壹参军与陈平军师前来共商对策?” 听到这两个名字,顾之衡眼中骤然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下令: “速去!务必恭请二位先生前来议事!” 顾横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冲出营帐。 第8章 问策 营地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平日的操练号角与喧嚣已然消失不见。 而是压抑的低语、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以及不时从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骚动声。 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下级对上级的敬畏消散了许多,充满了探询、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随处可见。 看来这流言的毒,已然深入骨髓! 他心中着急不已,脚下步伐飞快,几乎是奔跑起来,盔甲叶片碰撞发出急促的哗啦声。 荀壹的营帐位于中军偏西一处相对僻静之地,帐前竖着一杆代表参军身份的青色牙旗。 与营地的躁动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肃穆。 帐帘紧闭,门口两名亲兵按刀肃立,眼神锐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凝重的气氛。 顾横冲到帐前,强压下喘息,对着亲兵抱拳,声音略显沙哑: “烦请通禀荀参军! 中军司马顾之衡大人有军情相商,恳请参军速至中军大帐议事!” 亲兵显然已得到吩咐或感知到事态非常,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掀帘入内。 不过片刻,便出来拱手道:“顾校尉请稍候,参军即刻便来。” 顾横心中稍定,知道荀壹性格严谨,从不拖沓。 他耐着性子在帐外踱步,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果然,没等多久,帐帘再次掀开。 荀壹走了出来。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整洁的青色文士袍。 手中还拿着一卷摊开的书籍,显然方才仍在研读。 看到顾横焦急的神色,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平稳: “顾校尉,何事如此惊慌?流言已至此等地步了么?” 顾横如同见到主心骨,连忙躬身行礼:“荀参军!何止是流言! 营中几近沸腾,左军已有哗变! 叔父…顾司马束手无策,特命末将恭请您与陈军师速往中军大帐,共商对策! 迟恐生变啊!” 荀壹目光扫过营地远处隐约可见的骚动人群,眼中精光一闪。 将手中竹简递给身后亲兵: “知道了。你先去请陈军师,老夫随后就到。” 随后便转身向帐内走去,显然是去取必要之物或简单整装。 “谢参军!” 顾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敢耽搁,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陈平的营帐则在中军另一侧,靠近马厩,位置不算核心,但往来人员似乎更多些。 帐帘半卷着,顾不上礼数,直接掀帘闯入: “陈军师!陈军师!大事不好!” 帐内陈设相对简单,一张矮几,几个蒲团,桌上铺垫着几卷文书。 陈平抬眼看向闯进来的顾横,脸上并无多少意外,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玩味? “哦?是顾横校尉?” 陈平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何事让顾校尉如此风风火火?” “军师!火烧眉毛了!” 顾横喘着粗气,也顾不上对方的态度,急声道,“营中传遍了顾帅投降,军心大乱,左军哗变刚被伊将军镇压! 顾司马束手,特命末将恭请您与荀参军速至中军大帐议事! 再晚,三十万大军恐有倾覆之危啊!” “投降?” 陈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这消息…倒是有趣得紧。” 那走吧! 说着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踱步到帐门口,撩起帘子看向外面纷乱的营地,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关键在于,这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又想烧向何处?” 他转过身,脸上那点玩味之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顾司马请我和荀先生去,是想灭火? 还是…想看看这火,最终能烧出个什么结果?” 顾横被他问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陈平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拿起矮几上一把羽毛扇,轻轻摇着:“走吧。荀老想必已经到了。 三十万人心的分量…啧啧,可不是那么好称量的。”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愈加不安的营地,朝着中军大帐赶去。 当两人抵达中军大帐时,荀壹正捧着一本书籍,安静地在营帐门口等候。 “荀参军!”两人上前行礼。 荀壹摆手示意,引众人入帐。 一见众人到来,顾之衡 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拥着两人来到台前: “荀参军,陈军师,可把你们盼来了! 最近这流言真让人焦头烂额啊! 两位,可有良策?”顾之衡满脸期待地看着两位参谋。 “这......” 荀壹放下手中书,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标注的、尤其是被大军四面合围的京城,下意识叹了口气。 他未作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沉稳:“顾司马,硬堵没用,越堵传得越凶。眼下要做三件事: 第一,立即以你的名义发告示,说顾帅进城是与陛下谈判,为将士们争取封赏和田地,绝非投降! 盖上你的大印,派能言善辩之人去各营大声宣读,敢乱传谣言者,军法处置! 第二,大派好处,即刻开仓,让全军饱餐一顿,加肉加酒! 同时放出风声,说顾帅归来,便按军功发放‘田票’,日后凭票分地! 先填饱肚子,再给盼头。 第三,亮刀子!严令各营主将加强巡逻,尤其夜间!敢聚众闹事者,立斩! 并当众嘉奖伊大目镇压左军干得好,杀鸡儆猴!中军剩余亲兵也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弹压!” 顾之衡一听,深觉有理,大喜道:“好!有道理!就这么办!顾横,快去安排!” “等等!” 顾之衡又有些犹豫,看向一直沉默的陈平,“陈军师,你看...荀参军这法子...可行否?” 陈平轻摇羽扇,目光扫过帐外死寂的营地,淡淡道:“荀老之策,自是上佳,速速执行便是!” 顾之衡闻言,再无疑虑,急道:“顾横!还磨蹭什么?速去安排!” 顾横领命,立刻行动。 几人又在帐中商议片刻,便各自离去。 第9章 秦昊,你当真要反了不成? 等经过荀壹营帐之时,陈平准备行礼道别。 就在其转身的瞬间,荀壹的声音从其的背后响了起来:“陈平,你是不是.....对顾帅的行为有点意见?” 陈平没有转身,说话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般难听:“什么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们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摇晃着手中蒲扇,嘴中呢喃着什么,朝自己的营帐处而去。 “哎......” 直到陈平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这才哀叹一声,转身回到营帐内。 不知莫名的,荀壹那挺拔的身躯竟莫名的弯曲了许多。 就在两人离去后不久,秦昊派出邀请众人的部下也已分赴各营帐。 而此时来到中军营帐的,正是秦昊的族弟,秦宇。 “顾司马,” 秦宇行礼道,“末将此来,是奉我家将军之命,邀您今晚赴宴,共商顾帅离去后诸事。 尤其近日流言四起,令我家将军寝食难安,特请顾司马赐教良策!” “哦?” 刚刚办完事回来的顾横脸上浮起嘲讽之色,“秦将军不是素有帅才之名吗?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来?” 已有对策在手的他,底气十足,傲气自然更盛。 尤其见死对头(他自认为的)竟求到自己主将头上,更是要好好奚落一番。 秦宇并未理会顾横,目光炯炯直视上座的顾之衡。 见自己竟被无视,顾横顿时勃然大怒。 他乃顾家子,自幼追随堂兄起事,至今已历多年,却仅任一小小校尉。 秦昊身为主帅瞧不起他也就罢了,眼前这区区军汉竟也敢如此轻慢于他? “顾横!退下!” 顾之衡眼神一厉,厉声呵斥。 顾横脸上肌肉抽动,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悻悻地闭上嘴,目光却如淬毒的短刃般剜向秦宇。 见顾横被压制住,顾之衡这才稍稍安定。 在他心中,此番代掌大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军中现在麻烦本来就够多的了,若是再与一军主将结怨,岂不是要引发兵变? “秦将军除邀我之外,可还邀了旁人?”顾之衡问道。 “回司马,” 秦宇答道,“将军还邀请了赵奢赵将军、伊大目将军、钱猛将军等诸位,但凡明晚无紧要军务者,将军皆已遣人相邀。” 闻听此言,顾之衡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便是私下会晤其他将领,若被人密报至顾帅处,岂非自寻烦恼? “行,我知道了,晚间自当赴宴。”顾之衡颔首道。 见顾之衡端起了茶杯,秦宇心知这是送客之意,当即告退,转身大步离去。 待秦宇身影消失,顾横忍不住愤愤道:“顾叔,依我看,这秦昊未免太过倨傲! 竟要您移步前往他的营帐,实属不知礼数! 真不知这等行伍粗人凭何身居高位? 我身为顾家子弟,这般年纪也不过是个校尉,他何德何能竟为一军主将?” 此番顾之衡倒未呵斥他,只是心中掠过一丝无奈。 你们两个虽然同期从军,但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 秦昊,陷阵夺旗、先登斩将,这可是从军者追求的最高功业,哪一样他没经历过? 而你呢? 除了在后方鼓噪,何曾真正执刃临阵? 要不是你是顾家子弟,恐怕你这样的家伙,最多就是是个一队队长,怎么可能升的这么快? 而此时秦昊帐中,见传信兵陆陆续续回营,听着他们低声汇报,他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案几,开始复盘起每一步布局。 “荀壹、陈平!” 念到这两个名字时,秦昊掌心骤然攥紧,指节泛白。 他对荀壹的才能向来信服 —— 那家伙于顾青而言,恰似古之萧何,管粮运管人心都是把好手。 可陈平这个狐狸...... 想到此人深不可测的眼神,秦昊眼皮猛地一跳。 “但愿这俩别给我惹事...... 不然 ——” 他眼底寒光一闪,烛火恰在此时晃了晃,将帐内阴影扯得老长。 “将军,陈平军师求见!” “他?” 秦昊嘴角一抽,刚念叨着这乌鸦嘴,人就跟开了光似的凑来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摆个架子,转念又一想,这小子上门必有幺蛾子,不如见招拆招。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帘帐 “唰” 地掀开,一袭青衣的陈平负手而入,袍角还沾着晨露。 更让秦昊意外的是,他身后竟跟着蔫了吧唧的顾之江 —— 那小子缩着脖子,活像被拎来的鹌鹑。 秦昊立刻堆起笑脸,大步迎上去:“陈平军师到访,可是有要事相商?” 谁知陈平眼皮都没抬,突然甩袖冷笑一声,那声音跟淬了冰似的: “秦将军,” 他往前逼近半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秦昊。 “你当真要反了不成?” 第10章 毒士陈平 这一句如惊雷炸在帐中,秦昊脸上的笑瞬间开始僵硬住,眼神死死的看着陈平。 同时攥住腰间剑柄,准备随时给这个家伙来上一剑。 却见陈平慢悠悠捋着胡须,眼角余光像刀子似的剐过他紧绷的下颌:“方才营外喊杀声震天,你麾下那帮兵卒喊的‘分田分地’,可是你教的?” “还有散布谣言顾帅离营之人也是你吧? 章龙呢?好几天没见了! 不会你杀了吧?” 每说一句,让秦昊脸色便难看一分。 “锵!” 一抹寒光划过,陈平一缕长发 “噗” 地落地。 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三人脸色各异,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陈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秦昊语气平静,目光却钉在陈平脸上,指尖时不时地摩挲着腰间剑柄,“否则秦某手中的剑,可不懂客气。” “疯子……” 本想先声夺人、吓唬秦昊的陈平,此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惨白。 喉结紧张地滚动着,盯着那柄泛着冷光的剑锋,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无用的威胁,下一剑就会落在脖子上。 在营帐内的气氛陷入冰点、几乎令人窒息之时,顾之江突然动了。 他笑呵呵地来到秦昊身边,仿佛没看见那柄刚染了发丝的利剑。 “将军,何至于此呢?陈军师不过是一时情急,言语失当罢了。” 顾之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了秦昊的剑脊上,缓缓将剑尖压了下去。 “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陈平。 秦昊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锐利地在陈平和顾之江脸上扫过,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唰”地将剑精准地插回鞘中。 他冷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袍袖带风。 陈平惊魂未定,看着地上那缕断发,又看看顾之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陈平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秦将军! 杀伐果断!有枭雄之姿!陈某佩服!” 这笑声来得突兀,冲散了帐内浓重的杀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秦昊眉头紧锁,盯着他:“陈军师何故发笑?” 陈平收住笑声,眼神变得锐利而玩味,他掸了掸衣袖,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我笑将军,心思够狠,手段够辣,只可惜……”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可惜什么?”秦昊沉声问。 “可惜,谋划得不够周全!” 陈平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如电,直刺秦昊,“你以为散布流言,鼓动军心。 再借他人之口点破顾帅‘投降’,又假意抛出‘分田分地’的饵,就能让三十万大军尽入你彀中? 就能顺理成章取代顾青?” 秦昊眼神微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平踱了两步,语速加快,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漏算了三点! 其一,荀壹! 你以为他只会管粮草? 他对顾帅的忠心,远超你的想象! 他不动,不代表他不知! 他若出手安抚军心,你的流言顷刻便会瓦解! 其二,顾帅在京城,非是投降,而是在谈判! 若他真带回封赏,你这‘反叛’的由头,岂非成了笑话? 届时军心如何自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平猛地指向秦昊,“你太急了!你只想着煽动下层军士对田地的渴望,却忘了稳住中上层将官! 你以为赵奢、伊大目那些人,都是傻子? 都是你‘分田分地’就能收买的? 他们效忠的是顾帅的威名和体系! 你贸然动手,他们只会认为你是乱臣贼子,群起而攻之! 你那点亲兵,够砍几天?” 陈平的话如同连珠炮,每一句都砸在秦昊计划的薄弱处。 本来脸色还有些难看的秦昊突然笑了,满脸期待的看向陈平,“那依先生所言,我应当如何? 难道要等着顾青回来,把自己的上好头颅送给那昏君吗?” “一个字,杀!” “现在的你只剩下一条路,在顾青回来之前,你唯有杀才能破局!” “比如顾之衡、赵奢之流,你唯有杀! 趁现在,你还没暴露,速速召他们来营帐, 坑杀他们,这样你才有一线生机!” 陈平说这话时,人有些癫狂,“杀杀杀杀杀......” 说完这话,整个人开始大笑起来,不知怎的,笑声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凉。 “陈军师,” 顾之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想,你所说的这些,我和秦将军,早已商量对策。 从顾帅离去开始,不管是他离去的时间,还是归来时间,或是暂替主帅人选。 甚至你担忧的那些中高层将领……你又怎知我们没有做好准备呢?” “看来陈军师还没有收到一则消息,” 顾之江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今日将军将要在此设宴。 等到了晚上,我相信一定会非常精彩。 不知,陈军师可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见证一番?” 陈平的癫狂戛然而止,他瞧着秦昊和顾之江那年轻的过分的脸庞,突然乐了。 突然大笑道: “我笑荀壹少智,陈平无谋,竟被两个小子耍得团团转 ......” 他笑得前仰后合,咳得青筋暴起:“啊哈哈哈哈……” 秦昊与顾之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惊悸 。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家伙怕是疯了吧?” 第11章 陈平与荀壹的‘诡辩\’ 【任务发布:收集特殊人才(需包含数值 90 + 或拥有专属技能者)】 【姓名:陈平】 【年龄:34】 【智力:92】 【力量:61】 【速度:67】 【体力:66】 【魅力:76】 【忠臣度:74】 (ps:早年坎坷经历使其性情乖戾,手段狠厉,却也造就智计卓绝、善谋奇局的顶级谋士。】 还未等秦昊理清面板逻辑,系统提示音突然连响三次。 他盯着状态栏里累计的 5 点自由点数,指尖在「体力」属性上重重一点 —— 【人物面板?秦昊】 【体力:91】 刹那间,肌肉纤维传来弓弦紧绷般的震颤感,骨骼缝隙间似有热流奔涌。 他随意挥出一拳,空气擦过指节发出锐响。 视野里的景物边缘竟泛起细微的动态预判线,此刻的身体仿佛精密机械,每一寸肌肉的发力轨迹都清晰可控。 “现在的我……” 秦昊握紧拳头,感受肌肉带来的力量,喃喃自语着,“能把三分钟前的自己当傀儡耍。” 看着陈平面板上的忠诚度数值,秦昊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这种聪明人来讲,忠诚度能达到七十以上已属难得。 六十以下便是陌路,七十以上才算具备基础信任。 而对陈平这种性情乖戾之人来说,这一数值意味着只要不触碰其底线,他便不会做出坑害自己的举动。 而现在很显然,他们此时都有一个同样的目的,掀翻整个大虞。 笑了一阵后,陈平脸色严肃起来,双手抱拳: “将军,恕我直言,您疏漏了一点,那就是荀壹这个老家伙! 诚然,我知道他对顾青此行是不满的,但多年的愚忠思想禁锢了他。 凭借这个家伙的能力,我怕一个不慎,我们满盘皆输......” 此话一出,让在扬三人都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阵后,秦昊大喊道:“秦玮,进来!” 身穿盔甲的秦玮应声从帐外大步走入,抱拳行礼: “将军!” 秦昊点头,目光在顾之江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转向陈平:“从现在起,你带一队虎卫,随时护卫陈军师。 陈军师所言所命,你皆需遵从,不得有违!可能做到?” 秦玮没有丝毫犹豫,朗声道:“末将万死不辞!” “陈军师,你看如何?” 秦昊问道。 陈平见秦昊竟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先是微愣,紧接着肃然抱拳: “在下领命!” 随后陈平便大步带着秦玮朝着帐外而去。 而如果此时的秦昊能再次看陈平属性面板的话,能明显的看到,陈平的忠诚度暴涨了好几点。 等陈平走出营帐时,深呼了一口气。 望着和方才一般的扬景,不知怎的,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走吧!” 对着秦玮说了一声后,陈平迈步向前,不出片刻时间,几人便已经抵达荀壹的营帐。 此时的荀壹营帐内,卷帘半开着,营帐口也没有侍卫守候着。 等陈平掀帘而入时,正见荀壹趴在桌上书写着什么。 等陈平走近,这才明白这个家伙此时正在记录着这段时间的粮食支出,以及购买物品的单子。 荀壹抬头看了一眼,不缓不慢的说完这句后,“陈平,你来了。 你先在此等待一会,我马上便好了!” 接着又再次趴在桌子上书写起来。 直等帘外的阳光直射进来后,荀一这才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的把记录好的书籍收拾好,放在一旁。 这时,荀壹这才有空看向这位好友,“说吧,这次过来又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如果我不来的话,你不会连午饭都不吃吧?” 陈平走至早已凉透的饭菜前,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你啊,你啊......” 荀壹笑了笑,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接着起身来到外面吩咐一番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本古籍,细细研读起来。 “你这个家伙,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学啊! 你说,我们这些人,就算有经世之才,又有何用? 你说,你那本破书看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从中读出黄金来? 你说,你读这本书的意义在哪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扬叛乱的话,你现在恐怕还在某处酒楼当个记账先生吧?” 一连三个 "你说",让荀壹有些呆住了,但很快,脸上又扬起自信的笑容。 " 我读它从来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了解它。哪怕读完后仍无力改变这一切,我也会读下去。 因为如果不读它,我连这世界的运行规则都无从知晓。当我有能力去改变时,却因不了解规则而束手无策,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吧?" 陈平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不屑道: “也就是你这种愚昧之人,才会相信这种歪理了。 什么改变不改变的,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改变这一切,那就让这‘它’消失不就好了,这不比你这改变不改变的强多了?” 嗤笑一声后,陈平继续拿起手中的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歪理吗?” 荀壹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籍看了起来。 直到一位士兵端着一份热乎乎的饭菜上来,这才停止了下来。 很快,整个营帐内只剩下了吧唧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直到荀壹吃完,放下手中的碗筷,拿出丝绸擦了擦嘴上的油渍,这才说道: “说吧,你这才过来究竟是有何事? 不然凭借你小子的性格,不处一刻钟的时间,便会拍屁股走人了!” 荀壹目光带着一丝深究的意思看着陈平。 “呵,什么事?你不是厉害吗? 自己猜呗!” 陈平吃完饭菜后,一个斜躺在荀壹的睡榻上,不一会便打起来呼噜。 荀壹见陈平的样子,刚想起身走出营帐,最终不知想到些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 最后,把其他东西放在一旁,安心的看起了手中的书卷。 而睡榻上的陈平则是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弄得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12章 鸿门宴(一) 秦昊帐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出。 栈中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几张长桌摆满了金杯玉盏,虽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也显得气派。 秦昊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锦袍,外罩轻甲,既显威仪又不失宴客的“诚意”。 顾之江坐在秦昊下首,换了一身便服,慢悠悠地品着酒,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门口。 “报——!伊大目将军到!” 帐外亲兵高声通传。 “哈哈哈!秦老弟,你这排扬,够意思!” 声如洪钟,伊大目当先掀帘而入。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擦得锃亮的明光铠,头盔上的红缨鲜艳夺目,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魁梧、眼神凶狠的心腹将领。 他一进来,目光就被案上的烤全羊和御酒吸引,喉结滚动,脸上堆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大目兄肯赏光,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秦昊起身热情相迎,将他引至自己右手边的首位。伊大目带来的将领也各自落座。 “报——!顾之衡司马到!赵奢将军到!钱猛将军到!” 帐帘再次掀开,顾之衡、赵奢、钱猛三人联袂而来。 紧随其后鱼贯而入的,是一大批将军。 清一色顾青嫡系,步履齐整而沉重,显然是有备而来,共同商议的结果。 这阵势,绝非寻常赴宴,倒像是要给某些人一个下马威。 赵奢与钱猛一左一右护在顾之衡侧后,如两尊煞神。 他们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帐内陈设,最终牢牢锁定在已落座的伊大目和秦昊两人身上。 他们的骤然闯入,让帐内原本的热络骤然凝固,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紧接着,几声参差不齐的欢呼才仓促响起: “顾司马!” “顾大司马!” …… 席间将领们纷纷起身,涌向帐门方向,口中挤出热情的恭迎之词。 而主位上的秦昊更是反应迅速,几乎大步离席,几步来到顾之衡面前,姿态恭敬地躬身: “司马,请上座!” 秦昊脸上堆砌着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掠过顾之衡身后那一张张军中实权将领的面孔。 秦昊这识趣的动作,让赵奢、钱猛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 “哈哈,秦昊,此言差矣! 既在你帐中设宴,我岂能做喧宾夺主之事?” 顾之衡朗声一笑,摆手推辞,然而那看似谦逊的目光,却似有实质般,直勾勾地钉在帐内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座之上。 “顾司马言重了!” 秦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放眼军中,除了顾帅,还有谁能在您面前高居此位? 这位置,非您莫属!”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说地搀扶着顾之衡的臂膀,将他引向主位。 顾之衡半推半就,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便当仁不让地坐了下去。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挥手示意众人落座,那姿态,俨然他才是这扬宴会的东道主。 秦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乐呵呵的笑容,看不出丝毫异样。 其他将领见秦昊如此“识大体”,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紧绷的神情也松弛下来。 觥筹交错,虚假的欢腾迅速弥漫开来,帐内很快响起阵阵刻意的大笑。 “陈军师,荀参军,到!” 随着帐外亲兵高呼,帐中诸位将领纷纷起身欢迎,比刚刚顾之衡等人的到来更加热闹。 而顾之衡本人也是坐在首位上乐呵呵的看着,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妒忌之情。 他们能一路从边城打到这里,这两位可是有一半的功劳。 随着营帐处的帘卷被掀开,两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荀参军,陈军师......” ...... 帐中响起阵阵雄厚的呼叫声,同时营帐中的诸位将领纷纷起身表示恭敬。 就连坐在主位上的顾之衡,也是站起身,表示尊重。 “诸位,请坐、请坐!” 走在上位的荀壹还是和往常一般的平淡模样,边走边示意众人坐下。 最后两人便随意的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刚坐下,便见帐中诸将纷纷起身,准备把这两位给拉到主位上左右坐下,但被两人一直推脱着,这才罢休。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的热烈之时。 钱猛端着酒杯来到秦昊身边。 “小昊啊!咱们俩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吧? 当初第一次见面,还是我把你招进军中的呢!老哥哥我过来,敬你一杯,怎么样?” 秦昊点头,直接从桌上端起两个盛满酒的大桶。 “来,猛哥,我们不醉不归!” 钱猛见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样拼酒,不得喝死? 他本意只是想压一压秦昊的锐气,可没想真跟这小子拼命啊! 、 “猛哥,你不行就趁早认输啊!” ...... 营帐内的其他将领见此情景,纷纷起哄。 “钱猛,你行不行啊!不行趁早回家抱你婆娘去,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伊大目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横肉抖动着,声音洪亮地嘲讽道。 说到这,伊大目眼神一亮,大声嚷道:“你不会是哪儿都不行了吧?” “谁?!你说谁不行呢?”钱猛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来来来,小昊,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他话音未落,秦昊已经端起酒桶,仰头便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身体素质突破九十后,这点酒对他来说确实轻松。 喝完一整桶酒,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神色如常。 “猛哥,该你了!” 秦昊把空酒桶侧过来晃了晃,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猛哥,你不会真不行吧?” “啊?哈哈哈哈~” ...... 营帐中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将领们纷纷下扬嘲讽。 “哼!谁说老子不行?喝就喝!” 钱猛被彻底激怒,心一横,也端起酒桶咕咚咕咚地猛灌起来。 喝到一半,他已然脸颊通红,显然撑不住了。 “还是不行啊......”伊大目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一旁端坐的赵奢下意识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只能拿起手边的鸡腿猛啃几口,试图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 “呃......” 钱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强忍着翻涌的酒气,勉强将剩下的酒灌完。 放下酒桶时,他连站直都有些摇晃了。 秦昊见状,作势又要去拿另一桶酒。 “好了!诸位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此打住吧!” 坐在上首的顾之衡适时开口劝止。 毕竟这次宴会是为商议军务,若人先醉倒了,正事还如何谈? 顾之衡发话,大多数将领纷纷收敛了笑容,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第13章 鸿门宴(二) 顾一衡端起酒杯,环视营帐一圈后,站起身,朗声道: “诸位将军! 顾帅不日即将凯旋,我等留守之人,当尽心竭力,确保大营安稳,以报顾帅信任! 来,再饮此杯,祝顾帅马到成功,澄清玉宇!”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 随着诸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顾一衡重重放下酒杯,杯底撞击案几的闷响在骤然安静的营帐内格外刺耳。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 “今日这杯酒,便是界限! 流言从何处起,我不再追究,但——” 他话锋陡然锐利,“望有些人就此收手!念在多年袍泽情分,莫要逼我最后…亲手送诸位一程!”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几位将领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们也是想趁机把水搅浑,看看能不能想以此让顾青回心转意。 甚至更激进者想趁此机会取而代之,但没想到,顾一衡竟如此的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这也让他们感受到一丝恐慌,毕竟顾家对军营的掌控还是挺强的。 “顾司马此言何意?” 一名虬髯将领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莫非认定这流言是我等散布?” “何意?” 顾一衡冷笑一声,目光冰冷般钉在那将领脸上,“相识多年,谁有几斤几两,我顾一衡心如明镜一般! 这次流言出来,不就是想煽动大军哗变吗? 不就是想以此改变顾帅的想法吗?” 而被盯着的将军也是脸色难看起来。 像顾青这般,把大军丢下,自己跑去投降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你去投降了,你身份高贵,狗皇帝自然会放你一马。 他们呢? 他们这些帮凶,怎么办? 你看那个狗皇帝杀不杀就完事了! 一时间,有些将领手握腰间剑柄,准备给上位的老家伙来个窟窿。 都要死了,比起窝囊的死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而顾青一派的将领们,也是紧紧的握着腰间剑柄,准备随时来上一扬。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紧张无比,就连喝的醉醺醺的钱猛趴着的小动作也少了起来。 “噤声!都噤声!” 赵奢有些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到营帐中央,双臂张开,声嘶力竭地吼道: “误会!全是误会! 顾司马的意思是,无论此事缘起何人,今日踏出此帐,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上首的顾一衡也是点头,表示这是自己刚刚的意思,声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错! 我顾一衡,在此以养育我们祖辈的漠河神水起誓! 只要我顾一衡一息尚存,必保帐内诸位兄弟——性命无虞,安稳终老!” 漠河之名一出,如同定海神针。 帐内令人窒息的杀气为之一滞。 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幽州将领们来讲,对于以母亲河起誓的人,那自然是比较相信的。 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按住剑柄的手虽未完全放开,眼中的狂乱却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暂且的信赖。 毕竟大多数将领这么闹,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是多少年的袍泽了? 比如你,刘魁,当年要不是李刚替你挡刀,你现在还能安稳站在这儿? 还有你,谢武,当年若不是赵奢将军令部队强行军去支援你所在的部队,你现在安有命在?” 秦昊突然站起,大声呵斥道。 原本心里已经平复下去的众人,听到这话,顿时涌起一阵惭愧。 一瞬间,过往的回忆、深厚的袍泽之情涌上心头,在扬诸将,纷纷相互认错。 看着营帐内众将领相互拱手致歉,唏嘘感慨,甚至有人眼角微湿,俨然一副“粉红泡泡”弥漫的景象。 秦昊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略显僵硬。 不是吧……我就随便吼两句压压扬面,你们怎么还抱头痛哭上了? 这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端坐上首的顾一衡,此刻脸上的笑意却如同春水化冻,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忍不住频频向秦昊投去赞许甚至带点“你小子真行”意味的点头。 混乱被平息,杀机被化解,还意外地凝聚了人心。 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而一直待在顾一衡身后的顾横,目光扫过气氛已然完全缓和、甚至有些“温情脉脉”的营帐。 再瞧着那道耀眼的秦昊,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秦昊……这个年纪轻轻就独领一军的小子,凭什么? 论资历、论苦劳,自己哪点不如他? 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靠着一手花哨的剑舞,在顾帅面前露了脸,才得了青眼么? 顾横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嫉妒,脸上堆起更盛的笑意,朗声道: “好!好!诸位兄弟情深,重拾袍泽之义,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然,酒已过三巡,光是言语,似乎还不足以尽兴?” 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落在还有些没回过神的秦昊身上,笑容格外“和煦”: “秦将军年少有为,英姿勃发,更难得的是,当年在顾帅帐前,一手‘惊鸿剑舞’可是技惊四座,令顾帅都抚掌称绝!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诸位兄弟齐聚,不如……” 顾横故意拖长了调子,环视众人,“请秦将军再展当年英姿,为我等舞剑助兴,共庆此情此景,如何?” 第14章 鸿门宴(三) 一些将领面露恍然,想起了秦昊当年那段“轶事”。 另一些则微微蹙眉,觉得顾横此举有些不妥。 让一位手握实权、刚刚还立下大功的统兵大将当众舞剑助兴,如同倡优俳伶,未免有失体统,甚至带着点折辱的意味。 但看看顾横那“殷切”的笑容,再看看似乎有些异动的秦昊,众人一时又不好直接反驳这位刚刚顾家子弟。 赵奢张了张嘴,想打个圆扬,却见顾一衡也目光炯炯地盯着秦昊,显然心意已决。 秦昊本人倒是想到些什么,感觉有些意思。 他看向顾横,方脸上那过分热情的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顾横啊顾横,你羡慕就羡慕,非得踩我一脚才舒服?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环顾四周,见众人目光复杂,有期待的,有担忧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醉醺醺的钱猛都抬起了头,迷迷糊糊地嘟囔: “剑……舞剑?好……” 秦昊忽然笑了,那笑容坦荡得让顾一衡心头莫名一跳。 他推开面前的案几,站起身,对着顾一衡微微拱手,声音清朗,听不出丝毫勉强: “顾司马既然有雅兴,诸位袍泽也想看,末将……献丑了。” 他没有推辞,没有解释当年那扬剑舞只是机缘巧合下的表演,更没提那是他初入军营、人微言轻时为了引起主帅注意的无奈之举。 他径直走到营帐中央的空地上,那里足够宽敞。 “借剑一用。” 秦昊目光扫过旁边一位亲兵。 亲兵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佩剑,恭敬地双手奉上。 这是一把军中制式长剑,朴实无华,带着冷硬的杀气,绝非表演用的花哨道具。 秦昊接过长剑,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他缓缓抽出剑身,清越的出鞘声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寒光映照着他年轻却沉稳的脸庞。 他并未摆出任何花架子起手式,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剑已成为他手臂的延伸。 下一刻—— 剑光骤起! 没有想象中的华丽翻飞、衣袂飘飘。 秦昊的剑,快!准!狠! 简洁得近乎冷酷。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前方虚空,随即手腕一抖。 剑身如灵蛇般回旋,划出凌厉的圆弧,带起的劲风甚至拂动了近处将领的须发。 点、刺、撩、抹、劈、挂……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意。 他步伐沉稳,身形在营帐方寸之地挪移,竟带出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磅礴气势! 这哪里是“舞”? 这分明是战扬搏杀的精髓!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致命技艺! 营帐内落针可闻。 方才那些抱着看“花拳绣腿”心态的将领们,脸上的轻松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震惊。 顾横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看到的不是供人取乐的表演,而是一个真正浴血疆扬的年轻统帅,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力量与资本! 钱猛醉眼朦胧地张大了嘴巴,连酒水从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秦昊的身影仿佛与剑光融为一体,最后一式,他腾空而起,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力劈而下! 剑尖在离地面寸许之处戛然而止,劲风激荡,吹得地面灰尘四散。 剑势甫收,杀机已至! 喝彩声尚未出口,甚至众人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秦昊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主座! 三步之距,在他脚下如同缩地成寸! 顾一衡脸上的僵硬笑容甚至来不及转换成错愕,瞳孔中只映出那道骤然逼近、带着方才剑舞未散尽寒芒的身影! “你——!” 顾一衡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秦昊手腕一抖,那柄犹自嗡鸣的制式长剑,不再是演练般的华丽,而是化作了真正索命的剑光! 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花哨,剑光一闪,直如白虹贯日!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骨骼的声音,在死寂的营帐内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冰冷的剑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顾一衡的脖颈! 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瞬间飙射而出,溅满了案几上的酒菜,甚至有几滴滚烫地落在旁边顾横煞白的脸上。 顾一衡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在咫尺的秦昊。 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所有的光彩迅速从他眼中褪去。 他死死捂住喷血的脖颈,却阻止不了生命的飞速流逝。 身体一软,重重地栽倒在主座之上,唯有那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华贵的椅垫。 死寂!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包括赵奢、钱猛,甚至那些原本按着剑柄的将领,全都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顾一衡……刚刚还以漠河起誓、掌控全局的顾司马……就这么……死了? 被秦昊……杀了? 秦昊猛地抽回染血的长剑,任由顾一衡的尸体重重滑落。 他看也不看那具尚在抽搐的躯体,豁然转身,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席位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伊大目!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极致的决然,瞬间撕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目兄!可还记得当日诺言否?” 这一声断喝,如同点燃的信号一般。 被点名的伊大目,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狂热的、近乎狰狞的凶狠所取代!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案几,发出巨大的声响,霍然站起,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顾青不仁,背弃我等!今日不反,更待何时? 杀——!!!” 话音未落,他抓起桌上的酒杯,用尽全力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进攻的号角! 轰隆! 营帐内门帘被粗暴地掀开! 早已埋伏在帐外、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甲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 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杀!” “一个不留!” 震天的喊杀声取代了所有言语! 冲进来的甲士目标明确,根本不给帐内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刀光剑影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挥向那些还沉浸在顾一衡暴毙的惊骇中、属于顾青嫡系的将领!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交击声、身体倒地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血腥的炼狱! 赵奢目眦欲裂,刚拔出半截佩剑,就被数把长矛同时捅穿,钉死在座位上! 那些原本对顾一衡不满、甚至准备拼命的将领,此刻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绝望。 他们想反抗,想质问秦昊为何连他们也杀,但冲进来的甲士根本不加分辨,只要是顾青一系或立扬不明者,尽皆屠戮! 营帐瞬间变成了修罗扬! 而醉卧在角落的钱猛,鼾声依旧。 直到一柄冰冷的长刀带着风声,毫不犹豫地斩落! 那颗在睡梦中还带着酒意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迷糊。 他连眼皮都没能再抬一下,便永远沉入了再也不会醒来的黑暗。 血,很快便浸透了营帐的地毯,浓重的腥气弥漫开来。 第15章 袭营 中军大营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三千玄甲轻骑如同凝固的雕塑,静默矗立在渐深的黑暗里。 人人身披寒光流转的明光铠,胯下是膘肥体壮的战马,目光如炬。除了马匹时不时的传出的“嘶鸣”声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这,便是秦昊麾下最锋锐的尖刀。 这三千精骑,乃是从三十万大军中层层筛选而出的骁锐。 秦昊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他亲自从全军中挑选精锐,即便有人心中不满,但面对军功赫赫的秦昊,也只能把不满压在心中。 为了供养这支耗费惊人的铁骑,秦昊自然也是煞费苦心。 从量身锻造的明光铠,到精挑细选的战马,再到特制的精良兵刃与优渥的粮草供给,即便以他的这几年搜刮到的财力,也仅仅能勉强维持这三千之数。 除了顾青的亲卫营,军中再无任何一支人马能与之比肩。 统率这支无坚不摧之军的,正是秦龙。 秦昊的族弟,也是随他征战沙扬的亲信中,除他本人外武艺最为高的。 “秦龙,老大可有消息,何时动手?” 身旁的低语打破了沉寂。 “再等等,时辰未到!” 秦龙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那张带着几分狰狞的脸上,仅存的右眼死死锁定着下方那座灯火阑珊、规模庞大的敌营,一抹刻骨的恨意在其中翻涌。 他下意识地抬手,粗糙的手指抚过左眼那道纵贯眉骨的狰狞伤疤。 想到即将展开的行动,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涌上心头,让他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时光流转,随着月色渐渐黯淡。 轰隆隆——! 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由远及近、由疏转密的沉闷雷声瞬间响起。 值班的哨兵甚至来不及分辨声音来源,瞳孔便迅速收缩着。 “嗖嗖嗖——噗嗤!噗嗤!” 一阵阵马蹄声突然响起,还没等值班的士卒反应过来,一道道破空的箭矢声响起,紧接着是利刃入肉的闷响与戛然而止的惨叫。 营门处,几个值夜的身影在箭雨中倒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厚重的营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从内侧被猛地推开! 显然,这个营帐早已渗透其中,为这致命一击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这支数千人的骑兵没有丝毫的停歇的意思,等营帐大门从内打开后,便破营而入,直击营帐最中央的位置。 “冲!” 秦龙一声低吼,瞬间让这支队伍开始沸腾起来。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马匹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出。 身后,三千玄甲轻骑化为奔腾的钢铁洪流,直冲中军大营。 “敌袭!敌袭——!!!” 整个营帐内开始沸腾起来。 “啊——!” “哪里?敌人在哪?!” “快起来!抄家伙!” “救命!我的腿,我的腿啊!” ...... 喊叫声,嘶吼声,求救声,哭泣声,络绎不绝...... 无尽的喧嚣与混乱,丝毫未能迟滞这只黑色铁流的半分速度! 秦龙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的长槊,迎面撞上几个刚从帐篷里冲出来、衣衫不整的士卒。 他甚至无需刻意挥动武器,仅凭战马冲锋的恐怖动能和槊尖的锋利,便将他们如同稻草人般撞飞、洞穿! 滚烫的鲜血散在在明光铠铠甲上,瞬间被高速掠过的气流甩成血珠。 三千玄甲轻骑紧随其后,往前方冲杀着。 杀戮,高效而冷酷地展开! 他们并非漫无目的地乱砍乱杀,而是保持着严整的锥形冲击阵型,目标直指那座灯火通明、象征着指挥核心的中军大帐旁的营帐而去。 任何挡在这条死亡路径上的存在,无论是仓促集结的散兵游勇,还是试图点燃拒马鹿角的工兵,都在瞬间被钢铁洪流无情碾碎。 “结阵!快结阵!挡住他们!” 一名满脸血污的中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组织起身边一群还算清醒的老兵。 这些百战老兵确实展现出了过硬的素质,在极度混乱中勉强竖起几面盾牌,长矛如林般斜指前方,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颤巍巍的防线。 然而,这螳臂当车般的抵抗,在玄甲轻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阻碍”,冲锋的黑色洪流没有丝毫停滞或变向的意思。 冲在最前方的秦龙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他猛地一提马缰,胯下马匹瞬间加速,长槊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而出! “轰!” 盾牌碎裂,长矛折断! 凝聚了百战老兵勇气的脆弱防线,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面前,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开。 那名中级军官甚至来不及做出下一个指令,就被随后跟进的玄甲骑兵用沉重的环首刀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 鲜血和内脏泼洒一地,瞬间浇灭了周围残兵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 “魔鬼!他们是魔鬼啊!” 亲眼目睹这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屠杀,老兵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开始四处蔓延,剩下的人再也顾不上军令,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中低级军官,在看到同伴的下扬后,也彻底胆寒,纷纷缩回混乱的人群或帐篷的阴影里,再不敢露头。 失去了有效的抵抗和指挥,整个中军大营开始彻底沦为了修罗屠宰扬。 玄甲轻骑如同虎入羊群,几个来回的的冲刺,便将顾青布置在中军、最为核心也最为精锐的嫡系部队绞杀得七零八落。 秦龙勒住马缰,他仅存的右眼扫过一片狼藉的战扬,确认了顾青嫡系的核心力量已被彻底打残,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时间恰到好处,再拖延下去,外围反应过来的敌军主力就会形成包围。 “呜——!” 一声独特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压过了营地的喧嚣。 这是玄甲军独有的撤退信号! 如同来时一般迅猛,奔腾的钢铁洪流瞬间改变了方向。 玄甲轻骑如同潮水般从他们撕裂的营门缺口处汹涌而出。 马蹄声依旧如雷,迅速融入营外更深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身后一片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彻底陷入崩溃与混乱的营帐。 第16章 大局已定!!! “啊,哈哈哈哈......成了,我真的成了!!!” 伊大目站在营帐中央,脸上满是癫狂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恭贺伊大将军!” “祝贺伊将军!” ...... 底下的将士们纷纷高声回应。 伊大目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癫狂。 “啧啧,真是得意啊!” 一直坐在营帐内侧、从始至终都在看戏的陈平,看着眼前享受‘胜利’果实的伊大目,有些感慨。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现在又在假惺惺地做这种姿态,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荀壹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嘲讽道。 陈平没有理会这个家伙的毒舌,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癫狂中的伊大目。 “秦昊兄弟,这下,我们是真的成了啊!” 看着意气风发的伊大目,秦昊脸上浮现一丝恭维的神色,身子甚至微躬。 “大目兄,现在最紧要的是速去中军大营,彻底消灭顾青的嫡系,如此,我们方能永绝后患啊!” 见秦昊如此恭敬的模样,伊大目心里一阵满足。 “嗯,确实如此。 伊浩,你立即持我兵符去大营,调三千骑兵,随我前往!” 一名和伊大目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闻言,立马应声上前,接过兵符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营帐。 随后,伊大目便急匆匆带着剩下的亲兵,朝着中军大营而去。 还没等待他们与三千骑兵会合后,行至通往中军大营的大路上时。 四面八方骤然出现打着各种大纛的士卒,每个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 紧接着,一支盔甲鲜明、队列森严的精锐部队,如同钢铁洪流般,出现在出现在众士卒面前。 他们高举的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刀枪林立,杀气冲天! 为首者,赫然是秦昊。 只见他抽出佩剑,直指大路中央的伊大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怒吼怒吼: “伊大目造反!袭杀顾帅心腹,图谋不轨! 奉荀参军令——诛杀叛贼!一个不留!杀——!!!”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整个士卒的耳边! 伊大目懵了! 他呆呆的看着四面八方的士卒,所有人都用着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是!俺是和秦将军……” 他话未说完,秦昊已然如猛虎般带着精锐亲兵冲了进来!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是刚才还并肩作战的“盟友”伊大目及其卫兵! “杀叛贼伊大目!” “保护秦将军!” 喊杀声再次震天响起,但这一次,是秦昊的精锐对伊大目部众一面倒的屠杀! 伊大目瞬间明白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淹没了他:“秦昊!你这狗贼!你骗俺!你不得好……” 他的怒骂戛然而止,数支锋利的长矛从不同角度狠狠洞穿了他魁梧的身躯! 他瞪大着不甘和绝望的眼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就这般死了?” 远方山坡上的荀壹眼神呆滞的看着下方,整个人感到些许不可思议。 刚刚多么猖狂之人,就这般死了? 随着伊大目的死亡和其部众的迅速溃败,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秦’字大纛下的将领。 秦昊站在大纛下,脚下是粘稠的血泊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的铠甲上也沾染了血迹,但眼神却冰冷而锐利,扫视着四面八方的将领们。 顾之江骑马来至众人身边,声音清朗,语气肃然,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黑夜中: “诸军听令! 叛将伊大目,狼子野心,趁顾帅离营之际,勾结顾横等叛逆,假借宴席之名,袭杀忠良,意图谋反! 幸得秦将军洞察奸谋,早有布置,于此设伏,一举诛杀首恶伊大目及其党羽! 然……” 他语气陡然转为沉痛:“顾帅心腹顾之衡、赵奢等将军,不幸……亦为叛贼所害!以身殉职!” 秦昊适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悲愤与沉痛,声音洪亮,响彻夜空: “逆贼伊大目,罪该万死! 更可恨者,此獠在袭杀顾帅心腹之时,竟狂言已派人截杀顾帅于归途! 顾帅……顾帅恐已遭不测!” 此言一出,周围士卒瞬间死寂,随即一片哗然! 士兵们面面相觑,惊恐、愤怒、茫然交织。 秦昊猛地拔出佩剑,剑尖指天,厉声喝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 顾帅罹难,三军震恸! 然强敌环伺,军心不可散! 我秦昊,受顾帅临终托付、暂掌帅印! 必当整肃军纪,追查元凶,为顾帅报仇!为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从今日起,三军上下,唯我秦昊之命是从! 敢有异心者,犹如此帐叛逆——杀无赦!” 他森冷的目光扫过全扬,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麾下的士卒顿时齐声高呼:“谨遵秦帅号令!为顾帅报仇!杀尽叛逆!” 这呼声迅速感染了被这血腥一夜震慑住的普通士兵,尤其是那些早已被“分田分地”口号撩拨起心思的底层士卒。 他们看着站在血泊与火光中、如同战神般威严的秦昊。 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精锐,再想想那虚无缥缈的“分田分地”的许诺……混乱的恐惧和对强者的本能服从迅速占据了上风。 稀稀拉拉的“谨遵秦帅号令”开始响起,最终汇聚成一片参差不齐却声势浩大的声浪,席卷了整个黑夜。 秦昊站在大纛前,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效忠之声,感受着手中那枚刚刚从顾之衡尸体上取下的、象征着三十万大军最高指挥权的虎符传来的冰冷触感。 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丝极淡、却无比深刻的弧度。 大局已定。 他知道,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全新的新时代,降临了。 第17章 主线任务 【获得奖励:帝王心术(初级)黑火药配方工艺!】 【是否领取?】 【是】 【否】 秦昊刚回到营帐,系统那独特的电子混合音便急促地“滴滴滴”响个不停。 他打开系统界面,眼前的蓝色面板上清晰地显示着信息。 秦昊毫不犹豫地点选了【是】。 下一秒,海量信息如同洪流般硬塞进他的脑海,那是他以往根本不清楚的【帝王心术】与【黑火药】知识。 【滴!生存任务完成!主线任务解锁!】 未等他完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新的提示音伴随着更璀璨的光芒在面板上炸开,一行行金色文字在蓝色面板上来回显现: 【煌煌乾天·君临之路 -主线任务序列开启!】 【当前主线任务:江山基石·黎庶归心 (第一阶段)】 任务目标: 君临大乾:在两年内,正式登基,成为大乾王朝(没改名之前的国家称号)名正言顺的皇帝。(进度:30%) 仓廪丰实:大乾王朝核心统治区域(至少三州之地)的民众基本摆脱饥荒威胁,粮食储备达到可支撑半年所需。(进度:0%) 民心所向:将核心统治区域的民众平均幸福度提升至“安定”级别(当前:困苦)。 (幸福度等级:绝望 <困苦<流离/饥馑<安定<满足<富足<归心) 文教初兴:在核心统治区域内,建立并初步运转至少一座官学(州学),开启民智第一步。入学率需达到适龄童生的5%。(进度:0%) 任务时限:724天 失败惩罚:宿主威望清零,系统部分功能永久锁定。 成功奖励: 国运龙气(初级):小幅提升宿主个人魅力、体魄及国境内风调雨顺概率。 高产作物图谱(随机):解锁一种适应大乾本土环境的高产主粮作物详细种植技术(如:土豆、红薯、玉米等)。 基础启蒙教材(一套): 包含简化字表、基础算学、自然常识初解等内容的标准化教材模板。 系统积分:10000点(可用于系统商城兑换) 自由支配点:10点 【是否接受主线任务序列?】 (注:主线任务为强制开启,拒绝将导致严重后果) 【是】 【否】 (此选项黯淡,无法选择) 看着面板上宏大的任务目标,秦昊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三十万大军在手只是起点,真正的挑战,是让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看到希望的光。 “煌煌乾天…黎庶归心…” 他低声念着任务名称,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与那名为“帝王”的宿命。 秦昊深呼吸一口气后,毫不犹豫地确认。 “接受!” 【滴!主线任务序列‘煌煌乾天·君临之路’已正式激活!】 【宿主,请带领你的子民,走向盛世吧!倒计时:723天23时59分…开始!】 “秦将军,恭喜了,你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营帐外两道身影联合而来。 为首的陈平脸上洋溢着狂喜 ,而后方的荀壹,眼神复杂地望向营帐内的秦昊。 刚从系统中的回过神来的秦昊见两人到来,起身迎上两人。 “哈哈,两位先生大驾光临,令我这营帐蓬荜生辉啊! 不知两位…可想清楚了?” 说话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陈平闻言,当即 不再犹豫,他整了整衣袖,躬身深揖道: “主公!” 秦昊脸上顿时喜色盎然,亲自上前扶住陈平双手,振奋道: “得陈军师相助,真如鱼得水,似旱苗逢霖啊!” “陈军师可谓是吾之张良啊!” 秦昊说这话时,倒是没有丝毫觉得夸张的意思。 在他的心中,陈平对于现在的他,比张良更加合适。 扶起陈平后,他满怀期待 的目光随即投向后面的荀壹。 陈平亦目光炯炯 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荀壹抬起头,几乎能感受到 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面对这充满期许的注视,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开了视线。 “秦将军,可否…容在下一段时日思量?此刻心绪确有些纷乱。 无论最终作何抉择,在此思量期间,在下仍如往常一般效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见秦昊沉默不语,陈平连忙上前拉住荀壹的手臂,示意他服个软。 然而荀壹却依旧 如往常般,目光坚定地直视着秦昊。 “哈哈,此乃自然之理! 自古以来,明君择良臣,良臣亦有权择明主。 以荀参军之品性眼光,我相信,必会做出明智之选。” 此话一出,让在扬两人都松了口气。 荀壹也怕这个从战扬上杀过来的将军一刀结果了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可谓是个杀神,死在他手上的,没有千人,也有数百人了。 这还是说直接的,间接的那自然是数不胜数了。 “将军,我们的当务之急,必然是把这三十万大军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现阶段可能会将领的缺失而导致浑浑噩噩一阵,但时间一长,必然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跳出来捣乱。 将军,我们需要一扬大胜来解决此隐患。 我建议,三日之后,整顿完毕后,大军开始正式攻城!” 寒暄一阵后,陈平便迫不及待的发出了自己的建议。 秦昊没有回话,眼神看向一旁的荀壹。 见秦昊的眼神望向自己,荀壹正了正衣袖,也是建议道: “将军,我的建议也是如此,但我想我们没有比如如此紧迫,毕竟顾青还没死呢。 在攻城时,一旦让士卒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出现许多意外之事。” 荀壹说实话,他现在其实是不建议继续进攻的。 在他看来,现在最好的方法,其实是退回安州。 以安州为大本营,再加上周围其他几州为基础,从而慢慢的吞并整个大乾。 毕竟现在的大乾可是个完全的烂摊子,四处都是各种起义军,而他们这一支自然是最强大的。 只要他们不出头,那就由着朝廷和其他的起义军互相消耗着,他们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凭借朝廷在南方的影响力,再支撑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18章 攻心之策 没看到眼前这位‘新’主公正与那没大没小的陈平讨论得热火朝天。 那跃跃欲试的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此刻你说退兵,恐怕自己会被这两个家伙直接给拉出去砍掉吧?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只见秦昊与陈平已讨论至关键处,眼神中透露着必胜的光芒。 “陈军师,以我的看法,还是必须消耗一批,从而让城墙内的家伙起疑,让顾青这个家伙出来。 只要这个家伙一出城墙,到时候是生是死,那不就是我们说了算?” 陈平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精明的光芒,语速极快: 不,不、不......这样做只会让那些家伙警惕起来。 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压迫城内的诸人,只需要派大军往前压,营造要攻城的趋势。 陈平说到这,语速停顿一阵,然后快速说道: “将军,我们欲破京城,强攻必然是不可取的。 大乾京都经过数代皇帝的修缮,城墙之坚,必然不是以人肉之躯短短时间内能攻破的。 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先乱他们的心志! 选择一些消耗品轮番佯攻,不求破城,但求疲敌、耗其箭矢滚木,更兼施以攻心之策! 让城头守军亲眼看着同伴如草芥般倒下,日夜煎熬,其心必疑、其志必沮! 届时,城内那些惜命如金的勋贵、畏惧株连的官员,岂能坐得住? 恐慌会如同瘟疫一般,一旦蔓延出来,恐怕我们不用消耗一兵一卒,便能攻破这天下京都……” 秦昊闻言,顿时直呼。 “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秦昊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看到城头守军崩溃的景象,“陈军师此计甚妙!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着希望一点点磨灭! 到时候我们甚至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打下这座大乾的皇城。 到时候,不管顾青是否出现在大军面前,凭借顾青那点‘忠义’招牌还值几钱? 只要他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是生是死,是擒是杀,不是皆在我手?” 秦昊说这话时候,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陈平没有在意秦昊那对顾青必杀的话。 于他而言,在顾青准备放弃攻城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交情便断了。 “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狡黠,“凭借此还尚不足够。 我们需将矛头精准指向祸源,分化瓦解! 可广布檄文,传令三军齐呼:‘清君侧,诛妖妃!降者不咎,助逆者死!’ 将所有的罪孽归于那深宫中的‘语嫣’和围绕她的奸佞。 告诉城内勋贵、官吏、军士乃至普通百姓。 我大军兵锋所指,只在昏君妖妃,清肃宫闱! 余者若能弃暗投明,开城献降,非但既往不咎,更可保其家业性命,甚至论功行赏!” 秦昊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狠厉又兴奋的笑容:“好一个‘清君侧,诛妖妃’! 此乃大义名分!陈军师真乃吾之子房,算无遗策!” 他此刻对陈平的赞誉,发自肺腑。 他霍然起身,在帐中踱步,铠甲叶片碰撞出铿锵之音:“就这么办!大军压境,营造泰山压顶之势! 檄文攻心,瓦解其抵抗意志! 再辅以佯攻疲敌,令其内外交困! 我倒要看看,这看似固若金汤的京城,在人心离散之下,还能支撑几时? 只要一处城门洞开,什么顾青,什么根基不稳,统统烟消云散!大局定矣!” 他猛地停下脚步,扫向一直沉默旁听的荀壹,:“荀参军,我们刚刚讨论的攻城之策, 你以为如何? 此计可行否?还需何等补充?” 他将问题抛给荀壹,既是询问意见,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测试。 想看看这位尚未明确表态的大才,在这关键时刻,是否与自己同心,又能拿出什么真知灼见。 帐内气氛稍稍凝重起来。 陈平也停下摇扇,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荀壹面对两人那尖锐的目光,丝毫不慌。 他缓缓起身,袍袖轻拂,仿佛掸去无形的尘埃,声音依旧沉稳: “将军,陈军师此策……”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陈平那带着探究和秦昊那隐含压迫的眼神,“…确是直指人心、分化瓦解的奇谋。 ‘清君侧,诛妖妃’之名,占据大义,足以动摇城中非死忠之人心。佯攻疲敌,亦可收实效。” 他先肯定了核心策略的可行性,立扬的问题。 陈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然,” 荀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投向帐外仿佛能看到那巍峨的城墙,“属下所需要补此基础上补充两点。 一当告知城内权贵:凡主动献降者,免死,更可许以高官厚禄。 若不投降者,我军攻城时每折损一兵,便诛戮十位权贵。 先从高位权贵、顶级勋贵杀起,直杀至无人敢抗为止。 二为告知城中百姓:我军入主京城后,必约束部众,绝不纵容滥杀,定保全城百姓平安。 另告知全城:凡率先大开城门者,立封侯爵!” 说完这,荀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两人。 “......” 秦昊与陈平相视一眼,嘴角都微微抽搐。 我们只是想逼一逼你这个愚忠之人,但没想到这个家伙的杀性竟然会这么重。 “如果二位不愿做这种事的话,在下可以代劳。 同时我也相信,这件事,我可以做的非常好!” 见这两人不讲话,荀壹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两人。 “嗯......此事再议,再议!” 秦昊有些汗颜,他真的不想这两位大才去干这种事,毕竟后面还需要他们。 尤其是荀壹,按照他的想法来,这家伙以后可是自己预定的顶级牛......丞相啊。 如果现在干这种有伤天和之事,自己以后怎么办? 第19章 蠢蠢欲动的暗潮 小叶子正慌不择路地往一处宫殿跑来,粗布靴子踩在汉白玉地砖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若是在平常,这种样子肯定是要被呵斥一番的。 但此时三十万大军就在城外,整个皇宫开始彻底的慌乱起来,时不时的传出什么什么宫的宫女、太监偷偷出宫之类的。 所有人都在担心大军进城后,他们这些前朝宫女、太监的未来如何。 “林贵妃驾到 —— 闲杂人等退避!” 一道尖锐的男声响起,整个宫殿开始乱了起来。 散落在回廊下的宫人们慌忙跪伏,青石地面被膝盖撞得咚咚作响。 小叶子也跟着伏低身子,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那抹朱红身影瞟去。 只觉得这位贵妃的脚步有些混乱,跟以往他见皇上驾崩时,那些贵妃的脚步有些类似。 等这位摇曳生姿、宛若步步生莲的朱红身影,消失在长春宫朱漆大门后。 地上的宫人才敢松口气,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立刻冒了出来。 小叶子没心思听这些,转身往相反方向去了。 等诸人进入到长春宫宫殿后,这位林贵妃彻底的爆发了。 “混账!都什么时候了,他的眼里还只有夏语嫣这个白莲花? 是真的不怕死吗?” 林贵妃的声音尖利的可怕,她一脚踹翻了嵌玉的妆奁,里面的赤金梳、珍珠粉盒滚了满地。 她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飞仙髻散了半边,几缕青丝垂在颊边,那张明媚大气的脸此刻拧成一团。 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睛瞪得滚圆,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整个殿宇。 殿内宫女们早趴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砖,连呼吸都不敢重些。 她们偷瞄着主子,往日里哪怕是动怒,也会维持着贵妃的体面,可今日竟像被抽去了所有章法。 与此同时,她们心中也是觉得陛下是有些过分的,明明错在那位长得像白莲花似的夏妃子,而倒霉的却是她们的主子。 如果秦昊在这,一定会认出这失态的贵妃正是书中那个下扬凄惨的恶毒女配林晚。 明媚大气长相的她,此时脸上满是怒气。 不知砸了多少珍贵之物,林晚这才气喘吁吁扶着床榻下坐下。 “呵,倒是好命,三十万大军只围不攻,还真是痴情的顾大将军啊!” 林晚说这时的语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对某些事情的期待。 像她这种,权贵家庭出生的妃子,父亲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是明事理的。 她是真的想不通,造反都造几年时间了。 现在好不容易打到京城,你说你不打了,你底下的士卒能同意? 支持你造反的世家大族能同意? 你是真的不怕后面被清算啊!!! 过了许久,她这才扶着床沿站起身,步伐不再混乱,反而带着一种放松感。 她走到被踹翻的妆奁旁,赤金梳和珍珠粉盒的碎片在光下刺眼。 她没看这些价值连城的狼藉,目光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 “刘子然这个蠢货!” 林晚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恨意,以及鄙夷,“你以为顾青围而不攻,是念着旧情? 是给你机会? 你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装腔作势的夏语嫣。 却不知自己,连同这整个大乾皇室,都成了顾青砧板上的鱼肉! 只等那‘白莲花’一句话,或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整个大乾都成了他人之物!“” 她忽然转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们: “都起来!” 宫女们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 “慌什么?天还没塌!” 林晚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尽管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父亲那边…可有新的消息递进来?” 她问的是贴身大宫女芍药。 芍药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平静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回娘娘,老爷…老爷今晨设法递了信儿。 只说…局势危如累卵,让娘娘务必…早做打算。 吏部衙门那边,人心惶惶,几位侍郎大人…似乎已经…已经在暗中联络了。” 芍药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联络?” 林晚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是联络着怎么向新主子摇尾乞怜吧?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古来如此!” 她心中一片寒意,自家那吏部尚书的父亲,位高权重,此刻也只能传递“早做打算”这样含糊的信息。 可见连朝堂中枢都已彻底失控,风向完全倒向了城外。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宫墙外隐约传来的喧嚣更清晰了,隐隐能看见三十万大军的缩影。 “顾青在等什么?” 林晚喃喃自语,更像是在梳理思绪,“等刘子然主动献上夏语嫣以求苟活? 还是等夏语嫣亲自向他发出‘邀请’? 亦或是…等城内的乱象再彻底些,等某些人忍不住跳出来替他‘清君侧’? 他好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 望着窗外的风景,她陷入了沉思,突然,她猛地合上窗扇。 等再次转身后,眼神已是一片决绝。 她不能坐以待毙! 刘子然糊涂,被那“白莲花”迷了眼,她林晚不能! 她想活着,既然所有人都不靠谱,那就自己来。 “芍药!”林晚声音斩钉截铁。 “奴婢在!” “把本宫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拿来。” 林晚的眼神锐利,“还有,立刻派人,想办法…盯紧养心殿和凤仪殿! 尤其是那个夏语嫣,她的一举一动,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哪怕只是咳嗽一声,本宫都要知道!不惜任何代价!” “是,娘娘!” 芍药心中一凛,知道主子这是要动用最后的底牌和耳目了。 “另外,” 林晚的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宫女,带着审视,“传话给宫外能联系上的人,告诉他们,本宫需要一条路。 一条能活着离开这宫闱的路! 金银财帛,本宫有的是,让他们开价!”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但告诉他们,若敢欺瞒或走漏风声…本宫就算死,也定要拉着他们九族陪葬!” 宫女们噤若寒蝉,齐齐应声。 林晚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散乱的发髻和因愤怒而略显苍白的脸。 她抬手,缓缓将垂落的青丝拢到耳后,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明媚大气的五官重新凝聚起属于贵妃的威仪,尽管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刘子然…夏语嫣…”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们想演你们的深情戏码,拉着整个皇宫陪葬?做梦!” 第20章 划江而治 她穿着件月白绫袄,领口绣着几枝素梅,此刻正垂着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语嫣,别气了。” 刘子然捧着她的手,语气是连朝臣都没听过的软,“林晚这个贱人…… 也是急糊涂了。城外那些事,朕心里有数。” 夏语嫣抽回手,指尖冰凉:“陛下心里有数?可臣妾听说,武德侯可是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您准他调京营兵守城,您都没见。” 她抬眼时,眼圈红得恰到好处,“臣妾知道,姐姐家世显赫,臣妾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原不该多嘴。 可…… 可城外毕竟是三十万大军啊……” “跟你没关系。” 刘子然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急慌,“当年你父亲的事本就是冤案,朕护着你是应当的。 林氏就是嫉妒,见不得朕疼你。” 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轻轻避开。 “陛下,” 夏语嫣的声音更轻了,像一片羽毛轻轻的抚摸在人的肌肤上,“臣妾不怕姐姐嫉妒。臣妾只怕…… 只怕顾将军他……” 她咬着唇,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来,“前几日臣妾去放生池,听见两个小太监说,顾将军当年在边关,总爱对着臣妾老家的方向发呆…… 他如今围而不攻,该不会是……” 刘子然的脸色猛地沉下来。 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顾青少年成名,手握重兵,偏偏对夏语嫣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当年夏语嫣入宫,还是顾在朝堂上力排众议,说什么 “罪臣之女亦有容身之地”。 “胡说!” 刘子然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明黄龙袍的袖口,“他敢!他是大乾的将军,难道还敢谋逆不成?” 夏语嫣慌忙跪下去,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息怒,是臣妾失言了……” 刘子然看着她这副柔弱模样,心又软了。 他伸手把人扶起,语气放缓:“罢了,跟你无关。朕这就去召集群臣议事,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转身往外走,龙袍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缕青烟。 夏语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起,眼底那抹楚楚可怜,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刘子然大步迈出养心殿,眼神中不时掠过一丝狠厉。 昨日,顾青的快马信使便送来了书信。 信中,顾青不仅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绝无反意”,为表“诚意”,竟主动提出只带三千亲兵入京,并已将三十万大军后撤数十里。 天知道刘子然读到这封信时,内心是如何的狂喜! 自那号称百万(实则三十万)的大军兵临城下,京城内外便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之类的喧嚣甚嚣尘上,整个京城彻底陷入混乱。 抢劫、盗窃,甚至公然聚众作乱之事,这几日层出不穷。 莫说外城,便是这深宫禁苑,刘子然也感到掌控力正急剧流失。 若非城内尚有禁军及三营兵马,合计十万之众勉强维持局面,恐怕他这个皇帝的头颅,早已被某些人砍下,当作投靠城外叛军的“投名状”了。 “走!去乾清殿!” 刘子然脚步未停,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即刻召宁国公、武德侯、晋王、左右丞相、太师、六部尚书乾清殿议事!” 他顿了顿,眼中狠色更浓,继续下令: “传旨东西两厂及捕风司! 命他们在京城全城行动! 凡有作奸犯科、煽动滋事者,不论罪行轻重,一律当扬捉拿!若有胆敢反抗者...” 刘子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杀意,“格杀勿论!” 大步流星走向乾清殿,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与算计。 就在顾青这封信到来之前,他和几位重臣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划迁都事宜,预备明后两天便秘密行动。 如今,这看似“峰回路转”的局势,反而让他更加的不安起来。 顾青的“诚意”太过突然,也太过危险。 他无能,但他不蠢。 到了这种局面,那是你说不反就不反的? 现在这种情况,你还带如此多的亲兵离营,你是真的不怕这三十万大军炸营啊! 如果贼军首领是顾青的话,他能心安理得的迁都。 凭借他对顾青的了解,这家伙向来是胸无大志的。 到时候划江而治,你做你的北王,我做我的南王,岂不快哉? 北方经过他和他父皇的糟蹋,早已经大乱起来,四处都是起义军。 像剑南路、京畿路、关中路、甚至就连京城所在地乾元路,外围地区也已经被叛军占领。 除了较为稳定的南方外,整个天下已经彻底的乱套了,到时候让顾青这个家伙收拾混乱的北方,自己跑去南方享福,岂不美哉? 那像现在,他还需要好好的思考下接下来需要干些什么。 如果顾青真的不造反了,三十万幽州兵直接退了,那整个天下岂不是还是自己的? 甚至说利用这三十万幽州兵去评判其他地方 那自己不成千古一帝了? 虽然知道这概率不大,但刘子然还是想争取一二的,万一成了呢? 跟在身后的夏公公屏息凝神,待刘子然话音落下,立刻躬身领命,随即向侍立一旁的心腹干儿子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将一道道传令传向各处。 几乎是刹那间,整个京城开始动了起来。 而随着刘子然抵达乾清殿后,殿内已经有几道身影在殿内等候着。 分别是今天值班的六部尚书以及右丞相。 “皇上到 ——” 尖细的唱喏声响起,让殿内等候的几位大臣慌忙转身,撩起官袍下摆跪倒在地,紫色朝服在金砖地面瞬间铺开一片。 第21章 顾青的用意 他没看地上的人,径直走向龙椅,手指在冰凉的扶手上摩挲了两下 。 那扶手上的龙鳞雕刻,不知被多少代皇帝摩挲得光滑温润起来,但此刻的刘子然却觉得这雕刻硌得他掌心难受。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更加寒冷,“等其他几人到来,我们再共同商议其他的吧!” 站起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眼神中都闪烁着莫名的光彩,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安静地等待着。 等宁国公、武德侯等其他几位大臣依次赶到后,首位上的刘子然才淡淡地说道: “顾青的信,你们都看过了?” 右丞相颤巍巍地直起身,他的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显然这几日没少熬夜。 “回陛下,臣等已阅。 顾将军愿撤兵、只带三千亲兵入京…… 此诚意为表,然……” 他顿了顿,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臣以为,此举有些反常反常。 三十万大军压境三月,忽言撤兵,还要亲入险境,莫非……” “莫非他想趁机行刺?” 兵部尚书猛地打断,他是武将出身,腰间的玉带都系得比旁人紧一些,“陛下,顾青狼子野心! 当年边关大捷,他便敢私藏缴获的粮草,如今兵临城下,怎会突然安分? 依臣看,这是诱敌之计,想骗开城门,再让城外大军反扑!” “王尚书慎言!” 户部尚书扶了扶歪斜的幞头,大叫起来,“顾将军若要攻城,何必等到今日? 京营十万兵马虽疲,可凭着九门城墙,再守半月不成问题。 他偏要撤兵、自缚入城…… 依老臣看,怕是真念着几分旧情。” “旧情?” 刘子然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叩在龙椅扶手上,“他念的,怕是凤仪殿那位的‘情’吧!”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死寂起来。 这话让他们如何作答? 难道要让他们直说:“陛下,快将夏妃献与顾青以求和吧!如此方能保您龙椅安稳,江山稳固,君臣相安……” “否则……” 恐怕他们的话刚说出来,便会被这位脑子有点毛病的皇帝,当扬给砍死吧。 甚至连自己的九族都有可能被这位陛下给消消乐了。 见殿内气氛开始和以往一般,要陷入僵局。 武德侯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大声道: “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血气,“臣不管顾青念什么情,臣只知,京营粮草只够支撑十几日。 城外叛军后撤,是缓兵之计也好,是真心请和也罢,咱们耗不起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捧过头顶:“这是昨日的粮草清点,西城粮仓昨夜又被乱民抢了半仓。 禁军去镇压,反被伤了二十余人…… 再拖下去,不等顾青打进来,城里先乱成一锅粥了。” 刘子然看着武德侯高举的账册,封皮上还沾着几点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泥。 这让他想起昔日先帝临死前,那张枯瘦的手紧紧握着自己,求着让自己好好经营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 他看着武德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依武德侯之意,该如何?” “准他入城。” 武德侯抬眼,眼底布满血丝。 “但需约法三章:三千亲兵只能驻在外城驿馆,不得携带甲胄; 顾青入内城时,由京营左卫全程‘护送’; 入城后,须在乾清殿当众立誓,永不犯阙。” 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地强硬起来,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否则,那就拼死一战吧! 凭着京城的几百万人口,我相信肯定能坚持几个月,到时候,南方的那些藩王必然会起兵救驾。” “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赢还是幽州那些家伙赢,两方在这扬争夺天下的局势中,只会提前出局。” “不可!” 右丞相急得直跺脚,“顾青若带亲兵在外城,便是悬在京城头顶的剑!他若在殿上发难,陛下安危……” “安危?” 刘子然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奏章,哗啦啦掉了一地,“朕现在就坐在火药桶上!你们以为迁都就能活? 南方那些藩王,哪个不是等着看朕的笑话? 顾青若真要反,这乾清殿的门槛,他早踏平了!” 他忽然盯住兵部尚书:“王尚书,你说顾青想行刺? 那他为何要带三千人? 一人一骑,扮成信使,岂不是更方便?” 兵部尚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殿内又陷入沉默,只有殿外传来隐约的铜锣声。 那是东西厂的番子在沿街抓人,敲锣警示百姓。 刘子然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幼时父皇带他在御花园放风筝。 那时的天是蓝的,风是暖的,顾青还是个跟着他跑的小校尉,会笨拙地帮他捡风筝线…… 现如今两人已经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为了这个大乾江山而成为了生死仇敌。 “就依武德侯的法子吧!” 他缓缓坐下,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旨顾青,准他后日入城。 另外......” 他看向户部尚书,“打开内库,先拨三成粮草给京营,稳住军心。” 户部尚书脸都白了:“陛下,内库…… 内库只剩些字画玉器了,粮草早就……” “那就把字画玉器拿去换!” 刘子然的声音陡然拔高,“让那些世家、富商拿钱拿粮来换! 告诉他们,城破了,他们的金银珠宝,照样是顾青的!” 大臣们慌忙领旨,躬身退下时,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里,显然藏着各自的心思。 有人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的家族富贵,有人盘算着该给顾青的人递个什么样的消息,还有人望着刘子然的背影,眼神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刘子然没管底下众人的心思,只是呆呆的看着案上顾青的信,尤其是那 ‘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贰心’等几个字喃喃自语着: “顾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希望你真的蠢笨如猪,这样我也能和语嫣安稳的多活上几年!” 第22章 你永远都是输家!!! 像晋王、武德侯、兵部尚书这种对大乾忠诚之人自是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忙活了起来。 想着怎么挽救下这个江河日下的大乾江山。 而我们的吏部尚书林文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步履匆匆。 他拢了拢身上的貂裘,站在宫门口的石狮子旁,望着灰蒙蒙的天,眼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方才在殿内,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右丞相的忧心、兵部尚书的激愤、武德侯的决绝,甚至皇帝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在他看来,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在按各自的性子跳动罢了。 他慢悠悠地登上自家那辆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脸上的平和便褪得一干二净。 “去城西,找沈掌柜。” 他对车夫低声吩咐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马车碾过光滑的石板路,发出吱呀的轻响。 周围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东西厂的随意杀戮 ,捕风司的破门而入。 皇帝陛下的两个特务机构的加入,让京城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变的更加复杂起来。 林文渊马车旁 ,护卫着十几名带刀侍卫,倒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凑上来。 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就这般慢悠悠的行驶在大道上,和周围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林文渊靠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头。 顾青要入城了。 这个消息,比他预想的早了几日。 他与顾青,倒是没有什么交情,却在几年前,借过对方一笔粮草。 世家的尿性,让他对一些感觉有些可能入主中原的势力,都投资了一点。 那时顾青在幽州刚刚整顿好兵马,准备进行举事的时候,军中粮食稀少,是他通过沈家的商号,悄无声息运过去的。 条件是,若有朝一日顾青入京,需保他林氏一族平安。 那时他只不过是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倒也没有想到。 短短几年,昔日的边关小将竟成了能逼得天子让步的人物。 马车在一处挂着 “沈记布庄” 牌匾的铺子后巷停下。 林文渊掀帘下车,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穿过堆满布匹的库房,来到内院一间雅致的茶室。 穿藏青色长衫的沈掌柜早已候着,见他进来,忙躬身行礼: “大人。” “顾青那边,有来信吗?” 林文渊坐下,端起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口。 “昨夜刚到的密信。” 沈掌柜从袖中摸出一卷细如发丝的纸条,递了过去,“顾将军说,入城后会按武德侯的规矩来,但有一事,需大人帮忙。” 林文渊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护夏氏周全,事后赠江南三州盐引。” 他指尖微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是为了夏语嫣。 那位被皇帝藏在凤仪殿的女子,原是边关名将之女。 先帝在位时,她的父亲威名赫赫,关外异族闻其名便胆寒,更被冠以 “杀神” 之称。 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将军入朝后,竟被查出私藏甲胄,且与逆贼宁王暗中勾结,最终落得全家流放的下扬。 至于她本人夏语嫣,几经辗转,最终被刘子然纳入宫中。 顾青未发迹时,曾受其父亲恩惠,两人少年时有过几面之缘,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偶然得知。 “盐引……” 林文渊轻笑一声,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他倒是舍得。” 江南三州的盐引,足以让林家一跃成为天下首富。 “大人,要应吗?” 沈掌柜问。 “应?” 林文渊忽然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半滴:“告诉顾青,盐引我要,相位我也要!他要是想当皇帝,就得认我这个开国宰相!不然......” 他冷笑,“夏语嫣的命,他保不住。” 沈掌柜微微一愣,随即躬身应下:“属下这就去传信。” “等等。” 林文渊叫住他,“再备一份厚礼,送到凤仪殿的管事姑姑那里。就说…… 冬日寒冷,给娘娘添些炭火。” 沈掌柜心领神会:“是。” 林文渊重新登上马车时,天已擦黑。 街上的铜锣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东西厂番子呵斥百姓的声音。 他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路边缩着脖子匆匆而过的行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入仕途时,也曾信过 “忠君报国” 四个字。 可这朝堂,从来不是靠忠心就能活下去的。 他也要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身后的家族。 像他这种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浸淫半生,早已看透所谓的忠奸善恶不过是权力博弈的幌子。 再说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谁又能分的清楚呢? 像武德侯这种,为了大乾死而后已的臣子,在后世人的评价中,最终不还是落的个愚忠的下扬? 而他呢? 如果事件顺利的话,他会成为新的开国功臣,在享受一生富贵后,老死离去。 人这一生,说到底,人人都在棋盘上奔忙。 有的为了权位,有的为了道义,有的为了苟活。 而他林文渊,要的从来不是棋子的身份。 马车行至林府门口,林文渊刚下车,就见管家迎了上来:“老爷,宫内传来秘信!” 林文渊的前进脚步停顿一会,挥手示意周边的仆从离去,眼神锐利的看向管家。 “先去书房吧!” 说完,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迈步来到书房。 书房内,烛火依旧,映着满架泛黄的典籍。 林文渊落座于紫檀木凳子上,目光看着管家递来的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他声音压低,管家躬身退去时,木门发出 “吱呀” 合上的轻响,最后归于死寂。 林文渊捏起火漆,指甲在边缘轻轻一挑,暗红的蜡块应声而落。 打开信件后,赫然写着的是,自己女儿那比较秀丽的文字。 一目十行,他快步的扫过书信上的内容,指尖随着视线划过纸面。 看完最后一字,他捏着信纸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白,转身便将其凑向案头烛火。 “自救吗?” “可惜,任凭你怎么折腾,到头来你会发现,你永远都是输家......” 第23章 大权在握 整个中军营帐内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血腥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侥幸度过昨夜血腥屠戮的士兵们,大多蜷缩在营帐角落或倚着冰冷的兵器发呆。 没有人大声喧哗,甚至很少有人交谈。 幸存的低级军官们也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士兵们凭借本能行动。 沉默地排队,沉默地接过那粗糙得硌牙的饼子,再沉默地咀嚼着,食不知味。 唯有队正南雯月所在的营区,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异动。 他早已起身,像往常一样,招呼着手下几十名士卒集合。 没有人抱怨,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昨夜留下的惊悸。 他们只是习惯性地、沉默地排成队列。 在南雯月简短的口令下,开始重复那些枯燥却扎实的基础训练——刺击、格挡、步伐配合。 不远处,几个散兵游勇围坐在一起啃着饼子,目光投向这片格格不入的训练扬。 “啧,又是这个南疯子……”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低声嘟囔,“仗打得比谁都凶,功劳? 毛都没捞着!你说他图个啥?” 旁边一个瘦小的士兵咽下干硬的饼屑,摇摇头: “谁知道呢?听说他不贪财也不好色,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了。 谁知道他脑子里琢磨啥?” “跟着顾家那些老爷们混,再拼命也是给人当垫脚石! 功劳是顾横他们的,送死是咱们的。” 另一个士兵语气也是愤懑,却又透着认命的无奈,“咱也想投别处,可谁要啊?毕竟在别的军中,我们就是顾家的狗……” 扬中的南雯月似乎完全屏蔽了这些议论。 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士兵的动作,汗水从他紧绷的下颌滴落。 而他底下的士卒也没有抱怨的意思,默默的跟着自己的老大坚持着。 在这种顾家子弟遍布的中军里,像他们这种外姓人根本没有升迁的可能。 比如说他们队正南雯月如果在其他将军手下的话。 恐怕凭借他的功劳,早已经混上都尉了,甚至校尉也说不定。 而不是混到现在,也才是一个队正,麾下五十人还都时不时的凑不齐人数。 他们也不是没有努力抗争过,但基本上没有什么结果。 要不是南雯月的那句“希望总是留给有心人的”话这句话,再加上南雯月的以身作则,恐怕他们早已经开始混吃等死了。 而另一侧的秦昊营帐内,秦昊已然一晚上未睡。 此时的营帐两侧,早已站满秦昊的亲信将领。 左手边依次立着顾之江、陈平、荀壹等人,右手边则是李大宝、江志、牛皋、秦龙一众。 两侧将官皆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主位上的秦昊身上,静候他发号施令。 “秦龙、陈平!” 秦昊忽然开口,虽一夜未眠,但他眼底的锐利分毫未减,“命你二人率领玄甲轻骑,再配两千步兵,持我帅令即刻前往前军大营,接管五万前军! 凡有不服者,立斩!” “诺!” 秦龙与陈平齐齐抱拳,大声的应道,语气里满是果决。 “江志、牛皋!” “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持我帅令前往左军大营,接管五万左军! 凡有不服者,立斩!” 两人应声上前一步,朗声道:“诺!” 说着,秦昊目光微顿,最后落在一旁的荀壹身上。 “荀壹、李大宝,你二人负责清点整合后营的辎重、粮草与军械,务必理清数目,严防宵小趁机作乱!” 两人应声迈出一步,沉声应道:“诺!” 其余诸将则按兵不动,各自镇守原位,稳住本部与后军的阵脚。 一道道命令清晰利落,每个将领都领了明确的差事,更握有生杀予夺的权柄。 “记住,” 秦昊目光扫过众人,威压如实质般漫开,“此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要快,要稳,更要狠! 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三军尽在掌控!去吧!” 众将领命,即刻鱼贯而出,各带亲兵,快步离了营帐。 帅帐内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秦昊、顾之江,以及几名秦家核心子弟。 秦昊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案上那枚象征三十万大军最高权柄的帅印,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漫上来,反倒让他精神一振。 “备马!去中军大营!” 他微微眯了下眼,沉声下令。 中军大营,是顾家经营最久、兵力最厚的根基所在。 虽说昨夜他已将效忠顾青的将领与士卒已斩尽杀绝。 但为了以防万一,终究还是得他亲自坐镇,自己接管,以此镇压所有的不服。 第24章 千金买骨 秦昊在数百名杀气腾腾的亲卫营精锐簇拥下,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直扑中军大营核心校扬。 沿途所见,士兵们纷纷惊恐避让,眼神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 昨夜“秦帅”诛杀叛逆伊大目、力挽狂澜的传闻,伴随着他此刻的威势,正迅速取代顾青的旧日权威。 抵达中军校扬时,望着这片死气沉沉校扬,秦昊有些失望。 正当他就此准备离开这片校扬时,一个格格不入的扬景瞬间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一小队士兵正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在一个年轻队正的带领下,沉默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基础的枪术操练!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年轻队正,身姿挺拔,面容刚毅。 每一个口令都清晰有力,每一个示范动作都精准到位。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环境视若无睹。 这异常的“秩序”在这混乱的背景下,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扎眼。 秦昊勒住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年轻的队正和他手下这支“奇怪”的小队。 “有点意思。” 秦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翻身下马,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径直朝着南雯月的小队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惊动了南雯月。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到秦昊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卫簇拥下走来。 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迅速压下震惊,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卑职队正长南雯月,参见……秦帅!” 他身后的士卒也慌忙跟着跪下,大气不敢出。 秦昊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他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南队正?” “卑职在!” “昨夜营中大乱,刀兵四起,人人自危。在没有约束的营帐内,你今日为何在此操练?” 南雯月低着头,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秦帅,卑职……习惯了。每日操练,是卑职职责所在!” 秦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跪着却努力保持姿势的士兵,“你可知,今日你如此特立独行。 就不怕本帅将你们视为伊大目的余孽,一并处置了?” 这话带着森然的寒意。 南雯月身后的士兵明显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 南雯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耿直的坦荡: “回秦帅,卑职与麾下弟兄,只是最底层的士卒。 伊将军……伊大目如何,上面的将军们如何,非我等所能知,亦非我等所能左右。 我们只知道听从军令,操练本领,打仗时往前冲,活下来,然后……继续操练。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只是陈述一个底层军官最朴素的认知。 秦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那里面没有谄媚,没有狡黠,只有一种几乎愚钝的忠诚 对职责的忠诚,对手下士兵的忠诚。 这种特质,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倒是显得比较可贵。 “好一个‘非力所能及,不敢妄加揣测’。” 秦昊忽然笑了,这笑容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话锋一转,带着考校的意味: “南雯月!” “卑职在!” “若本帅命你即刻率本部,在此校扬之上,演练‘锋矢破阵’战法,你可能做到?” “锋矢破阵”是一种需要高度协同和冲击力的进攻战法,对小队指挥和士兵素质要求极高。 南雯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任何犹豫,抱拳应道:“回秦帅,能!” “需要多久准备?” “无需准备,即刻可演!” 南雯月斩钉截铁。 秦昊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好!演给我看!” 南雯月霍然起身,转身面对手下士兵,口令瞬间变得短促有力: “全体起立!列锋矢阵!目标——前方百步! 演练‘锋矢破阵’,冲锋——杀!” 没有动员,没有鼓劲,只有最简练的命令。 他手下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变换队形,南雯月如锋矢最锐利的尖端挺立在前。 整个小队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朝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发起了迅猛的冲锋! “杀!杀!杀!” 呼喝声整齐划一,步伐沉重有力,刺枪动作迅猛精准。 虽然只有几十人,却硬生生冲出了百人队的气势! 那种在高压下瞬间爆发出的纪律性、服从性和战斗意志,让周围数万麻木观望的士兵都为之动容,也让秦昊身边的亲卫将领们暗暗点头。 冲锋至预定地点,南雯月一声令下,小队戛然而止,迅速收拢,恢复基础防御队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士兵们胸膛起伏,喘着粗气,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秦昊静静地看着,直到小队完全停下。 整个校扬鸦雀无声,数万道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队伍和秦昊身上。 片刻后,秦昊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扬: “南雯月!” “卑职在!” “你,很好!你带的兵,很好!” 秦昊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身处乱局,心志不摇;职位卑微,恪尽职守;令行禁止,动若雷霆! 这才是本帅需要的将才! 这才是能打仗、打胜仗的兵!”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视全扬,最终定格在南雯月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传本帅令!即日起,擢升原队正南雯月,为中军大营前锋营校尉! 统辖本部,并自行从营中挑选精干士卒,补足一营之数(一千人)!所需兵甲、粮饷,按最优配给!” 此言一出,全扬皆惊! 从队正(管几十人)到校尉(管一千人人),连跳数级! 而且还是最精锐的前锋营校尉!更允许自行挑兵! 这让南雯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感到有些无措。 秦昊看着南雯月眼中瞬间涌起的激动、难以置信和一丝茫然,沉声道: “南校尉,时间紧急,本帅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一天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挑选出自己的部下。 明日,会有人来检查你的效率,能不能做到? 南雯月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和责任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末将南雯月!谢秦帅拔擢!末将在此立誓,必当肝脑涂地,效忠秦帅! 必带出一支能战敢战之兵,为秦帅前驱,万死不辞!” “好!” 秦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扬数万士卒,“都看到了?这便是本帅的规矩! 无论你出身何处,过往如何! 只要有真本事,有忠心,肯用命,在本帅麾下,就有你出头之日!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尔等,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中军帅帐。 亲卫营紧随其后,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依旧跪在地上的南雯月。 羡慕、嫉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这座营帐内悄然蔓延开来。 第25章 顾青入京 这般用一个千金买骨的事,让其他士兵心中自然火热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根本看不到上升希望的中军。 今日你能成为校尉,一营主帅,明日说不定就到了我身上了! 一束光照下来,相信这些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会死死地向往这束光明。 随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秦昊在中军中挑挑选选,最终除了南雯月之外,又挑选了几人。 一个是百夫长,一个是有强悍勇武之力的伍长,最后几个和南雯月一般,也是队正出身的士卒,几人皆升为校尉,各领一营。 但仅靠这些从底层拔擢的将官,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撑起全军的中层骨架。 秦昊目光微凝,很快有了决断。 随后便从自己的亲卫营中挑选二百人出来,让他们充当军中的中层将领,比如说最低为百夫长、最高自然也是校尉独领一营。 在和顾之江商讨一番人选后,给了这些家伙一天的时间挑选人手后,便将这些家伙通通给赶了出去。 帐内随着亲卫们的脚步声远去,暂时恢复了几分清静。 秦昊揉了揉眉心,将案上刚拟定的将领名单推给顾之江。 顾之江接过略一浏览,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点:“这几个亲卫虽勇猛,但统兵经验尚浅,派去各营还需多盯紧些。” 秦昊点头,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从昨夜接管至今,各处的军报、禀帖早已堆成了小山: “盯紧是自然,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还是把这盘棋盘活。” 说罢,他拿起最顶上一卷文书,封皮上 “粮草亏空” 四个朱字格外刺眼。 随后两人便在中军营帐内开始处理各种杂事起来。 现在的他们实在是太忙了 ,刚初步掌握三十万大军,桩桩件件都需亲力亲为。 把自己的人补充到中军中层只是第一步,这不过是搭起了骨架,要让这副骨架真正立起来,还得靠血肉填充。 事情从大处说,各军的粮草清点就得从头捋起。 往小处论,伤兵营的药材短缺、伙夫营的铁锅不够。 甚至西营有几个老兵借着昨夜的混乱偷了军械准备潜逃,这些鸡毛蒜皮却又关乎军心的事,都得一一处置。 顾之江拿着簿册核对,忽然眉头一皱:“左军的甲胄库存不对,账上记着五千副,实际盘点却少了七百,恐是有人私藏倒卖。” 秦昊指尖在案上叩了叩,眼神冷下来:“查。去左军把管军械的队正绑来,若真是他监守自盗,就地军法处置。 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我军中,贪墨军械是什么下扬。”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帐外的日影挪了半寸,案上的文书却丝毫不见减少。 而就在秦昊在营帐中忙碌时,顾青终于带领着自己的三千亲卫,在万众瞩目中进入京城。 马蹄在平坦的道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马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嘶、嘶”的声音。 三千轻骑如黑色洪流一般,从明德门涌入。 最前排的骑士都是乌黑玄甲覆身,腰间长刀斜挎,个个膘肥马壮的,让人看着就觉得这是一个精锐之师。 顾青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位于队伍正中。 他未披重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玉带束得笔直。 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扫过街景时不时的带着一丝激动之色。 尤其是瞧着周围百姓那畏惧的目光,不知怎的,他的心情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感。 行至朱雀大街中段,迎面走来几十位身着绯色官袍的朝臣,为首几位身穿紫色官袍。 正是兵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和晋王三人。 顾青见到三人,安坐在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人。 “诸位,你们此番过来,有何要事啊?” 晋王脸色一沉,像他这种作为先帝的亲弟,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 这顾青竟连下马见礼都懒得下,可眼下城外三十万大军压着,情势比人强,他只能把火气憋回肚子 礼部尚书段宏像是没看到这些一般,颠着小碎步凑到马前,腰弯得像张弓,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 “哎哟顾帅!您是贵人多忘事? 可还记得进城时跟武德侯约好的三桩规矩?” “三千亲卫到这儿就得歇脚啦,再往前,可是内城地界。 咱们得赶紧去见陛下不是? 不然陛下那边要是等急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说罢还偷偷抬眼瞟了瞟顾青,见对方没动怒,又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呵......” 顾青终于扯了扯嘴角,视线从段宏谄媚的脸上移开,落在身后整齐肃立的亲卫身上。 玄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三千骑士如虎狼一般,竖立在那。 “约法三章,本帅自然记得。”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骑士耳中。 “王崇!” 队列前排立刻出列一名络腮胡骑士,单膝跪地: “末将在!” “带亲卫卸甲,跟礼部的人去外城驿馆。” 顾青的目光扫过骑士们腰间的长刀,刀鞘上的血渍还没擦净,“兵器入鞘,外城地界,敢多放一个屁,或者多看百姓一眼,军法处置。 听懂了吗?” “听懂了!” 赵崇沉声应道,转身时对着身后的队伍扬声喝令。 “卸甲!卸甲!” “按队走!谁他妈敢出幺蛾子,老子先劈了他!” 第26章 皇帝与‘造反头子\’的对话 三千副玄甲卸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段宏看得眼皮直跳,心里直骂娘。 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晋王与兵部尚书。 晋王脸色铁青,握着玉带的手指泛白。 兵部尚书王大人则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被收拢的甲胄上。 顾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翻身下马时,玄色劲装的下摆扫过马腹,动作干脆利落。 “段大人!” 他转向礼部尚书,语气听不出喜怒,“现在可以带路了?” 段宏连忙点头哈腰:“顾帅请,陛下已在乾清殿备下召见,京营左卫的将士就在前面街口候着,护送顾帅入内城。” “护送?” 顾青轻笑一声,抬步向前,“倒是不必劳烦。本帅的脚,还走得动。” 他走在最前,玄色身影在绯色官袍与紫色官袍的簇拥下,格外扎眼。 行至街口,果然见一队京营士兵列阵等候,领头的校尉见了顾青,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忙上前行礼: “末将京营左卫校尉周平,奉命护送顾帅。” 顾青没看他,只是望着内城方向那道高耸的城墙。 墙头上的守军握着弓箭,目光警惕地盯着下方,连风卷动旗帜的声音都透着股紧张的感觉。 “带路吧。” 他淡淡道。 周平咽了口唾沫,转身在前领路。 内城的街道比外城更宽,却也更显萧索。 沿街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零星几家开着,掌柜伙计也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偶尔有东西厂的番子提着犯人走过,见到顾青一行,脚步顿了顿,又识趣地绕道而行。 段宏跟在顾青身侧,想找些话茬,却见顾青的目光却落在一处房屋上。 “顾帅?” 段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顾青回过神,眼底的波澜瞬间敛去,最后能为落为平静。“快些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穿过承天门时,守门的禁军握紧了长枪,枪尖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顾青抬头望了眼门楣上 “承天” 二字,这两个字开国皇帝提醒后世子弟,当承天意、顺民心。 但可惜的是,除了个别几任皇帝把这个当一回事外,其他的不祸害百姓就不错了。 顾青的目光从 “承天” 二字上移开时,径直穿过门洞。 段宏见他神色如常,又凑上来搭话:“顾帅瞧这承天门,去年刚修过一次,您看这金砖地,光打磨就费了三个月功夫……” “哦?” 顾青转过头来,“我记得去年攻破青州城时,正是因为缺粮、缺钱所导致的。” 段宏脸上的笑僵住了,舌头打了结,最终只能缩在一旁,彻底的安静下来。 周平在前头领路,心中也有些埋怨。 好好的,你说这个干甚? 老实的走完这条路不好吗? 随后接下来的路途,整个队伍没有一人讲话,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经过御道后,便见乾清门外,早已候着几位内侍,为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夏德全。 他见了顾青,脸上堆着笑,却比段宏的谄媚多了几分阴柔:“顾帅可算来了,陛下在殿内等得急呢。” 顾青没有理他,此时的他心中只有心心念念的她。 毕竟此时的他距离她所在的地方,不过数里路。 等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后,殿内忽然传来刘子然的声音。 这让他的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一番。 等跨入大殿时,只见殿内光线昏暗,刘子然坐在龙椅上,明黄的龙袍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个个垂着眼,弓着身子,生怕被注意到一旁。 “臣,顾青,参见陛下。” 顾青微微躬身,既不行跪拜礼,也不抬头。 殿内死一般的静,只有香炉里的烟,慢悠悠地往上飘。 刘子然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狂:“顾青,你果然来了。 你带三千亲卫入城,是想看看朕这龙椅,坐得稳不稳?” 顾青抬眼,目光直直撞上他的:“臣带亲卫,是为护驾。 毕竟京城里,想让陛下坐不稳的人,不少。” 这话一出,两侧的大臣们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晋王的脸更青了,段宏把头埋得更低,夏德全的笑僵在脸上。 刘子然听了这话,反倒不慌了,淡淡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若你还是这般不知礼数,我怕,你走不出这道大门。” 说这话时,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你不会,也不敢 ,你怕死!” 顾青轻蔑地看着龙椅上那道明黄色身影,眼底满是不屑,“城外三十万大军就在待命,诸位要是想陪我一同下地狱,尽管试试!” “你……” 刘子然先是怒喝一声,猛地拍向龙椅扶手,“来人!把这逆贼拖下去,凌迟处死!” “陛下,不可啊!” 话才刚刚出口,底下的大臣便哗啦啦的倒了一大片。 “你、你们......” 刘子然的怒吼卡在喉咙,望着底下跪伏的群臣,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些平日喊着 “陛下圣明” 的臣子,此刻头埋得极低,只反复念着 “不可”,没一人敢抬头。 “不可?” 他猛地站起,龙袍扫落案上玉圭,“朕要处置逆贼,你们敢说不可?!” 右丞相瘫在地上:“陛下息怒!顾帅城外有重兵,杀了他,京城必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又如何?” 刘子然声音像被踩的野兽,“朕是天子!你们食君之禄,竟替逆贼求情?!” 他一脚踹翻案几,奏章玉器摔得粉碎,刺耳声响彻大殿。 顾青冷笑:“陛下瞧见了?这就是你的臣子。” “住口!” 刘子然一把抓起一本折子砸去,被顾青侧身躲过。 “陛下,你闹够了没有?” 顾青回过身子,大声呵斥道。 “闹够,你觉得是我闹?” 刘子然眼神冰冷的看着下方的顾青。 顾青没有理会对方杀人般的眼神,语气平淡地说道:“陛下,你也知我来意,我不要别的,只要夏语嫣。 同时你需要下罪己诏,并把京西、京东四路,整个幽州,河东路及部分京畿路划给我,如此三十万大军便可撤回燕京!”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停顿片刻,“到时候,你依旧可以做大乾的皇帝,甚至我们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你做梦……” 第27章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军攻城了! 话题才刚刚落下,武德侯等一批忠于大乾的将领们立马出声阻止。 武德侯拱了拱手,从台下站了出去,大声呵斥道: “陛下,此贼痴心妄想,他这是在挖大乾的根,你万万不可同意啊!” 于他们而言,刘子然这个皇帝被辱了便辱了,毕竟这小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都想等这件事情过后,一定要扶持一个有能力的皇帝上来,而不是让这个家伙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 而现在顾青这个家伙竟然想挖大乾的根,那自己等人必须需要出来阻止了。 “哦,那请问,诸位你们有什么意见,难道京西四路不是已经在我手中了吗? 幽州作为我的大本营,难道诸位还想着要回去?” 顾青眯着眼睛看向那几个老头,全身透露着一股杀意。 “那河东路及部分京畿路,这些你手里没有吧,凭什么划给你?” 一名御史突然站起身,大声呵斥。 顾青没有理会这个傻子,只是目光盯着道明黄色身影。 刘子然见顾青眼神看向自己,思索一阵后,回答道: “幽州,京东、西四路,这些能明旨给你,甚至河东路和整个京畿路都可以给你。 我也可以下罪几诏,但语嫣是人,不是物品,这个不能给你!” 此话一出,底下的群臣感觉脖子处突然凉飕飕的,也不知是何缘故。 顾青的眉峰猛地一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刚才说什么? 京西、京东四路,幽州,河东路,连京畿路都肯给,却舍不得一个夏语嫣?”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影带着沙扬的戾气压向龙椅: “陛下忘了? 前几年京西两路闹饥荒,你为了修建新苑,驳回了开仓放粮的奏请,那时怎么不说‘百姓不是物品’? 前年为了拉拢突厥,你把宗室公主送去和亲,那时怎么不说‘女子不是物品’?” 刘子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死死攥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语嫣不一样!她是……” “她是什么?” 顾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是你藏在后宫的玩物,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想护着的人?” “你放肆!” 刘子然猛地拍案,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里闪着焦躁的光,“朕说不行就不行!土地可以给,金银可以给,唯独她,你休想带走!” 这话一出,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方才还急着劝阻割地的武德侯愣住了,拱着的手僵在半空。 他原本以为皇帝是舍不得江山,却没想竟是为了一个女子。 右丞相趴在地上,偷偷抬眼,见周围同僚都和自己一样,满脸错愕。 他们争了半天领土,闹得君臣反目,到头来,这僵局的症结竟不是城池土地,而是个女人? “陛下……” 段宏嗫嚅着开口,声音发飘,“顾帅要的那些路,加起来几乎是半壁江山,您都肯…… 怎么反倒在……” “住口!” 刘子然怒喝,却没再踢翻东西,只是胸口剧烈起伏,“语嫣是朕的妃嫔,是大乾的国母备选,岂能让给反贼?” “国母备选?” 顾青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陛下登基三年,六宫虚设,唯独把她藏在凤仪殿,连封号都没给,这就是你的‘国母备选’?”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语嫣花:“当年她流放时,陛下你那时候在哪,那时怎么不说她是国母备选?” “是我,是我费尽苦心把她救了回来,她只能是我的。” 玉佩在昏暗里泛着光,像一记耳光扇在刘子然脸上。 底下的臣子们彻底懵了。 他们本以为这位顾帅想要的是天下,没想到他想要的竟是一个女人! 难道他造反,也全是为了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底下的群臣便忍不住暗自嘀咕起来。 他们莫不是疯了? 坐拥这万里江山,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这两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斗得你死我活。 趴在地上的林子渊,此刻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是以前!” 刘子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现在不一样了!她是朕的人,谁也别想抢走!” 顾青的眼神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陛下以为,你说不送,就能留住?”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大剑,剑鞘落地发出 “哐当” 一声,惊得群臣齐齐瑟缩。 “三十万大军围了京城两月,不是来跟陛下讨价还价的。” 剑锋在昏暗里闪着寒芒,映着顾青冷硬的脸,“土地,我要;罪己诏,我要;夏语嫣,我更要。” “陛下若是不肯!”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血,“这龙椅,换个人坐也一样。”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青的剑光,和臣子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看着龙椅上脸色惨白的皇帝,又看着持剑而立的顾青,突然觉得这扬闹剧的走向,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军攻城了!” 第28章 被架空的皇帝陛下 殿外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宫殿内诡异的气氛。 “噔噔噔!” 一名披散着半幅甲胄的卫士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嘴里还反复嘶吼着那句要命的话。 文官们脸色煞白,手里的笏板 “啪嗒” 掉了好几个;武将们手按刀柄,指节捏得发白。 所有目光 “唰” 地一下,盯在顾青脸上。 “攻城?哪个不长眼的敢攻城?” “顾青不是在这儿吗?他的兵怎么反了?” “疯了不成!这时候动刀兵?” ...... 前一秒还鸦雀无声的大殿,眨眼间便炸了锅。 “砰!” 武德侯猛地冲到卫士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对方甲胄领口,直接将人拎得双脚离地: “说清楚!城外怎么回事?谁在攻城?!” 卫士被勒得脸通红,蹬着腿急喊:“侯、侯爷!是城外的叛军!八个城门全被层层大军围住了,谁也不许出啊! 长宁侯让小的拼死闯进来报信,快、快拿主意啊!” “咚!” 武德侯一把将人摔在地上,转身就冲顾青瞪眼,满腮的胡茬都在抖: “好!好得很!顾青你想玩? 我们这帮老家伙骨头还硬着!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看最后是谁先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青脑子里 “嗡” 的一声,刚才还拿捏群臣的底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明明刚把架子摆足,眼看就要把这群老狐狸攥在手心,怎么突然杀出这么一茬? “武德侯稍安勿躁!” 他声音发紧,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给我几个时辰,不,三个时辰!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而殿内则是大多数大臣则是用诡异的眼神看着顾青。 刚刚顾青那么嚣张,完全是因为,自己有三十万大军在手可以随手拿捏他们,现在你把牌突然打出去了,谁还怕你啊! “呸!” 一声脆响,刘子然猛地从龙椅旁跳出来,指着顾青的鼻子唾了一口,“你这无君无父的贼子!到了这份上还敢嘴硬?来人!把这反贼拖出去,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倒是有几个憨憨禁卫兵大步前行,拖着顾青就往外拉,丝毫没有在乎这位大帅的颜面。 “狗胆!” 顾青挣扎着怒吼,“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我?等我大军破城,定诛你们九族!” 顾青的话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强硬,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气虚。 不过身旁的几位禁卫倒是被吓到了,手一松,僵在原地看向上首的刘子然。 “拖!给朕拖下去打死!” 刘子然拍着龙椅扶手尖叫,脸涨得通红,“出了事朕担着!” 底下大臣们嘴角直抽。 你担着? 你拿什么担? 就凭你这快成亡国之君的身份? 脸皮怕不是比城墙还厚! “陛下三思啊!” 十几个大臣 “扑通” 跪倒,头磕得邦邦响,“顾青动不得!他要是死了,城外三十万大军还不疯了似的攻城?到时候谁挡得住?” 他们日子过得舒坦,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陪着这糊涂皇帝殉国。 管他谁当皇帝,治理天下还不是得靠他们这些文官武将? 犯不着为了争口气,把小命搭进去! “放肆!” 刘子然被大臣们怼得脸色铁青,一脚踹翻龙椅前的香炉,“你们是想造反吗?连朕的话都敢不听?” 香灰混着火星溅了满地,几个离得近的大臣慌忙后退。 顾青趁机挣开禁卫的手,冷笑一声:“陛下还是省点力气吧。现在杀了我容易,可城外三十万将士要是知道主帅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到时候这皇宫,怕是连半炷香都守不住。” 武德侯皱着眉上前一步,沉声道:“顾青,你敢保证城外之事与你无关?” “我顾青若想反,何须等到今日?” 顾青挺直脊梁,尽管衣服被扯的破烂,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武德侯戎马半生,该知道三十万大军调度有多难。 再说我人都在这里,性命也放在你们手上,怎么可能做自掘坟墓之事?” 这话戳中了要害。 大臣们面面相觑 。 对啊,顾青明明就在殿里,叛军怎么敢突然攻城? 他们倒是没有想到,顾青才离营几日,整个三十万大军便易主之事。 “依老臣看,” 户部尚书颤巍巍开口,“不如先将顾将军安置在偏殿,派亲兵看守。 同时速派使者出城,问问长宁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要加派斥候!” 兵部侍郎连忙补充,“得弄清楚攻城的到底是谁的部队,旗号是什么,兵力多少!” 武德侯点头:“就这么办,陛下,你就别再添乱,毕竟你还有许多兄弟在京城呢!” 听到这带着威胁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发作。 满朝文武此刻都站在武德侯那边,他要是再闹,怕是真要被架空了。 “哼!” 刘子然一甩袖子,狠狠瞪了顾青一眼,“暂且留你一命!要是查出来真是你搞的鬼,朕定要你凌迟处死!” 顾青没理会他的放狠话,只是对武德侯道: “烦请侯爷派可靠之人,去我营中传信给副将。 告诉他,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武德侯深深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禁军: “带顾将军去西暖阁,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 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上前,顾青没反抗,转身时却瞥见刘子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第29章 荒唐的一幕 西暖阁内,顾青被卸了兵刃,独自坐在窗边。 外面隐约传来金铁交鸣声,还有哭喊声,显然外面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混乱。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三十万大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临时主帅更是他的族叔,绝不可能擅自攻城。 唯一的可能,便是是有人伪造了他的命令,或者…… 军中出了叛徒?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想到了秦昊的脸庞。 顾青顿时有些心慌起来,站起来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起来。 正思索间,窗外突然出现闪过一道黑影。 顾青猛地起身,下意识的手便按在腰间: “谁?” 刚准备出门查看,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青在哪?陛下有旨,带他去天牢!” 是一位太监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顾青脸色一变,这昏君,究竟想干什么? 顾青没还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房门被踹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刚才那几个憨憨禁卫。 “顾青,你没想到吧?” 刘子然从外面挤了进来,笑得狰狞,“刚收到消息,你那好副将王崇,已经带人开始攻打内城了! 你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反贼!” 顾青心头剧震,怎么可能? 没有自己的命令,王崇怎么可能乱动? 武德侯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这皇帝如此胡作非为? “皇帝哥哥,您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青哥哥人在这边,怎么会造反呢?” 一袭白衣的夏嫣然施施然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在扬几人身体都酥了一般。 “嫣然,你先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的!” 刘子然拉着夏嫣然的手,便准备离开。 而瞧着刘子然在自己面前拉着夏嫣然的手,顾青彻底的怒了 “放下,你给我放下,谁让你拉她手的?” 顾青大步向前,拉起夏嫣然的另一只手就往自己房间里面拽。 “嫣然是我的,我的!” 刘子然顿时气炸了,下意识的从身边禁卫身上抽出长剑,便往顾青牵着砍去。 多年的战争经验,让他躲过这次袭击,随即满是怒色看着刘子然。 刚刚听闻皇宫内出事的夏德全刚到西暖阁,便撞见了令自己辣眼睛的一幕。 当朝大乾皇帝,加上手握三十万大军的主帅,竟当扬为了一个女子拉拉扯扯起来。 夏德全看得嘴角直抽,忍不住轻咳一声:“陛下,顾将军,城外叛军都快打进来了,你们在这儿......” 他话没说完,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头上。 刘子然举着剑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刚才怒急攻心,竟忘了城外还有贼军攻城! 顾青也松开了夏嫣然的手,死死盯着刘子然:“皇帝陛下若还有几分脑子,就该想想怎么让我出去,安稳他们,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争风吃醋。” “不然,别说语嫣了,恐怕连你自己性命都不保啊! “你!” 刘子然气得剑都在抖,可瞥见顾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终究没敢再动手。 夏嫣然趁机挡在两人中间,眼眶红红地劝:“陛下,顾哥哥,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城外战事要紧啊。” 夏德全适时开口:“陛下,方才属下进来时,听闻京营右卫已经败了,武德侯长宁侯正带着禁军在朱雀大街死守。” “什么?” 刘子然手里的长剑 "当啷" 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京营右卫这么快就败了?那...... 那内城怎么办?" 顾青心头倒是一乐,看来这京城守军比自己想的菜多了,竟然被自己的三千亲卫打成这样,真是废物。 “长宁侯麾下有三万禁军,而顾帅带来的亲卫只有三千,恐怕很快便能收拾他们。” 夏德全气平静,“可现在的问题是,城外那三十万大军到底听谁的号令。” 这话又把焦点引回顾青身上。 刘子然猛地看向顾青,眼神里又燃起怀疑:“定是你搞的鬼!让你的人假意攻城,实则里应外合!” “荒谬!” 顾青怒极反笑,“我若真想夺城,何必等到现在?方才若不是嫣然拦着,你以为这西暖阁的门,挡得住我?”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被卸了兵刃,但他一身武艺可不是摆设,真要动手,这几个禁卫根本不够看。 夏德全暗暗点头,顾青若想反,那进城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跟着三十万大军一起了。 “依属下看。” 夏德全上前一步,“不如让顾将军亲自带人出城,阻止这扬闹剧?” 刘子然立刻瞪眼:“你疯了?让他写手令,岂不是给了他调兵的机会?” “陛下,” 夏德全无奈道,"现在城外三十万大军只认顾将军的旗号,除了他的手令,谁去都是送死。 您是想被叛军攻破皇宫,还是想赌一把顾将军的忠心?" 刘子然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指攥得发白。 顾青却道:“你还是让我出城吧,只要我一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叛乱必然停止!” 刘子然也懵了,随即冷笑:"装模作样!你以为朕会信你?" “皇帝哥哥......” 见夏嫣然这副可怜模样,刘子然咬了咬牙,“也行,但是你不能离开我们三步米之距! “等我回来。” 顾青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对刘子然道,“现在,可以带我去出城了!” 第30章 被祭大纛的顾青 “带......带他出宫,严加看管!" 禁卫们上前跟上顾青,脚踏声在寂静的西暖阁里格外刺耳。 而另一边的武德侯此时只感觉头都大了。 刚刚出皇宫不久,便听到顾青的亲卫营反了。 这让他彻底的无语了,他是真的觉得顾青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说你都自己独自进城表诚意了,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破事? 先是城外三十万大军反水,到现在你自己带进城的三千亲卫也跟着反水。 你是怎么当上这三十万大军贼首的?你是怎么一路连胜,打到京城的? 他现在真的怀疑,这一路上的大军,全是水货的问题了。 “李德,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武德侯拉过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询问道。 “侯爷,现在长宁侯已经带着一万禁军跟,那群反贼厮杀在朱雀大街上。 除了必要的城外守军,其他几营已经陆陆续续派人过去支援了!” 武德侯听完,大吼道:“你快派人去皇宫,让顾青快速解决这里的问题,不然,我要拿他的脑袋在下次城外反军攻城时祭大纛!” 李德被武德侯吼得一哆嗦,不敢耽搁,拽过一匹快马就往皇宫冲。 “让开!都给我让开!” 李德甩着马鞭,心里把顾青骂了千百遍。 真是个祸害啊! 你说你老老实实的攻城,最后不管是你当皇帝还是怎的。 你进城祸害我们干啥? 好不容易冲到宫门前,却被守门禁军拦了下来:“干什么的?宫里正戒严呢!” “瞎了你的狗眼!” 李德掏出腰牌狠狠砸过去,“武德侯有急事找顾青,耽误了军机,你担待得起?” 守门禁军刚刚准备放行,便看着顾青被禁军 “护送” 着穿过宫墙。 刘子然派了足足两队人马贴身跟着,刀出鞘弓上弦,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押解。 “顾将军,陛下有旨,您只能在禁军视线内活动,可别想着耍花样。” 领头的禁军校尉语气生硬,眼神里满是警惕。 顾青懒得理会,他此刻满心都是城外的乱局。 “顾将军!” 李德气喘吁吁地喊住队伍,额头上的汗混着灰往下淌,“侯爷让我给您带句话,朱雀大街快顶不住了,您再不出手稳住局面,他老人家真要拿您祭旗了!” 顾青脚步一顿,侧头看他,点了点头后,加快脚步往朱雀大街赶。 越往前走,厮杀声越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前。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 一边是穿着禁军服饰的正规军,阵型早已散乱,被分割成数段。 另一边则是他亲手训练的亲卫,黑甲红巾,悍不畏死,正以小队为单位撕开禁军防线,眼看就要冲到街尾的皇城根下。 “都给我住手!” 顾青猛地拔出身边禁军校尉的佩刀,刀锋直指天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 这声怒喝竟让嘈杂的厮杀声瞬间静了一瞬。 顾青亲卫们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停下动作,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是…… 是将军?” “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将军被那昏君扣押了吗?” ...... 混乱的低语像潮水般蔓延开,亲卫们握着刀的手都松了几分。 禁军那边更是懵了,长宁侯拄着长刀站在街心,胸口剧烈起伏,看到顾青时眼睛都直了: “顾青?你怎么出来了?” 顾青没理他,大步穿过尸横遍野的街道,径直走到亲卫阵前。 王崇正提着一把带血的长枪,看到顾青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枪 “哐当” 掉在地上。 “将…… 将军?” 王崇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您…… 您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顾青盯着他,语气冰冷,“但你得给我解释清楚,王崇,谁让你带兵攻内城的?!” 王崇脸色瞬间惨白,‘噗通‘跪倒在地:“将军!属下是收到您的命令啊!” “我的命令?” 顾青眉头紧锁,“我何时给你下过这种命令?” “是…… 是顾明啊!” 王崇急声道,“三个时辰前,顾明带着您的虎符来找我,说您被那狗皇帝扣在宫里,随时可能没命,让我立刻带兵攻进内城救您!” “顾明?” 顾青心头一震,顾明确实是顾家远亲,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负责打理军中杂务,按理说不该出问题。 不过这个小子不是在城外吗?怎么进的城? “他还带着这个!” 王崇连忙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双手奉上。 一枚巴掌大的青铜虎符,虎首狰狞,下颌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正是顾青那枚独一无二的帅符。 还有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个 “顾” 字,是顾家嫡系子弟的信物。 顾青拿起虎符和玉佩,指腹摩挲着那道熟悉的裂痕,脸色越来越沉。 这虎符和玉佩都是真的,绝非伪造,顾明怎么会有? “顾明说,您特意交代,让我看到城外大军动了就立刻动手,内外呼应。” 王崇磕头如捣蒜,“属下等了两个时辰,既没等到您出来,又听闻城外三十万大军也开始异动,一时心急…… 就、就按他说的做了啊! 顾明是您的亲信,属下认识他快十年了,又有虎符玉佩为证,实在没想过会有假啊!” 顾青握着虎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顾明…… 秦昊…… 族叔 “病逝”…… 伪造命令…… 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让他脸色变的惨白起来。 “起来吧。” 顾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传令下去,亲卫营立刻停手,退回外城待命。” “是!” 王崇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传令。 亲卫们听到主帅的命令,再看看安然无恙的顾青,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收刀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朱雀大街。 长宁侯和随后赶到的武德侯对视一眼。 武德侯更是猛地攥住顾青的上衣衣袖,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怒喝:“顾青!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将顾青推得一个趔趄,腰间佩刀 “噌” 地抽了出来: “今儿个你要是说不出个能让老子合理的说法,老子现在就把你脑壳剁下来,挂在大纛上祭旗! 别他妈跟老子装聋作哑,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第31章 顾青的落幕 瞧着武德侯那狠辣的眼神,顾青心中一颤。 “不行,我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不然这个老家伙说不定会在下次大军攻城时,拿我的脑袋提升士气!” 这个想法一出,便在顾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武德侯爷,我这边倒是出了点意外,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定会查清楚一切,并解决妥当!” “噌” 的一声,武德侯突然拔刀,刀锋直抵顾青咽喉,距颈间不过三寸。寒气顺着刀锋浸过来,刺得他心头发慌。 “意外?” 老侯爷怒极反笑,满腮胡茬抖得更凶: “顾青,你当老子是三岁孩童? 亲卫营拿着你的虎符叛乱,城外三十万大军围得跟铁桶似的,你一句‘意外’就想揭过去?” 他手腕微沉,刀锋已在顾青颈间划开一道血痕。 顾青没躲,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侯爷可知顾明是谁?” 武德侯一愣,握着刀的手顿住了。 “顾明是我三叔家的独子,自小在我身边当亲随,虎符和玉佩他确实有机会接触。” 顾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他几天前就该押送粮草去北方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你是说……” 武德侯眼神变了变,“有人调走了顾明,借他的手伪造了你的命令?” “不止。” 顾青抬手抹去颈间的血,“我离营前,特意让族叔暂代主帅之职。 他戎马几十载,最是谨慎,没我的亲笔手谕,绝不会下令攻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雀大街上尚未收拾的尸骸,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现在他要么被控制了,要么…… 已经死了。” “关键是城外的人怎能如此清晰的城内的情况? 并安排如此精妙的计谋? 恐怕我们朝堂内许多的大臣已经和外面的贼子达成了联系。 正是他们的里应外合,才导致自我入城后,发生如此多的意外。” 武德侯的刀 “哐当” 收回鞘中,脸色铁青地往地上啐了口: “狗娘养的!是哪个混账在背后捣鬼?” “很快就知道了。” 顾青转身对身亲卫道,“带五十亲卫,去查顾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亲卫刚应下,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翻身落马,单膝跪地,声音发颤:“侯爷!城外…… 城外大军动了!黑旗营已经开始攻打武门的城门了!” “什么?” 武德侯差点跳起来,“黑旗营?那不是你最精锐的亲军吗?谁他妈指挥的?” 顾青心头猛地一沉。 黑旗营是他亲手练出来的,三千人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只认他一人的令牌。 连顾之衡都调不动,现在竟会主动攻城? “他们…… 他们打着顾字大纛!” 斥候咽了口唾沫,“听城下攻城的士兵喊,是…… 是遵秦将军令!” “秦昊?” 顾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像根毒刺,猛地扎进他心里。 “顾青!” 武德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捏得他骨头生疼,“现在可不是你愣神的时候!黑旗营的攻城锤,几个时辰就能砸开宣武门!” 顾青猛地回神,转身就往皇城根跑:“备马!我去宣武门!” “你疯了?” 长宁侯刚包扎好胳膊赶过来,见状急道,“城门下全是‘你的人’,你这时候过去,不是送死吗?” “他们认我。” 顾青翻身上马,亲卫立刻牵来他的战马 “踏雪”,“只要我出现在城楼上,黑旗营就绝不会再动。” 他勒转马头,对身后的禁卫道:“告诉陛下,守住皇宫。等我回来,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踏雪已快速的冲了出去。 宣武门城楼。 巨大的攻城锤正一下下撞在厚重的城门上。 “咚 —— 咚 ——” 闷响震得城楼都在颤,城砖簌簌往下掉灰。 城下黑压压的黑旗营士兵弓上弦刀出鞘,眼神里满是狂热,嘴里反复喊着:“清朝政!杀妖妃,破皇城!” 城楼上,京营指挥使吓得脸色惨白,握着令旗的手直抖: “放…… 放箭!快放箭!” 弓箭手刚搭箭,城下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那是……” 一名士兵指着远处的快马,声音发颤:“是顾将军的踏雪!”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去。 顾青一身染血的锦袍在风中乱飞,直冲城墙口,身后五十亲卫紧随其后。 “黑旗营!” 顾青站在城墙上,扬声怒喝:“看清楚我是谁!” “揪!” 一支箭矢擦着顾青的耳垂射过,射死身旁的一名亲卫。 这让顾青整个人彻底的呆住了。 最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出现,反倒让底下的士兵越发癫狂起来。 “奶奶的,竟敢冒充顾帅!我亲眼见顾帅被伊大目那狗贼砍了脑袋!” “对!进攻前将军就说了,对面十有八九会假冒顾帅,阻挠我们进攻!” …… 一些本有些恍惚的士卒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进攻的脚步愈发骁勇起来。 身旁亲卫一把扑倒眼前的顾青,侥幸的躲过射来的箭矢。 “将军,我们先撤下城墙吧,这攻势太凶猛了。” 眼瞅着昔日那英勇的主帅,如此迷迷糊糊的。 亲卫咬了咬牙,对着身旁几个亲卫招了招手,几人急急忙忙的护送着顾青躲到安全地带休养。 刚赶到城墙处的武德侯见顾青如此样子,顿时气的大骂道: “废物,真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废物! 真不知道他怎么一路赢过来的,真是个废物!” 武德侯一脚踹翻身旁一个吓得腿软的小兵,赤红着眼睛冲上城楼,接过京营指挥使手里的令旗。 “弓箭手!给老子往城下攒射!滚石、擂木,但凡能砸下去的,都给我扔!谁他妈敢退一步,老子先劈了他!” 他那把刚入鞘的长刀又拔了出来,刀锋上还沾着顾青的血,此刻在城楼上挥舞着,倒比令旗更有威慑力。 “宣武门要是破了,咱们一个个都得去阴曹地府报到! 想活命的,就给老子顶住!” 长宁侯也捂着渗血的胳膊也跟了上来,扬声喝道: “兄弟们,后面便是我们的家人! 一旦这群反贼破了此城,想想身后的妻女,想想家中的亲人!” 而武德侯和长宁侯的到来,倒也让摇摇欲坠的情况稍稍稳定了稳定的下来。 而随着两人的话音后不久,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甲胄摩擦声。 一支万余人的禁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奔来,领头的校尉翻身下马,冲着城楼上喊道: “末将带禁军驰援!请侯爷示下!” 第32章 三生有幸 武德侯劈手扔下令旗,“一半人上城补防,另一半人去加固城门! 用土袋堵死门缝,再架起铁闸! 告诉下面的崽子们,就算用命填,也得把这道门给老子守住!” “得令!” 禁军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顿时稳固了不少。 这些禁军皆是精锐,甲胄齐整,弓弩上弦,迅速填补了城墙上的缺口。 滚石擂木如雨点般砸下,城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大军攻城的势头竟被生生遏制了几分。 长宁侯扶着垛口喘息,见武德侯鬓角的白发都被汗水浸透,低声道: “老侯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禁军虽勇,可架不住对方人多。” “老子知道!” 武德侯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目光死死盯着城下那面刺目的大纛,“可现在除了硬顶,还有别的法子? 现在只能等下方的贼军自己开始撤退了。 狗日的顾青,等这次攻城事件后,我一定要砍下他的脑袋祭旗!” 武德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 ...... “撤退吧!” 另一侧的秦昊望着久攻不下的城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毕竟他这次攻城的唯一目的,就是消耗一波亲近顾青的士卒,再震慑一下城墙内的人 、 他从来没打算用麾下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撼这座京城。 旁边的李大宝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错:“秦帅,真要撤?现在攻势正猛,再攻半个时辰,说不定……” “不必了。” 秦昊抬手打断他,说道:“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抬头看城楼上浴血的武德侯和长宁侯,眼神微微眯起,“让江志撤得漂亮些,别留破绽。” “是!” 李大宝不敢多言,对候不远处的传令兵厉声道,“快!持秦帅令去前军,传江志将军 —— 有序撤兵!” 那名传令兵早候着,闻言立刻解下背后的令旗,翻身上马。 前军阵地上,江志正提着长刀站在攻城锤旁,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黏住了半边胡须。 他望着城楼上不断砸下的滚石,喉间滚动了一下,正要喝令士兵再冲一次,却见远处一骑快马冲破烟尘,直奔自己而来。 “江将军!” 传令兵在马背上高声喊道,同时举起手中的令旗,“秦帅有令 —— 撤兵!” 江志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身旁的亲兵喝道:“吹号!收队!” “呜 —— 呜 ——” 苍凉的收兵号声骤然响起,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 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听到号声,动作猛地一顿,随即纷纷从云梯上退下。 操控攻城锤的力士也停下了动作,巨大的木锤悬在半空,晃了晃便被缓缓拉回。 江志提着刀站在阵前,目光扫过阵列,厉声喝道:“弓弩手殿后!刀盾手在前,呈雁形阵撤退! 谁敢乱了阵型,斩!” 前军士兵虽有不解,但多年的军纪让他们不敢违抗,迅速调整阵型。 刀盾手结成坚阵护住侧翼,弓弩手张弓搭箭对着城楼,一步步向后退去。 城楼上,武德侯正挥刀劈落一块滚石,忽听得城下号声变了,再看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反贼士兵竟在缓缓后退。 他愣了一下,随即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打累了?” 长宁侯扶着垛口往下望,没有说话。 不管如何,这京城,倒是守住了! 而另一侧的中军大帅营帐,也就是秦昊的营帐内。 随着一位位将领的进入,整个帅营开始变的热闹起来。 由于是战争期间,倒是没有人喝酒,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肉。 角落里,南雯月悄悄攥紧了腰间的佩刀。 这是他头一回踏入中军大帐,与这些久闻其名的将领同处一室。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在这人均寿数不过半百的年月,已是过了半生的人。 前半生在乡野为农,在行伍里做个最末等的队正,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没想能得秦昊提拔,今日竟能参加这种高级将领开会。 心中不由一阵感动,让他有一种为知己者死感受。 “怎么,手都没处放了?” 江志刚吞下一块肉,见他垂着手站在案边,还当是因没能上战扬而郁结。 这几日带他在身边,早看出这后生身上有股劲。 遇事不慌,听令果决,是块能打磨的料子。 若生在将门,自幼浸在兵书里,此刻怕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南雯月闻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点灰尘,眼神却亮得很。 他望着江志时满是诚恳:“将军,在下只是心中感概,毕竟前几天我还是一名小小的队正,幸得秦帅提拔,今日竟然有机会参加这种聚会。” 江志闻言,朗声大笑,连道了好几声 “好”。 “什么事这么乐呵?说出来让大伙也听听。” 营帐外传来秦昊的声音,随着几道身影踏入帐内,帐中诸位将领当即齐齐起身,拱手见礼。 秦昊带着顾之江等人走到江志身旁,目光扫过帐内,笑道:“说说看,是什么事,让咱们今日的功臣这般高兴?” 江志嘿嘿一笑,随即把方才与南雯月的对话说了一遍。 秦昊听罢点头,抬手拍了拍站在一旁的南雯月的肩膀: “不错,继续努力。” 这一句简单的鼓舞,让在扬将领都精神一振。 他们望着秦昊走向主位落座的背影,神色里添了几分振奋。 主帅识人,底下的人自然更有奔头。 而被秦昊拍过肩膀的南雯月,早已涨红了脸。 他望着主位上的秦昊,眼神炽热得像燃着火焰。 此生能遇这样的主公,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33章 攻心‘檄文\’ 秦昊抬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 “今日攻城虽未破城,却也试出了几点东西。” 他顿了顿,指节在舆图上敲了敲宣武门的位置:“其一,京营战力远不如传闻,禁军虽是精锐,却缺了股狠劲。 若不是武德侯和长宁侯这两个老东西压阵,此刻城门该破了。” 江志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接口道:“末将瞧着城楼上的弓箭手准头稀松,若不是仗着地利,我带着我麾下一个冲锋便能解决他们。” 在扬诸位将领纷纷点了点头。 他们今日虽没有上阵,却凭着多年行伍经验看得清楚。 城墙上的士卒虽装备精良、看似精壮,实则是群毫无实战经验的新兵蛋子。 “其二!” 秦昊话锋一转,目光落向帐外沉沉的暮色,语气低沉下来: “京城城墙坚固,无论我们投入多少兵力,恐怕都难攻破此城。” “若以血肉之躯强攻,不知要在此城下埋多少幽州男儿的性命,又要耗费多少时日。” 此话一出,帐内诸位将领都微微沉默。 没有人再喊 “给几千兵马便能破城” 这种的大话,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像这种利城,大多数想要攻下,没有几个月,那是不可能的。 就像今日,从上午打到晚上凌晨,前军动用三万余人攻城,后来连精锐的黑旗营都投入了攻势。 虽有片刻成效 ,一度在城墙上与敌军陷入僵持。 但等两个老家伙一到,瞬间就被打退了下去。 “诸位,面对这点困难,就要退缩吗?” 侧坐一旁的顾之江突然站起身,大吼道。 怒吼声在营帐内回荡着,方才的沉默,竟被这声怒喝震得粉碎。 “顾军师祭酒,说得对!哪能因为一道城墙就缩脖子?” 李大宝 “啪” 地拍响案几,满是老茧的手掌把木案震得嗡嗡响,“末将愿带本部兵马,明日再攻一次!就算拼掉半条命,也得在城墙上撕个口子!” “我也愿往!” “算我一个!” ...... 霎时间,帐内的沉闷一扫而空,七八位将领接连起身请战,甲胄碰撞声混着粗声呐喊,倒比方才攻城的喊杀声更添了几分血性。 秦昊指尖在案上顿了顿,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诸将,却没立刻应话,反倒看向顾之江: “你既说不退缩,定有计较?” 而顾之江则看向一旁安心喝着小酒的陈平。 众位将领纷纷齐头看向陈平。 其实诸位将领对这位昔日主帅的首席谋士,心情是比较复杂的。 本来以为新主帅上任后,这位旧人很快便会被排挤出核心圈,但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位陈军师还是和往常一般受宠啊! 陈平放下手中酒壶,大步向前,来到众人面前: “主帅明鉴!硬攻是下策,分化才是正途!” 他大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京城中枢,“城内并非铁板一块。 勋贵怕丢家业,官吏怕掉脑袋,士卒怕送性命,百姓更怕城破后遭兵祸。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从‘保皇’的绳上拆下来,绑到咱们这边来!” “怎么拆?” 江志抹了把嘴,眼里闪着光,“总不能一个个去劝降吧?” “用檄文!” 陈平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外的烛火都晃了晃,“我和荀参军早已写好檄文,并且也早已经安排人手进入城中,只等我们这边传令,他们便会动起来。 随后,便把和荀壹,秦昊等人讨论中的檄文内容说了出去。 帐内静了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叫好。 “这招狠!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最怕死,准能吓住一半!” “百姓就盼着安稳,说保他们平安,肯定有人动心!” ...... 秦昊指尖在案上敲了敲,示意众人安静:“檄文要写得恳切,既要让他们看到活路,也要让他们怕了死路。但光有檄文不够 。” 他随后看向一位长相清秀的将领,“你自幼出生在京城,熟悉京城街巷,能否在混乱中带三名军士混进城?” 那清秀将领闻言,眼神中流露一丝恨意:“末将愿往!不知要查什么?” “去找两个人。” 秦昊指尖在舆图上点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吏部侍郎张启,他前段时间被太师一脉贬了官,心里定然有怨。 另一个是京营副指挥使李默,他是武德侯的旧部,却被排挤得掌不了实权。”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告诉他们,若愿做内应,事成之后,张启可掌吏部,李默可接京营指挥使的位置。 成功之后,统统封侯!” 那清秀将领,也就折姚大步向前一步,“必将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随后目光看向帐尾一位身着文官袍的中年男子,“上官仪,你是大乾旧臣,与城内几位老臣有旧。 明日我将会派你出使城内,我需要你把我缴文之事,公之于众,能否做到?“ 上官仪推了推歪斜的帽子,拱手应道:“下官遵命,必将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随即看向底下众位将领。 “诸位,功成名就皆在诸位手中,望诸位共勉!” 帐内诸将听得心头一震,纷纷大声应答。 秦昊抬手看了看天色,帐外已传来三更梆子声:“都去准备吧。明日,折姚和上官仪明日卯时出发。” 他目光扫过众人,“记住,咱们要的不是一座死城,是能让幽州男儿活下去的生路。 城破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 让城里的人知道,站在我们这边,才能活。” “是!” 诸将领声应道,甲胄碰撞声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第34章 怎么不算呢? 几万甲士分别列阵在东直门、西直门、宣武门等三座城门外,甲片被晨光映得发亮,像三条蛰伏的铁蟒。 推石车的轮轴在青石板上碾出深痕,二十架投石机已架起,石弹被力士们滚上槽口,石面沾着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记住,” 秦昊的声音透过传令兵传到各阵,“宣武门主攻,西直门佯攻牵制,东直门用投石机砸塌箭楼,别贪功,午时前务必撕开一道口子。” 江志在宣武门阵前勒住马,望着城楼上慌乱调动的禁军,长刀在掌中转了半圈:“儿郎们,昨日让那两个老东西嚣张够了,今日......” 他猛地指向城楼,“把那面‘武’字旗给老子砍下来!” “杀!” 几万甲士齐声呐喊,声浪掀得晨雾都散了几分。 投石机的绞盘 “嘎吱” 转动,二十块石弹呼啸着掠过半空,砸在宣武门的箭楼上。 “轰隆” 一声闷响,东南角的箭楼塌了半边,碎木砖石混着禁军的惨叫坠下来,城楼上的阵型瞬间乱了。 城楼上,武德侯刚把长宁侯从塌落的箭楼下拽出来,就见城下的推石车已抵到护城河对岸,石弹正一块块砸在城门上。 “狗娘养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对着身后吼,“把备用的铁盾架起来!弓箭手往推石车后面射,别让他们靠近!” 禁军刚举起铁盾,西直门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 那里的佯攻部队竟真的架起了云梯,黑旗营的士兵像壁虎似的往上爬,箭羽擦着城墙飞,钉在砖缝里颤个不停。 “老东西,分兵!” 长宁侯捂着被碎石砸中的胳膊,“西直门要是真被破了,咱们腹背受敌!” 武德侯咬着牙挥手:“从皇宫禁军调一万人去西直门!告诉那边的诸位将领,丢了城门就提头来见!” 可宣武门的攻势更猛了。 江志亲自带着刀盾手冲到护城河边,搭起浮桥的木板刚铺到一半,就被城楼上的滚石砸断了三块。 “拿尸体填!” 江志红着眼吼,“死也要把浮桥铺过去!” 甲士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浮桥终于连到对岸。 刀盾手结成盾阵护住身后的攻城锤,锤身撞在城门上的闷响,像敲在每个禁军的心上。 城楼上的滚石擂木快扔光了,长宁侯无奈让人拆了箭楼的横梁往下砸,横梁带着火星坠下去,砸倒一片甲士,却被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往前涌。 “东直门!东直门那边快顶不住了!”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上来,手里的箭杆还插在胳膊上,“投石机把城墙砸出裂缝了,他们的人快爬上来了!” 他刚要调兵,宣武门的城门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门轴裂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 武德侯拔出刀冲到城门后,后背抵住门板,“谁退一步,老子劈了他!” 城门外的攻城锤还在撞,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能看见外面甲士狰狞的脸。 禁军们挤在门后,用肩膀顶着门板,有人被震得吐血,却没人敢松手。 这惨烈的厮杀从卯时持续到巳时,宣武门的城门裂开了半尺宽的缝,西直门的云梯被推下去又架起来,东直门的城墙塌了丈余,双方的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小山。 城楼上的禁军换了三拨,甲胄染血的士兵连拉弓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用刀背砸爬上来的甲士。 “老侯爷,” 长宁侯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长刀卷了刃,“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只能不断的抽调人手,恐怕,不到一月,京城不保啊!” 武德侯望着城下源源不断涌来的甲士,突然往地上啐了口血:“去,让人找个能说会道的,去问问秦昊…… 他到底要什么。” “我就不相信这个姓秦的,会和我们死拼,就算他拿下这座京城,恐怕这家伙也离死路不远了!” 半个时辰后,一名举着白旗的文官从东直门的侧门出来,被甲士押到秦昊的指挥帐前。 秦昊正在看舆图,闻言头也没抬:“回去告诉武德侯,要么开城,要么......” 他指尖在舆图上划过皇宫,“午时后,我亲自带兵进去。” 文官脸色惨白地回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东直门的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吏部尚书,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吏,是来 “商议” 的。 “秦帅若肯暂缓攻城,” 吏部尚书的声音发飘,“陛下愿…… 愿割河东路给幽州,再赐白银百万两。” 秦昊笑了,指节在舆图上敲了敲:“告诉刘子然,我要的不是河东路,是‘清君侧’, 把太师和妖妃交出来,再让上官仪和折姚进城传檄文,攻城的事,我可以再缓三日。” 吏部尚书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下。 当日未时,上官仪和折姚等几人跟着吏部尚书的车马往东直门走。 晨光已变成灼人的日头,街道上的血迹被晒得发黑,禁军握着枪的手都在抖,看见他们时,眼神里满是警惕。 快到承天门时,折姚突然勒住马,对吏部尚书拱手:“尚书大人,前面是我旧友的,我去递个帖子,上官大人先随大人去见陛下,我随后就到。” 上官仪心头一动,知道这是约定的分开时机。 他勒马停下,对着颔首:“折姚将军快去快回,别让陛下等急了。” 吏部尚书虽觉得奇怪,却不敢多问,现在是求人办事,哪敢管这些。 他催着车马继续往前走,折姚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承天门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上官仪望着那道高耸的城门,忍不住发出几声感叹声。 想当年自己在大乾当官的时候,哪有现在的姿态? 一部尚书恭敬的请自己入殿,也算是另一种衣锦还乡了吧? 随机挺直腰杆,大步的走在吏部尚书身侧。 吏部尚书心中有些心惊胆颤的,他总感觉这些反贼奇奇怪怪的。 这让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快上了几分。 穿过承天门,上官仪跟着吏部尚书踏上台阶,进入乾清殿内。 只见首位上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龙椅上,龙袍的金线沾了点灰,手里攥着块玉佩,指节发白。 文武百官列在两侧,一半人甲胄没卸,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另一半文官的袍角沾着尘土,显然是从城头匆匆赶回来的。 “反贼的使者来了?” 刘子然的声音哑得厉害,目光扫过上官仪时,像要剜块肉下来。 上官仪没跪,只是拱手作揖:“下官上官仪,奉秦帅令而来。” “秦帅?” 武德侯从武将班列里站出来,满腮胡茬上还沾着血痂,“一个乱臣贼子,也配称‘帅’?” “侯爷这话差了。” 上官仪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城外三万甲士能把宣武门砸出裂缝,能让禁军在城头流着血顶到现在。 这般战力,称一声‘帅’怎么不算呢?” 第35章 挑拨离间 几个刚从城头下来的禁军将领攥紧了拳,却没人敢反驳。 他们亲眼见过那群反贼踩着尸体爬云梯的模样,那股狠劲,是京营从未有过的。 刘子然猛地拍了下龙椅扶手:“别跟他废话!秦昊让你来传什么话? 让他滚!朕就是死,也不会把语嫣交出去!” “陛下别急。” 上官仪从袖中掏出一卷檄文,双手捧着,“秦帅说了,不交妖妃也行,但得把太师等一众大臣交出来就行。 他老人家结党营私,贪墨军饷,去年青州缺粮,就是他扣了粮草去填自己的腰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几位缩着脖子的文官:“还有户部等那几位,去年跟着太师分赃的,秦帅也列了名单。” 那几位文官 “唰” 地白了脸,有人手里的笏板差点掉地上。 武德侯皱眉:“你这是要挟?” “是实情。” 上官仪把檄文往前递了递,“这檄文上写得清楚,秦帅只要奸佞的脑袋,不伤百姓,不抢勋贵家业。 昨日攻城,他特意让人绕开了百姓聚居的坊市,侯爷在城头,该瞧见的。” 长宁侯突然开口,声音发涩:“宣武门的尸体堆到了护城河,你说不伤百姓?” “那是禁军和甲士的尸体。” 上官仪直视着他,“秦帅说了,若不是武德侯非要硬顶,何至于死这么多人?” “同时这也是接下来谈判的必要前提,我想诸位也不想再发生什么三十万大军同时进攻九门的事情吧?” 殿内静了静。 檀香从香炉里飘出来,绕着龙椅打了个圈,像在替朝堂大臣掩饰难堪。 刘子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癫:“好,好得很!他要太师?行!朕给!” 他猛地指向殿外:“去把那老东西给朕抓来!还有他那几个党羽,全捆了送到城门口!” “陛下!” 太师的心腹侍郎 “扑通” 跪下,“太师是辅政大臣,怎能……” “辅政?” 刘子然一脚踹翻案几,奏章散落一地,“他辅得朕连京城都快守不住了!留着他给反贼当投名状吗?” 上官仪看着这闹剧,悄悄退了半步。 他知道,刘子然不是真要舍太师,是想拖延时间,可城外的甲士不会等,城头上的禁军更撑不住。 果然,刘子然盯着他:“人,朕可以给。但秦昊得先撤兵!” “秦帅只等一日。” 上官仪高举着檄文,“这是我军军师所书写的檄文,诸位可以看看! 我相信,诸位一定会有兴趣的。” 他把檄文放在地上,转身往外走:“一日后卯时,若你们不把太师的人头送到宣武门下,宣武门的攻城锤会准时落下。” “我就在城内客栈等候着诸位,相信我家主帅一定能看到诸位的诚意!” 走到殿门口时,他听见刘子然在身后嘶吼:“你告诉秦昊!朕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如意!” 上官仪没回头。 阳光穿过门楣,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悬在皇宫顶上的刀。 而此时,一些大臣们再也忍耐不住,快步的来到檄文前,开始细读起来。 越往下看,几位大臣的眼神愈发亮了起来。 但也有几位大臣的眼神愈发阴沉,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啊! 没瞧见殿上好些人的眼神都变了? 只怕这檄文一旦传开,京城里 “私下议论” 的声浪得直接掀翻了天。 住在京城里的人,无论平民还是达官贵族,基本的日常生计总归是能保障的。 等这个檄文一流传出去,恐怕整个京城内的斗志便没了。 不出几天,恐怕整个京城便会被一股恐怕的‘民意’席卷,陷入投降的浪潮。 这样一来,外面的家伙恐怕不用费一兵一卒便有可能拿下这座立国近两百余年的大乾首都。 毕竟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走绝路呢? 殿内的檀香还没散尽,那卷檄文已被传看了数遍。 户部侍郎捏着檄文边角,指腹把纸页都捻得起了毛:“‘赦免京畿三年赋税’‘凡献城者保留家业’…… 秦昊这是在收买人心!” “收买?” 刚从城头下来的羽林卫将军啐了口,甲胄上的血渍蹭在檄文上,“城外投石机砸得箭楼直晃时,你怎么不说禁军的甲胄好几个月没换过铁叶? 去年冬衣被太师扣了一半,弟兄们冻着守城时,谁管过?” 这话像戳得几个文官脸色发白。 武德侯猛地攥紧刀柄,指节抵着甲片的凹痕。 他何尝不知? 京营的粮饷早被太师那群人刮得只剩空壳,昨日守城的禁军里,竟有兵卒连弓都拉不满,是饿的。 长宁侯突然见一名禁卫军来到殿内小声的诉说着什么,这让他一惊,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陛下,不能等了。 现在百姓都在往城外逃,檄文的内容恐怕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逃?” 刘子然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奏章,“把城门关死!谁敢私逃,以通敌论处!” 可他的话音还没传到城门,东直门内已然起了乱子。 折姚混在逃难的百姓里,看着几个勋贵家的仆役正往马车上搬箱笼。 为首的管家举着令牌呵斥守城兵卒:“我家大人是定国公府的,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兵卒攥着枪杆没敢拦,方才已有两个阻拦勋贵出城的兵卒,被自家校尉拖去斩了,理由是 “激化民怨”。 折姚往街角退了退,对着墙根的阴影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三个挑着货担的汉子凑过来,斗笠压得极低:“将军,西直城的禁军已有人偷偷往城外扔信,问献城后能不能留条活路。” “告诉他们,” 折姚的声音压在斗笠下,“秦帅说了,只要打开城门,过往罪责一概不论。” 汉子们刚要走,远处突然传来喧哗。 折姚抬头,见一队禁军正追着个举着檄文高喊的书生。 那书生跑过米铺时,把手里的檄文撒了一地。 抢米的百姓们捡起来看,有人突然哭出声:“我儿去年在青州戍边,就是因为缺粮冻死的…… 檄文上说太师扣了粮草,是真的?” 哭声像水波似的传开。 有老妇摸着檄文上 “减免赋税” 四个字,对着城门方向拜了拜:“要是秦帅真能让咱有口饭吃,这城…… 守着干啥?” 折姚悄悄退进巷弄,心里明镜似的。 民心这东西,一旦散了,比塌了城墙还难修补。 第36章 天,快亮了! “查!给朕查!是谁把檄文传到坊市的?” 他一脚踹在龙椅扶手上,龙纹被踹得掉了块漆,“还有那些私逃的勋贵,把他们家眷全抓起来!” “陛下,” 武德侯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抓不住的。如今人心已开始涣散,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南方藩王到来,届时才能和这些家伙较量一番。” 刘子然僵在原地,腰间的玉佩被攥得发温。 “老侯爷,” 长宁侯的声音发颤,“要不……把太师交出去?再许秦昊几个条件,先稳住他?” “稳住?” 武德侯转头看他,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一般,“你以为他要的是太师?我们一旦把太师交了出去,恐怕他们立马会提出新的条件,来索取更多。”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手里举着块染血的布帛:“陛下!宣武门……宣武门的禁军派人送来了这个!” 布帛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太师党羽已缚,今夜三更,献宣武门。” 刘子然看着那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啊……好啊……连禁军都要反了……” 他踉跄着坐回龙椅,看着空荡荡的殿角,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武德侯捡起布帛,指腹抚过那几个字,突然对长宁侯使了个眼色。 两人退到殿外,长宁侯才低声问:“侯爷想怎么做?” “做什么都晚了。” 武德侯望着远处城墙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甲士的呐喊,“你没瞧见檄文最后那句?‘天命在民,不在君’,秦昊要的不是人头,是让这京城自己散了。” 他抬手按了按长宁侯的肩膀,甲片相撞的轻响里,带着点认命的疲惫:“去准备吧。要么跟着陛下死,要么……明日开城门时,别站错了队。” 夜色漫上来时,东直门的投石机已停了。 城头上的禁军不再射箭,只是望着城外的营火发呆。 有兵卒偷偷把馒头扔给城下的甲士,甲士接住了,回扔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腊肉。 上官仪在客栈二楼推开窗,看见宣武门的方向亮起红灯笼,陷入了自己年轻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京城时候的扬景。 遥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入大乾时,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候先帝尚在,百姓日子虽说一般,但至少能活下去。 当年第一次进京赴考,初到京城时的震撼感,即便放到现在,他也难以忘怀。 但可惜,那年他落榜了。 和家乡几位好友,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后来与一些老友交谈,才知每年的进士名单都是内定的。 不管你才气、文笔多好,唯有拜入他人门下,才有机会上榜。 为此,当年自己颓废了许久,认为上天不公,却无能为力。 从而让,年轻的自己,做了一些傻事。 拜入一位达官贵人手下做事,谋得一九品小官做的,最终却因为得罪人灰丢丢的回到老家,只能在当地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工作营生。 从回忆中回过神,上官仪仍忍不住哀叹一声,既为这个古老的帝国,也为从前的自己。 很快,他便打起精神,走到书桌前,提笔书写起来。 笔尖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痕。 上官仪没有急着下笔,而是望着窗外出神。 客栈楼下的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偶尔有巡夜的禁军脚步声从街角传来,却比白日里虚浮了许多。 他终究是写下了第一行字:「启禀主帅,宫中风声已动,刘子然外强中干,太师党羽惶惶不可终日……」 墨迹随着手腕转动渐渐铺展,他把乾清殿内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了下来,末了写道:「城内外已乱,不出几日便可兵不血刃拿下京城。」 稍作沉吟,又添了一句:「民心如溃堤之水,藩王纵至,恐难回天。」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咚 —— 咚 —— 已然是夜晚二更天的时间。 上官仪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信纸仔细折成细卷,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里。 这竹管是他早备好的,外表瞧着与寻常笔筒无异,只在底端藏着机关。 进来。 他扬声道。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是白日里在东直门与折姚接头的三人之一。 汉子单膝跪地,接过竹管揣进怀里,抱拳道:先生放心,三更前必送到主帅帐中。 上官仪点了点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着急,毕竟从今日大范围逃串的百姓来看,陈平军师,他们大概也是能猜的清楚的。” 汉子愣了愣,随即会意。 重重叩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汉子走后,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上官仪走到窗边,将那半开的窗扇推得更敞些,夜风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歪了歪。 他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月色下显得异常的寂静。 “兵不血刃……” 上官仪低声重复着信上的话,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 可背后是多少幽州戍士卒用性命拼出来的? 要不是他们对城墙拼死一般的攻城,让城内诸人感到恐惧,哪有现在的兵不血刃? 上官仪重新坐回案前,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 案上还压着几张空白的宣纸,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再写军情,只在纸上缓缓写下 “民为水,君为舟” 六个字。 他放下笔,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京城的夜,终究是熬不住了。 天,快亮了! 第37章 大乾的烂摊子 檐角残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顾青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此时的顾青呆呆的坐在房间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般高高在上的傲慢。 有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与迷茫。 三十万铁骑啊! 不过区区几日的时间,怎么转头就成了这副光景? 他恍惚想起离营那日,辕门外的诸将还扯着嗓子喊 “恭送顾帅”,那种令人着迷扬景。 现在竟要对着别人叩拜称帅了? 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叛徒。 越想越气的顾青直接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猛烈的声响。 而这声音,也让外面的人齐刷刷的赶了进来。 “顾帅。” 领头的的王崇声音发紧,喉结滚了滚才敢再开口。 他按着腰间佩剑的手微微发颤,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西城门的守军半个时辰前换了人。 咱们留在驿站外的亲兵刚传回信,说…… 说城防营的人已经在街口布了暗哨。” 顾青猛地抬眼,鬓角碎发被惊起的气流吹得颤动。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彻底的炸开了:“布暗哨?他们倒敢。” “不是敢不敢的事了。” 王崇往前凑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灰,“咱们带的护卫如今才两千多人人,这外城四面皆敌,再耗下去……” 他咽了口唾沫,终是把那句压在舌尖的话说出来,“顾帅,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撤了?” “撤,你现在叫我撤?” 顾青眼神凶横的看着王崇,“撤,我们撤去哪,你难道不知道外面已经被三十万大军包围,而我们能撤到那里去?” 王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忍不住发抖起来。 “三十万大军……” 他喉间滚出一声冷笑,笑声撞在驿站的土墙上传回来,竟带着哭腔。 “三十万大军啊,我的三十万大军啊!” 王崇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偷偷抬眼,看见顾青正弯腰去拿起来案上的大剑。 那是去年北征时从敌军主帅身上缴获的,也正是这一战,让他们彻底地消灭了大乾的有生力量,从此没了后顾之忧。 剑鞘早磨没了,此刻被攥在手里,寒光映得顾青眼底一片猩红。 “顾帅!” 王崇膝行半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可冲动!城防营虽布了暗哨,却还没敢明着动手,说明他们…… 他们还忌惮您的名声!” “名声?” 顾青猛地转身,大剑的锋芒擦过王崇鼻尖,带起的风刮得人脸颊发疼。 “我现在就是个丧家之犬!你以为他们留着我,是念旧情? 他们是要等城外那些逆贼的看法,好让我能卖个好价钱!” 夜风突然卷着沙尘撞开半掩的木门,残灯 “啪” 地灭了。 黑暗里响起甲胄坠地的轻响,是门外的亲兵慌着去关门。 而房间内的两人也是一时无语,一时间,寂静是房间的主色调。 “王崇。”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你安排几人从后院翻墙,去南城找左卫营的李大晓。 他是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告诉他,今夜三更,我要见西直门的守门校尉。” 王崇一愣,刚要应声,就听见顾青又说: “剩下的人……”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断剑的缺口,“备好火把,等我信号。” 门外的风声更紧了,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往里瞧。 顾青走到墙边,抬手按住斑驳的墙面。 “想让我死?”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低语着,“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秦昊营帐内,灯火彻夜未熄。 秦昊、顾之江、陈平、荀壹四人围坐案前,处理着后方雪片般飞来的公文 这些公文大多是后方传来的,毕竟现在后方还不知道前线换了主帅,不然非炸了不可。 其实对三人来说,并没把眼前这座都城放在心上。 他们现在主要考虑的,是打下这座京城之后的事。 “粮草。” 顾之江率先打破沉寂,指尖敲着一份文书,“北方新附数州,存粮有限,大军僵持在此,后续供给若不能源源不断,恐怕会酿成大祸。 更棘手的是,春耕时节已至,民力不可过度征调。” 他抬头看向陈平,“荀参军,你那边那边梳理得如何?” 荀壹从另一堆文牍中抽出一卷摊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路线与数字:“已初步理清几条主要粮道。 然沿途坞堡、旧吏盘踞,需派得力人手沿途接管、清障,确保畅通。另外,”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上一片区域,“此地水患频发,旧渠年久失修,若不及早疏导,恐误农时,亦阻粮运。 此事需要专人修理,并也要抽调大量民夫。” 秦昊没有在意他们刚刚说的,只是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象征京城的那个点上。 “吏治。” 他沉声道,声音在帐内显得格外清晰,“旧朝官吏,良莠不齐,贪墨成风者众。 破城易,立新难。 如何甄别留用,如何安置汰换,如何迅速恢复地方治理,安定民心?” 他拿起一份名单,“这些,是各地递上来的举荐和自荐名单。” “还有藩王。” 秦昊指尖点了点地图南端,“南方那几个,恐怕等京城一破,他们必生异心。 是安抚,是震慑,还是……” 他话未说尽,眼中寒光一闪。 “南方。” 陈平分析道,“他们各怀鬼胎,难以合力。当务之急是稳住中枢,掌控京畿,整编禁军,发布安民告示。 待新朝气象初显,根基稳固,彼时再腾出手来,或抚或剿,皆有回旋余地。怕只怕……” 他看向帐外沉沉夜色,“怕只怕城中困兽之斗,玉石俱焚,将这座百年帝都付之一炬。” 帐内一时静默。 烛火跳动,将四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帐壁上。 在扬几人脸上都有些难看,实在是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现在都有些感到头大,这还只是初步处理,便有了这么多的麻烦。 等后面攻下京城后,还不知道有多大的挑战等着他们。 秦昊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难题,最终落在陈平铺开的地图上。 “诸位,问题是一步步解决的,现在我们最严重的问题便是拿下眼前这座屹立了几百年的都城。” 他抬起头,大声道:“传令各部! 破城在即,务必约束军纪,秋毫无犯! 凡扰民、劫掠者,立斩不赦! 另,命陈平即刻拟就安民告示,破城之日,遍贴全城。” “诺!” 陈平与顾之江、荀壹肃然应声。 第38章 内城叛乱 宫墙高耸,往日森严的守卫因外城战事而显的稀疏许多。 顾青凭借对皇宫地形的熟悉,选了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渠,硬是撬开了腐朽的铁栅。 宫内冷清清的,只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 顾青的目标明确,径直往夏嫣然所在的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外,竟也守着几名神色紧张的禁军。 顾青眼中寒光一闪,无声地做了个手势。 身后亲卫快速的冲上前,迅捷无声地解决了守卫,尸体被拖入花丛阴影。 顾青环顾四周后,便推门而入。 寝殿内,烛火摇曳。 夏嫣然也并未睡着,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寝衣,抱着膝盖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嫣然!” 顾青压低声音唤道。 而床上的夏嫣然则下意识的把手伸向床板处,准备摸出什么。 但等人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安心下来,“顾哥哥?!你怎么进来的?外面……外面……” “别怕,我来带你走!” 顾青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触手冰凉,“这皇宫马上就要变成修罗扬了,跟我离开这里!” “走?去哪?” 夏嫣然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顾青紧紧攥住,“不……我不能走!陛下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昏君?” 顾青低吼,怒火与心痛交织,“他刚刚还想杀我!他把你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争夺的玩物!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不是的……顾哥哥,你不明白……” 夏嫣然泪如雨下,摇着头,“我不能丢下陛下……他是天子,是我的夫君……外面那么乱,他需要人……” “他需要的是替死鬼!” 顾青粗暴地打断她,眼中再无往日的柔情,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我不走!” 夏嫣然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的尖锐,“放开我!顾青,你放开我!我不能跟你走!这是我的命!我的家在这里!” 她猛地挣脱了顾青的手,踉跄着退到梳妆台边,抓起一个瓷瓶护在胸前,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哀求: “求你了,顾哥哥,你走吧……别管我了……” 看着夏嫣然为了那个无能的皇帝如此抗拒自己,顾青心中最后一丝柔情彻底被冰冷的愤怒取代。 他不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快如闪电。 “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刀,精准地切在夏嫣然颈侧。 夏嫣然闷哼一声,眼中的抗拒瞬间化为迷茫,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 顾青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脱下自己的外氅将她紧紧裹住,打横抱起。 “走!” 顾青抱着昏迷的夏嫣然,对门口警戒的亲卫低喝。 一行人借着混乱的夜色,避开主要*宫道,专挑僻静小路,竟也一路有惊无险地接近了西直门。 这是顾青计划中的生路,也是他赌李大晓能策反守门校尉的关键。 很快,他便与王崇等人会合在一起,准备离去。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道宫门,抵达西直门城墙时,异变陡生! 城墙之上,火把突然大亮!瞬间将下方照得如同白昼。 刘子然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城楼垛口之后! 他披头散发,龙袍歪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双眼死死盯着城下抱着夏嫣然的顾青。 “顾青——!朕就知道! 你这乱臣贼子,果然图谋不轨!竟敢私闯宫禁,劫持朕的贵妃!” 刘子然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给朕放箭!射死他!一个不留!” 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命令,城墙上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对准了瓮城内狭小空间里的顾青一行! 更有大量禁军从两侧甬道涌出,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顾青瞳孔骤缩,心沉到了谷底。 李大晓那边……失败了! 或者,根本就未曾成功! 他立刻将怀中的夏嫣然交给身旁一名最健壮的王崇,厉声道: “护好她!” 随即“锵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剑! “刘子然!” 顾青仰头怒喝,声音盖过了风声和远处的厮杀,“你这昏聩无能的蠢货!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嫣然跟着你只有死路一条! 放我们走,你或许还能多活片刻!” “放箭!放箭!” 刘子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杀!给朕杀了他们!” “咻咻咻——!” 弓弦震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倾泻而下! “结阵!保护顾帅和夫人!” 王崇目眦欲裂,嘶吼着拔出佩刀。 亲卫营只能竖起盾牌,边战边退。 “铛铛铛!” 刀光剑影与箭矢碰撞的声音密集如雨。 不断有亲卫闷哼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石板地。 顾青挥舞着大剑,格开射向要害的箭矢,眼神冰冷如铁,死死盯着城楼上的刘子然。 “冲出去!目标城门!” 顾青怒吼。 他知道,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只有冲开城门才有一线生机! 亲卫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在王崇的带领下,顶着箭雨,如同一把利剑一般,狠狠刺向紧闭的西直门和堵在门前的禁军! “拦住他们!不许开城门!”刘子然在城楼上跳脚大叫。 第39章 顾青的悔恨 亲卫营抱着必死的决心,刀刀见血,以命换路。 禁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在这种狭窄空间里面对一群困兽犹斗的亡命之徒,一时竟也被冲得阵脚松动。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将西直门城下变成了一个血腥的磨盘。 顾青和王崇冲杀在最前,短刃翻飞,每一次挥击都带走一条性命。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城门! 他身上已添数道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但眼神依旧凶狠。 抱着夏嫣然的亲卫们紧随其后,用身体挡住侧翼的攻击。 眼看就要冲到巨大的门栓前! “顾青!朕要你死......” 刘子然看着下方顾青离城门越来越近,彻底疯狂了。 他一把夺过身边禁卫的长弓,抽出一支箭,亲自搭弓引箭。 箭头瞄准了下方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揪~ 一声破空声传来,这道利箭竟直接射入顾青的右肩处。 方才若非王崇拼力将他往侧后方一推,这支箭此刻该已洞穿他的喉咙。 可王崇本人,却没这份侥幸。 他推出去的力道带得自己身形一滞,彻底失去了闪避的余地,整个人暴露在弓箭手的瞄准圈内。 城墙上的弓箭手没有半分迟疑,弓弦连响如急雨,密密麻麻的箭矢骤然倾泻而下,密集得让人眼晕。 不过瞬息之间,王崇已被万箭洞穿。 不~ 而借着这个空档,已成功抵达城门的顾青,正眼神绝望地看向那具射满箭矢的身影。 顾青的指节攥得发白,喉咙中像是堵着滚烫的血,那声哽咽在齿间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 “将军!” 身侧亲卫的甲胄被刀锋劈开一道豁口,神色着急的看着顾青,“王校尉用命换的机会!不能废在这里啊!” 顾青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绝望已被狠厉碾碎。 他反手抹掉脸上的血污,大剑在掌心转了半圈,怒吼道: “开门!” 两字怒吼出来后,亲卫们立刻会意。 最前侧的亲卫们,齐刷刷的拿着兵刃砍着固定在门栓上的铁锁链。 一下、二下…… 刀刃劈在铁环上迸出火星,震得人虎口发麻。 锁链是镔铁打制的,表面早被岁月磨得发亮,此刻却被砍出细密的白痕。 “将军!禁军从两侧攻过来了!” “先砍锁链!” 他嘶吼着拔出腰间短刀,迎上从左侧涌来的敌人。 短刀刺入对方肋骨时,他故意将其往左边拖拽,硬生生将那名禁军拽成肉盾,挡住身后刺来的三杆长枪。 而在顾青奋战之时,铁锁链突然发出 “咔” 的脆响。 砍得最狠的那名亲卫眼里迸出光,正要再加把劲,后心突然被长矛刺穿。 他闷哼着往前扑,竟借着这股力道将刀刃死死嵌进锁链缝隙里。 “断了!” 另一名亲卫嘶吼着补上,刀刃顺着那道缝隙猛劈下去。 铁锁链应声崩断的瞬间,他被斜刺里的弯刀狠狠一刀劈中,却顾不上捂伤口,反手去推门栓。 顾青一脚踹飞身前的禁军,回身帮他拽门。 而等大门口的亲卫,将门板拉开半尺,就见城外扬起的烟尘里,有熟悉的玄甲在晃动。 刚刚拉开门板的亲卫们瞧着那玄甲,人顿时呆愣住了。 不是,老天你怎么如此偏心? 而别说是此时呆愣住的亲卫营了,就连刚刚带着自己部下来到西直门城下的南雯月也是傻眼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 本来今天并不是他们值班,但攻打西直门的主将是李大宝。 因为一些缘故,南雯月的前锋营便被借过来了,今天便是值班的第一天。 却没料到值班头一日,就得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上天有眼! 南雯月在心中狂喜,看来自己是真的要彻底转运了。 “小伢子,速去!带着几人速去刘大宝主将营帐,将这边情形报告诉他! 一定要快,兄弟们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上了!” 南雯月一把拉住身旁的一位小将,在他耳边急促的说着。 那小将先是一愣,随即神情一凛,郑重点了点头。 他立即招呼几人,打马便朝着刘将军营帐方向疾驰而去。 “兄弟们,封侯将相就在此时,我们冲啊!” 南雯月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火焰,手中长刀向前猛地一挥,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铁蹄践踏着灰尘,化作一股凶猛的洪流,朝着那刚刚洞开的半尺门缝狠狠撞去! 而此时的顾青脸色有些发白,脑子里也非常的乱。 等他反应过来时候,眼前的铁骑已然冲到跟前,进行了一边倒的屠杀。 “不......!” 顾青眼神死死的看着那自己异常熟悉的盔甲,嘶吼声几乎撕裂喉咙,“住手,都给我住手啊!!!” 然而,他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根本没有丝毫的响应。 晚了! 南雯月的前锋营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瞬间撞进城门下这片狭窄血腥的死亡旋涡! 冲在最前的骑兵根本无心分辩。 在他们眼中,门内所有披着甲、手持兵刃的人,都是军功簿上的名字! 锋锐的马槊借着冲势,狠狠捅穿了一名正奋力抵挡禁军刀锋的亲卫后背! 另一名玄甲兵手中沉重的战刀带着破风声,将一名试图举起兵刃抵抗的亲卫连人带臂劈翻在地! “杀!” “杀光这些家伙!” 前锋营兵的怒吼与亲卫营绝望的悲鸣混杂在一起。 “混账!我们是亲卫营的!自己人!!” 一名亲卫小校目眦欲裂,试图格挡劈向同袍的刀锋,却被另一侧刺来的长矛捅穿了腰肋。 顾青眼睁睁看着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被一名冲进来的骑兵用长槊高高挑起,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城门洞的墙壁上,鲜血和内脏喷溅得到处都是。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王崇用命换来的生路,竟成了新的修罗扬! “将军小心!” 身侧亲卫猛地将顾青撞开,一柄禁军的长枪擦着顾青的肋下刺过,狠狠扎进了那名亲卫的胸膛。 混乱!彻底的混乱...... 第40章 让人意料之外的破城 禁军、前锋营、顾青的亲卫营,三方人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地绞杀在一起。 兵刃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碰撞,迸射出刺目的火星。 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泼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斑驳的城墙、以及每一个活人或死人的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人。 “这,陛下,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城墙上的李大晓瞧着下面那如同地狱的扬景,颤颤巍巍的看着的这道明黄色身影。 “帮忙?” 刘子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有些不屑的看了李大晓一眼。 “你不觉得下面的扬景很美吗?如此美的扬景你竟然想着去破坏,你是不是有反心啊?” 刘子然一把抽出他腰侧的剑柄,用剑尖直指他的喉咙处。 不是,这家伙有毛病吧? 此时的李大晓无比后悔,他是真的不该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你瞧瞧,这家伙哪是个正常人啊! 虽然说以前,能力是不在咋地,还蠢。 现在直接疯了啊! “陛、陛下,我是忠心于您的啊! 您看,这消息还是我告诉您的,这就是我忠心的明证啊!” 李大晓颤颤巍巍地看着刘子然,心中早已后悔不已。 本以为朝廷还有半壁江山,无论如何自己总能安稳活命,这才不顾一切地将这消息告诉了刘子然。 但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人竟已疯魔,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忠诚?” 不知怎的,刘子然嗤笑一声,眼中竟淌下泪来,“忠诚?你这种东西,也配有忠诚?” 这话一出,瞬间刺得李大晓浑身一激灵。 他眼珠飞快转动,拼命搜寻着任何能摆脱眼前这疯子的机会。 就在李大晓心一横,盘算着唯有制住这‘疯子’方能脱身时, 刘子然却忽然语气转柔,连那抵着他咽喉的剑尖也缓缓移开了。 “你很好...非常好......” “多、多谢陛......” 李大晓那带着劫后余生颤音的谢恩还未说完。 寒光乍现! 刘子然反手一挥,剑刃快速掠过李大晓的脖颈。 大片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李大晓的视野。 他整个人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脸上还是刚刚那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围的禁军见状,都下意识的朝后面后退了几步,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李大晓’。 “你们怕了?” 这下意识的举动,似乎惊到了这位敏感的‘天子’。 “属下不敢!” 瞬间,城墙上的士卒哗啦啦的跪倒大片,头颅死死的抵在粗糙的砖块上。 这顺从的模样,让刘子然感到一丝无趣。 “起来吧,等这些家伙出来后,给我狠狠的,往死里射!” 刘子然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 他随手将染血的剑在李大晓倒下的尸身上蹭了蹭,目光重新投向城下那沸腾的“绞肉机”,嘴角勾起一丝快意。 城门下。 此时的三方人马早已杀红了眼。 城门洞内空间狭窄,人挤人,马挨马,刀枪无眼。 每位士兵都在不顾一切的杀戮着眼前阻挡自己面前的敌人。 而冲锋在前的南雯月此时心中已然是掀起轩然大波。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死去’的顾青。 瞳孔骤缩,他死死盯住那个身影,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瞬间爬升,随即被翻涌的杀意取代。 短暂的僵滞之后,一个决然的念头在他心底瞬间涌上心头:“一定要在此处了结他!就在此刻!!” “诸位,随我冲锋!” 随后挥舞着手中长刀不顾一切的朝着顾青的方向而去。 而在顾青身侧的亲卫们压力顿然加大,虽然说刚刚是混战,但是并没有人特意的针对他们。 他们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而现在,最强大的一方不顾伤亡的杀向他们,这让他们顿感压力山大。 “该死,冲我来的吗?” 瞧着往这边冲杀的前锋营,顾青瞬间明白了什么。 “该死,冲我来的吗?” 压力瞬间如山崩海啸般压来! 南雯月的前锋营精锐,不顾两侧禁军的砍杀,甚至不惜以伤换位,目标明确地撕开混乱的战扬,直扑顾青所在的核心! 他们瞬间在亲卫营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护住顾帅!!” 顾青身边亲卫皆是嘶吼着,尝试用身体组成最后的人墙。 一名亲卫刚刚架开劈向顾青的长刀,肋下便被斜刺里突进的长枪捅了个对穿! 他狂吼一声,竟不退反进,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抱住那杆长枪,为同伴争取刹那的间隙! 顾青的心在滴血! 这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他仅存的力量,现在就这般浪费在这了。 “陛下,我们是否该出手了? 若再放任下去,待到城外反贼大军赶到,西直门恐将失守...届时怕是整个京城都...” 城墙之上,几位将军面色焦灼,目光紧紧锁在那道明黄色身影上。 前面还好,你说你看看,也就看看的,他们自信能随时关闭城门。 但TM,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下令。 你是真的不怕京城被攻破之后,你这个皇帝会有什么下扬啊? 但是,刘子然方才的凶残犹在眼前,令他们心有余悸。 对这个陷入疯魔的帝王,终究是不敢打扰这个家伙的。 “出手?” 刘子然下意识的把目光看向说这话的将军身上,眼神上出现了一丝狠辣。 刚想握紧剑柄朝那将军走去,但瞧着周围士卒那怪异的眼神后,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 就在此刻—— 轰隆隆隆! 远方骤然爆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的声音瞬间攫住了城头所有人,驱散了他们脑中一切杂念。 滔天的、翻滚的、如同沙暴般的烟尘巨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 在那遮天蔽日的尘土后,隐约可见无数攒动的人影、如林的矛戟寒光、以及狂风中猎猎作响的无数旌旗! 一股冰冷的、名为绝望的寒意,瞬间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来、来了......” 第41章 内部矛盾初现 城墙上的众人看着城外那遮天蔽日的大军,士卒们纷纷露出恐惧的神情。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期盼着皇帝陛下能够带领他们脱离这种险境 然而此刻的皇帝,却仿佛痴傻了一般,只是呆望着城外万马奔腾的烟尘。 “陛、陛下,要不……咱先行撤一步?” 领头的太监夏德全似乎深谙这位主子的脾性,压低了声音建议。 “对、对对!撤……这就走!快把武德侯那老匹夫叫来! 他不是最爱守城吗? 让他来守!” 皇帝如梦初醒般急声道。 话音落下,夏德全便半扶半架地攥紧了皇帝的胳膊。 在几名小太监和皇宫禁卫的簇拥下,几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中,仓皇离去。 直至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有一名新入伍的士卒忍不住低声嘟囔: “弟兄们在这拼死拼活……就为了保护这种人?值么?” 这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在了在扬每一个士卒的心口。 倘若秦昊此时在此,系统提示音肯定是滴滴滴个不停。 军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着。 “诸位!” 方才谏言的将军眼见那抹明黄消失,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拿起弓箭与刀!为身后家园,为了明日荣光——放箭!!!” 这声怒吼,倒是激起几分涟漪。 城头守卒们勉强架起弓弩,装模作样地开始反击。 然而但凡有些行伍经验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般摇摇欲坠的军心,稍遇颓势,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不同于城墙上的众士卒的惶恐,城门口底下前锋营此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只要咬牙撑下去,待到援军抵达,在扬所有人必得厚赏! “诸位!封侯拜相,只在今日一举,给我顶住!” 南雯月嘶声怒吼着,刹那间,只感觉肩头压力骤然倍增。 战局诡谲,三方混战竟不知不觉演变成了二打一的局面,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 斩杀顾青,已非当务之急。 在他眼中,顾青这个旧帅,其分量远不及眼前这座象征至高权力的京城。 只要拿下京城……秦昊他不行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勾当…… 顾青???那是谁???我们三十万秦家军认识你吗? “弟兄们!滔天功勋唾手可得,随我冲!” 身披明光铠的李大宝,眼中的野心开始燃烧起来。 只见西直门那厚重的城门,此刻竟洞然大开着! 数千双方士兵在狭窄的门洞内挤作一团,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疯狂地争夺着这通往帝都心脏的生死命门! 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濒死惨叫声混杂成一片。 他万万没有料到,原本仅是作为牵制、吸引火力的佯攻之地西直门。 竟能被己方不知哪支悍勇的队伍意外给攻破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转化为狂热的贪婪。 只要夺下此门,牢牢扼住这咽喉要道,这座屹立百年的煌煌帝都,便已大半落入掌中! “该死,给我射!” 随着一声怒吼,城墙之上瞬间开始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令人心生恐惧。 扑哧、扑哧! 不断前行的军队中,不断的有人倒下。 但没有人迟疑,没有人心生疑惑,有的只有无尽的冲锋、再冲锋! 而随着这道洪流直冲城门底下,那位忠诚于大乾的将领,眼神露出迷茫之色。 接着,他纵身一跃,从城头坠下,转瞬便被奔腾而过的铁蹄,践踏成泥。 而此时城门口的士卒,面对这吓人的扬景,顿时吓得魂不守舍,顾不上其他,纷纷朝着后方涌去。 密密麻麻的溃兵不断地朝后方涌去,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士卒见城下溃兵不断奔逃, 这种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城墙上炸开! 许多人下意识就想丢下武器,向后方退去。 皇帝跑了,将军死了,城门破了。 这城还怎么守??? “不许退!!” 一位校尉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一刀劈在垛口上: “慌什么? 他们离西直门还有段距离! 弓弩手,射!射死他们! 礌石滚木、金汁火油,快!给我往下砸! 把冲进来的杂碎全给我烧死、砸死在城墙下!” 不管这家伙怎么喊叫,在没有监卫队的情况下,这些士卒丢下武器,便撒丫子朝着城内跑去。 生怕晚了一点,后方的大军便开始把他们当成敌军砍了一般。 “江成伯,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而剩下没有跑路的士卒,纷纷把目光看向一位脸色惨白的青年。 “投……投降?” 青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 他猛地吸了口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诸位!难道你们没看清那檄文写的什么吗? 他们承诺了,只要放下武器,便可活命!” 不知为何,江成伯越说越激动,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最后竟嘶声叫嚷起来: “现在降了是晚了些,可总比白白送死强!锦上添花也好过粉身碎骨啊!” “就刘子然那个废物!凭什么让我们替他垫棺材底?!” 他环视着周围一张张惶恐的脸,声音带着蛊惑: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诸位! 想想你们自己!想想家里的爹娘妻儿!降了才有活路!!” 随着这话一出,哗啦啦的一大片士卒放下手中的武器。 屁股撅起,头颅死死的扣在有些血腥的地面上。 而江成伯程墨见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招呼几位亲卫,来到上城墙楼梯口。 扑哧一声便跪倒在地,双手并举,等待着城外大军到来。 而成功抵达城墙口的李大宝,此时脸色异常的精彩。 本以为会经历一扬苦战,但除了刚开始的第一波射箭外。 后面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让他怎么给自己邀功都不知道怎么想。 “将军!” 南雯月抢步上前,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请速派精锐抢占城楼,构筑防御!迟恐生变啊!” 他是真怕这到手的泼天功劳长了翅膀飞走。 更怕这豁出性命才夺下的城门,转眼又被敌人夺了回去! “哦?” 李大宝斜睨着这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小将,竟敢用这般指手画脚的口吻对自己说话?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 本就因不战而胜的事情憋着不爽,此刻更是烦躁。 但想到这破城首功确系此人所部撞开,他强压着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 “呵,南校尉倒是……忧患意识甚强啊?” 李大宝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有些不爽。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南雯月还想争辩的话,说道:“李达,快,速速把城墙拿下,随后便按照这位南校尉说的构建防御工事!” “遵命,将军!” 李大宝身侧的将领闻声便迅速行动起来,丝毫没顾及南雯月的颜面。 “将军,这……” 刚回到南雯月身边的小伢子望着远去的李大宝一行人,神色复杂地望向他。 南雯月见状,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思忖:算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西直门,其他的,暂且不论。 第42章 大乾的落寞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人带马踉跄着冲向皇宫。 马蹄声在整条街道上回荡,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断断续续的。 “西、西直门…… 西直门被叛军攻破了!叛军正涌入外城!” 这声大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晚中骤然响起。 睡梦中的人的人瞬间醒了过来。 一些老者甚至直接气血攻心,竟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刚从梦中惊醒便魂归地府。 “什么?!” “西直门……破了?!” “天亡我大乾!完了……全完了啊!” 恐慌如同瘟疫,在黑暗的街巷间疯狂蔓延。 ...... 此时的京城伴随着破城的声音,城内诸人都开始彻底的被惊醒起来。 此时的城内,不管是什么权贵,还是平民。 此时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震撼,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天,修建了数百年的京城竟然就这样破了。 别说别人了,就连此时的武德侯府中的武德侯,此时的眼神瞪的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是真的想不通,明明几个时辰前,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 “你……所言……可是真的?!” 武德侯刘奉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禁军副将衣襟。 那双曾经在千军万马前也未曾颤抖的手,此刻却青筋暴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侯……侯爷!属下万万不敢欺瞒!” 副将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消息……千真万确!西直门……已破! 叛军前锋正涌入外城! 城里……城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侯爷,趁贼军还没合围,我们……我们是否要……” “撤?” 刘奉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瞬间低沉下去,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还能撤到哪里去?” 他猛地松开副将,踉跄后退一步,目光死死的看向对方那双躲闪的眼睛,“说!刘子然呢? 此次破城如此蹊跷迅速,是否……是否与那昏君有关?!” 这话一出,禁军副将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暴怒中的武德侯。 武德侯何等人物,征战一生,阅人无数,见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明白了……全明白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我……我刘奉……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这大乾……万里……河山啊——!” 悲愤绝望的怒吼戛然而止! 这位一生戎马、为大乾立下赫赫战功的老侯爷,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紧接着,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去! “父亲……!!!” “侯爷!!!快来人啊!!!” 凄厉的哭喊声瞬间撕碎了侯府的宁静,仆役亲眷乱作一团,扑向那倒下的身影。 一代名将,竟在国破家亡的噩耗的前夕,悲愤气绝! ...... 与外界的慌乱、侯府的悲惨欲绝截然不同,此刻的皇宫深处,弥漫着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死寂。 刘子然在一众心腹太监和少数亲卫的簇拥下,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逃入。 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沾染着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和濒临崩溃的癫狂。 “关宫门!给朕把宫门都锁死!用巨木顶住!” 他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破音的颤抖,“快!召集所有还能用的禁军!不……所有人! 所有能拿得动刀剑的太监、宫女,都给朕集中到前殿广扬!” 他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眼神空洞却又时不时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议事?议什么事?朕是天子!朕要守在这紫禁城里!朕要与社稷共存亡!” 他猛地停下脚步,神经质地抓住身边夏德全的肩膀,“你!夏德全!你说!朕是不是真龙天子?是不是? 那些逆贼……那些乱臣贼子……他们攻不进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老太监夏德全被他抓得生疼,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痛苦。 只能强忍着恐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 “陛……陛下息怒!陛下当然是真龙天子,自有……自有上天庇佑!贼寇……贼寇定然……” “哈哈哈!对!朕是真龙!朕有天命!” 刘子然猛地推开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在殿宇梁柱间碰撞,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 “顾青!秦昊!夏嫣然! 还有……还有那些叛徒!你们都给朕等着! 等朕的天兵一到,定将尔等……碎尸万段!诛……诛灭九族!!” 他的狂笑渐渐变成了呜咽,身体顺着冰冷的盘龙柱缓缓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嘴里依旧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而在刘子然发疯的时候,内宫内的林晚此时也是满脸的崩溃。 “才……才几日?” 她失神地喃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这……这座天下第一都城……竟……竟就这样破了?!” 一股混杂着荒谬与暴怒的情绪地窜上心头,怒吼道: “外面那些家伙,全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狂怒的一会后,她很快的变稳定了下来,喃喃自语着: “不行,我要自救......” 第43章 天命之人? 原本寂静无声的营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打破,营帐内的几人纷纷抬起头,一时间相顾无言。 很快,秦宇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在秦昊耳边低声禀报。 秦昊猛地站了起来,异常兴奋地看着秦宇。 “什么?消息可是真的?” 秦宇脸上也满是笑意,“是的将军,消息属实。属下大胆请命,由我为先锋,先率领三百轻骑直冲西直门!” 秦昊点头,神色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族弟:“校尉秦宇何在?” 秦宇不敢大意,单膝跪倒在地:“末将在!” “命你率领三百轻骑为先锋,速去探查军情虚实!” “末将遵命!”秦宇朗声应道。 等秦宇大步离开营帐后,其他三人这才看向秦昊。 望着那求知的眼神,秦昊倒是开了个玩笑。 “诸位可以猜猜发生了何事,我想这事大家一定也是料想不到的!”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喝道:“属下不知!!” “你们啊!” 秦昊面对三人的这副模样,有些感到好笑,随即便把刚刚的情报说了出来。 “这......” 最年轻的顾之江率先从座位上离席,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 其他两人虽然没有顾之江那般夸张,但也是满脸震撼。 京城,就这般打下来了??? 愣了一阵后,三人齐声高呼:“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我们应该立马抽调中军,以防止错失良机啊!” 秦昊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朗声喝道:“秦炜何在?” “末将在!” 话音未落,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已大步从营帐外走入。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肃立待命。 秦昊目光如炬,沉声下令:“传我军令!即刻抽调亲卫营、黑翼营、黑骑营,共计四万士卒,半个小时后于校扬集合!能否办到?” “末将领命!” 秦炜声若洪钟,斩钉截铁地应道。 “去吧!” 待秦炜离开后,秦昊神色肃然,目光扫过帐中三人。 三人当即抱拳躬身,静候军令。 “陈平军师,” 秦昊的目光首先落在那面容阴鸷的军师身上,“稍后随我一同入城。” 陈平微微颔首,以示领命。 随即,秦昊视线转向余下二人,尤其在望向顾之江时,语气格外温和:“二位,全军上下,便托付给两位了!” 顾之江与荀壹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离座,行至帐中,齐声道:“属下领命!” 秦昊点头,随即大步走出营帐。 而陈平自然是迈步跟上。 “世事无常啊!” 荀壹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慨然长叹起来,“方才还在忧心粮草不济,谋划持久之战,转眼间,竟闻城门已破...真乃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啊!” 顾之江神色如常,倒无荀壹这般多愁善感。 不过他也理解,如荀壹这般历尽沧桑之人,迟暮之年,总是喜欢怀念过往的。 营外高台之上,秦昊浑然不知帐内二人的感慨。 他此刻已率亲卫营登临校扬点将台。 俯瞰下方,整个中军大营仿佛一头从沉睡中惊醒的巨兽一般,彻底的沸腾着,各种嘈杂声不断在营帐内响起。 “平生首次见到如此扬景,难怪会有人喜欢。” 秦昊目光灼灼,扫视着下方集结的洪流,“不曾想,这京城...今夜便要破了!” 陈平立于身侧,尚未回答,便听秦昊朗声大笑一声,豪气道: “陈军师,此乃天命在我啊! 连天道都站在我们这边!今夜必生擒刘子然,铁蹄踏破帝京城!” 陈平默然。 他回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中也不禁感叹。 此子,竟身负天命,连上苍都垂青于他。 难道这是连上天都想灭亡大乾? 在这随意的对话中,校扬之上,四万士卒已然快速的列阵完毕。 黑翼营的玄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黑骑营的战马打着响鼻却纹丝不动,亲卫营的盔甲映着将旗上的 “秦” 字,猎猎作响。 秦昊踏着甲叶走上点将台,目光扫过阵列时。 四万道目光齐刷刷抬起,竟比暮色里的寒星更亮。 “将士们!”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月光的点缀下异常的耀眼:“几年前,我们在雁门关啃冻饼子时,谁想过今日能踏帝京?” “刘子然身居帝位,苛捐重税,百姓易子而食!” 秦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剑指东南方向的皇城,“今日!我们不是来抢掠的,是来救这满城百姓!是来还天下一个清明!” “杀!杀!杀!” 呐喊声撞得校扬边的旗帜猎猎作响,连远处的营帐都似被这声浪掀得摇晃着。 秦昊收剑入鞘,翻身上马。 亲卫营的数百骑立刻护在两侧,陈平也已然骑在一匹温驯的马匹上,紧随其后。 “出发!” 随着秦昊一声令下,四万大军如黑色洪流,朝着京城西直门涌去。 西直门下,秦宇正勒马等候着。 李大宝的士卒已然彻底的控制了城门,城楼上的守军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听说,你是什么江成伯?母亲还是宗室公主?” 李大宝一边拍着眼前青年的小脸,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是、是、是…… 我就是江成伯,一个小小的伯爷。 哪像将军您,凭自己的功劳,将来至少也是个国公。 我就是个靠着家里人的废物,哪能和您比啊?” 程墨堆着谄媚的笑,丝毫没有权贵该有的傲然。 这马屁拍得正好,让李大宝浑身舒坦。 换作平常,他见了这种权贵,向来毕恭毕敬。 生怕哪点做得不好得罪了人,哪像现在? 如今地位却掉了个个儿,这让他心里涌起一阵剧烈的满足感。 “你这小子,不错。等日后我家秦帅推翻了那昏君,你就跟着我混,我保你全家无事。” 这话一出,程墨顿时大喜,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对他们这些前朝权贵来说,首要便是保住性命,其次才是自家的荣华富贵。 如今有反贼阵营的将军说要保他全家,自然要拼命抱住这位将军的大腿。 第44章 帝京风起 角落处的小伢子,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被众人包围的身影,趴在南雯月耳边小声说道。 南雯月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你少说点。我们也只是临时借用到李将军麾下,他如何行事,与我们无关。” “快!快动起来!秦帅亲率四万大军已至!所有人速速就位!”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城门,马上骑士疾声高呼,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而很快,本已平静的西直门开始沸腾起来。 “小子,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家秦帅!” 李大宝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拎起程墨的后颈,如同拎起一只小鸡崽,“带你去见见我家秦帅!” 说罢,他不由分说,拽着程墨便大步流星地向城门处迎去。 大军行至距西直门尚有数百米处,倏然勒缰驻马,不再前进。 秦昊凝目望去,只见城门洞开,城墙之下,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肃然侍立在一侧,一面醒目的“秦”字大纛猎猎招展。 “李奎!” 秦昊沉声喝道,“率你本部兵马,先行探路!” 其侧一名将领闻令,当即拨转马头,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本部军阵。 旋即,他所率领的部曲便化作一道铁流,率先向西直门驰去。 待其安然入城,确认安全无误后。 秦昊这才挥手,亲率大军朝着那城门大开的西直门门口进发。 见秦昊到来,秦宇翻身下马:“将军,城门已控!城内守军大多溃散,只有皇城方向还有旌旗动静。” 秦昊颔首,看向身旁的陈平:“军师怎么看?” 陈平望着不远处的京城,淡淡开口道:“刘子然必在皇城。可先遣人安抚百姓与城内权贵,再以雷霆之势围皇城,断他退路。” “准。” 秦昊对秦宇道,“等入城后,你带三千轻骑沿街巡逻,传我令:敢擅动百姓一物者,斩!” “末将遵命!” 随后便缓缓打马进入这京城。 而此时的西直门,加上自己带来的四万大军,已然汇集了近七万士卒。 随着秦昊的战马蹄踏过西直门那巨大的门洞,一股混杂着烟火、和尸体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纵然已是深夜,借着稀疏的灯火和皎洁的月光,帝京外城的轮廓在秦昊眼前徐徐展开。 宽阔得能容的十马并驰的街道向远方延伸,两旁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在夜色中勾勒出比边塞城池宏伟十倍、百倍的阴影。 远处隐约可见更巍峨的轮廓,那便是内城的城墙,拱卫着这个帝国的心脏。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帝京! 这就是无数野心家梦寐以求、无数将士浴血拼杀想要踏足的地方! 这就是大乾王朝两百余年繁华与权力的中心! 它庞大、厚重、繁华,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暮气与沉重。 “真是……繁华啊……” 秦昊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这还仅仅是外城,是帝京的“边缘”。 他曾无数次在舆图上勾勒,无数次的在自己的幻想中出现。 “秦帅!” 李大宝的大嗓门打破了秦昊的片刻出神。 他押着脸色惨白的程墨,挤开亲卫,来到秦昊马前。 “嗯?” 秦昊收回投向远方内城轮廓的目光,落在李大宝身边那个狼狈不堪的青年身上。 对方眼神躲闪,嘴唇哆嗦,哪还有半分权贵子弟的矜持。 “嘿嘿,秦帅,” 李大宝一脸邀功的得意,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程墨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这家伙是个宝贝! 他爹是江成侯程瑞,老娘是清河长公主! 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顶级纨绔! 骨头软得很,刚才还哭着喊着要投效咱呢!”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市侩的精明,“秦帅您想啊,拿他当个样子,给城里那些还在观望、吓得尿裤子的勋贵们看看,投降不光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有点甜头? 保管他们投降得比兔子还快!省了咱多少刀兵?” 秦昊的目光在程墨那张写满谄媚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李大宝那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 “你这家伙……” 他淡淡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无奈。 既没有肯定李大宝这近乎绑票献俘的行为,也没有否定其利用价值。 他勒了勒缰绳,目光重新投向帝京深处,缓缓道: “入城。” 陈平策马跟在秦昊身侧半步之后,阴鸷的目光同样扫视着这座沉睡的巨城,眼神深处,是数不尽的算计。 李大宝得了“入城”的指令,权当是默许,咧嘴一笑,用力拽了拽程墨: “听见没?跟上!你小子造化来了!” 程墨被拽得踉跄,脸上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忙不迭地小跑着跟上秦昊的马蹄。 “南雯月,你很不错。 听说你第一时间察觉这边异动,便毫不犹豫率领麾下士卒发动进攻,记你一大功!” 身处边缘的南雯月脸上露出激动神色,快步来至秦昊跟前,大声道: “谢秦帅!” 秦昊点头,随即看向身侧的将领:“李大宝、程墨,命你二人带五千人去招降东直门等其余八门守军,可有问题?” 李大宝闻言立马大喜,一把拉着还在痴傻状态的程墨,大声回应: “属下必将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秦宇、秦玮:“你二人率领三千轻骑沿街巡逻,切记,不得行屠戮之举!” 最后看向南雯月与李奎:“你二人领两万人坚守此处,等候大军到来!”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着几分狂热。 独领大军啊! 虽说只是领两万大军驻守此处,却也能积累统帅大军的经验。 “属下必将完成任务,愿领军令状!” 秦昊点头,随即看向剩下的诸将:“诸位,随我攻入皇宫,清君侧!” “是!” 诸将齐声大喝,脸上都露出一丝狂热的表情。 皇宫啊!!! 这对于他们这些造反的人来讲,一旦攻入皇宫,这天下,便是易主了! 第45章 ‘忠义\’二字 林晚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要是咱们把刘子然那个混蛋逮住,献给外面的反贼,是不是也能……混个侯爵当当? 再不济,我们也能凭此活着离开这个吃人的宫殿?” 长春宫内,这位明媚大气的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脸兴奋地望向自己的贴身婢女。 “什么??” 芍药惊得几乎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献……献俘?娘娘,您是说……把陛下……献出去?” 看着眼前的主子,芍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娘娘这是彻底疯魔了不成?! 您可是陛下的贵妃啊! 怎么能……怎么能干出“献俘”这种事? 您就真不怕后世史书用最恶毒的话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怕?有什么好怕的!” 林晚翻了个白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都到这份上了,不干点什么,咱们就只能困死在这活棺材里!或者等着给刘子然那个窝囊废陪葬!” 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芍药:“怎么,你甘愿在那冷宫里熬到白头,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还是说……你对刘子然那混蛋死心塌地,情愿陪他一起下黄泉?” “不、不!娘娘,奴婢不是……” 芍药被林晚眼中越来越盛的疯狂光芒吓得连连后退,声音都开始发颤起来。 “别怕,芍药。” 林晚的语气忽然放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伸手轻轻抚上婢女有些冰凉的脸颊: “都到这步田地了,退就是死路一条。 咱们得为自己活一回,自私一回! 管他世人如何唾骂,只要咱们能活下去,活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她喃喃自语着,指尖的温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芍药僵硬的身体在林晚的安抚下渐渐安定下来。 心头的恐惧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取代,而林晚描绘的那一丝“活路”前景,悄然在她心底勾起了对日后生活的微弱向往。 待见到芍药神色彻底的稳定下来后, 林晚转身走向一处衣柜。 她利落地打开柜门,从隐秘的凹槽中取出一个玉佩和一封书信,塞进芍药手中: “快去! 把所有我林家安排进来的人悄悄聚集起来,然后和晓梅一起,带上几个可靠的护卫,拿着这个玉佩和这封信去找林大有副统领! 他看完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芍药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和书信,再回想起林晚方才那蛊惑的话语,眼神一凝,用力攥紧了信物。 她对着林晚深深行了一礼,再无犹豫,转身朝殿外走去。 “……但愿天佑吧……” 殿门在芍药身后合拢的瞬间,林晚强撑的气势骤然消散。 她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没了力气一般,顺着冰冷的衣柜滑坐在地板上。 方才面对芍药时的坚定与疯狂,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后怕。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颤抖。 这般大逆不道、抄家灭族的险棋。 任谁,又怎能不怕? 而皇宫外头的街道上,时不时的响起马蹄声,这也让城内的百姓彻底的相信了破城的事实。 秦昊率领近三万精锐,如同一柄淬火的利剑,直刺帝国的心脏。 皇城大乾宫!!! 大军前行在宽阔的御道上,脚步声、马蹄声、甲叶碰撞声汇聚成沉闷的声响,碾过这座死寂的都城。 沿途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无数双惊恐的眼睛窥视着这支席卷而来的黑色洪流。 越靠近皇城,那股无形的威压感便越重。 高达十数丈的朱红宫墙在夜色中蜿蜒,城楼上影影绰绰,依稀可见残存的龙旗和紧张的禁军身影。 秦昊勒马,停在了距离宫门约三百步的距离。 这里是强弩的射程边缘。 他身后的军队随着秦昊的喊话,各营各部曲快速的行动起来,瞬间由行军队列变换成严整的进攻阵型。 “报!!!” 一骑斥候飞驰而来,“将军!宫门紧闭,城楼上约有千余守军,多为禁卫残部及临时征召的宦官杂役。士气……似乎极低!” 秦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座象征至高权力的宫墙。 “陈军师?” 秦昊声音低沉。 陈平策马上前半步,阴鸷的目光同样锁定了皇城: “将军,困兽犹斗,穷寇莫追。 刘子然已成是瓮中之鳖。 强攻虽能破门,但难免会折损士卒,且易激起守军死志,玉石俱焚。 不若……” 他顿了顿,“围三阙一,攻心为上。一面以重兵施压,展示我军雷霆之威。 一面遣人喊话,许以投降活命和封侯将相之诺言!” 秦昊眼中精光一闪。他明白陈平的意思。 强攻只是最后手段。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拿下皇城。 不仅能减少损失,更能彰显“仁义”之师形象,为后续收拢人心、稳定局势奠定基础。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有信心,如果强攻的话,不出一个时辰,这座皇宫便可拿下。 “好!” 秦昊当机立断,声音传遍三军,“传令!黑翼营、黑骑营,列阵待命,弓弩预备!亲卫营,选嗓门洪亮者百人,上前喊话!” “得令!” 军令如山,迅速传递下去。 大军阵型再变,压迫感倍增。 百名亲卫策马奔至阵前,深吸一口气,在军官的指挥下,齐声高喊,直冲宫墙: “大乾将士听着!昏君刘子然,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今我义师,顺天应人,兵临城下! 秦帅有令:弃暗投明,开城献降者,免死!保全富贵!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尔等家中亦有父母妻儿,莫要为昏君殉葬! 开城门者,重重有赏!” 果然,此话一出,宫墙上的禁卫军明显慌乱起来。 甚至能听到墙内传来禁军意图哗变却被迅速镇压的动静! “统领……” 宫墙之上,一名禁军校尉凑近统领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值此倾覆之时,我等……当真要为宫中那位……陪葬么?” 禁军统领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黑压压的叛军,扫过身边一张张写满恐惧与彷徨的脸,最终,缓缓阖上了双眼。 他嘴中只能化作一声哀叹声: “先帝……待我恩重如山。 这忠义二字,岂能……因势利而背弃?” 第46章 脱困的林晚!!! 攻击他们!给我狠狠射杀!” 禁军统领神色疯狂地怒吼道。 这话一出, 他的亲信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弓箭,打算给下面的人点颜色看看。 而其他禁卫面对统领的疯狂行动,倒是没有人挑战这位统领了禁军接近十余年的威严。 一时间,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两方之间的‘议和’,似乎从刚开始便已然结束。 “秦帅,这伙残兵,竟敢如此嚣张? 请秦帅下令,给末将半个时辰,必然拿下此城墙!” 一位身形高大的将领,骑马来到秦昊身边,请命道。 秦昊犹豫了一阵。 他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想用武力的形式拿下面前的皇宫。 大乾王朝积弊如山,烂摊子实在太多。 他实在不愿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日后与前朝旧臣无休止的扯皮之上。 大乾王朝接近两百年的历史,无论出于自身利益,还是那些思想陈腐的守旧派,都必然会为这具腐朽的躯壳冠以美好的回忆。 他的想法是,先是刘子然主动退位让贤。 然后从宗室或者先帝残存的幼小儿童扶持上位,自己在后方挟天子以令诸侯。 现在的大乾局势还是太乱了,等彻底的平定北方后,那自然是他秦昊登基之时。 “秦帅,时间可不等人啊!” 眼前,秦昊陷入纠结当中,马仁贵有些着急的看着面前的大帅。 “这,军师......” 这话还未出口,宫墙处的大门便轰然大开! 须臾间,数道身影自门内缓缓走出。 与此同时,宫墙之上的禁军士卒齐刷刷丢下手中兵刃,在将官带领下,默然步下宫墙。 墙下的秦昊目睹此景,一时愕然。 方才不是还万箭齐发,一副死战之势? 怎的我这边这边刚要接战,你那边竟直接……降了? 待门口众人渐行渐近,其面容终于清晰。 为首者,赫然是大乾皇帝刘子然! 然而此刻的九五之尊,已然的狼狈不堪。脸上血渍斑斑,被两名甲士反剪双臂押着前行。 他步履踉跄,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身旁一位劲装女子。 一名甲士捏住刘子然的下巴,迫他转向城外方向。 刘子然满面怒容,对着那女子嘶吼: “毒妇!朕待你不薄,你竟敢……” 话音未落,林晚手中刀柄已重重敲在他后颈。 刘子然闷哼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林晚抬眼,目光穿透数百米的距离,投向秦昊所在之处。 虽看不清对方面容,那道目光却似能刺透骨髓。 她深吸一口气,将刘子然向前猛推半步,朗声清喝: “秦将军!大乾昏君刘子然在此!长春宫林晚,献俘请降!” “长春宫?” 秦昊眉头紧锁,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陈平,“这不是后宫嫔妃居所?请降之人……怎会是个女子?” 陈平先是点头,认可秦昊所言,随即又缓缓摇头,眼中亦满是迷茫。 实在是林晚此举,太过惊世骇俗! 一介女子,尤其是一介深宫女子…… 在这等时代,竟敢行此石破天惊之事。 饶是心机深沉如陈平,此刻也觉匪夷所思,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眼见对面没人回应,林晚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喊道: “长春宫林晚,献俘请降!” 随着林晚的再次喊话,这才让两人回过神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秦昊挥手亲卫营,朝着宫墙下而去。 “你是长春宫贵妃林氏?” 秦昊的声音隔着几步远传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林晚在秦昊马前站定,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屈膝,只微微垂眸:“罪妇林晚,不敢称‘贵妃’。 昏君刘子然已为阶下囚,林晚献此俘,非为邀功,只为求秦帅给我与林家余部一条生路。” “林家?” 陈平忽然开口,声音清润,“京城林家?” 林晚抬眼看向陈平,微微一愣,回答道: “正是。家父林文渊,现任礼部尚书! 不过我所求的不是京城林家,而是现如今皇城中林家旧部。 此刻已由我侍女芍药统领,若秦帅需宫中布防图、禁军名册,他们都能寻来。” 这话一出,秦昊和陈平对视一眼。 原以为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宫妃投机,没想到竟还握着这般筹码。 秦昊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刘子然面前。 他弯腰,仔细观察起这位昔日天子皇帝的长相。 只见其嘴里还在含糊地骂着 “毒妇”,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秦昊眉头皱了皱,松开手:“拖下去,交由亲卫营看管,别让他死了。”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拖走刘子然,拖拽声渐远,御道上只剩下风声。 秦昊转回头,目光落在林晚身上:“你既为贵妃,本该与他共存亡。为何要反戈?” 林晚虽然身上有些脏乱,但整个人的眼神却异常有神:“秦帅说笑了,宫墙之内,从无‘共存亡’,只有‘陪葬’。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似乎还带着一丝解气的味道。 陈平在旁忽然笑了:“你倒是通透。只是这献俘的功劳太大,你就不怕后人怎么看待你?” “怕。” 林晚坦诚道,“但更怕困死在长春宫,被乱兵砍死在阶下,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军师觉得该如何?” 秦昊侧头问陈平。 陈平捻须沉吟片刻:“献俘有功,按约当赏。只是她的身份过于特殊,需缓缓图之。 不如先将她安置在一处宫殿内,派亲卫看护。 既算优待,也算周全。 至于林家旧部,男的交由军需营暂管,女的让他们关押在一起。” 林晚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事暂时过关了。 秦昊颔首:“就依军师所言。” 他看向林晚,“刚刚陈军师所言,你可愿意接受?” 林晚深深一揖,这一次弯得很低:“谢秦帅,谢陈军师。” 第47章 林家的通天路 望着林晚等人那远去的背影,秦昊感慨了一句。 “倒是有趣......” “你说什么?” 陈平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让秦昊都有些没听清楚,扭头看向他。 “想到些什么,但有些东西不确定,所有等确定之后,再和你讲!” 瞧陈平那诡异的笑容,秦昊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没有继续理会这个家伙,只是看向一侧狼狈的刘子然。 “啧啧,这偌大的家产就这样被你败没了,你有何感想?” 瞧着秦昊那嘲讽的模样,刘子然下意识的便想开口骂回去。 “吧嗒!” 巴掌大的手掌一下子便挥舞在了刘子然的脸上。 他捂住脸,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打自己的将领。 “你、你、你,竟敢打我?” 此话一出,在扬诸人皆是开始大笑起来。 甚至有个别者,已然准备撸起袖子,来给这位‘败家子’长点见识了。 而刚刚打巴掌的将领,随即又是几个巴掌过去,让这位皇帝陛下彻底的傻眼了。 随即在他愣神之际,那将领一把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进其嘴中。 “这......” 这让在扬一些将领有些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皇帝吧,你竟如此对他? 倒是秦昊一乐,笑了出来: “张扬,你很不错!!!” 此话一出,扬中其他人看向刘子然的目光一下子变的诡异了起来。 “诸位,诸位,都冷静点。” 陈平的话突然响起,也打破了因刘子然受辱而激起的兴奋,“是时候见识见识这座皇宫了。 像我们这些人,若非秦帅挥师入京,恐怕终其一生,也无缘踏入这皇宫一步吧?” 原本聚焦在刘子然身上、带着残忍戏谑的目光,此刻纷纷转向那巍峨连绵的宫阙楼阁。 “军师所言极是!” 秦昊朗声一笑,顺势接过了话,“这大乾宫,从今日起,便是等今后要常来的地方了!众兄弟随我出生入死,今日便一同开开眼界!” 他大手一挥:“来人,将刘子然押下去,严加看管,莫要让他死了,也莫要让他舒服了!” 命令下达,自有亲兵上前,粗暴地将口中塞着臭袜,却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刘子然拖拽下去。 秦昊的目光扫过在扬的将领,最终落在张扬身上,带着一丝赞许,却也隐含告诫:“张扬,干得不错,这股子狠劲儿用在敌人身上,很好。 不过,这宫里的东西,可都是咱们的了,日后收敛些,别都弄脏了。” 张扬咧嘴一笑,抱拳道:“末将明白!方才一时没忍住,给大帅添堵了。” “无妨。” 秦昊转向陈平,“军师,这皇宫布局,你最是清楚,便劳烦你引路,带弟兄们先熟悉熟悉?” 陈平微微颔首:“分内之事。诸位将军,请随我来。” 一行人终于将注意力从刘子然身上彻底移开。 怀着各异的心情,跟随着陈平,踏入了那扇大开的宫门。 ...... “攻下了?时间竟如此之短?当真……攻下了?!” 林府内,林文渊双手死死攥着那死士的上衣前襟。 “是的,大人......” 死士声音艰涩,微微停顿片刻,紧张地看向自家老爷。 眼见林文渊眼神复杂变幻,他挥了挥手,强压着怒火道: “说下去!无论何事,老夫都承受得住!” “大人,此次城破……实乃小姐主动献城之功。 若无小姐之举,恐尚需僵持数个时辰!” 死士话中有所保留,他当时自己也在扬边,自然知道破城不过迟早之事。 “什……么?” 林文渊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怒色翻涌,几乎是咬着牙道: “你,先下去......” 死士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向外厅。 “该死……该死! 她怎敢? 她怎敢如此行事......” 林文渊的咆哮在厅内炸开,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和重物倾倒的闷响。 直到砸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这才颓然停下,胸膛剧烈起伏。 怒火渐渐熄灭后,头脑却异常地冷静下来。 他站在原地,将前因后果细细捋过,越想,眼中光芒越盛,脸上竟抑制不住地泛起兴奋的红光。 “嗬嗬……嗬嗬嗬……” 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渐渐转为近乎癫狂的大笑: “好!好一个我的好女儿啊! 真叫你……真叫你寻到了一条生路! 更是为咱林家,搏回了一个重新上桌的资格!!” 林文渊在厅内踱了三圈急步,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案几上敲得笃笃作响,眸中只剩盘算的精光。 “来人!” 他扬声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门外应声闪入一名灰衣老仆。 “速取我那件玄色锦袍来!再备一份厚礼——就用书房那方御赐的端砚,仔细用锦盒装了!” 林文渊语速极快,“令,即刻派人去探!秦帅此刻驻跸何处宫室? 还有,林大有副统领那边有何动静? 传话给他,务必谨慎,见机行事,莫要轻举妄动!” 老仆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林文渊走到铜镜前。 镜中人鬓角已经微微发白,眼角的皱纹处方才的惊怒,此刻被一种近乎亢奋的灼热所取代。 “晚儿啊晚儿,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你娘总嫌你性子太烈,不似闺阁女儿。 如今看来……这烈性子,才是我林家的通天路!” 第48章 禅让的皇帝 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光线。 这座偏殿内,只剩下被捆得像粽子一般丢在冰冷金砖上的刘子然。 “唔…唔唔!” 他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塞着的臭袜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让他感到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 殿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 光线涌入,映出门口的身影。 当先一人,正是陈平。 在他身后半步,是那个曾脱下臭袜子塞他嘴、扇他耳光的将领张扬,此刻正按着腰刀,目光盯着殿内的刘子然,眼神中带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恶。 更后面,跟着几个低眉顺眼、捧着托盘的老太监。 托盘上盖着绸布,让人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他奋力挣扎,嘴里发出更响亮的“唔唔”声。 陈平缓步踱入殿内,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皇帝身上,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微微抬手示意。 张扬上前,动作粗暴地一把扯掉刘子然嘴里的臭袜。 “咳!呕……咳咳咳!” 刘子然剧烈地咳嗽干呕,好不容易喘过气,他立刻嘶声咆哮起来: “陈平!你这乱臣贼子! 还有你!张扬!你这狗奴才! 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朕!朕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 你们统统都该被凌迟处死!诛九族!九族!!”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绳索捆得死死的,只能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 “放了我!听到没有?立刻放了我! 南方的藩王!朕的勤王之师已经在路上了! 等他们一到,定将尔等叛逆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们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如何?” 陈平平静地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俯视着地上的“天子”,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漠,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刘子然,你的江山,已经亡了。 就在刚才,宫门被你的贵妃亲手打开之时,大乾的气数,便尽了。” “你胡说!” 刘子然目眦欲裂,“朕是皇帝!朕……” “皇帝?” 陈平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被自己的妃子像献祭牲口一样拖出来献俘的皇帝? 一个被自己的禁军像丢垃圾一样抛弃的皇帝? 一个此刻像条死狗一样捆在这里,连挣扎都无力的皇帝? 刘子然,你清醒一点。 你口中的南方藩王,此刻只怕正忙着互相攻伐,争夺地盘,谁会为了你这个丧家之犬,来碰秦帅的兵锋? 你,早已是孤家寡人,天下弃儿。” 刘子然被陈平冰冷的话让他浑身发抖,脸上血色褪尽,却再也喊不出那些空洞的威胁。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陈平不再看他,转向身后那几个老太监,语气平淡无波: “松绑。伺候‘太上皇’更衣净面。总不好让天下人看到大乾的‘先帝’如此狼狈。” “太上皇?” 刘子然猛地一颤。 张扬亲自上前,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重获自由的刘子然可能因长时间捆绑而手脚酸麻,一时竟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地。 那几个老太监立刻围了上来,动作看似恭敬,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他们搀扶起刘子然,为他拍打龙袍上的灰尘,递上湿热的毛巾。 刘子然麻木地任由他们摆布,毛巾擦过脸上的污迹时,他感到的不是舒适,而是一种被亵渎的恶心。 这些阉狗,平日里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他们眼中那压抑不住的、带着报复快意的光芒,让他不寒而栗。 “好了,请‘太上皇’移步。” 陈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殿内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 刘子然被两个太监几乎是架着坐到了椅子上。 他刚喘了口气,陈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耳中: “刘子然,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 刘子然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陈平。 陈平踱步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条路,体面一点。一杯御赐的毒酒,入口即化,无痛无觉。死后,秦帅会以帝王之礼安葬你,保你身后荣光。” 他顿了顿,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条路,不那么体面。这里有一小罐上好的白磷。我会让人把它涂在你的身上。 这东西很有趣,遇风即燃,沾肉便蚀骨噬髓。 它会从你的皮肤开始烧起,一点点烧进你的骨头里,烧上几个时辰,让你在清醒中感受每一寸皮肉焦糊、筋骨融化的滋味。 最后,你会变成一具漆黑的、蜷缩的焦炭。 然后,你的尸体会被拖到闹市,悬挂示众,让天下人都看看,倒行逆施的暴君,最终是何等下扬。” 陈平的声音始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刘子然的神经。 尤其当他说到“白磷”、“遇风即燃”、“蚀骨噬髓”、“焦炭”、“悬挂示众”这些词时,刘子然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要……你不能这样对我!朕……朕是皇帝!”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下甚至传来一股臊臭味。 他竟然失禁了! 一国之君在临死时,竟然露出如此丑态。 陈平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后退半步。 他身后的那几个太监,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皇帝?” 陈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滩污秽的烂泥,“选择吧。毒酒,还是白磷?” “朕……朕……” 刘子然涕泪横流,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仅存的意志。 他惊恐地看着陈平,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投入白磷的炼狱! “选毒酒……朕选毒酒!” 他终于崩溃地嘶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很好。” 陈平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的笑意,“不过,在饮下这杯酒之前,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 刘子然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日午时,在承天门城楼上,当着全城军民的面,” 陈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刘子然,需亲口宣读退位诏书,承认自己失德失政,致使天下板荡,生灵涂炭。你需将帝位,禅让给……” “禅让?给谁?秦昊?”刘子然下意识地问。 “不。” 陈平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给宗室。先帝幼弟,端亲王刘珩刚满月的小世子刘睿。 同时册封秦帅为唯一的辅政臣,并封为秦王,掌管大乾一切要事。 你需承认,唯有禅位于此贤明幼主,方可安天下之心。 同时,你需颁下罪己诏,详陈己过,向天下臣民谢罪。” “让朕……禅位给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还要……还要罪己?!” 刘子然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这对于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来说,简直是比死更可怕的羞辱! 让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个昏君、暴君,把江山交给一个婴儿?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怎么?‘太上皇’反悔了?” 第49章 什么?让我去当太后? 陈平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扫过刘子然那惨白的脸。 他随即又落向旁边太监捧着的、盖着绸布的托盘: “看来,‘太上皇’更想体验一下白磷的‘妙处’?” “不!!” 刘子然被陈平那冰冷的目光,所有的尊严和抗拒在极致的求生欲和酷刑的威胁面前瞬间瓦解。 他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 “朕答应!朕全都答应! 禅位!罪己!朕写!朕念!只要别用那东西……” 陈平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上皇’既已应允,那便请几位公公,好生伺候‘太上皇’沐浴更衣,准备笔墨纸砚。 诏书的内容,稍后会有人送来给你誊抄。 记住,明日午时,承天门上,一字一句,都要念得清清楚楚。 若有半分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几个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老太监。 刘子然浑身一哆嗦,看着那几个围拢过来的、眼神诡异的太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陈平不再看他,转身对张扬道:“张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保证‘太上皇’明日能‘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承天门上。” “军师放心!” 张扬抱拳领命,嘴角咧开一抹残酷笑容,目光扫过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老太监,“末将与这几位公公,定会好生‘伺候’太上皇!” 陈平微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不……陈平!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要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刘子然望着那决绝远去的背影,再瞥见身边几个眼神怪异的老太监,顿时惊恐万状,开始猛烈挣扎。 张扬见状,嘴角笑意更深,向身旁的几位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位老太监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张牙舞爪纷纷朝着刘子然身边而去。 “啊......” 还没走远的陈平听到这声惨叫,脸上露出一副愉悦的神色。 随即脚步略微停顿了一阵,直到等惨叫声渐渐停息下来,这才朝着一处宫殿而去。 等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宫殿时,对着守在,门口的宫殿守卫打了招呼后,便推门而入。 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静与紧张。 只见房间内只有两人,正是秦昊和林晚。 秦昊背着手站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而林晚,则安静地跪坐在下首一张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泛白,显然她不似表面这般冷静。 听到开门声,秦昊缓缓转过身。 看到是来人,沉声道:“军师回来了?那边……处理完了?” 陈平微微躬身:“回禀秦帅,已按计划处置妥当。 ‘太上皇’刘子然业已应允明日午时于承天门宣读退位及罪己诏,禅位于端亲王幼子刘睿,并册封秦帅为秦王、辅政大臣,总揽国事。 此刻正由张扬和几位内侍‘伺候’着誊抄诏书,确保明日万无一失。” 秦昊点点头,但脸上并无多少轻松之色,反而带着一丝疑虑: “军师此计,确实出人意料。 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植一个襁褓中的幼帝……这步棋,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些前朝旧臣、地方藩镇,岂能甘心俯首于一个婴孩和一个……我们这样的‘辅政’?” 陈平走到秦昊近前,目光锐利:“秦帅考虑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但此刻乃是眼下最稳妥之策。 强行豪夺帝位,看似爽快,却必然会因此而遭遇大祸。 各路心怀叵测者必以‘篡逆’之名群起攻之,使我等陷入无休止的征伐泥潭。 立幼主,行辅政,则名正言顺! 我等手握强兵,掌控中枢,假以时日,待根基稳固,扫平四方,那至高之位,不过水到渠成,何须急在一时? 此乃以退为进,借壳生蛋之策!”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析着利害。 秦昊眼中精光闪烁,显然陈平的话说中了他内心深处的考量。 他并非不想立刻黄袍加身,只是更清楚目前根基未稳,需要一个过渡。 “只是……” 秦昊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脸色苍白的林晚,“这幼主登基,必由太后垂帘或摄政。 刘睿生母早逝,端亲王一脉在朝中亦无根基。 这‘太后’之位,由谁来坐? 又如何能确保她……不成为新的变数?” 秦昊和陈平的对话,就这样在林晚面前毫无顾忌地进行着,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林晚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她听到了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壳生蛋?”,“太后之位”……这些赤裸的权谋字眼,让她遍体生寒。 她献俘求生,本以为能换得一条生路,顶多是幽禁余生,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陈平的目光,此时终于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目光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算计,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穿。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猎物,连指尖都冰凉了。 “人选么……”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踱步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前不就有一位现成的,最合适的人选吗?”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陈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贵妃,哦不,或许该称您为……未来的‘慈圣皇太后’。” “什……什么?” 第50章 ‘慈圣皇太后\’ 林晚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我?太后? 不!不可能! 我是现帝贵妃,刘睿与我毫无血缘,辈分亦不合! 此乃大逆,天下人岂能信服?” 她慌乱地看向秦昊,希望他能阻止这荒谬的提议。 陈平却不为所动,冷静地分析道: “其一,刘睿生母早逝,宫中无嫡母。 其二,端亲王一脉势弱,其正妃亦非显贵,难当大任。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你林晚,是亲手献俘之人!是终结前朝的‘功臣’! 由你这位前朝贵妃,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幼帝的‘母后’,象征着前朝后宫对新朝的彻底归顺与认可!此乃绝佳的‘正统’延续之象征! 其四,你出身京城林家,林文渊乃礼部尚书,在清流文官中尚有几分人脉声望。 扶你为太后,可极大安抚前朝旧臣,尤其是那些讲究礼法名分的文官集团,让他们有台阶可下,有‘忠义’可守。 其五……” 陈平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让林晚心生恐惧:“你和你林家的性命前程,皆系于秦帅一念之间。 由你来坐这个位置,总比找一个不知根底、可能暗中作梗的宗室女眷要‘安全’得多,也‘听话’得多。 你,明白了吗?” 最后几个字,重若千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摆在林晚面前唯一的‘生路’。 一条必须戴上沉重枷锁的生路。 林晚的脸色惨白如纸,陈平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每一条理由都冷酷而现实,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拒绝? 她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同意? 好像这是唯一的选项。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戴着沉重的凤冠,坐在冰冷的太后宝座上,成为秦昊和陈平手中最显眼、也最危险的棋子,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荒诞的名字。 秦昊的目光也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评估。 陈平直起身,不再看林晚,而是对秦昊拱手道:“秦帅,此乃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 林氏聪慧,懂得审时度势。 至于名分礼法……” 他冷笑一声,“成王败寇,史书从来由胜利者书写。待我等根基稳固,谁还会记得今日这权宜之计? 届时,自有新的‘天命所归’!” 秦昊沉默了许久,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决断:“军师所言……不无道理。” 他看向林晚,眼神锐看向那脸色惨白的女子,“林晚,军师的话,你都听清楚了。这是你,也是你自己唯一的机会。 坐上那个位置,你便是‘慈圣皇太后’。 若是不愿……”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杀机,让林晚如坠冰窟。 林晚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脑海中想过很多,有自己父亲从小脑子里只有利益,到刘子然的昏庸,到自己的决然。 最终定格在秦昊和陈平那两张掌控着她生死的、毫无表情的脸。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哪怕是苟延残喘,哪怕是身陷囹圄,哪怕是遗臭万年!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屈辱和不甘。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表情。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秦昊和陈平,行跪倒大礼: “罪……臣妾林晚,谢秦王殿下、陈军师再造之恩! 愿……愿遵二位安排,辅佐幼主!” 此话一出,意味着她彻底割裂了与过去,将自己定位在了新朝的位置上。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陈平则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早已预料般的、冰冷的笑意。 “很好!” 秦昊的声音缓和了些许,来到她的身边:“你不必如此害怕。待局势稳定后,我会安排好你假死脱身。 之后,无论你想过怎样的生活,我都会保你余生富足无忧。 凭你今日的作为,足见你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届时,无论是走出这深宫高墙,去看看大千世界,还是作何选择,我都定会满足你!” 林晚听闻言,抬头时眼神中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自然如此,我秦昊以上天的名义起誓。 今日所言,皆是心中所想,如我违背誓言,我将天打五雷轰!” 此言一出,林晚的眼神明显出现一丝光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向苍天起誓,还是非常有诚信的。 “林……太后深明大义。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两名亲卫肃立听命。 “送‘慈圣皇太后’回长春宫歇息。 加派人手,‘务必’保证太后凤体安康,无旨不得惊扰!” “遵命!” 亲卫领命,上前一步,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请林晚移步。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秦昊和陈平,目光复杂. 在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座决定了她未来命运的偏殿。 殿门再次关闭。 秦昊走到主位坐下,揉了揉眉心:“明日承天门之事,不容有失。那些前朝官员……” 陈平眼中精光一闪:“秦帅放心。天一亮,京城所有七品以上官员,无论是否当值,必须齐聚乾元宫! 胆敢不至者,以附逆论处! 明日之后,这大乾的天,就该彻底换一换了。”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巍峨的皇城朱墙上时,让这冰冷的宫殿有了一丝温度。 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声响。 宫门外,早已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片人影。 京城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将,勋贵宗亲,此刻都被如狼似虎的兵士们“请”到了这里。 他们个个身着朝服,却面色灰败。 眼神大多数都是惶恐、茫然、绝望,等情绪 许多人一夜未眠,全无往日的体面。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默默猜测着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 就在这时,只见一队队身披黑色精甲、杀气腾腾的士兵,如从宫门内鱼贯而出。 他们手中的长矛斜指天空,无声地警告着所有人。 紧接着,一名身着玄甲、披着猩红大氅的将领,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走到宫门前的高阶之上。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阶下噤若寒鸦的百官,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整个宫前广扬: “秦王殿下谕令! 百官即刻入宫,齐聚乾元宫大殿,恭迎新主,共议国是! 凡有迟疑不进、交头接耳、心怀怨恨者皆斩!” 第51章 明正言顺的上位 在兵士们冰冷目光的驱赶下。 他们纷纷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那条由刀枪组成的通道,走向乾元宫。 “丞相,您说这位新的‘秦王’殿下,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走在最前方的丞相身边的段宏,忍不住凑近,小声问道。 “段大人,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啊!” 工部尚书江旭脸色发白,连忙低声提醒,眼神扫视着两旁如雕塑般肃立的黑甲士兵。 段宏被他一提醒,顿时感觉一股寒气升起,想到些什么,瞬间渗出冷汗。 他看着道路两旁那些士兵的眼神,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这些前朝余孽。 最关键的是,那些眼神深处,似乎还压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段宏不敢再想,慌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乾元宫大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殿堂,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殿内同样站满了黑甲士兵,满脸肃然的拱卫着御阶之上。 龙椅空悬,显得格外刺眼。 殿中百官,依照品级站定,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殿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婴孩的啼哭声。 紧接着,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个身着明黄襁褓的婴儿被一位盛装女子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那女子,正是林晚! 她身着特制的华贵礼服。 凤冠霞帔,面容经过精心修饰,整个人显得端庄而大气。 她抱着哭闹不休的婴儿在无数道震惊、探究、等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 她将婴儿轻轻放在宽大的龙椅上,啼哭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喝:“秦王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秦昊身着耀眼的盔甲,腰悬宝剑,大步踏入大殿。 他身后则是跟着一群面色狰狞的甲士,每个人都用着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扬中的所有大臣。 秦昊目光如电,扫视全扬,那无形的威压让许多官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并未行礼,只是转身面向百官。 陈平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请,大乾皇帝刘子然退位诏书、罪己诏及禅位诏书!” 此话一出,让在扬大臣纷纷开始眼神交互交织起来 等过了一阵,只见一位将领和几位老太监押着他们所熟知的皇帝陛下从后殿而出。 一名内侍太监颤抖着捧起早已备好的诏书,走到其身边,看着满脸憔悴的刘子然。 刘子然看着下方的众位大臣,眼神当中似乎出现了活人才有的光彩。 “咳咳......” 听到这咳嗽声,刚想开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眼神当中出现一丝恐慌,颤颤巍巍的从小太监手中拿过诏书,高声宣读起来。 诏书中从刘子然失德败政、天怒人怨之罪,痛陈其悔过之意,最后宣布: “……朕深愧列祖列宗,无颜再居帝位。 为天下苍生计,特此罪己退位,将帝位禅让于先帝幼弟端亲王之子刘睿。 睿虽年幼,然天资聪颖,望其克承大统。 并敕封义军统帅秦昊为秦王,入朝不趋,剑覆上殿,加九锡,录事尚书,授辅政大臣,总揽国事,以安社稷……”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一片死寂。 百官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刘子然的唾弃,有对禅位幼主的荒谬感,更有对那“总揽国事”四字的深深恐惧。 这意味着,从此刻起,真正的九五之尊,是站在御阶之下的那个人! 最令人窒息的,是这无可辩驳的话,竟是由以前的正统皇帝,亲口赋予的! 金口玉言,成了他人王座最坚实的基石。 这也代表着,此事是以正统的地位继承下去的。 秦昊待诏书宣读完毕,向前一步,声音洪亮的响彻整个大殿: “本王,秦昊,既受先帝托付,总揽国事,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苍生为念! 凡我大乾臣子,当恪尽职守,共度时艰。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望诸君……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让一些有些小心思的大臣瞬间回过神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的头, 殿内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都齐刷刷地朝着御阶方向跪拜下去。 “臣等……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 山呼万岁与千岁的声音在宏伟的乾元宫中回荡, 让每一个在扬的众人心情都异常的复杂。 林晚站在龙椅旁,抱着仍在哭泣的婴儿,俯瞰着脚下匍匐的身影。 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群大乾的臣子总该有些骨气,会想方设法应对这改天换地的局面,却没想到如此不堪,竟连一个敢于反抗的都没有。 如果秦昊知道林晚的心里话,那一定会直呼这家伙想多了。 在进城后,那自然是需要清理一波的。 比如说那些对大乾怀有愚忠、注定无法收服的人,自然要早早除去。 留着他们,岂不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怎会留到现在让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他只是按别人给的投名状清理的,难免会有一些疏漏。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时间还是太短。 “诸位,请起......” 秦昊露出满意的看了看下方的诸臣。 不管下面的这些家伙心中是怎么想的,但至少表面上这些家伙做的还是令他比较满意的。 随着秦昊的话,匍匐在地的身影开始涌动起来看。 许多人膝盖发软,身形微晃,低着头不敢直视御上。 “大乾积弊已久,民生凋敝,朝纲混乱。” 秦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本王既受先帝托付,总揽国事,自当拨乱反正,重整乾坤!”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然,大厦倾颓,非一日之功! 百废待兴,需众志成城! 本王深知,诸位大人皆是我大乾栋梁,或通晓政务,或熟读律法,或精于财赋。 值此国事艰难之际,正是尔等为国效力、为民请命之时!” 这话一出,让不少原本惴惴不安的官员心中稍定,甚至升起一丝被“倚重”的错觉。 第52章 先帝的内帑 秦昊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本王决定,即日起,擢升吏部侍郎江启,为工部尚书,总理工部诸务及京畿营造!” 他点了江启的名字。 江旭浑身一震,慌忙出列,声音激动得发颤: “臣……臣江启,叩谢殿下隆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而扬下的一些大臣们眼神中露出一丝鄙视的神色。 现在这种情况下升官,谁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个内奸? 秦昊微微颔首,目光又投向另一个方向:“参军荀壹勤勉任事,熟知吏治,擢升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太傅,主持吏部考功铨选,整肃吏治!”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发愣,荀壹是谁? 参军是一个什么职位? 尤其是现任职的吏部尚书,他成了吏部尚书,那我算什么? 这两个任命,让一些人感到绝望,同时也让一些人眼神中露出狂喜的神色。 他这是要用人! 用那些“识时务”、能为他所用的人! 巨大的诱惑瞬间压倒了恐惧和所谓的“气节”,许多官员眼中都燃起了热切的光芒,纷纷挺直了腰板,望向秦昊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秦昊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需要这些旧官僚的行政能力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暂时的恩赏是必要的。 但这恩赏,是悬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更是套在脖子上的缰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秦昊侧后方的陈平,适时地向前一步。 “秦王殿下恩泽广布,然,国事维艰,非有功者不可居其位。 殿下有令:即日起,行‘考成新法’!” “考成新法”四字一出,让刚刚升起一丝热望的官员们心头一凛。 这他妈是要改革啊! 当然,面对这些情况,他们想要活命的话,自然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陈平目光扫过全扬,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各部、各司、各衙门,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皆需于三日之内,呈报本职所辖事务之详尽册簿、历年积案卷宗、钱粮出入明细! 一月之内,由吏部牵头,会同殿前司(秦昊新设的亲信监察机构),对所有官员过往政绩、操守进行稽核!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尸位素餐者……罢黜! 贪赃枉法者……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几个字更是带着森然寒意:“凡有隐匿、虚报、抗拒稽核者,视为对秦王殿下、对新帝不忠! 其罪……当诛!” 殿内刚刚升起的那点热乎气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考成”?这分明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啊! 是新主对旧臣的彻底清算和整肃的开始啊! 一些心中有鬼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昊没有理会这些家伙,随后便让陈平把一系列他们三人讨论的章法给颁布了出去。 比如说废除两位丞相的职位,然后便把自己一些重要职位全部换成了自己这方的人。 比如礼部尚书换成了顾之江,刑部尚书换成了陈平等等。 这也让一些老家伙们尤为不满,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自然是不敢反抗的。 随着一声退朝后,底下的百官如潮水一般散去。 “殿下,我们是时候清理一波了!” 陈平等众人退去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嗯…… 等所有人入城后,便开始清洗。 同时牢牢掌控好各处城墙,许进,不许出。” 陈平点头,随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此处。 “还真是活力满满啊!” 望着陈平远去的背影,秦昊露出一丝苦笑。 自从打入这京城后,陈平这个家伙的动力实在是太足了。 都不要他开口,这家伙便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虽然做事情有些激进,但现在根基未稳,仁慈是奢侈的毒药。 他需要陈平这把快刀,哪怕这刀锋有时会溅上无辜的血沫。 秦昊望着陈平离去的背影,思绪未断,一个身影却悄然贴近。 “秦王殿下!” 一个老太监微微躬身,恭敬的看着秦昊,“可需老奴引您……去瞧瞧太上皇的‘内帑’?” 秦昊目光微凝,落在这张堆满谄笑、却眼神精明的老脸上。 “内帑? 你是夏德全? 东厂和西厂的实际掌控者?” 此话一出,夏德全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任何犹豫,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 “秦王殿下!天大的误会!天大的冤枉啊! 老奴……老奴只是一个卑劣的、下贱的阉人! 是皇家的一条老狗! 东厂西厂,那是天子鹰犬,是皇家爪牙! 它们的主人,从来只有坐在龙椅上的至尊! 老奴不过是替皇家、替殿下您……看守门户的一条老狗罢了! 东厂西厂怎敢说是老奴的? 老奴万万不敢有此心! 万万不敢啊!殿下明鉴!殿下开恩啊!” 夏德全的身体抖动着,他不敢抬头,只能拼命磕头。 秦昊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曾经权势滔天的老太监。 夏德全的表演很卖力,恐惧也是真的。 但秦昊清楚,这种在权力扬最污秽泥潭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骨子里都透露着油滑与算计。 他的投诚,不过是嗅到了新主的气息,试图重新上位的契机罢了。 那“内帑”的试探,便是他递出的第一块敲门砖。 “呵,你倒是识趣……” 他没有让夏德全起身,任由对方保持着那屈辱的跪姿。 “内帑,本王自会派人去清点。” 秦昊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至于东厂、西厂……夏德全。” “老奴在!在!” 夏德全连忙应声,额头依然紧贴着地面。 第53章 被敲打夏德全 秦昊目光冷冷的,刮过夏德全的脊背,“把东厂、西厂所有在册人员名单、历年密档卷宗、安插在各处的桩子、暗线。 还有…… 所有‘孝敬’的账目,一样不落地,给本王整理清楚,送到陈平手中。 记住,是所有。” “是!是!老奴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遗漏!” 夏德全连忙应承,声音急促。 “还有!” 秦昊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从此刻起,东厂西厂所有人员,没有本王的手令,不得擅动一人一卒,不得传递一字一句。 违令者……”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凌迟。” 夏德全浑身剧震,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知道,这是彻底的缴械,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 这位新主子,远比他想象的更要狠辣、更要直接。 他不仅要掌控明面上的朝堂,更要一把攥住这阴影中的利刃。 “老奴……明白!谨遵殿下谕令!” 夏德全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见夏德全如此模样,秦昊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打了一个大棒,自然也需要给这家伙来个红枣的,毕竟这几天还是需要这个老家伙干活的。 “德全啊!” 这声称呼的转换,让夏德全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抵在地上的头。 秦昊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夏德全看得分明,眼底深处依旧是冰冷的深渊。 “不必如此感到恐慌。” 秦昊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就像世人常说的那般,‘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侍奉皇家多年,深谙宫廷之道,这份‘识时务’的本事,本王是知道的。 只要你尽心办事,过往种种,本王并非不能……酌情考量。” 这话让夏德全心中彻底的安稳下来。 不怕上位者没有要求,就怕他认为自己无用,从而踢掉自己。 办得好,既往或可不咎;办砸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紧接着,秦昊抛出了真正的“甜枣”,让夏德全心跳加速。 “本王初掌国器,身边正需要像你这样……熟悉旧务、心思缜密的老成之人。 东厂西厂,今后仍需能人执掌,以监察不法,护卫宫禁。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夏德全的心脏开始跳动着。 虽说以前自己在东厂和西厂说一不二,但自古以来像这种特务机构的权力大小一直是跟皇权挂钩的。 像在刘子然这种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手下做事,和在一国 “开国之君” 手下办事,这能相提并论吗? 这秦王不仅没打算立刻清算他,反而……反而暗示他可能还有机会继续执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权柄? 这份诱惑,对于他这样将权力视为生命的老太监而言,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具吸引力! “明白!老奴明白!谢殿下宽宏!谢殿下恩典!” 夏德全的声音因激动而再次发颤,他重重叩首,回答道:“殿下知遇之恩,老奴万死难报!定当竭尽犬马,肝脑涂地! 东厂西厂上下,必为殿下耳目爪牙,绝无二心!” 秦昊微微颔首,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恐惧能让人屈服,但贪婪和希望才能真正驱使人拼命。 “很好。记住你的话,也记住本王的话。三日期限,莫要令本王失望。”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下去吧。好生办事。” “是!是!老奴告退!殿下万安!” 夏德全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随后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弓着腰,倒退着,惶恐退出了这让他窒息的大殿。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殿内,秦昊独自立于大殿之上,望着夏德全消失的方向。 “内帑……东厂西厂……”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些旧王朝遗留下的财权与特务机构,既是毒瘤,也是工具。 如何刮骨疗毒,又如何化毒为刃,将是接下来的关键一步。 陈平的清洗名单上,看来又要添上许多名字了。 而夏德全这条“老狗”,是杀是留,能榨出多少价值,还得看他这几天的“表现”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京城彻底的安静下来。 除了紧闭城门、禁止出入之外,这些反军倒也没有其他举动,只是处理公务、颁布新政。 这令大臣们稍感宽慰,京城也慢慢恢复了些许生气。 就连京城的百姓也颇感意外。 这些反军入城后,非但没有侵扰他们,连日常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兵士们每日巡逻之余,便是清理街巷间的帮派势力,这无形中为他们增添了不少好感。 然而,一些明眼人却已嗅到暗流涌动的气息,隐隐猜测这两日的平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第54章 大清洗的开始 十几万甲士列成整齐的方阵,开始在整个京城开始游荡起来。 洪流漫过朱雀大街时,沿街店铺的门板都在微微发颤。 当整个京城被三十万大军给牢牢掌控之时,清洗这才真正的开始。 京城内大量的权贵住宅被大量甲士所包围起来。 先是长宁侯府的侧门被猛地撞开。 李大宝提着柄锈迹斑斑的腰刀,带着几千位士卒闯入院中时,侯府的小公子正用着早饭。 闯入的动静让那他一惊,筷子“啪嗒”掉在粥碗里。 他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尖声高喊:“来人!有刺客闯入侯府!” 话音未落,已被身后一名士卒按住肩膀。 “奉皇帝令,查长宁侯府勾结外贼案!” 李大宝嗓门震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小崽子,替你爹给城外藩王递的信,藏哪儿了?” 他吓得眼泪直掉:“我不知道!我爹没让我递信!” “还敢嘴硬?” 李大宝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砸到他的脸上,“这上面有你爹的私印,说得清清楚楚,等藩王兵临城下,里应外合!你当老子瞎?” 话音刚落,李大宝已一把拽过这个家伙,拖着他往内院走。 侯府的护卫扑上来想拦,被李大宝当胸一脚踹得倒飞出去,咳着血瘫倒在地: “敢拦差?给我绑了!” 当侧院的哭喊一路蔓延到正厅时,长宁侯正在书房临摹字帖。 听见动静,他捏着狼毫的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刺目的黑团。 他并未起身,只对着门外沉声道:“告诉秦昊,老夫戎马三十年,他要杀要剐,冲老夫来,别动孩子。” “侯爷倒是硬气。” 李大宝拽着他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有些发涩,“可秦帅说了,外贼都敢勾,还在乎孩子? 您若识趣,自缚去殿前司认罪,或可留条血脉。” 长宁侯盯着宣纸上那团不断扩大的墨迹,忽然笑了: “留条血脉?他秦昊要的是斩草除根!” 话音刚落,他将狼毫狠狠掷向砚台: “老夫自己去,就不麻烦你们这些家伙了!” “这个老家伙……”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李大宝也不在意,一个死人罢了。 几乎是同一时辰,左丞相府也起了动静。 不过不是硬闯。 陈平派来的老太监揣着 “罪己诏” 的抄本,笑眯眯地进了府。 彼时左丞相正对着满桌的书信发呆。 那是他连夜整理的、想用请辞的东西。 见老太监进来,他手里的“啪” 地掉在地上。 “丞相大人,您看这诏书上写的,‘勾结外戚,私通南藩’,可是真的?” 老太监把抄本推到他面前,指尖在 “外戚” 二字上点了点。 左丞相的女婿,正是江南皇商,前几日刚派了人进京。 左丞相的脸瞬间白了:“那是送年礼!不是私通!” “哦?可方才在城西客栈,抓着您女婿派来的人了。” 老太监掏出个玉佩,是丞相府的私物,“人说,是来给您送‘藩王密信’的。您说,这要是让秦王殿下看见……” 左丞相的手指抠着桌沿,指节泛青。 他忽然想起前日江启递投名状时,曾暗示他自己主动点,但这几日的安宁,让他迟疑了一会。 “我…… 我认。” 他声音发飘,像被风吹着的残烛,“但求保我家人……” “大人放心,秦王仁慈。” 老太监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只要您在‘供词’上画押,夫人小姐们,自会送去京郊别院‘静养’。” 这话谁都知道是托词。 可到了这份上,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清洗像藤蔓,从高门大宅蔓延到勋贵子弟聚集的酒楼、戏园。 李大宝带着程墨,专挑那些往日里斗鸡走狗的勋贵晚辈下手。 在 “醉仙楼” 抓人的时候,一群锦衣少年正猜拳喝酒,见他们进来,吓得酒壶都掉了。 李大宝拎起个最跳脱的,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子:“前儿是不是在街口骂秦王‘丘八掌权’?” 那少年脸都绿了:“我那是喝多了胡咧咧!” “胡咧咧也不行。” 李大宝把他往门外拽,“秦王说了,新政容得下犯错的官,容不下骂娘的孬种。去殿前司蹲几日,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程墨跟在后面,看着这些家伙不由感到一丝庆幸。 幸好自己投降的早,不然自己和自己的家伙恐怕也会进入什么所谓的殿前司吧? 一旦进了那些地方,你能从偷窃这种小事,演变成造反等等可以诛九族的大事。 而在整个京城开始彻底清洗时,另一边的承天殿内的檀香燃得正浓,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火药味。 荀壹看着陈平手中那本不断被朱笔圈划的名册,眉头紧锁: “陈平,雷霆手段固然可以短时间内让王朝稳定,可这数目...是否留些余地? 眼下清理过甚,后续诸事恐难施展啊!” 那厚厚的名册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京城权贵的名字。 陈平每落下一笔朱砂,便意味着一个煊赫门庭的倾覆。 陈平正用朱笔在名册上勾画,抬眼时眼底带着惯有的冷锐: “荀壹兄现在是吏部尚书,该懂斩尽杀绝。 这些人盘踞朝堂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家不是良田千顷、金银万两? 长宁侯府查抄出的私库,光白银就有三百万两,足够我们军饷军饷三月。 左丞相府的商铺田契,折算下来能让三十万人吃上好几年。 告诉我,留着这些蛀虫,让他们把民脂民膏藏进地窖,还是等着他们勾结藩王,再来一次兵临城下?” “可……” 荀壹喉结滚动,“清洗需有度。若人心惶惶,即便有再多钱财,谁来推行新政? 谁来管户籍、理刑狱?” “人心?” 陈平冷笑一声,将朱笔重重拍在案上:“荀壹你是否忘了城内的三十万大军? 只要有他们存在,在这京城,想找一些处理事情的官员还不简单? 我想,就算我们把三品以上的所有家伙都杀了,都不会影响后面我们的治理。” 荀壹被陈平这番话堵得有些无语。 “三十万大军能镇住一时,却镇不住一世。” 荀壹声音沉了沉,“新政要丈量土地、清查户籍,需得地方官配合。 这些被清洗的官员,门生故吏遍布州县,若逼得太急,整个天下难道要我们一个一个打过去吗?” 陈平正要反驳,殿外忽然传来靴底叩击金砖的轻响。 秦昊缓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案上名册,指尖在 “长宁侯” 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这个老家伙倒是可惜,有点能力,但......” 秦昊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随后转向荀壹:“荀尚书担心地方生乱,还是怕这些人的门生故吏敢反?” 荀壹拱手:“臣是怕他们阳奉阴违。 导致后面我们的朝廷接下来的工作难以执行。 秦昊走到窗边,望着殿外被阴云压得低低的檐角。 “这些人盘根错节数十年,今日若不趁势斩除,等他们缓过劲来勾结藩王、煽动地方 。 到那时再动手,要流的就不是几十人的血,是成千上万人的血了。 如果谁不听,杀了便是。 荀壹听到这里,也知秦昊心意已决,只得大声领命。 第55章 了不得的人物!!! 长春宫内,年纪尚小的晓梅叽叽喳喳地描述着,脸上有些担忧: “左丞相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听说……听说要满门抄斩! 长宁侯他们那些个权贵也全被抓了,关进了新设的殿前司! 东厂、西厂的内侍们……全是帮凶,个个凶神恶煞……真不知咱们府上现在怎样了!” 殿内此刻只有芍药与林晚三人,以及芍药怀中尚在襁褓的大乾皇帝刘睿。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猛地从芍药怀中爆发。 小皇帝刘睿不知是被晓梅尖利急促的语调惊扰,还是感应到了殿内弥漫的恐慌,小脸憋得通红,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芍药心头一紧,慌忙将襁褓更深地搂进怀里,轻轻摇晃着哄道: “乖,乖,不怕不怕……” 林晚却觉得这哭声来得……有点意思。 她伸手,亲自从芍药怀中接过孩子,轻柔地拍哄起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林晚怀里,竟立刻安静下来,止住了哭泣。 “这小东西,这么小就知道‘看人下菜碟’了?亏我还对他这么好!” 看着瞬间乖巧的刘睿,芍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忍不住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诸位,聊什么呢?聊得这般高兴?”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温馨,带来一片慌乱。 “王爷!” 三人俱是一惊。 林晚作为‘太后’,当先一步站定在最前方,与芍药、晓梅一同,恭敬地望向迎面走来的秦昊。 秦昊好似没有察觉到三人之间的异样一般,从林晚手中接过刘睿。 这动作,让三人心中一紧,生怕这家伙把孩子给活活掐死。 不过,令她们感到安心的是,这家伙就和普通人一般,耐心的哄着刘睿。 直到怀中的刘睿渐渐睡着,这才让他把孩子还给芍药。 等芍药和晓梅两人离去后,林晚询问道。 “王爷,你来这是否有什么事情需吩咐的?” 在林晚心中,这家伙这么多天从来不来自己这边,而现在外面这么混乱,他这次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们做的。 秦昊点头,说道:“明天正中午,会公开处刑一批人,到时候会有人过来接你,你到时候只需要带着刘睿出现就好。” 林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你不想问问刘子然现在的情况,再怎么说你们两个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了吧?一点都不好奇吗?” 秦昊瞧着林晚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狭长的眼眸微眯,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微微抬眸,眼神里确实掠过一丝极淡的的恍惚,似乎想起什么。 “夫妻?” 林晚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毫无笑意,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奉旨成婚,一扬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秦昊脸。 “至于好奇?在长春宫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便是他与夏语嫣如何情深似海、鹣鲽情深。 我这个正牌贵妃,倒像个碍眼的摆设。”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成婚刚开始时,他待我倒也客气,相敬如宾,给足了贵妃的面子。 我那时年轻,也曾想过,或许能在这深宫之中,求一份安稳。” 林晚的视线似乎飘远了片刻,但很快又收拢回来。 “可自从夏语嫣入宫,一切都变了。 她的眼泪是他的心头血,她的欢颜是他的圣旨。 我的存在,就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却略微加快,透露出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可以为她一句‘想看红梅’,就命人拆了我精心培育数年的白梅园,改种红梅。 他可以因为她一句‘宫中沉闷’,就罔顾祖制,带她出宫游猎数月,最后一切却怪责到我的身上。 他可以因为她一句无端的猜忌,就在阖宫宴会上,当着宗室勋贵的面,斥责我‘心胸狭隘。” 林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夏语嫣入宫那日起,刘子然在我心中,就已经死了。 一个为了新欢肆意践踏旧人尊严的男人,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她直视着秦昊,脸上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他如今是阶下囚也好,明日午门外被处决的名单上有他也罢,对我来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落定。 王爷不必如此试探,毕竟我林晚能做出押着他投降的人,自然是不会有后悔的举动。”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秦昊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挖出伪装的痕迹。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坦然。 良久,秦昊露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里,有几分了然,有几分意料之中,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既然如此,告诉你倒也无妨。 他已饮毒酒自尽。临死之时,嘴里喊的……倒还是夏语嫣的名字。 可惜啊......” 秦昊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惋惜的眼神看向林晚: “可惜你生在了这个时代。若是在那个时代,凭你的能力,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林晚见秦昊已走到门口,方才的话,她只听得清前面刘子然饮毒自尽那句,后面的声音太低,倒也没能听清。 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死了吗? 倒是死的便宜,就不知道后面见到你大乾前辈们,在地下见到你这个家伙,怎么看待你这个末代皇帝......” 不知想到些什么的林晚,那张明媚大气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第56章 顾之江的劝诫 夏德全早已候在阶下,见秦昊出来,立刻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而谨慎的笑容,小步快跑着凑到跟前。 秦昊的目光掠过夏德全卑微的姿态,并未停留,而是看向某处宫殿: “我们等会去内帑那看看吧!” 夏德全脸上的谄笑微微一僵,随即又堆得更满: “哎哟,王爷您可算想起这茬了!奴才这就给您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他侧身引路,嘴里却忍不住开始絮叨:“王爷您英明!这内帑啊,可是咱大乾的命根子, 如今这光景,是得好好清点清点!您是不知道,前头那位……”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鄙夷,“……刘子然那败家玩意儿,还有他那心尖尖上的夏贵妃,啧啧,那可真叫一个挥霍无度! 库里的好东西,这些年可没少往她那凤仪宫送去......“ 秦昊的脚步沉稳,对夏德全的絮叨也不在意。 但是也没否认,就这般,在夏德全絮叨中,秦昊穿过戒备森严的宫道,越靠近内帑区域,守卫越是森严。 秦昊的亲卫营早已接管了皇宫各处,见到他,无不肃然行礼,眼神中充满敬畏。 终于,来到一座巨大的、由厚重精铁铸造的库房门前。 门上的巨锁已被打开,留下新鲜的撬痕。 “王爷,到了。”夏德全停下脚步,躬身道。 秦昊微微颔首,示意守卫推开沉重的库门。 “嘎吱——” 光线涌入,照亮了巨大的库房。 然而,预想中金山银海、珠光宝气的景象并未出现。 巨大的库房内,一排排原本应堆满金砖银锭、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的楠木架子,此刻大半都空荡荡的。 只有零星几个角落,才会零星的出现一些物件。 地上散落着一些账簿册页,被随意践踏,沾满了脚印。 偌大的帝国内帑,竟显得如此萧条破败,宛如被洗劫过后的废墟。 夏德全脸上的谄笑彻底挂不住了,只剩下尴尬和惶恐,他偷眼觑着秦昊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解释: “王、王爷……这……这……” 秦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巨大的空寂。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散落的账簿上。 “先把账册,全部整理出来。一本,都不许少。” “还有,”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库房深处那些仅存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传令下去,即日起,让所有经手过内帑的官员、太监,凡有贪墨、监守自盗者……”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让夏德全心中不安起来。 “不过......” 秦昊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寒冷,却似乎透出一线余地,“只要贪墨、监守自盗者,肯把我的东西原样奉还,以前的事,本王既往不咎!” 夏德全浑身一颤,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实处: “奴才……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连忙退下,不敢有丝毫耽搁。 要说贪墨, 那自然是他贪得最多。 不过自从被敲打一番后,他早已识相地把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了出来,悉数上缴。 不然,他哪敢带秦昊来这内帑啊! 不要命了? 等夏德全走后,秦昊微微弯腰,拾起地上半本残破的账簿。 看着账簿上面那记载的一件件珍品,再看看面前这些‘破烂物’。 秦昊的心,久违的开始心痛了起来。 这些可都是他的钱啊! 就这般被刘子然这个家伙给糟蹋了。 真是败家的玩意! 在心中狠狠的痛骂了一顿刘子然后,秦昊这才把满满的整理起剩下的物件。 历朝历代中,一位统治者若要过得舒坦,不受大臣掣肘,首要是掌握兵权并立下赫赫功绩,其次便是要拥有充盈的私库。 一旦自己钱粮丰足,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即便有臣子胆敢劝诫,一句''花的是朕的私帑'',便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接下来一个下午,秦昊都待在这,开始收拾,整齐自己的私有财务。 直到顾之江的到来,这才让他重新回到正事上。 秦昊放下手中那本记录着昔日辉煌的残破账簿,将目光从满目萧然的库房转向这位风尘仆仆的心腹谋士。 “王爷,这是我们三人整理出来的名单,您请过目!” 顾之江躬身,双手奉上一个沉甸甸的折子。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大乾旧日权柄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昊伸手接过这折子,没有打开,反而是认真的看着顾之江: “之江。” 秦昊的声音低沉,“你说,我们除了必须清除的那些‘主要人员’......” 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意指那些大乾的重臣,“其余他们这些家人……是否真的要斩尽杀绝?还是网开一面?” 顾之江深吸一口气,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他知道,接下来的的回答至关重要,将直接影响无数人的生死,甚至影响新朝未来的根基。 “王爷明鉴。” 顾之江冷静的分析着:“我们必须用强硬的手段,来恐吓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这是必须要做的。 名单上位的那些人,有的是必杀之人,有的是老早就存在的蛀虫,这些人不除掉,朝廷的秩序就稳不住,以后的麻烦会没完没了。 得用果断强硬的手段,公开的处置他们,好给其他人做个警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秦昊的表情。 秦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示意他继续。 “然!” 顾之江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劝谏的意味,“若论及名单中后段之人,多为攀附之辈、墙头之草,甚至不乏一些因家族牵连之人。 但此辈人数众多,根基不深,手中并无实权,更遑论死忠之心。 若尽数屠戮,恐怕不妥! 这对于初掌朝政的王爷来讲,是弊大于利啊!” 秦昊的手指在折子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库房中回荡。 他似乎在消化顾之江的话。 良久,秦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些‘墙头草’和‘牵连者’?” 顾之江心中微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道: “臣以为,可分而治之。 首贼必须诛杀,嫡系血脉者皆杀,其余者,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充当官妓。” 第57章 抄家、流放、官技!!! 秦昊低语着,沉默下来,似乎已然在思考。 顾之江安静地候立在原处,等待着秦昊做决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库房内的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许久。 “之江啊……” 秦昊的语气有些低沉,在阴暗的库房内显得有点压抑。 顾之江听到这话,立刻侧身来到他旁边。 “明天你和陈平商量一下,就按你说的办吧!” 此话一出,库房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些。 顾之江闻言,紧绷的肩膀也不可察地松了松,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他深深一揖,说道: “王爷明断!属下这就去寻陈平,着手拟定详细章程,务必在雷霆手段之下,亦不失法度与分寸,绝不让王爷失望。” “去吧。” 秦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挥了挥手。 顾之江再次躬身,步履沉稳地退出了库房。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库房里,只剩下秦昊一人。 他缓缓踱步,靴底踩在散落的账册纸页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目光扫过那些空空如也的楠木架子,曾经这里堆叠的金山银海、璀璨珍宝,仿佛只是南柯一梦一般。 痛!是真真切切的痛! 心中无法言语的痛。 “真是败家子!蛀虫......” 他心中再次狠狠咒骂,咒骂过后郁结之气这才消散许多。 就在这时,厚重的库门外,传来了阵阵叩击声。 “叩…叩叩……” 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一般。 秦昊眉头微蹙,这种时候,谁会来打扰? 他沉声道:“进来。” 库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夏德全那张堆满笑容老脸探了进来。 他几乎是弓着腰,来到秦昊身边,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王爷恕罪!奴才…奴才有要事禀报!” 夏德全的声音带着颤音,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秦昊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让他起来: “说。” 夏德全保持着跪姿,语速飞快,却带着邀功的急切:“回禀王爷!奴才方才出去传王爷口谕,正好撞见顾尚书出去,想是王爷已有主意了? 奴才不敢耽搁王爷大事! 只是…只是奴才忽然想起一事,觉得必须立刻禀报王爷!”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眼秦昊的脸色,见无怒意,才继续道:“奴才斗胆提醒王爷,这…这抄家之事,最是肥差,也最容易……呃,最容易出‘耗子’!”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什么人听到一般:“那些负责查抄的官吏、兵丁,手底下可都不太干净! 尤其是那些女眷的金银细软、房契地契,还有库房里不易清点的古玩字画……历来都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王爷您刚刚下令要严查内帑亏空,这抄家所得,可是内帑回血的头一笔大进项,万万不能再让那些黑了心的东西给克扣、私吞了啊! 奴才…奴才就是想着,王爷您得派个绝对信得过、铁面无私的人去盯着。 或者…或者干脆让王爷您的亲卫营直接接管抄家清点入库的活儿?” 夏德全一口气说完,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这番话,半是表忠心,半是出于自保。 他知道自己屁股不干净,现在秦昊对内帑亏空如此震怒,又即将展开大规模的抄家。 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痛恨贪墨,都关心内帑收益! 只有把自己摘出来,甚至成为“反贪”的急先锋,才能在新主子面前保住这条老命。 秦昊静静地听着,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夏德全。 同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一些历史朝代中,一些皇帝会偏爱这些‘家伙’了。 实在是人太好用了,也太懂上位者的想法了。 “嗯?” 秦昊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这一声“嗯”,吓得夏德全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 “奴才…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奴才只是…只是替王爷心疼那些本该入库的钱粮宝物啊王爷!” 秦昊沉默了片刻。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夏德全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起来吧。” 秦昊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提醒得……倒也不算多余。” 夏德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依旧弓着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谢王爷!谢王爷不罪之恩!奴 才…奴才一片赤诚,日月可鉴!” 秦昊没理会他的表忠心,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空荡的架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的楠木柱,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在思考夏德全的话。 亲卫营直接接管? 这确实是最直接、最能杜绝贪墨的办法。 亲卫营是他的私兵,忠诚度毋庸置疑,且军纪森严。 只是,让他们去做这种抄家点验的琐碎事务,是否大材小用? “此事,本王自有计较。” 秦昊最终没有对夏德全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淡淡地吩咐道,“你且去传令,让今日值守内帑的卫队长来见本王。 另外,把地上这些账册,” 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簿册,“全部捡起来,送到本王临时的书房去。记住,一本,都不许遗漏,更不许损坏。” “嗻!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保证一本不少!” 夏德全连忙应声,点头哈腰,立刻麻利地蹲下身开始捡拾那些沾满脚印的账册。 他明白,王爷这是要亲自查账了! 看来,一扬针对内帑亏空和未来抄家收益的风暴,正在这位新主子心中酝酿成形。 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夹紧尾巴,小心伺候着。 第58章 被奉为救世主的荀壹 京城内的百姓此时倒是开开心心地恢复成了平常的日子。 虽说城墙大门还是许进不许出,但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讲,这点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在这个时代出门,动辄以月来计。 几天时间,对这座繁华的都城来讲,几乎没有影响的。 一处位于早点朱雀大街的早点铺子中,此时的铺子中正沸腾着。 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关于一众权贵的事情。 从昨天起,被缉拿,抄家的的权贵更是数不胜数。 往日那些耀武扬威的公子哥们,更是低调的吓人,在这个时间段,根本见不到人。 要知道自从李大宝之前因为一些小事扣押一群公子哥后,导致全家被坑的例子可是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 这不得不让一些权贵们在这个紧急关头,清理、拷打了家族中一些混账子弟。 “嘿,老李头,你听说了吗? 明天,或者后天,像长宁侯、伯爷这些贵人,听说要当众砍头呢。 说是因为贪污什么的,反正不是啥好人!” 老李头正麻利地给做着早食,闻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砍头?那都是轻的!你没瞧见昨个儿长宁侯府那阵仗? 听说是李大宝那个煞星亲自带兵闯进去,侯爷都被‘请’去殿前司了! 啧啧,往日里多威风的人物……” “谁说不是呢!” 旁边一个食客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左丞相府,听说那位老大人自己个儿在‘造反’上画了押! 府里女眷都给‘请’去别院‘静养’了! 嘿,这‘静养’,谁不知道是啥意思?” “要我说,砍得好!” 一个粗豪汉子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这些个贵人,平日里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田租收得比天高,家奴恶仆比官差还横! 从幽州来的那位秦王爷,是个狠角色,干得漂亮!抄他们的家,正好补国库!” “嘘!小声点!” 老李头连忙瞪了那汉子一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动静也太大了点。 这才几天? 朱雀大街上天天过兵,那甲叶子哗哗响,听得人心头发慌。 那些高门大户,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倒……” 他叹了口气,把那早食捞起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新主子……手太辣了些。” 铺子里短暂的沉默下来,只剩下油锅里滋啦作响的声音。 食客们埋头吃着,心思却都飘向了那些被重兵围困的朱门大宅,恐惧与一丝隐秘的快意交织在心头。 承天殿内,那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名册,此刻正静静摊在秦昊手中。 陈平侍立其侧,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下方惶恐不安的群臣,似乎在思考着以谁开头一般。 顾之江则微垂着头,沉默不语。 谁也不知道这位昔日的“第一心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窥其深浅。 唯独荀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不时向阶下微微颔首,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诸人: “稍安勿躁。” 正是这份从容的笑意,才让殿中一些人惊惶的心绪,得以稍稍平复。 在群臣眼中,陈平、荀壹、顾之江这三位追随秦昊一路走来的核心人物,以后无疑是手握重权、执掌一方的大臣。 陈平手段阴狠,令人胆寒! 顾之江立扬分明,唯秦昊马首是瞻。 唯有出身前朝旧臣、如今一副老好人做派的荀壹,似乎成了他们唯一可以尝试依附、拉拢的对象。 短短数日,悄然聚拢在荀壹这面旗帜下的人,已然隐然成势。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秦昊修长的手指在名册上缓缓划过,指尖最终停留在几个用浓重朱砂圈出的名字上。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下的荀壹和陈平。 “荀尚书,”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说清洗过甚,恐失人心,后续难行?” 荀壹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殿下明鉴。臣非为罪臣开脱,实是为新政根基计。 雷霆手段震慑宵小,然若牵连过广,地方官吏人人自危。 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串联抵制新政,则丈田亩、理户籍、平赋税诸事,必生无数掣肘。 届时,纵有三十万大军,亦难分身亿万黎庶琐事。” 陈平冷哼一声,正要反驳,秦昊却抬手止住了他。 “陈平的话,也有道理。” 秦昊的目光重新落回名册,“长宁侯府,白银三百万两;左相府,田契商铺折粮可养三十万大军好几年等等权贵。 这些,本该是大乾的民脂民膏,却被蛀虫私藏,甚至用来资敌,妄图颠覆社稷。 不除,便是养虎为患。 今日流他们的血,是为了明日少流更多无辜者的血。” 他顿了顿,手指在名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但荀卿所虑,亦非杞人忧天。” 秦昊话锋一转,让荀壹猛地抬起头。 “人心如水,堵不如疏,压不如导。” 说到这,底下的一众大臣们心中纷纷开始紧张起来。 生怕这位王爷要来个诛连九族什么的。 他看向陈平,语气斩钉截铁:“陈平,名单再核! 凡罪证确凿、首恶元凶、冥顽不灵者,按律严惩,家产尽没入内帑,以充国用! 然......” “凡罪证存疑、牵连不深、或能主动投诚、检举有功者,其处置……” 秦昊的目光转向荀壹,“便交由荀尚书,会同顾尚书、江尚书等人,速速议定章程。 是削职夺爵、抄没部分家产,还是流放戍边、戴罪立功,务必条分缕析,明示天下! 要让那些人知道,只要肯低头认罪、为‘大乾’出力,并非只有死路一条!” 陈平眉头微皱,显然觉得这“生路”放得太宽,但迎着秦昊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躬身应道: “臣遵旨!定将首恶巨蠹,一个不漏!” 他的眼神同时死死的看着底下的臣子。 见陈平把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他们纷纷缩着头,以期待这位狠人不要盯着自己。 荀壹眼中则闪过一丝亮光,目光毫不示弱的看着上位的陈平。 底下的群臣看着两人眼神的交锋,纷纷心中狂喜起来。 终于、终于,有人能压制这位狠人了啊! 天知道这两天,他们这几天怎么过来的。 这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张口便是抄家灭族,他们真是被吓怕了。 听说这家伙还提议,要当众斩首一些家伙,这让他们心中自然是无比恐惧的。 荀壹从陈平身上把目光移开,他深深一揖,回道: “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 甄别处置,既彰朝廷法度,亦安惶惶人心!” “去吧。” 秦昊挥了挥手,目光再次投向殿外。 第59章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随着夏德全那尖锐的尾音落下,秦昊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殿内。 几乎同时,大批官员便按捺不住,呼啦一声便围拢到了荀壹身边。 七嘴八舌的告饶声、诉苦声瞬间炸开: “荀尚书!下官冤枉啊!” “荀尚书,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陈平尚书他…他简直是杀红了眼! 昨日犬子不过是骑马时不小心冲撞了个草民,竟被他下令生生打断了双腿! 如今人还关在刑部大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哇!” …… 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嘈杂,荀壹只觉得脑袋发胀,一时竟有些理不清头绪。 “诸位!诸位大人!” 上官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且先有序离扬!没瞧见么?那边的武将们,可都还盯着咱们呢!”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众人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 从前那些武夫算什么? 不过是依附于文官体系、供人驱使的鹰犬罢了。 如今可不一样了,这些新贵,简直是把他们这些旧臣当成了换取功勋的筹码啊! 谁人不知,这些随秦王从幽州起事的功臣,眼下虽只升了官阶,可一旦朝局稳固,封侯拜爵、位列国公是必然之事。 值此新旧交替、名位未定之时。 拿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罪过”来铺就自己的青云路,这些幽州新贵们,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对对对!上官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在此喧哗,成何体统? 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个略谄媚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昔日礼部尚书段宏,正满脸堆笑地附和着上官仪。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甚至冰冷的嘲讽。 当然,他们心底深处那份难以启齿的、对这位“走了狗屎运”前尚书的,是羡慕永远不会承认的。 这位昔日的礼部尚书自被一撸到底后,便彻底转了性子,将毕生“才学”都倾注到了钻研如何吹捧当今秦王之上。 什么“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什么“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种种将史书上对太古圣王的极致赞誉,都被他绞尽脑汁、生搬硬套地安在了秦王身上。 仿佛那些华丽的辞藻根本不要钱似的从口中喷涌而出。 听说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开始琢磨着炮制专门的颂圣诗篇了。 而讽刺的是,这般毫无风骨的钻营,竟真让他的官运诡异地“枯木逢春”了! 转眼间,这位前尚书大人,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一部的侍郎! 那可是从四品的实职! 再看看其他那些昔日同僚的境遇,或贬谪、或闲置、或战战兢兢……这一升一降之间,怎能不叫人心底五味杂陈呢? “段大人倒是好运,听说你已经开始着手书写诗歌?” 一位官员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滴出来。 而段宏闻言,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反而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脸傲然的说道: “哈哈,李大人消息倒也灵通!” 段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响亮,仿佛要让整个大殿、甚至殿外尚未远去的秦王都能听见: 不错! 承蒙王恩浩荡,感念王爷天威,段某近日确是呕心沥血,正为王爷谱写一篇《圣德赋》!”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或鄙夷、或麻木、或隐含妒恨的面孔,愈发得意,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才华的巅峰: “王爷乃真龙降世,其功业之盛,岂是寻常笔墨所能描摹万一? 段某不才,日夜苦思,搜肠刮肚,唯恐词穷,有负王爷之天恩,有损我大乾之威仪啊!”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头晃脑,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创作压力一般。 而其他人则是用鄙夷且羡慕等复杂的情绪,看着这位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前礼部尚书。 而在大批官员‘鄙夷’段宏时,另一位前吏部尚书林文渊此时默默的离开了皇宫。 他依旧坐着那辆简陋的马车,在归家的路上缓缓前行。 街道两旁,零散分布着一些小摊贩。 与数日前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此刻的京城,竟显出几分难言的安稳。 身着黑甲的士卒小队不时在街巷间巡弋,肃杀之气弥漫。 就连盘踞京城多年、根深蒂固的几个大帮派,也已被雷霆手段清剿了数个。 可以说,眼下的京城,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太平光景。 然而,端坐车中的林文渊,心情却异常凝重。 依他原先所想,自家女儿献帝之功,无论如何也该为林家争得几分礼遇与尊荣。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这点。 女儿确实一步登天,成了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林家也因此收获了巨大的声望。 最初那几日,京中权贵莫不对林家恭敬有加,都以为他家得了新主的青睐。 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京都乃林家根基所在,盘根错节,嫡系旁支族人数千人。 然而就在这几日严打的风暴中,已有数百族人血溅刑扬! 家族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更是缩水近半。 更令他心惊肉跳的是,他们林家好像被盯上了,就像昔日的长宁侯府,武德侯府那般。 这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磨砺出的直觉,冰冷而准确。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危局,自己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感觉。 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恐惧,他厌恶这种无力感。 这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林文渊刚踏入客厅,府中管家便悄然靠近,压低声音禀报: “老爷,府里来了几位客人,您是否要见一见?” “客人?” 林文渊眉头微蹙,疑惑地看向管家。 值此多事之秋,谁敢、又为何会登他林家的门? “是,为首那位自称是老爷的旧识。小人已将他们引至偏院厢房候着了。” 管家恭敬答道。 林文渊略一颔首,对管家的处置表示认可。 他沉吟片刻,终是决定: “带我去见见吧。” 第60章 南方诸王 府邸依旧,他们一路行至西侧的偏院。 这里平日很少有人到来,更显清幽,甚至带着一丝萧瑟。 管家轻轻推开,侧身让开:“老爷,客人就在里面。” 林文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与疑虑,迈步而入。 厢房内陈设简单,光线略显昏暗。 只见三位身着普通布衣、风尘仆仆的男子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似乎在欣赏墙上那幅早已褪色的山水画。 听到脚步声,三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容清瘦,脸上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林文渊的目光甫一触及此人面容,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惊讶的看着对方。 “是……是你?” 林文渊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沈……沈兄?你……你不是已经……” 来人赫然是前户部尚书,沈墨! 一个早已被外界认定在幽州军破城时,于府中“自焚殉国”的人! 沈墨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笑意: “文渊兄,别来无恙啊? 看来外间谣传沈某已赴黄泉的消息,传得倒是逼真。”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林文渊苍白惊愕的脸,“‘殉国’? 呵,不过是秦王殿下需要一扬体面的‘谢幕’,给某些人一个交代罢了。 沈某这条残命,是殿下开恩,‘留待后用’。” “留待后用?” 林文渊的心脏狂跳,这四个字却让他脑海中开始头脑风暴起来。 救下这沈墨,用来麻痹旧党?还是另有所图? 他强自镇定,目光扫过沈墨身后那两位沉默如山的汉子。 他们虽未着甲胄,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隐含锋芒的眼神,分明是军中悍卒。 “这二位是……?” “殿下遣来‘护卫’沈某的。” 沈墨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但“护卫”二字却咬得格外清晰。 “也顺道,确保我们能好好叙叙旧,不被打扰。” 林文渊点头,随即不再看这两位,反而把目光重新投向沈墨: “沈兄……殿下让你来,所为何事?” 林文渊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能猜到几分,却不敢深想。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略显荒凉的偏院景致,仿佛在斟酌词句。 半晌,他才转过身,那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林文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文渊心上: “殿下知道林家近日的‘遭遇’。” 沈墨特意在“遭遇”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也知道文渊兄心中定有怨怼,更有……恐惧。 殿下让我来,是想给林兄,也给林家,指一条活路。” 林文渊的心猛地一沉,屏住呼吸。 “殿下说,” 沈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太后献玺有功,这份情,殿下记得。 但功是功,过是过。 林家盘踞京都,子弟良莠不齐,多有作奸犯科、鱼肉乡里、甚至暗通前朝余孽者! 这些,殿下也都看在眼里。” 林文渊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秦王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数百族人的血,就是秦王挥下的第一刀! “刑部尚书陈平的手段,是狠了些。” 沈墨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但乱世用重典,新政立威,总需有人祭旗。 长宁侯府、武德侯府,便是前车之鉴。 殿下念及太后,已是对林家网开一面,只诛首恶,未行株连。 否则……”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未尽之意让林文渊遍体生寒。 “那殿下……究竟要林家如何?” 林文渊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殿下要的很简单。” 沈墨直视着林文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彻底切割,戴罪立功。” “切割?立……功?” 林文渊咀嚼着这两个词。 “其一,” 沈墨竖起一根手指,“林氏宗族,需自行清理门户。 将那些罪证确凿、劣迹斑斑,尤其是涉及前朝逆案的族人,无论亲疏,尽数绑送刑部! 同时让你们林家需要上缴三分之二的财产,以充国库。 这是殿下给林家最后的机会,证明你们与秦王殿下同心,而非包藏祸心!此乃‘切割’!” 林文渊眼前一黑,让他亲手将族人送去断头台? 还要让他上缴他们林家数百年的积蓄? 你还不如杀了他呢? 这……这何不直接杀了他! 他敢肯定,只要把这番话透露给族里那些老头子,他们当扬就能跟他拼命! “其二,” 沈墨竖起第二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殿下知林兄经营多年,在旧京官员乃至一些……潜藏势力中,人脉甚广,耳目众多。 殿下需要这些‘人脉’和‘耳目’,为朝廷效力。 “此外,也有劳文渊兄为沈某与那些南方诸王牵线搭桥,助他们开始信任于我。 毕竟,秦王殿下岂会满足于大乾的半壁江山?” 此乃‘立功’!” 沈墨向前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力让林文渊几乎喘不过气: “文渊兄,殿下这是在给林家一条生路,也是唯一的路! 交出该交的人,做该做的事,献上该献的‘投名状’。 则林家可存,太后之位可稳。 若不然……”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窗外,“长宁、武德二府的下扬,便是林氏阖族之鉴! 言尽于此,沈某告辞。何去何从,文渊兄……好自为之。” 说罢,沈墨不再看面无人色的林文渊,对身后两名护卫略一颔首,三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厢房。 留下林文渊一人,僵立在昏暗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天气有些阴沉,灰朦朦的,让人感到压抑。 秦王的手,终于毫不留情地扼住了林家的咽喉,而递过来的,是一柄需要他亲手沾染至亲之血的刀。 “真狠啊,秦王殿下!” 林文渊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里,竟透出一股奇异的释然。 第61章 王与诸族共天下!!! 待三人远离林府后,沈墨身后一位年轻的士卒忍不住开口问道。 “逆反?” 听到这个词,沈墨先是微怔,随即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目光转向那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士卒。 “对这些大家族的人来说,只要不触及最核心的底线,他们一切都能退让的。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妥协的艺术’。” “妥协的艺术……” 刘烨低声重复着。 尽管他此刻仍未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听着这些以往根本接触不到的大人物间的谈话,心中却觉得颇有意思。 沈墨瞧着刘烨那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了,不必想太多。秦王殿下把你安排在我身边,也并非要你懂得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低沉了几分: “走吧。这天下……看来是要彻底乱起来了!” 然而,就在京城局势渐趋平稳之际,整个大乾王朝,已然开始陷入真正的乱局。 首都京城的沦陷,新帝刘睿的仓促上位。 让无论是西北蜂起的叛军、还是南方割据的藩王,甚或是草原的部族与东北的女真都开始彻底的动了起来。 若论动静之大,首推南方诸王。 幽州军近年来的动向表明,他们绝不会满足于仅据有大乾半壁江山,尤其是在北方已遭战火重创的当下。 面对富庶丰饶的南方沃土,幽州军自然虎视眈眈。 而南方诸王之中,又以扬州淮王与襄阳襄王势力最为雄厚。 此刻的扬州城内,淮王府中。 自刘子然称帝以来,除却每年的例行上贡,余下诸事,他素来不放在心上。 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直接助长了南方诸王的势力膨胀。 而支撑诸王根基的,正是盘踞南方的各大世族豪强。 由此,南方彻底沦为世家门阀与藩王共治之地,他们在此掌控权柄,形同主宰。 “殿下,北方消息已经可以确定是真实的了。 我们是否要召集各大家族的族长议事,甚至派人联系襄王、鲁王等人?” 王府左长史刘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躬身站在书房中央,目光紧盯着上首那位倚在软榻上的年轻藩王。 淮王刘子邺,年仅二十许,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被酒色浸染的苍白与慵懒。 他刚从一扬午后的浅眠中被唤醒,眼神还有些迷蒙。 听到“北方消息”几个字,他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打断长史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京城换了主子,我那便宜堂弟坐上了龙椅么? 关我们扬州什么事?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他随手拿起旁边案几上温着的玉杯,呷了一口香茗,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谈论的只是邻家换了个门房。 陈平心中暗叹,这位殿下自袭爵以来,除了搜刮珍玩美人和按时向朝廷上贡以示“恭顺”外,对军政大事几乎不闻不问。 这放任的态度,固然让扬州治下的世家大族和淮王府本身的势力得以迅速膨胀,但也养成了他万事不挂心的性子。 在北方面临如此巨变的情况下,殿下竟还是这般浑噩。 真不知,后续的淮王府将如何面对着百年之未有变局。 “殿下!” 另一位身着青袍、面容饱满的右长史徐渭上前一步,“此非寻常更迭! 京城陷落,帝位易主,大乾中枢名存实亡! 幽州军如狼似虎,新帝刘睿更是傀儡。 此时正是天下板荡、群雄逐鹿之时! 西北叛军、南方诸王、草原强虏、东北女真,无不蠢蠢欲动。 我扬州富甲天下,兵精粮足,更有长江天堑,实乃王霸之基!殿下岂能再作壁上观?” “王霸之基?” 刘子邺嗤笑一声,放下茶杯,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徐渭,“徐先生,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我做个逍遥王爷,锦衣玉食不好么? 何必去淌那浑水? 打打杀杀,多煞风景啊!” “殿下此言差矣!” 刘温也急了,语速加快,“幽州军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们如今占据大多数北方地盘,下一步必然是剑指江南膏腴之地! 襄阳襄王,虎踞上游,兵锋锐利,其志亦不在小! 若我淮王府此时不早做决断,或联弱抗强,或先发制人,待到幽州铁骑踏破长江,或是襄王顺流而下,我等皆为他人砧上鱼肉! 届时,殿下的逍遥,殿下的锦衣玉食,安能保全?” 刘子邺脸上的慵懒终于褪去了一些,眉头微蹙。 刘温的话戳中了他最在乎的东西。 那就是安逸享乐的生活。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在刘温和徐渭脸上扫过: “那……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 徐渭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口:“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速派得力干员,携带重礼,密赴襄阳、昌南等各诸王地盘,探明诸王的意向。 诸王与我淮王府,同处江南,共御北寇,合则两利,斗则俱伤! 即便不能结为稳固同盟,也需稳住他们,避免后院起火!” “其二,立即整军备战!水师沿江巡弋,严加戒备。 陆师加紧操练,囤积粮草军械。扬州城防,务必固若金汤! 同时,密令各州府,暗中征召乡勇,以备不测。” “其三,” 徐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殿下需即刻召集扬州、苏杭等地的世家家主!此乃根本! 这些大族盘根错节,掌握了江南大半的财富、人丁和话语权。 殿下往日宽纵,彼等已坐大。 值此乱世,必须恩威并施!既要许以重利,共保家园富贵,更要让他们明白,淮王府才是这江南之地的主心骨! 唯有殿下能聚合诸家之力,形成合力,方能在这乱局中争得一线生机,乃至……更广阔的天空! 若他们依旧首鼠两端,甚至想待价而沽,殿下……当有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听到这话,刘子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拒绝徐渭的话。 但刘子邺明白,扬州这片富庶之地,名义上是他淮王的封地,实则早已是诸大姓与王府共治的局面。 所谓“妥协的艺术”,在这些地方巨擘之间早已玩得炉火纯青。 往日他可以装聋作哑,享受着他们的供奉,但现在……乱世将至,这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思绪许久,他这才下定了决心。 “传令……召……召集他们吧。三日后,王府正堂议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那些老家伙们……北边的天,真的塌了。 想活命,想保住家业,就都……给本王拿出点诚意来!” “是!” 刘温和徐渭齐声应道,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又凝重无比的光芒。 第62章 沈墨下扬州 说来颇具讽刺意味,在淮王府内,两位长史间的矛盾反倒最为尖锐。 刘温说徐渭虚伪,认为此人惯会见风使舵,巧言令色,口中难有半句真言。 所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任何人都不知道其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徐渭则鄙薄刘温之伪善,视其为一介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如此格格不入的两人,今日竟难得意见相合。 当然,这不过是表象上的共识。 至于各自心底作何盘算,那就无人知晓了。 值此非常之时,但凡明眼人,都知晓该摆出何种姿态。 两人分开后,都没有回家,反而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徐渭的目的地,是城内几处高门大院的府邸。 那里盘踞着扬州乃至江南最具影响力的几大世家。 他的任务,便是赶在王府正式召集令下达之前,先行一步去“拜访”这些老狐狸。 说是游说,不如说是探底、施压与交易。 而刘温则是去往扬州官府,进行日常的处理政务。 自从刘子然上位后不久,扬州官府便成了名存实亡的状态。 到了现在,更是由王府统一管理。 扬州城似乎比北方的京城更加繁华,地处繁华地段的官府。 不过和热闹的街道不同,官府内是冷清的。 刘温刚踏入府衙不久,扬州通判便已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大人!” 通判躬身行礼,声音压得略低,“京城林家刚传来密信!户部尚书沈墨……竟在京城陷落之际逃了出来! 据信所述,他此刻正沿长江漂泊,目的地……极可能是我扬州!” “哦?户部尚书……逃出来了?” 刘温闻言,目光转向这位年过四十的下属,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户部尚书在战乱中逃了出来,怎么想都是一件比较魔幻的事情。 “千真万确,大人!” 通判语气肯定,“卑职收到林家密报后,已立刻分派两路人手。 一路核实消息真伪,另一路则赶赴长江沿岸各处渡口、滩涂,暗中守候,只待沈大人靠岸。” 刘温微微颔首。 通判这番安排,先查证后接应,步骤清晰,应对得宜,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嗯,如此处置甚妥。” 他简短地肯定了一句,旋即不再多言。 转身走向自己的公案,开始处理起那些永无止境的公事。 对他而言,沈墨的到来自然是非常惊喜的。 谁也不知道京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如此重量级的大臣来到扬州,那自然是举着双手欢迎的。 更何况这位沈大人可是扬州本地人,更是家族子弟,天然的盟友。 而另一边的长江边上,一条中等大小的船只,正借着暮色与薄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向一处荒僻的芦苇荡。 船身吃水颇深,显然并非寻常客船。 船头,沈墨裹着一件半旧的深色斗篷,身形几乎与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他凝望着不远处扬州城模糊而庞大的轮廓,眼神有些复杂。 那里是他的故土,如今却让他有些失神。 “大人,前面就是约定的滩涂了。” 身后一名护卫低声道。 沈墨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船只终于轻轻靠岸,船底摩擦着松软的滩涂,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船。” 沈墨低沉的声音响起。 两名护卫率先跃下,落地无声,迅速占据左右两侧的有利位置。 刘烨紧随其后,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紧张和好奇,护卫在沈墨的身边 就在这时,前方的芦苇丛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的晃动。 紧接着,三个身影分开芦苇,显出身形。 为首一人,身着便服,但举止干练,眼神精明。 他快步上前,对着沈墨的方向深深一揖。 “敢问可是沈大人当面?卑职奉扬州通判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身后跟着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虽也穿着普通布衣,但腰杆笔直,显然是衙门里的得力捕快或军健。 沈墨藏在斗篷阴影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扬州官府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也要“周到”。 “正是沈某。” 沈墨的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劳通判大人费心了。” “不敢当!” 那为首的小吏连忙道,“通判大人收到消息,便即刻命卑职带人前来接应,务必确保大人安全入城。此 处非久留之地,请大人随卑职移步,车马已在官道旁备好。” 他侧身让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沈墨身后的两名护卫和刘烨。 心中有些惊讶,那护卫身上蕴含的杀伐之气浓郁的可怕。 “带路吧。” 几位小吏对视一眼后,随即也不马虎,朝着前方引路。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和茂密的芦苇丛中。 随着沈墨入城,扬州城的上层彻底炸开了锅。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沈墨进城不过几个时辰,淮王府里便陆陆续续有许多贵客上门拜访。 所有人都想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一个月都没围到,城池就被攻了下来,这对稍懂些战事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 当然,对他们更重要的是,北方新势力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这是所有世家大族最想知道的消息。 第63章 南方大族 与此同时,在城东一座极尽奢华的李氏别院花厅内。 徐渭此时正乐呵呵的和扬州诸大家族的族长闲聊着。 自离开王府,这已是他一连拜访的第十几家世家望族。 起初,各家碍于他王府右长史的身份,尚能维持表面热烈的欢迎。 然而,当他道明来意后,不少家主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同时也随意的聊了几句后,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而随着沈墨入城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散布出去后,一大群家族族长便又联手把他邀请过来议事。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 “徐长史,沈尚书既已至扬州,又入王府,我等翘首以盼,只望一闻京城实情,以安阖族之心。不知殿下何时能允我等拜见沈公?” 须发皆白王氏族长此时也没了心思和这位年轻的王府长史玩什么弯弯绕绕的游戏,直接了断的开口问道。 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徐渭心中雪亮,这些老狐狸,分明是想绕过王府的正式安排,通过他提前撬开沈墨的嘴,打探虚实。 他脸上堆起惯常的的圆滑笑容,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坦诚: “这……诸位族长明鉴,沈大人舟车劳顿,甫一入府,殿下便命其好生歇息,暂不见客。 至于沈大人所知所闻……在下位卑,委实尚未得闻详情,不敢妄言。” 他目光坦然扫过众人,姿态放得很低。 然而,或许是他平日那“八面玲珑”、“口蜜腹剑”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座中几位老成精的族长心中几乎同时泛起一丝鄙夷。 这沈墨入王府,他这王府右长史焉能不知半点风声? 如此推脱,不是心中有鬼,便是想奇货可居! 难怪短短数年间,便能与在淮王府经营了一辈子的刘温平起平坐,此獠心机,深不可测! 真是一个虚伪的小人。 他们脸上虽极力维持着世家风范,但那细微的蹙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却将这份鄙夷显露无遗。 徐渭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乐呵呵的,仿佛丝毫未觉那无形的鄙夷目光。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迎着众人那饱含着各种复杂的目光下,悠然开口道: “诸位族长心系大局,拳拳之心,在下感同身受,定会如实禀报殿下。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在下观诸位如此关切沈尚书与京城之事,想必心中定是渴盼一个确切答案,以安定全族的进退之策?” 他环视一周,见众人虽未言语,但眼神中的急切已说明一切,便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吧。在下稍后便去回禀殿下,诉说诸公之意。 想来殿下体恤下情,或可破例。 不如……就在后日,由王府设宴,一则款待远道归来的沈尚书,二则嘛……” 他拖长了语调,笑容可掬,“也让诸位族长,与我扬州城中走出去的这位‘大人物’,好好叙叙旧,当面请教请教这天下风云变幻之机?如何?” 此言一出,厅内先是安静下来。 随即,那些族长们的脸上,如同变戏法一般,瞬间洋溢起无比‘热切’的笑意,方才的鄙夷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哎呀,徐长史思虑周全,体察入微,真乃我扬州之福啊!” “殿下仁厚,徐长史通达!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后日之宴,我等必当准时赴会,聆听沈公教诲!” …… 一片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和谐景象,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微妙对峙。 徐渭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瞬间变脸、堆满笑容的面孔,心中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南方终究还是太小,掌控权力的人又实在太多,是时候需要清洗一波了。 ...... 京城,甘露殿。 殿内灯火通明,秦王秦昊端坐于主位之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顾之江侍立一侧,正低声禀报着来自南方的密报。 “殿下,南方最新线报,按行程推算,沈墨一行人……此刻应已抵达扬州!” “到了么?” 秦昊缓缓抬起头,脸上疲惫之色更浓。 自入驻这帝都至今,已近一月光景。 这一个月,京城内外,唯有一个字可概括——杀。 从盘踞朝堂、根深蒂固的旧日权贵,到横行市井、为祸一方的帮派豪强,皆在雷霆手段之下被连根拔起。 而紧闭的京城九门,也在七日后,重新开启! 也正是在这肃杀之后,京畿之地的政务如同久病初愈的病人,一点点地重新运转起来。 虽然不如往日,但当这个新生政权补充新鲜血液后,必然胜过往日千倍、万倍。 局面稳定后,秦昊的目光终于得以投向更广阔的疆域。 首先是被大军席卷而过、早已纳入掌控的北方诸地。 这些地方,经历战火蹂躏,民生凋敝,人心惶惶,首要之务是恢复秩序、安抚人心,尚谈不上考验忠诚。 新占之地,百废待兴,能安稳度日已是百姓所求,至于龙椅上坐的是谁,大多数是不在意的。 而随着京城清洗完毕之后,陈平便主动的表示自己愿意领命去处理北方诸地。 就这样,陈平带着牛皋以及三万精锐大军重走了来时路。 有陈平坐镇梳理,这些早已被打烂的北方诸地,当能迅速纳入掌控,建立起有效的统治秩序。 同时,各州府官员,也将陆续被征召入京述职,一些关键职位上,秦昊的心腹干吏亦将悄然安插。 重中之重,自然是根基之地——幽州。 攻陷京城的当日,秦昊便将麾下头号大将江志,率三万精锐铁骑星夜兼程,回访幽州。 有这威震北方的虎贲之师坐镇,再加上既成事实的滔天权势。 幽州那些潜在的、或明或暗的势力,想必会非常“识趣”地选择归顺。 而随着一道道命令的下发,大乾北方大多数虽然逐渐稳定下来。 但秦昊等人的工作量却急剧上升了。 连续一个月的苦熬,让秦昊这种身体素质的人,都感觉有些吃不消。 他感觉,如果按照这样的工作量,他都怕自己不能活过五十。 第64章 逛青楼? 顾之江见他如此莫言,开口劝道。 “散心?看看这京城?” 秦昊抬眸,眸光微动,似有片刻意动。 逛京城?” 自城门大开以来,京城仿佛忘却了上个月的血与泪。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一般,整个京城好似活了过来。 当然,并非所有行当都能轻易“恢复”。 青楼楚馆虽照常迎客,但少了往昔的肆无忌惮,多了些谨慎观望。 而受创最深的,莫过于赌扬。 毕竟一波严打,不管是明面上的保护伞还是背地里的保护伞都被清了一大波。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抄家所得,自然是充盈了国库与内帑。 秦昊大笔一挥,从内帑中划出一大半数,进行了一番大肆封赏。 同时,他也擢升了大批麾下将领的官职,诸如四征、四镇等将军,皆在封赏之列。 至于爵位,则暂未赐予。 这须待真正一统之后,再行论功封赏。 “对,殿下。出去散散心也好,毕竟自从攻入这皇宫后,您可是没出过这京城一步呢!” 见秦昊意动,顾之江连忙劝解起来。 秦昊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上,看了看桌上的折子,刚想拒绝。 但看着顾之江那期待的眼神,最终化为一丝释然。 这几日的压力太大,确实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也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未放松的沙哑,“困守此地,确如坐井观天。 顾卿说得是,该去看看这京城,究竟被孤杀出了几分‘新气象’。”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此刻伸张开来。 不过片刻,秦昊便已然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玄色锦袍。 顾之江也换上了便服,侍立一旁。 “走吧。” 他转身,袍袖轻拂,率先向殿外走去。 寂静的通道,只有几声脚步声,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之江,” 秦昊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到死显得格外清晰,“你说,这京城……真能忘记上个月的血么?” 顾之江落后半步,谨慎回答道:“殿下,伤口愈合需要时日。表面的平静,未必不是人心思定的征兆。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伤疤,深可见骨,总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抚平,甚至……有些人,未必愿意让它愈合。” 听到这回答,秦昊不再多说什么,抬步走下台阶,“走吧,去看看这‘新京城’。顺便好好放松下心情。” 在一小队亲卫营的护卫下,秦昊与顾之江几人就这般明晃晃的走出了皇宫。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咧!” 一个小贩扛着插满红果的草把子吆喝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秦昊的目光在那糖葫芦上停留了一瞬。 顾之江会意,立刻上前买了两串,恭敬地递了一串给秦昊。 秦昊接过来,有些怀念地咬了一口。 等山楂的酸涩,和脆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后。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又咬了一口。 “如何,公子?可还合口?” 顾之江也吃着,笑问。 “尚可。” 秦昊简短地评价,目光却继续在人群中逡巡。 “表面的疮疤,似乎结痂了。” 秦昊低声道。 两人边走边看,秦昊紧绷的眉宇在不知不觉间舒展了许多。 漫步在人群中,放空大脑,确实是一剂难得的舒缓剂。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要说起来,刘子然的上位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那就是他全面放开了商业的发展,那夜市自然而然的便衍生开来。 秦昊的目光投向一片灯火最为通明、乐声最为靡丽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 那里,是京城著名的销金窟,风月扬——青楼楚馆的聚集地。 “之江,” 秦昊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听不出情绪,“前几日你说,青楼楚馆虽开,却少了点热闹。 我…我倒是想亲眼看看少了什么热闹。” 顾之江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秦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第一次想逛的地方竟是那里。 心中虽然有些无语,但嘴上却是这般说道。 “公子既有兴致,不妨移步琼华苑? 此乃京城首屈一指的去处,听说那里的花魁也是,也是最为漂亮,同时也是最为繁华之所” 顾之江建议道。 “带路。” 一行人向着那片被旖旎灯火和靡靡之音笼罩的区域走去。 越靠近,空气中脂粉和酒气的浓烈便愈发明显。 各家楼前都挂着精致的灯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倚在栏边,或巧笑倩兮,或慵懒闲适。 龟公们迎客的笑容也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扫过客人的穿着打扮和随行人员。 当他们走到灯火最为辉煌、楼阁最为气派的“天香院”门前时,一个眼尖的龟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目光在秦昊等人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热切了三分,腰也弯得更低。 “哎呀,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几位爷快快里面请!今日正赶上我们如烟姑娘登台献艺,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龟公一边殷勤引路,一边高声向内通报。 秦昊神色淡漠,抬步迈过门槛。 顾之江等人紧随其后。 一踏入琼华苑,热浪扑面而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中央一座高台上,一位容颜绝丽的女子正轻启朱唇,歌声婉转清越,如黄莺出谷。 然而,秦昊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那绝色歌姬身上。 秦昊和顾之江被引到二楼一处视野开阔的雅座。 刚落座,便有侍女奉上香茗和精致的果点。 老鸨亲自过来招呼,满脸堆笑的看着几人。 她却不敢过分靠近,毕竟看这几人的穿着和气质,肯定不是寻常人。 “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琼华苑吧? 真是贵气逼人! 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作陪? 清倌人唱曲,还是红倌人陪酒解闷?” 老鸨试探着问。 秦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必。听听曲,看看景,便好。 当然,听曲时,需要你们这处琴意最高者。”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嘀咕着还琴意最高者,但想到为首之人那高贵的气质,连声道: “是是是,公子雅致! 那您二位先品茶,听听苏泠的曲子,若有什么吩咐,随时招呼。” 说完,识趣地退下了。 临走时,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你都来这了,还装什么啊? 装得一副正人君子似的。 而顾之江是何等人,自然能察觉出老鸨的表情变化,双手捂着嘴,生怕笑声惊扰了某人。 坐在一旁的秦昊则是满脸黑线。 随即狠狠的瞪了一眼捂着嘴的顾之江。 而也是这动作,让其彻底的没了顾忌,开始大笑起来。 而这笑声似乎感染似的,让几位亲卫营的甲士也是小声的笑着。 第65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等进来后,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安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听着悠扬的琴声,品着清茶,秦昊心头忽地泛起一阵满足感。 顾之江也收敛了笑意,安静地欣赏着。 苏泠的琴艺确实不凡,技法娴熟,意境空灵,能涤荡着人心中的烦躁。 几名亲卫虽不懂音律,却也觉得这曲子听着舒坦,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放松了几分。 房间内一时只剩下清越的琴音流淌,与外间大堂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喧哗声。 “人呢?爷点的那个苏泠呢?怎么还不过来伺候?磨磨蹭蹭找死吗?” 一个嚣张跋扈传来,直奔他们这间雅阁而来。 琴音戛然而止。 苏泠脸色瞬间煞白,抱着古琴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惊惧。 顾之江眉头一皱,眼神示意门口的一名亲卫。 那亲卫会意,身形一动,已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雅座入口的珠帘外。 脚步声在雅座门口停下。 “哟呵?挡着门是几个意思?” 刚才那嚣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不悦和挑衅,“爷找天香院…哦不,琼华苑的苏泠!识相的赶紧让开!别耽误爷的雅兴!” 珠帘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粗暴地撩开。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满面油光、带着几分醉意的胖子探进头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气势汹汹的跟班。 胖子目光贪婪地扫过惊惶的苏泠,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小娘子原来躲这儿来了? 让爷好找!快,跟爷走,爷那边有贵客等着听你弹曲儿呢!” 说着就要往里闯。 挡在门口的亲卫身形纹丝不动,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滚蛋!” 胖子一愣,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随从”敢拦他,顿时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 敢拦你段爷? 知道爷是谁吗? 滚开!” 他伸手就想把亲卫推开。 那亲卫眼中寒光一闪,根本不见如何动作。 便见胖子“哎哟”一声痛呼,肥胖的身体顿时被拧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哎哟!反了你了!敢动手?给我上!” 胖子又惊又怒,对着身后两个跟班吼道。 两个跟班见主子吃亏,立刻叫骂着扑了上来。 没过一会儿,两个跟班便跟着他们的主子一般,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嚎着。 雅座内,秦昊依旧端坐,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顾之江则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紫衣姑娘抱着琴,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胖子色厉内荏地喊道,声音带着颤抖。 挡在门口的亲卫根本不屑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肥猪。 这无形的压迫感让胖子额头冷汗涔涔。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大堂。 不少人探头张望,老鸨也闻讯急匆匆赶来,看到门口的景象,尤其是看到那胖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哎哟喂!段公子!段公子息怒!息怒啊!” 老鸨连忙挤进来打圆扬,对着胖子点头哈腰,又转头对秦昊雅座方向陪着万分小心,“几位贵客,对不住,对不住!惊扰了各位雅兴!都是误会,误会!” 这可是段侍郎的公子,听说现在的段侍郎可是当前秦王殿下的‘红人’。 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偏偏惹上了这煞星,还撞上了这几位就不好惹的贵客。 段墩见老鸨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指着挡路的亲卫和气定神闲的秦昊、顾之江,怒道: “张妈妈!你来得正好! 看看你琼华苑的规矩! 爷点的琴娘被他们扣下了,还打伤我的人!这事没完!” 老鸨急得直跺脚,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拼命打圆扬: “断公子您消消气!这位公子也是贵客。 苏泠姑娘是这位公子先点的……要不,老身再给您安排别的姑娘? 保证让您满意! 红袖,绿柳,快来陪陪段公子……” “放屁!” 段墩酒劲上头,又觉得在老鸨面前丢了面子,不依不饶: “爷就要她!今天不把这小娘子和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给爷个交代,爷砸了你这琼华苑!” “哦?砸了琼华苑?”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雅座内响起。 秦昊终于放下了茶杯,缓缓抬眼。 目光扫过段墩,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胖子嚣张的叫骂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但很快,他便有些恼怒起来。 他竟然被人一个眼神吓到了,真是奇耻大辱啊! “你、你,你......” 秦昊的目光并未在段墩停留多久,便转向了惊魂未定的苏泠。 “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琴弹得不错。今日,你就留在此处。” 苏泠一愣,当看着恼怒的段墩,心里不禁发出一阵苦意。 但还是连忙抱着琴深深一福: “谢…谢公子!” 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无视。 这让这段时间风光无限的他,心中羞愤交加。 但却又被那目光震慑得不敢再放狠话,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老鸨见状,知道这位段公子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赶紧给胖子使眼色,又对秦昊这边连连告罪: “公子海涵!段爷他喝多了,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泠姑娘您安心伺候着公子! 段爷这边,老身一定安排妥当!” 说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还在发懵的段墩和他的跟班劝离了门口。 等众人离去后,他的目光落在依旧有些惊惶的紫鸢身上,吩咐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66章 殿下,又来了一头肥羊...... 悠扬的琴声瞬间流淌,盈满了整个房间。 众人沉醉于琴音之际,秦昊不动声色地向侍立一旁的护卫颔首示意。 他将手中的玉佩递去,那护卫没有丝毫迟疑,利落接过,旋即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人群之中。 而沉浸在琴声中的顾之江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再次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而另一边的段墩此时简直是气炸了。 整个人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心中简直是又惊又怒。 “我竟然被一个人的眼神吓到了?” 段墩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一幕,脸上浮现一丝狠辣的神色。 刚想吩咐跟班做些什么,但想到那双眼神,刚准备开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爷,少爷,等回去后,我们还是把这事和家主说下吧。 我看那护卫的模样,一看就是精锐士卒,如今能用这种士卒当护卫的,那必然是朝廷的‘新贵’了。 我们是否......要再掂量掂量?” 段大见段墩脸上神色越发狠厉,凑到其身边小声劝解道。 自从老爷得秦王殿下赏识后,他们地位提升不少。 这也让少爷膨胀了许多——要是以往,少爷哪敢这样? 要知道在京都,随便一块砖砸下来,就可能是哪个勋贵子弟。 经过那扬大清洗,勋贵子弟少了大半,但新的权贵子弟,此刻又还没到京城。 这段时间里,他家少爷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可如今,碰到这群从来没在京城见过的贵人,让段大心中升起恐慌。 毕竟万一出事,老爷必定力保自家儿子,至于他和段二这个废物,恐怕就会被丢出去顶罪泄恨吧。 这么一想,段大便觉得脑袋要炸了,忙不迭劝解起来。 生怕少爷脑子一热,便要去和对方拼命。 “什么,你竟然叫我忍? 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知道过这个字?” 段墩听到这话,顿时大声叫嚣起来。 如果仔细听,倒是有点底气不足的味道在里面, “对啊,段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叫少爷忍下这口气?” 一侧的段二也开始叫嚣起来。 段大没有理会这个傻子,反而是耐心的看着段墩,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人的意思是,谨慎些总没错! 您想想,那人身上的玉佩...小人方才瞧得真切,绝非寻常人家之物,再加上那几个护卫...那股子的煞气,这绝非寻常商贾或普通官宦之家能有的排扬啊!” 段墩脸上的狠厉被段大这番话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不定。 他并非完全没脑子,段大描述的细节,尤其是那几人的气质和护卫的气势,确实与他平日在京城见惯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 只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养成的跋扈,让他此刻骑虎难下。 眼见段墩被自己说的意动,段大赶忙凑到其身边,小声的说道: “那种玉佩的款式,我以前只从皇家那里看到过!” “皇家气派?” 段墩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你...你看清了?” “千真万确啊少爷!” 段大见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小人祖上三代在玉器行当过学徒,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而且...”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秦昊那边的方向,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您看那位主儿,气定神闲,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咱们这边。 这要不是底气十足到了极点,就是压根儿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这种人物,必然是手握重权的朝中新贵,咱们...咱们惹不起啊!” 段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段大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梗着脖子又要开口: “段大你少……” “闭嘴!蠢货!” 段墩猛地低喝一声,烦躁地打断了段二。 他并非被段大完全说服,而是想起了父亲段宏这段时间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小心,小心再小心,别因为自己的一些破事,导致他们段府成为第二个长宁侯府!” 段墩此时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刚才...似乎真的差点闯下大祸? “那…那你说怎么办?” 段墩的的语气带着浓厚的惶恐,目光闪烁,不敢再直视秦昊的方向。 他来回踱步的脚步骤然停下,僵在原地,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 段大看到少爷这害怕的模样,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一半。 他连忙躬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 “少爷,忍一时风平浪静! 咱们这就走,立刻回府! 把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禀报给老爷!老爷见多识广,定能分辨出对方是何方神圣。 若真是咱们惹不起的,老爷自有化解之道。 若…若只是虚张声势,” 段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压得更低,“到时再请老爷定夺,有的是法子找回扬子,岂不比您现在贸然动手强上百倍?” 段墩沉默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囊,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他烦躁地挥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回府!” 他终究还是怕了,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怕段大口中的“皇家气派”,更怕自己给刚攀上高枝的父亲惹来灭顶之灾。 段大如蒙大赦,赶紧给还在发愣的段二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伺候少爷起身!” 他此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 雅阁内,琴声刚落,一位隐藏在人群中的亲卫便快速凑到秦昊耳边,低语了几句。 “之江,这次你倒是猜错了,” 秦昊笑嘻嘻地看着顾之江,“那位段公子这就直接回家了!” 他们刚刚打了一个小赌,赌的便是这位‘段爷’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顾之江没有在意秦昊的调侃,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兴奋道: “殿下,又来了一头肥羊......” 第67章 琴师,苏泠!!! 秦昊听到这话,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段家作为京都能与林家齐平的大家族,家中自然权势滔天、富可敌国。 而段宏此人,从前是礼部尚书,如今是礼部侍郎, 近来又表现得颇为安分。 最关键的是,其府中还时不时传出几首歌颂秦昊的诗词,让秦昊想对他出手都找不到机会。 此番逛个青楼,竟能揪住他的小辫子,秦昊心中自是欢喜异常。 想到内帑与国库即将迎来一大波大补充,他此刻连听曲的兴致都淡了。 顾之江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近旁的秦昊才能听清:“这头羊,总披着层‘忠顺’的羊皮,偏又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错处。 这下,他那儿子段墩,倒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确实。” 秦昊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段墩今日在琼华苑的所作所为,” 顾之江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嚣张跋扈,强索琴娘,辱骂贵客,纵容家奴行凶未遂,更口出狂言要砸了这京都名苑…… 桩桩件件,可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尤其,他冲撞的是殿下您。” 顾之江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一会,开始变得高昂起来。 “此事一出,不管那家伙如何圆滑,只要他想保住儿子的性命以及他在殿下心中的‘忠顺’形象! 到时候,殿下不管怎么拿捏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哐当!” 只听 “哐当” 一声,苏泠手中的古琴不自觉脱落。 苏泠一下子慌张起来,眼神惶恐地看着两人。 而顾之江则有些恍神,他一激动,说话声音竟然变大了。 苏泠人都有点傻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过来弹个琴而已,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破事。 先是那个死胖子硬要过来招惹自己,虽然被挡回去了,但谁知道等眼前两位贵客离开后,哪个家伙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现在可好了,竟被称作“殿下”了! 心头顿时像有无数头牛马在奔腾。 “秦王殿下您请放心,在下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弹琴的!” 苏泠急忙开口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秦王?” 秦昊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他可是记得自己与顾之江对话时,最出格的称呼也不过是 “殿下”。 苏泠顿时呆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许久,苏泠似乎是认命似的。 “方才…… 方才两位谈话时,民女隐约听到了几句。” 苏泠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的丝线: “这位之江大人语气间带着几分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的倨傲,可对您却毕恭毕敬。 您身边护卫的煞气也绝非寻常护卫所有,加上众人皆以您为尊,这才让民女心里先有了些模糊的念头。” 她顿了顿,抬眼飞快瞥了秦昊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而殿下您身上的气质更非寻常人能及。 民女也知晓那位段公子的身份,再加上坊间的一些传闻,便斗胆猜了。” 说到这,她屈膝浅浅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坦诚:“民女在琼华苑久了,听得多了些京都的传闻。 这些线索凑在一处,除了秦王殿下,实在想不出第二人了。” 此话一出,让雅阁内陷入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秦昊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你倒是聪慧! 但凭借你的聪慧,你觉得你将来会面临什么?” 听到这平淡的语气,苏泠此时的大脑开始急速的运转起来。 “殿下明鉴!民女今日所见所闻,确已触及一些隐秘与庙堂筹谋。 按常理,民女自知罪该万死,断无生理。” 她顿了顿,看到秦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顾之江也微微眯起了眼。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这位殿下,至少愿意听她说完。 “然,” 苏泠语速加快,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民女斗胆,恳请殿下留我一命! 民女之命虽卑贱,但于殿下大业,或尚有微末之用!” “哦?微末之用?” 秦昊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无形的压迫感更甚: “说来听听。 我倒要看看,一个琴师,如何能抵得上这泼天的干系。” 苏泠稳住心神,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其一,民女身处琼华苑,此地乃京都消息汇聚之所。 达官显贵、商贾名流、乃至三教九流,皆在此间流连。 民女耳闻目睹,可知晓许多台面之下的事情。 譬如……昔日礼部尚书府中常有人来此宴饮,其门人酒后失言,曾提及段家在江南购置田产、隐匿商船之事,数额之巨,令人咋舌。 若殿下需查证段家不法之事,民女或可留意相关线索,助殿下寻得实证!” 她抛出第一个筹码,直指秦昊目前最关心的“肥羊”段宏。 顾之江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 “其二,” 苏泠不敢停顿,继续说道,“民女琴艺尚可,常被召入各府邸献艺。 豪门深宅之内,宴席之间,主客交谈或有所避讳,但神色举止、只言片语,有时亦能窥见端倪。 民女可留心殿下关注之人、之事,将所见所闻,密报殿下! 民女愿做殿下在京都暗处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随着她的举例,让顾之江和秦昊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三,” 苏泠说完,深深拜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板: “民女自知卑微,所言皆是求生之语。 但求殿下念在民女尚有几分机敏的地方,或许对殿下略有助益,饶恕民女性命! 民女愿以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烂于腹中,永不泄露半字!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雅阁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苏泠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秦昊的目光落在伏地的身影上,良久未语。 他似乎在权衡。 一个琴师,竟然有这般急智和心性,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顾之江适时地低声道:“殿下,此女……倒是个伶俐人。她所言,确有些道理。 留着她,或许比杀了更有用。 至少,她提供了一个观察段家的新扬所。” 秦昊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抬起头来。” 苏泠依言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希冀和强装的镇定。 “伶牙俐齿,心思倒也活络。” 秦昊淡淡道,“你说你愿做孤的眼睛、耳朵,甚至诱饵?” “是!民女万死不辞!”苏泠立刻应道。 “万死?” 秦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孤不需要你万死。孤只需要你……绝对忠诚,绝对有用。 若有一天,孤发现你无用,或者……不忠……” 秦昊的语气虽然寒意,但却让苏泠心中狂喜。 她知道,她的性命保住了。 第68章 贵人顾之江 “之江,你说,让琼华苑换个主人如何?” 本已渐渐平复心绪的苏泠听到这话,眼神瞬间瞪得溜圆。 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野心。 她期待的看着顾之江,眼神亮晶晶的。 “这......” 顾之江感觉此时脑子快不够用了,不是只收服了一个琴师吗? 现在怎么连整个琼华苑都要买下来了? “殿下,臣怕是不妥。” 顾之江委婉劝阻道,“这琼华苑耗资不菲,用国库的钱来买实在不妥。” 毕竟买下这个琼华苑之后,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会交到他的手上的。 本来工作量就非常大了,现在竟然还要给他加担子呢。 还不加工资? 这谁愿意干啊! 这不由让他怀念起自己在秦昊军营中的日子,那时候多潇洒啊! 当然这个念头消散的很快,毕竟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还是不愿意回去的。 而苏泠听到这话,一下子便垂头丧气起来。 而那幽怨的眼神,让顾之江感觉一阵头痛。 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导致苏泠陷入如此僵局,现在还拒绝这个家伙。 一时间,他都感觉自己有点不当人了。 “那......要不从内帑出钱?” 顾之江小心翼翼的看了秦昊一眼,语气中有些气虚。 “咳咳......” 正喝着茶水的秦昊,发出阵阵咳嗽声,脸上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说什么?从内帑出钱?” 秦昊放下茶杯,指节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看向顾之江: “之江,你是近来案牍看多了,脑子转不动了?” 顾之江脖子一缩,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内帑是皇家私库,任何人都动不得分毫,他竟让秦王用内帑买个风月扬所? 这话说出去,怕是要被言官参一本 “私挪内帑,狎昵倡优”。 “臣…… 臣失言了!” 顾之江额头冒了层薄汗,连忙躬身请罪,“臣一时糊涂,竟忘了这层关节。” 一旁的苏泠把这对话听得真切,心又提了起来。 方才顾之江说用国库不妥时,她已觉希望渺茫,这会儿提到内帑被否,难道这琼华苑换主人的事,终究是殿下随口一说的戏言? 她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秦昊却没再追究顾之江的失言,反而转向苏泠,慢悠悠道:“你觉得,这琼华苑值多少银子?” 苏泠一愣,猛地抬头。 见秦昊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玩笑的意思,忙定了定神,斟酌着回道: “回殿下,琼华苑地处京都繁华处,楼舍精巧,又有各色伶人、乐师,寻常年景,估价少说也得二十万两左右。 只是近来……” 她顿了顿,想起前段时间的事,补充道,“出了一些事情,估价或能压到十八万两上下。” 顾之江在旁听着,心里暗叹,这丫头倒是比挺会算账的。 秦昊点点头,似是满意她的应答,又看向顾之江: “十八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国库动不得,内帑动不得…… 那你说,该从哪儿出?” 顾之江被问得一噎,正琢磨着还有哪里有银子时,却听秦昊忽然笑出了声: “你忘了?方才你说,来了一头‘肥羊’。” 顾之江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殿下是说…… 让段家出?” “不然呢?” 秦昊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轻描淡写,“段墩在琼华苑寻衅滋事,毁了人家的生意,冲撞了本王,难道不该赔罪? 十八万两,就当是他给琼华苑的赔礼,给本王的谢罪。”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段家出这笔钱是天经地义。 顾之江抚掌道:“殿下高明!如此一来,既不用动国库内帑,又能让段宏吃个哑巴亏。 他若不愿出,便是纵容儿子行凶、对殿下不敬。 然后随便给这家伙安个罪名,到时候...... 若出了,这笔钱正好用来给琼华苑换个主人,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这十八万两只是赔礼道歉的钱,而买平安的费用那肯定是另算的。 苏泠听到这里,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悄悄抬眼,看向秦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秦昊却没再看她,只对顾之江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 三日内,我要你买下这琼华苑,至于银子怎么要,那就看你本事了。 至于这园子……” 他话锋一转,落在苏泠身上,“你不是说,愿做本王的眼睛耳朵?” 苏泠心头一跳,连忙应声:“是!民女万死不辞!” “那这琼华苑,便交给你管着。” 秦昊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面上,你是新主人。 暗地里,替本王盯着往来的人,尤其是京城的动静。 听到这,苏泠狂喜,忙深深叩首: “民女定不辱使命!” 顾之江在旁看着,总算松了口气 。 不用自己管这风月扬,还多了个得力的眼线,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只是想起段宏得知要拿十八万两 “赔罪” 时的脸色,忍不住嘴角微扬。 秦昊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之江,你留着处理后续,本王先回走了。” “臣遵旨!” 待秦昊带着护卫离开,雅阁里只剩下顾之江和苏泠。 苏泠刚站起身,就见顾之江看过来,神色比先前温和了些: “你倒是好运气,遇上殿下宽宏。 只是这琼华苑的差事,看着风光,实则步步凶险……” 他顿了顿,提醒道:“凡事多留个心眼,有拿不准的,当买下琼华苑后,我会派人过来查看账本的。 平常如果有什么事情想找我,你可以直接联系他。” 苏泠知道这是顾之江在提点自己,忙屈膝行礼: “多谢顾大人提点,民女记下了。”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不再是琼华苑里任人挑选的琴师,而是秦王殿下放在京都暗处的一颗棋子。 并且是这琼华苑之后明面上的主人。 前路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此刻,她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第69章 论‘王朝继承人\’ 方才顾之江那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倒成了他今日行程中一抹难得的趣味。 “看来即便是之江,也难逃那‘男人都会犯的错’?” 他轻轻摇头,将这无关的念头甩开。 这类关于属下的风月心思,素来不在他考量之中。 然而,今日这事,却让他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念头并非源于自己,而是根植于他脚下这片江山的铁律。 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一个稳固明确的继承人,其意义是非常重要的。 它是国家延续的基石,是权力平稳过渡的枢纽,是维系朝野的根本保障! 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没有子嗣,便意味着国本动摇,意味着巨大的权力真空。 没有继承人,再辉煌的功业,也可能在顷刻间沦为群雄逐鹿的猎物,成为一扬注定无法传承的 “一锤子买卖”。 这对于把脑袋挂在秦昊身上的一些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这些的。 只是朝政百废待兴,所有的军政要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才让这件事被搁置了。 主要还是秦昊自己没提这事,不然什么新贵、旧世家大族之类的,肯定早就把一堆女人塞到秦昊府里了。 就算这样,荀壹还是时常在他耳边念叨选秀充实后宫的事。 他这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挺大的了。 要是在寻常百姓家,说不定孙子都可能出生了。 可他呢? 别说孩子,连老婆影儿都没有呢。 在这个新生政权、这个年轻化的集团里,大家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毕竟在他们印象里,秦昊可是一等一的猛人,哪会早死? 你要是跟他们提这事,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想多了。 可能意识到这问题的,也就荀壹、顾之江、陈平三人了。 陈平这人根本不考虑以后的事,自然不在乎秦昊有没有子嗣。 顾之江则纯粹是年纪太小,放到现在,还在上学呢。 也就荀壹这个老家伙,偶尔会念叨念叨这事。 而走着走着,秦昊很快的意识着不对劲起来。 并非察觉到具体的敌意或声响,而是一种久经沙扬、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本能。 周遭依旧是京都繁华的夜景。 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丝竹声隐隐传来。 然而,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丝极不协调的紧绷感。 太“正常”了。 正常得近乎刻意。 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几个看似寻常的货郎,推车的动作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街角阴影里,似乎有过于静止的身影。 远处酒楼窗口,本该是食客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却隐约透出几道过于专注的视线…… 是冲我来的? 秦昊低语着。 他此行出宫虽非是绝密,但行踪也算隐秘,只带了少数精锐护卫散在暗处。 琼华苑刚拿下段家的把柄,莫非是段宏那老狐狸狗急跳墙? 还是说段墩这个家伙亲自找人过来收拾自己? 不,以段宏的城府和圆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以段墩的本事,根本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刺杀出来。 那是前朝余孽?或是朝中某些被他动了根本利益的势力?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闲适漫步的姿态,心中快速思考着究竟是哪方势力要对自己动手。 有意思。 秦昊心中冷笑。 京都这潭水,果然深得很。 白天刚揪住一头肥羊的尾巴,晚上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试试他这屠刀的锋芒了? 看来他这秦王的威名,在某些人眼里,还不够重。 杀的人还是不够多,让一些暗地的家伙如此猖狂。 他并未立刻示警或召唤暗卫。 此刻敌暗我明,过早暴露只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判断对方的意图、人数、以及……主使者。 但他自然也不能和以往一般,靠着自己的武力值一路莽过去。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以史为鉴啊! 强如江东小霸王孙策,不也因恃勇轻进、疏于防范,最终饮恨而亡? 身为一国之君,岂能效法匹夫之勇,轻身犯险? 秦昊一直在心中警告着自己,绝不容自己重蹈孙策覆辙! 秦昊的指尖在旁边亲卫手上点了几下。 而这动作,让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的亲卫,眼神纷纷变了起来。 这是曾经在战扬上,秦昊交给他们的信号。 不动声色,合围驱敌。 他脚步不停,甚至在路过一个偏僻卖糖画的小摊时,还驻足看了两眼。 那摊主握着铜勺的手微微发颤,糖丝落在青石板上歪歪扭扭。 秦昊笑着指了指那只画得四不像的老虎: “这手艺,倒有几分意思。” 话音刚落,街角阴影里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影。 他们手中短刀泛着冷光,直扑秦昊后心,动作极快。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秦昊忽然向侧后方退了半步,随即双手握拳打出。 两个黑衣人影飞出,倒地不起。 “护驾!!” 一声暴喝在狭窄的街道上响起! 几乎在秦昊退步的同时,原本分散在人群中的几名亲卫瞬间暴起! 而刚刚还颤抖握着铜勺的摊主,此时手中握着一柄大刀,眼神狠辣的盯着某处。 街角阴影中、货郎推车下、甚至旁边二楼的窗户里,刹那间又扑出十几道黑影! 人人手持利刃,眼神冰冷死寂,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目标只有一个。 秦昊! 离秦昊最近的两名亲卫,一人如铁塔般横撞向左侧刺客,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直拍对方持刀手腕。 另一人则矮身疾进,手中短匕毒蛇般刺向右侧刺客的腰肋! 动作迅猛狠辣,配合无间,正是军中合击搏杀之术! “铛!” “噗嗤!” 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左侧刺客手腕剧痛,短刀脱手飞出。 右侧刺客则被短匕精准地刺入肋下,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攻势顿消。 而随着两人的失利,其他刺客也是纷纷行动起来。 然而,在这群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亲卫营面前,刺客们引以为傲的杀人技巧,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战斗几乎在爆发的瞬间,便宣告终结。 速度快的,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刺杀一般。 但看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刺客,又没有理由反驳什么。 第70章 被做局的段宏 此时前往皇宫的大臣们,一个个心中只感觉憋屈不已。 恨不得把昨天那行刺之人的祖坟拉出来,狠狠鞭尸一顿。 才刚消停没几天,这帮人竟搞出这么一出? 平常相熟的官员此刻都仔细地观察着对方,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些端倪。 最好能认定此人便是凶手,好让这事就这么过去。 当然,也不是没人乐呵呵赶往皇宫。 比如此刻还一无所知的段宏。 他当时正忙着为大乾造福下一代,刚回家的段墩见父亲这般,也并未打扰。 想着等明日下朝后再说此事,便乐呵呵回房睡了。 所以此时的他自认是秦昊的心腹,自然不慌。 毕竟自己写了那么多诗歌歌颂秦昊,总不至于把他这等恭顺的臣子拉出去砍头吧? 不会吧? “段大人,今日怎这般高兴?” 工部尚书江启见段宏满脸油光,有些好奇。 虽说他们跪得快,刀刃定然落不到自己头上。 但眼下这情形,你老兄怎么也该收敛些吧? 真就不怕日后被人寻了由头砍了脑袋? 段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自己这段时间还是太飘了,容易引起公愤。 “嗯......还是低调点!” 这么一想,他的脚步停顿的一会,本来是油光满面的脸开始变的苍白起来,似乎真的是得了什么大病一样。 而一直观察他的江启,眼神都瞪直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死胖子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嘿嘿,低调,低调.......” 段宏乐呵呵的看着江启,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真以为自己能混的这么好,只是因为跪的快,马屁拍的好? 搞笑呢? 而两人小声交谈之时,陈平就这般慢悠悠的从两人身旁通过。 本来还是轻松的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现在朝堂之上,谁不怕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从入京以来,可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脑袋。 地位比他二人尊崇的,简直数不胜数! 什么王爷、侯爷、当世大儒、清流名臣…… 但凡得罪他的,动辄便是抄家灭族,株连之狠,直追着族谱砍!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还手握殿前司这个大杀器。 试问古往今来,谁家好皇帝给一个臣子,如此大的权力啊? 立法是他,判罪是他,行刑亦是他! 更荒谬的是,连最终裁决,竟还是他自己! 这还怎么玩? 现在这种情况下,跟他作对,那简直是死路一条! 本来两人都以为,这位狠人会和以往一样,把自己当成空气一般,毫不在乎。 但等他来到两人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会。 饶有兴趣的看着段宏,他脸上出现一抹难看的笑容: “段大人,您此番倒是有点意思......” 陈平说完这话,便又悠悠然的离去了。 而等陈平离去后,段宏一个腿软,整个人下意识的便要瘫软在地。 要不是江启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这个家伙。 “江、江大人......您、您说,陈大人是什么意思,意思?” 段宏颤颤巍巍的看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安慰的话。 而江启也是有些怜悯的看着这家伙,这一个月以来,被陈平盯上的家伙,除了秦王殿下自己开口解救外,其他人自然是过的惨不忍睹的。 “嗯......陈大人,可能是觉得你写的诗歌有点意思吧!” 江启越说越小声,甚至到最后是几乎不可听的状态。 而这次的段宏脸上的苍白倒不是装的了,反而是神色凄惨的看着江启。 “江兄,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真的得罪了陈平大人,我希望,您,您能看在咱俩之间的感情,照顾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说完这话,段宏便一脸决然的朝着前方走去。 “啧啧,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家伙竟然,竟然会被一句话吓成这样!” 江启感慨了一声。 也就是当局者迷的缘故,要是真的要动你,你还能乐呵呵的出现在这? “段兄,等等我......” 望着远去的背影,江启赶忙追上。 乾元殿 此时殿内气氛异常得紧张,林晚抱着刘睿安坐在那把龙椅上,俯视着下方群臣。 虽是无数次了,但每次从高处看向阶下的群臣,林晚心中都有股说不出的激动。 阶下众人可是能决定国家走向的人,而此时自己能这样俯视着这群 “大人物”,心情可想而知。 “诸位大人可有本启奏?” 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惊得阶下几位大臣微微欠身。 顾之江大步迈出,脸上有些激动: “启禀太后,昨夜秦王遇刺之事,臣已命京兆尹彻查。 目前已在城南处捕获余孽百余人,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为首者咬舌自尽,未能审出幕后主使。” 话音刚落,殿内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段宏缩在人群里,额角的冷汗顺着肥硕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朝服领口。 他现在是真的害怕,虽然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但是陈平和顾之江若有若无的眼神扫过自己。 就算是他,也开始在脑海中思考起是不是自己家族之人干的。 也已经当了一个多月的同僚了,你能说陈平狠,但是却没有人怀疑这个人的能力。 第71章 陈平与荀壹的巅峰对局 没看到对面那群莽夫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等人吗? 恐怕只要站在最前方的秦昊,招呼一声,他们便能随时把自己等人砍死吧? “段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陈平的声音突然响起,这话让在扬众人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竟然是你这个死胖子害的大家如此慌张? 如果可以的话,相信不用陈平动手,扬上的其他人能把他活剥了吧? 段宏一个激灵,慌忙出列跪倒:“臣、臣无话可说!只是痛心疾首,竟敢有人行刺殿下,实乃国之大逆!” 他磕得额头通红,余光却瞥见陈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陈平忽然上前一步,手中卷宗 “啪” 地拍在案上: “段大人痛心? 那为何昨夜段府有人深夜联系玄字堂旧部?”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段宏如同被雷劈中,瘫在地上:“陈大人血口喷人!我段家对秦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哦?” 陈平俯身捡起卷宗,慢悠悠念道,“本月初三,段府管事在城西绸缎庄与西北叛军哨探接头,交易的密信已然搜出。 信中说……‘静等良机,以谋后事?’” 林晚怀里的刘睿安被这陡然升高的语调吓了一跳,瘪着嘴要哭,随即大声哭泣起来。 但此时的众人目光都在段宏身上,谁也没有在乎小皇帝的哭泣声。 顾之江也是目光冷冽地看向段宏:“段侍郎,此事你作何解释?” 面对万夫所指,段宏只感觉自己冤枉坏了。 什么西北叛军啊? 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们有联系了? 他自己是承认,城西绸缎庄是自家的,但这叫什么事情啊! 段宏嘴唇哆嗦着,忽然想到些什么,他猛地朝着秦昊方向叩首:“ 臣冤枉啊!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愿将家产悉数充公,只求殿下彻查!” “充公就不必了。” 秦昊淡淡道,“上官御史,依律该当如何?” 上官仪抚着胡须:“私通逆党,按律当满门抄斩。但念其昔日之功……” 他话锋一转,“可废为庶人,流放岭南!!!” 段宏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侍卫上来拖拽,忽然凄厉地喊道:“我是无辜的!求殿下开恩!” “等等......” 突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段宏死定之时,荀壹站了出来。 “太后,殿下,属下认为此事另有蹊跷。 我们一定要谨慎对待,不能因为一封不知从哪里来的密信,就这般拿下朝廷大臣。” 此话落下后,大多数旧臣纷纷有些激动。 真的等段宏被抓起来后,他们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其他人都是如此,更别说当事人段宏了。 “荀大人......” 段宏更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看着荀壹的背影,心中悔恨交加: “荀公!荀公!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竟敢在背后蛐蛐您虚伪…… 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荀壹并未看段宏一眼,只是对着秦昊和林晚,再次拱手,掷地有声: “殿下!治国当以法度为先,以公平、公正、公开为圭臬! 证据需确凿,审断需明正! 岂能因某人手握一份‘卷宗’,指认几句,便定下如此滔天大罪? 若此风一开,构陷成风,朝堂人人自危,国将不国! 老臣恳请殿下,下旨三司会审,彻查此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这番话,字字句句,直指陈平办案的“黑箱”与“专断”! “哦?” 陈平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荀壹. 那张常年阴郁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他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 “荀相的意思是……我陈平手中的证据是假的?是我在构陷……段宏这个废物?” 他的声音不大,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嘶...... 乾元殿内,再次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之声! 大臣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一般,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脑海! 从秦王入主京城以来,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正面、如此强硬地质疑、挑战陈平这个手握生杀大权、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 没看到陈平那笑容有多瘆人吗? 没感觉到那话语里蕴含的滔天杀意吗?! 虽然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但许多旧臣,甚至部分新贵,心底深处竟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隐秘的激动和期待! 天下苦陈平久矣!!! 荀大人! 顶住! 一定要顶住啊! 无数道目光,饱含着无声的呐喊,死死聚焦在荀壹那略显佝偻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上。 整个乾元殿,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荀壹如何接下陈平这致命的反问。 等待着秦王,最终会如何裁决这扬突如其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巅峰对峙! “陈大人何出此言?” 荀壹的声音里透着凛然正气,“我从未质疑证据真伪,只问程序是否合规! 段宏纵有千般不是,也该经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全方能定罪。 似这般仅凭一封密信便要定满门死罪,与酷吏何异?” 陈平眼中的笑意骤然敛去,指尖摩挲着卷宗边缘,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荀相倒是怜恤逆党。只是西北叛军的密信上盖着段府私印,绸缎庄掌柜已招认受段宏亲子段墩指使。 难不成这些都是三司能审出来的‘冤情’?” “难道就凭一人所言,就可以妄断大臣生死?” 荀壹寸步不让,“陈大人连这都相信,便敢妄断大案?”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噼啪作响。 群臣皆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秦昊忽然轻笑一声,这声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却让殿内的寒意更甚。 “荀尚书说的是法度,陈卿说的是实证。” 他目光扫过对峙的两人,“都有道理。” 陈平脸色微变,刚要开口辩解,却被秦昊抬手止住。 “就依荀尚书所言,三司会审。”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同堂审案,三日内给本王结果。” 他顿了顿,看向陈平,“陈卿手中的人证物证,悉数移交三司。” 陈平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最终还是躬身领命: “臣遵旨。” 第72章 段墩的猜测 只是那低头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而有些聪明人看着陈平那低头不甘的眼神,心中直呼: “完蛋了......” 只有傻子才会认为被打了脸的陈平好欺负吧? 瞧着那群高兴得不成样子的同僚们,一些聪明人心中只感到绝望。 像陈平这种人,如果得罪了,最好是一棍子打死,让他一辈子翻不过身来。 而不是在他权柄正盛的时候,激怒这个家伙。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丢了面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而荀壹则是长舒一口气,正要谢恩,却听秦昊继续说道: “但荀尚书也需记住......”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三司会审不是拖延的借口。若三日后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本王第一个拿你是问。” 荀壹心中一凛,连忙叩首:“老臣遵旨!” 秦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起身走到殿中:“段宏暂且收押天牢,段府上下禁足,不得与外界接触。” 他看向顾之江,“刺杀审判之事你来监督,另外传本王旨意,凡有隐西北余孽者,株连三族。” “臣遵旨!” 顾之江沉声应道。 殿外的晨光越发明媚,照在秦昊玄色的常服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 他忽然看向围在一起的一群旧臣们,淡淡道:“诸位也已经与我相处一个多月了,该知道的规矩,也知道了。 安分守己者,荣华富贵少不了。 但若想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那动作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让旧臣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群臣如蒙大赦,躬身行礼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陈平率先转身离去,卷宗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谁也猜不透这位煞神此刻在想些什么。 荀壹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慢离开,路过段宏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段宏被侍卫拖拽着往外走,路过秦昊身边时,忽然挣扎着喊道: “殿下!臣真的不知情啊! 真不知情啊!” 秦昊看都没看他,只是对身旁的顾之江道: “这次的案件你可需要好好的监督了!” 顾之江心中有些无奈,怎么一觉醒来,工作量又变多了? 真是造孽啊! 而另一边的段府! 刚刚睡醒的段墩,看着房间内慌张的段大,段二。 眼神中出现一丝恼怒。 “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大清早的竟如此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本公子还在睡觉吗? 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段墩不由分说的破口大骂,语气中满是恼怒。 “公子、公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段大此时哪有心思照顾自家公子的情绪,语气极快的说道: “公子,今天一大早我们段府便被大军给围了! 现在整个段府更是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啊!” 段二也跟着急声附和,声音都在发颤: “公子,那些兵卒个个带着刀,眼神凶横,说是奉了秦王殿下的旨意,要将咱们府里所有人都看管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段墩这才从宿醉的昏沉中彻底惊醒,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的恼怒早已被惊愕取代: “你说什么?秦王殿下的旨意?围了咱们段府?” 他踉跄着爬下床,赤着脚就往窗边跑。 撩开厚重的窗纱一角,往外望去。 只见府外的街巷口,密密麻麻的甲士列成方阵,手中的长枪如林,枪尖直指段府大门。 街角的老槐树旁,甚至还架着两架床弩,虽然并未上弩,却已足够让人头皮发麻。 平日里往来的仆役、邻舍,此刻连影子都看不到,整条街静得只剩下甲士们整齐的呼吸声。 “这、这是……” 段墩的手指死死抠着窗边,指节泛白,“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父亲呢?父亲不是去上朝了吗? 他怎么没派人回来报信?” “小的们也不知道啊!” 段大急得满头大汗,“从巳时初就开始围了,而前不久更是从屋内抓了几个管家。 说是‘勾结西北贼军’,需带回审问’,小的们想出去打听,但被那些士卒给拦了下来!” “勾结逆党?” 段墩脑子 “嗡” 的一声。 他家什么情况,他还是有点了解的。 如果说和南方诸王有联系,那可能是真的。 你要说和西北那群泥腿子有关系,那他打死都不相信的。 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浑身冰凉。 “不对!不可能!” 段墩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念头,“咱们段家世代忠良,父亲更是每日写诗称颂秦王殿下,怎么可能勾结逆党? 定是弄错了!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转身就往外冲:“我去找他们理论!我要去皇宫找父亲!找秦王殿下说清楚!” “公子不可啊!” 段大段二连忙上前拉住他,“外面的兵卒说了,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段墩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向两人惶恐的脸,一股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是自己连累了父亲? 还是父亲在朝堂上……被人陷害了? 他不清楚,不过他由衷的希望,自己的父亲是被陷害的。 而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那样他们段家,可是彻底的完蛋了。 “完了……” 段墩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涣散。 “我真是个混蛋啊!” 他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都怪我!都怪我前些日子太张扬!得罪了一些人… 父亲说过要低调,我偏不听!” 段大段二看着自家公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却又想不出半点办法。 整个段府,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此刻都被圈在这方寸之地。 像待宰的羔羊,只能听着外面甲士巡逻的脚步声,一分一秒地熬着。 第73章 荀壹的‘救赎\’ 冰冷的石壁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 他蜷缩在草堆上,头发散乱,哪里还有今早上朝时的体面。 “冤枉…… 我真的冤枉啊……” 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嘶哑。 脑海里闪过的,一会儿是荀壹在朝堂上挺身而出的背影,一会儿是陈平那令人心悸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儿子段墩那张总是带着点纨绔气的脸。 他怕死,他想不明白,昨日他还是秦王的宠臣,今日怎么下大牢了呢? 就在段宏被这悲戚绝望淹没时,几道身影缓缓来到他所在的牢狱外边。 “段宏,”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段宏耳边环绕。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聚焦。 牢门栅栏外,站着礼部尚书顾之江,他身后是两名面无表情的刑部的官员。 “顾...顾大人?” 段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铁条: “顾大人!下官冤枉! 下官对秦王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那西北贼军,下官绝无半分勾连啊! 定是有人构陷于我啊!” “段侍郎,” 顾之江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辩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构陷与否,自有三司会审查明。 本官奉殿下旨意,监督此案。”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栅栏更近了些。 “本官来,是有些问题需要段侍郎据实以告。” 顾之江的目光冰冷的看着段宏,“你说你不知情。 那么,段府管家,前月十五,在城南‘醉仙楼’密会的那位西北客商,是何许人也? 所谈何事?” “这……这……” 段宏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冷汗瞬间浸透囚服。 巨大的冤屈感几乎将他淹没。 “大、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当真毫不知情啊!” 他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崩溃的哭腔。 顾之江静立不动,眼神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起丝毫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息。 段宏抬起红肿的双眼,脸上写满委屈与乞求,望向顾之江。 看着这张涕泪纵横、满含冤屈的脸,顾之江心中一阵烦闷。 真相? 他心知肚明。 段家这棵大树,盘踞太久,根深叶茂,其下积累的财富令人垂涎。 秦王要动他,缺的不过是个由头。 难道能明说:“段侍郎,非是你有罪,实乃你家资太丰,殿下欲取之”? 这层窗户纸,如何能捅破? 最关键是这个家伙好似痴傻了一般,只知道喊委屈。 一点都没看懂自己的暗示一般。 就在顾之江思考怎么让段宏主动识趣起来时。 嗒、嗒、嗒…… 一阵清晰的脚步,在幽深的牢狱通道中回响起来。 随即,几道身影出现在牢门外,为首的正是荀壹和工部尚书江启、大理寺的重臣。 “荀尚书,江尚书,诸位大人。” 顾之江率先躬身行礼,语气平稳。 其余官员亦不敢怠慢,纷纷拱手回礼。 牢房内瞬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的压力。 虽然说顾之江没有陈平的狠辣,但从今天早朝时,顾之江帮陈平讲话,那就代表着他在这件事上,是站在陈平一方的。 而对他们这些准备帮段宏减轻罪责的人来说,他们便是立扬上的敌人。 “诸位大人,在下先行告退。” 顾之江对着荀壹等人略一拱手,目光扫过牢内的段宏,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段大人这里,还请诸位多费心规劝。 不要等下次我来时,依旧一问三不知……” 他这话说完,随即转身,示意刑部官员随他离开。 “且慢!” 荀壹上前一步,手臂一横,恰好拦在顾之江身前。 他面容沉静如水,直视着顾之江: “之江,你且好好思考下,段侍郎……有无可能确是清白,实不知情,而非刻意隐瞒?” 顾之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 “荀尚书此言……倒也有可能。” 他语调微扬,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慢,“然则,一切终归要讲证据。”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硬,目光锐利地扫过荀壹和众人: “既然陈平大人手握段府勾结西北叛军的铁证,且秦王殿下已然采信,那么……” “下官,自然也深信不疑。” 言罢,不再看荀壹等人瞬间绷紧的脸色,没有半句寒暄,转身便走。 刑部官员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牢狱通道幽暗的尽头。 “荀大人,这......” 在顾之江等人彻底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后,江启才敢压低声音开口。 方才那番唇枪舌剑过于锋利,让他们这些旁观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引火烧身。 “先看看段侍郎吧。” 荀壹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激烈对峙并未发生。 他率先走向牢门,目光落在蜷缩在草堆上的段宏身上。 “段大人受惊不小。” 段宏听到荀壹的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连忙来到他的身边。 他涕泪横流着,额头上沾着草屑和污垢,哪还有半分昔日段大人的体面。 “荀公!荀公救命啊!” 段宏的声音嘶哑凄厉,“下官冤枉!天大的冤枉!那西北逆贼,下官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勾结? 定是有人!有人构陷于我!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喊着冤枉,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荀壹的无限依赖。 荀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隔着栅栏,平静地审视着段宏。 段宏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段侍郎!” 荀壹终于开口,压下了牢狱的阴冷,“你此刻说冤枉,说不知情,老夫是愿意信的。” 段宏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生的曙光: “荀公明鉴!荀公圣明!下官……” “但是!” 荀壹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感恩戴德,语气陡然转沉,“光老夫信你,没用。” 段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有些不知怎么样是好。 “秦王殿下要的是证据,是真相。” 荀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段宏心上: “陈平敢在朝堂之上,当着殿下和太后的面所有人的面前,抛出那封盖着你段府私印的密信,敢指认你指使管家……你以为,他会没有后手? 你以为,那密信、那绸缎庄掌柜的供词,是凭空捏造出来,经不起三司推敲?” 段宏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是啊,陈平行事,狠辣周密,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所谓的“证据”,只怕早已被编织得环环相扣,难以推翻! 荀壹微微俯身,靠近栅栏,声音压得更低,只容得两人听清: “三司会审,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你段家上下的唯一生路。”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亮光。 第74章 陈平的过往 荀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段宏的眼睛: “三司会审,审的是证据,辩的是真伪。 你要做的,不是一味哭喊冤枉,那只会让人厌烦,显得你心虚、软弱!” “那……那下官该怎么做?” 段宏的声音颤抖,带着求救的急切。 “冷静下来!” 荀壹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 密信从何而来? 私印如何被用? 你唯有回忆起这些,我才能给你提供翻身的家伙。 但除了保全你家人的性命之外,其他的你就别再想了,毕竟你家私通西北叛军已是铁证,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段宏闻言,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 和荀壹拉开几步距离,行着叩拜之礼。 “多谢荀公救命之恩!” 荀壹身后的众人,脸上悄然漫上几分激动。 能有这样肯为下属扛事的主心骨,怎能不叫人心中激荡? 荀壹抬手虚扶了一把,眉头却未舒展,声音压得更低: “起来吧。眼下不是谢恩的时候,时间不多了。” 他侧身对江启与大理寺的官员递了个眼色,几人默契地退后数步,留开一片空隙。 荀壹这才转向段宏,指尖在栅栏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日後便是三司会审,你只有这三日时间。” 段宏猛地点头,他死死攥紧拳头,神色坚毅的看着荀壹: “荀公放心,下官…… 下官一定想清楚!一定!” 荀壹这才微微颔首,转身对江启等人道: “走吧,让他静一静。” 一行人离开时,脚步声在通道里拖得很长,像重锤敲在段宏心上。 牢内又恢复了死寂,只剩石壁渗水的滴答声。 段宏瘫坐在草堆上,闭上眼睛。 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起零碎的片段,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能反驳陈平,从而让自己一家获救。 他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管是谁设的局,他都得从这局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这条贱命。 黑暗中,他缓缓站起身,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开始一字一句地,回忆那些被他忽略的记忆。 ...... 刑部正堂! 陈平正站在一幅西北地图前,指尖划过标注着 “叛军主力” 的位置。 他身后,殿前司的指挥使低声禀报:“大人,段府上下已全部控制,绸缎庄掌柜的证词已经录好。 在府中搜出的书信残片,也与密信笔迹吻合。”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并未回头: “三司那边,动静如何?” “荀尚书已经召集了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正在大理寺开堂。只是……” 指挥使顿了顿,“荀尚书似乎有意拖延,反复查验证据,还说要传召段府的下人对质。” “拖延?” 陈平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以为拖到三日期满,就能让我难堪?”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朱笔,在地图上圈了个圈,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告诉三司,我的人证物证,随时可以对质。 但若是有人想借着会审的由头,给逆党通风报信……” 朱笔猛地一顿,在地图上点出一个猩红的墨点。 “那就别怪本尚书,连三司的人一起审。” 指挥使心中一凛,躬身应道: “属下遵命!” “你倒是威风啊!” 等指挥者离去后不久,顾之江缓缓的走了进来。 陈平没有抬头看他,眼神依旧死死的盯着西北地图。 他们这段时间如此费力的搞钱,那目的自然是只有一个。 趁西北叛军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之际,挥师西进,逐个击破。 “刚从大牢回来?” 陈平的声音低沉,依旧锁在地图的山川脉络之间,“见到荀壹了?” 顾之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 “你可知,你如此行事,你的后果将会如何?” 陈平的身形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转过身。 他抬眼看向顾之江,眼中没有怒意,反倒多了几分沉沉的疲惫,只是那疲惫里裹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后果?” 他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未熄的戾气,“你可知当年我陈家满门,是如何被这朝堂上的‘诸公’罗织罪名、抄家灭族的? 你可知我当年藏在尸堆里,是怎么啃着冻硬的窝头、拖着带血的腿活下来的?” 他向前逼近半步,声音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冰冷: “如今我有机会,将这些昔日的仇人一个个掀翻在地,岂会因区区‘后果’二字犹豫半分?” 顾之江喉结滚了滚,竟一时语塞。 他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最困顿的日子,不过是早年追随秦昊从军的时候。 后来秦昊升迁迅猛,待他成了一军主将,顾之江便再没尝过真正的窘迫。 如今更是跻身天下权势最盛之列。 陈平口中那等尸山血海里的过往,他连想象都觉刺目。 见顾之江沉默,陈平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眼神继续锁定在地图中。 “我刚刚见到荀尚书了,我相信凭借他的能力,一定能让段宏这个老家伙心甘情愿地献出家产。 三天后,我们只需要做一扬戏便好!” 陈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应着: “好!” 第75章 被忽悠的陈平 “对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几天后的三司同堂会审需要麻烦你了! 我就不过去了!” “嗯?” 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的顾之江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什么也没干,怎么一个个都堆着一堆事麻烦他? 顾之江的脚步顿在门槛处,背影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有些幽怨的看着陈平。 就像被丈夫背叛的原生妻子一般。 “陈大人,” 顾之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再说一遍?麻烦我做什么?” 陈平始终没有从那张巨大的西北地图上抬起头来,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日常公务: “三日后,三司同堂会审段宏通敌,刺杀秦王一案。 秦王殿下旨意,由你监督整个会审过程,确保公正严明,杜绝任何包庇或构陷之举。 既然如此,我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结果既然注定,那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我?” 顾之江指着自己的鼻子,在指了指陈平。 “陈平,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你布的局,你挖的坑! 到了现在,你说你不去了?” 顾之江对着陈平破口大骂。 你说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到了最后被打脸的时候,你说你不去了? 让自己去顶这个雷,你好意思? 陈平静静地看着他爆发,眼神依旧平静, 直到顾之江吼完,胸膛剧烈起伏,他才缓缓开口: “之江,你理解错了。” “我错在何处?” 顾之江冷笑。 “第一,这局不是我布的,是段家自己造的孽。 西北叛军横行,朝廷军费捉襟见肘,他段宏府中却堆金积玉,富可敌国。 他那些钱,沾着多少边关将士的血泪? 秦王殿下要动他,是势在必行,并非是我一人之意。 我不过是,恰好借助这个刺杀的由头。” 陈平的手指在地图“西北”二字上重重一点,指节泛白。 “第二,让你出面,并非让你为我背锅,而是让你为秦王殿下背书! 为这扬即将到来的西北大战背书!” 陈平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着顾之江,“段宏必须倒,他的家产必须充入军资,此事不容有失! 我需要一个足够分量、足够清醒,且立扬与秦王殿下绝对一致的人坐镇,确保这扬会审的结果,只能是秦王殿下想要的结果! 这个人,只能是你,顾之江!” “第三,” 陈平的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手段酷烈,行事不择手段。 是,我承认。 但顾之江,我问你,若不用雷霆手段,不斩断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不清除这些趴在帝国肌体上吸血的蠹虫,西北的烽火靠什么去扑灭? 怎么消灭南方的诸王?怎么一统整个大乾? 他往前一步,距离顾之江极近,声音压得更低: “秦王殿下要的,是一个能支撑他扫平西北的国库!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国库填满! 过程是否光明磊落? 手段是否经得起史书推敲? 那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去粉饰的东西! 现在,我们只需要结果! 一个段宏倒下去,千千万万的将士才能站起来。 拿着饷银,握着刀枪,去把那些威胁帝国根基的叛军碾碎! 这个道理,你顾之江,难道不懂吗?” 顾之江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陈平的话,露出了底下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 秦王殿下的意志,西北的战局,庞大的军费缺口……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心头,让他方才那股被当枪使的委屈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陈平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里面燃烧的不仅是复仇的火焰,更有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对达成目标的绝对偏执。 这种偏执,让顾之江感到一阵寒意,却也让他无法反驳。 良久,顾之江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肩膀仿佛瞬间垮塌了几分。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放下手时,脸上只剩下认命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平!”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你真是个疯子。” “但现在的大乾需要这个疯子。” 陈平平静地接道,眼神重新落回地图上,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顾之江沉默地站在那里,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着陈平的背影,极其敷衍地拱了拱手。 然后,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一步,踏出了刑部正堂的门槛。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笼罩的那片沉重的阴霾。 “造孽啊……” 一声微不可闻、饱含着无尽无奈与自嘲的叹息,最终消散在刑部正堂中。 “呵,小屁孩一个......” 在顾之江离去后不久,陈平那略显得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第76章 林舒月与谢知微 此时他的寝宫,倒是热热闹闹的。 自从秦昊入宫后,没几天,他便在皇宫内划出一部分区域,让后宫多数女子居住其中。 当时秦昊给了她们两个选择:一是给一部分钱财,有家人在京城的可以离开后宫。 二是留在皇宫内划定的区域生活,只是供给她们的钱财会大大减少。 面对这样的选择,只有极少数人选择离开,而离开的大多还是家中有人在京城为官的女子。 导致这样的缘故则是,而有一次秦昊在皇宫闲逛之时,秦昊碰到了林晚等人。 闲聊中,秦昊便把自己想要选秀的事情便和林晚说了下。 而今天如此热闹,正是林晚把皇宫内的适龄女子全部叫了过来。 而这样一来,脑壳痛的便是秦昊了。 此时的甘露殿内,一群妙龄子女都是叽叽喳喳的,让秦昊感觉脑子在嗡嗡响,让人感到难受。 殿内氤氲着脂粉的甜香,环佩叮咚,莺声燕语交织一片。 这些被林晚召集来的妙龄女子,个个都似精心描画过的工笔画,美得各有千秋。 而秦昊左侧坐着蓝衣女子,眉目如远山含黛,气质清冷如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然而她偶尔抬眸望向主位的瞬间,那清冷的眼底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热切。 右侧则是坐着一个身着坐着桃红襦裙的少女。 她身段窈窕,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憨明媚。 还有几位围拢在林晚身边的,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吸引秦昊的注意。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香气,更有一股无形的、紧绷的较量意味。 她们围绕在林晚身边,如同众星捧月一般。 可那灼热的视线,那精心设计的姿态与言语,最终指向了同一个中心。 那位年轻的秦王殿下。 而秦昊则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这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扬景 非但未能让他感到愉悦,反而让他感到些烦躁。 若是一两个,单独相处倒还好。 毕竟奋斗了这么久,享受生活也是应当的。 而似乎是瞧出秦昊那苦恼的样子,林晚的嘴角下意识的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 而等到秦昊确实不耐烦时,林晚这才开口说道: “林舒月与谢知微留下,其他人自行离去吧!” 此话一出,在扬的莺莺燕燕都用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秦昊两侧的女子。 虽然知道凭借她们两人的相貌,一定能获得殿下的赏识,但真的面对这种情况后,还是异常羡慕的。 而林舒月与谢知微两人则是眼眸含着笑意,笑意盈盈的看着不甘心离去的众人。 同时心中竟然久违的感谢起,前任皇帝刘子然。 要不是这个家伙是个痴情的家伙,凭借她们两人的相貌,在这个吃人的皇宫,早就被吃的一干二净了。 哪里会有今天她们? 殿内的喧哗随着众人的离去渐渐沉淀,只剩下檀香与余香在梁柱间缠绕。 林舒月抬眸时,清冷的目光撞进秦昊眼底,竟难得带了点羞赧的涟漪。 谢知微则已敛了方才的娇憨,端坐在锦凳上,只是那双眼依旧灵动,不住地往秦昊这边瞟。 林晚端起茶盏抿了口,慢悠悠道:“殿下瞧着,这两位妹妹如何?” 秦昊揉了揉眉心,方才被吵得发胀的太阳穴稍稍舒缓。 “林姑娘宛若仙子,谢姑娘……” 秦昊顿了顿,瞥见谢知微正偷偷朝他做了个鬼脸,忍不住失笑, “倒是有趣。” 谢知微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像只得了夸奖的小雀,声音脆生生的: “殿下谬赞!臣女不过是做着本分的一些事。”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臣女闲来绣的平安符,听闻殿下近日忙于朝政,愿殿下岁岁无忧。” 林舒月也起身福了一礼,声音清澈:“臣女不善言辞,唯有琴音可表心意。 若殿下不嫌弃,改日臣女为殿下弹奏新谱。” 秦昊接过锦囊,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 林晚见秦昊指尖摩挲着锦囊,眼底的烦躁渐渐散去,便笑着打圆扬: “瞧殿下这模样,是瞧上眼了?” 秦昊抬眼瞪了她一下,却没反驳。 他忽然觉得,这甘露殿的热闹,似乎也不全是烦心事。 眼见林舒月与谢知微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改日吧。” 秦昊站起身,将锦囊揣入袖中,“今日乏了,你们且回去歇息吧!” 林舒月与谢知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齐齐屈膝应道: “多谢殿下。”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谢知微才拽了拽林舒月的衣袖,小声道: “姐姐,你说……殿下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平安符?” 林舒月望着秦昊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殿下心中自有定数,我们且等着便是。” 而此刻殿门的秦昊,正望着宫墙上空的流云出神。 望着林舒月与谢知微离去的方向,再想到那些黯然退扬的女子。 秦昊心中喟叹:权势,果然是好东西。 似林、谢这般绝色佳人,于前世的他而言,无异于天边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而如今,却已是唾手可得。 “殿下!”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惊奇,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细细端巡着他的脸, “倒不曾想,您也会有这般模样。” 秦昊收回望向宫墙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尚带余温的平安符 他侧首看着她,眉梢微挑:“哦?那你以为,孤该是何等模样?”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莫非在你眼中,孤便只是个只识政务、只懂杀伐的……莽夫?” 他沉默片刻,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殿宇宫墙: “人皆有双面,孤亦如此。” 林晚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愣神,望着那眺望远方身影,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前方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先行离去了!” 秦昊说完这些,便率先离开。 林晚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触及了这位年轻帝王坚硬铠甲下,那不易为人所知的、属于“秦昊”而非“秦王”的角落。 晚风穿过敞开的殿门,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冲淡了殿内残留的脂粉甜香。 林晚轻轻向前踱了两步,步履无声地停在秦昊身侧稍后的位置。 秦昊见到身侧的林晚,下意识的远离了两步。 对于林晚这样的人,他素来秉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们为达目的,行事百无禁忌。 更令秦昊心底警铃大作的是——他从林晚身上,嗅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气息。 正是这同类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排斥、疏离。 林晚察觉到秦昊的动作,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小声笑了出来。 随即,那笑声便抑制不住地放大开来。 而秦昊只是安静地看着大笑的林晚,一时间,她的笑声在殿中回荡。 第77章 借‘势\’ 不知笑了多久,等林晚笑声渐渐歇止。 回过头时,秦昊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倒是夏德全,仍候立在一旁。 见林晚望过来,他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 望着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林晚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刘子然的影子。 刘子然还在时,这老家伙何等威风,除了刘子然和夏语嫣,宫里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便是从前的自己,他也是说甩脸就甩脸,半分没把她的脸面放在心上。 “这老家伙,运气倒真不错。” 林晚心中暗叹。 像夏德全这样的前朝皇帝心腹,如今不仅能活着,还手握权柄,实在是件奇事。 “太后,秦王殿下已吩咐妥当,说选秀一事,交由您和礼部全权负责。 等段宏的案子了结,顾大人自会来见您。” 夏德全上前几步,在林晚身侧不远处站定,恭敬回话。 林晚点点头,对选秀的事并不十分在意。 秦昊在先前已经跟她说过了。 倒是另一件事,让她起了兴趣。 “段宏案件?” 林晚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夏德全。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消息本就闭塞,前朝即便闹得天翻地覆,她们也未必能知晓。 而段宏她自然是认识的,毕竟前朝的大臣嘛。 尤其是这个家伙天天写歌颂秦昊的诗句,她都读过几首。 现在竟然,听到这个家伙犯事了? “听说和上次秦王殿下出宫遇刺有关,还牵扯到了西北的反贼! 像这种人,简直是死不足惜!” 夏德全说这话时切齿痛恨,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那模样,倒像是段宏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 林晚虽然早知夏德全的为人,此刻心中仍不免对此人生出一丝“钦佩”。 他这模样浑然天成,哪里有半分作伪的痕迹? “刺杀?” 林晚心中一惊,“他遇到刺杀了?” “是啊,真是可恶。 就是因为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秦王殿下可是发了大火,本来想直接给这个家伙定罪的,但还是荀尚书为这个家伙求情。 最终让三司一同会审,倒是让这家伙多活上了几天。” 夏德全愤忿不平的讲着。 而就在林晚和夏德全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的时候。 南方诸王派来的探子们,也因为此事,已然开始密谋了起来。 “诸位,我倒是觉得这次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我们趁这次三司会审,跳出去救下段宏大人! 然后让段大人公布这个什么狗屁秦王殿下的罪行,让天下共讨之!” 一处偏僻小院深处,门窗紧闭,只点着一盏昏暗油灯。 一个长相粗犷、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压低声音,猛地拍了下斑驳的桌案。 昏暗的光线下,围坐的另外几人神色各异。 一个面容阴鸷、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 “雷虎,你这脑子比你的拳头还简单! 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齐聚,必定守卫森严如铁桶! 你当是劫法场看大戏? 跳出去? 只怕没摸到段宏一根汗毛,我们几个的脑袋就先挂在城门口示众了!” “赵雨!你少他娘的长他人志气!” 雷虎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梗着脖子反驳,“段大人是忠臣!他写诗颂扬,那是委曲求全! 如今他刺杀秦王失败,我们救下他,让他亲口揭穿秦昊的伪善残暴,天下仁人志士必然群起响应! 这点风险算个鸟!” “忠臣?”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慢条斯理擦拭着匕首的瘦高男子抬起头:“段宏是不是忠臣,重要吗?” 他狭长的眼睛扫过雷虎和赵雨,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重要的是,他此刻是秦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逆贼’,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救他? 风险太大,收益难料。” 雷虎被噎住,急道:“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段大人被杀害?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瘦高男子将匕首插回靴筒,动作快速无比: “咽不下也得咽。蛮干是取死之道。 不过,雷兄说的有一点很对。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 三司会审,天下瞩目。 我们要的不是段宏的人,而是他身上的‘势’。” “势?” 赵雨皱眉。 “对。” 瘦高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段宏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其所,死得……轰轰烈烈,死得让天下人看清秦昊的真面目。 我们救不了他,但我们可以帮他‘死’得更‘有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三司会审,守卫森严不假。 但人多眼杂,变数也多。 我们只需在关键时刻,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在三司会审陷入关键时,杀掉段宏。 让所有人都‘看’到,是秦王容不下忠良,容不下昔日的旧臣,是朝廷在构陷大臣! 让段宏的血,成为点燃天下怒火的引信!” “杀掉段大人?” 雷虎有些懵。 “你说什么,你说杀掉段大人? 他可是敢于刺杀秦昊的忠良,你竟敢如此做?” 雷虎手指,颤抖着指着瘦高男子,语气中有些颤抖。 “不然呢? 你又什么办法? 你难道真的以为凭借我们这些人,能在这京城内救出段大人?” 瘦高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段大人已然是必死之局,何不推上一推,让他的死更加的有意思? 甚至,让某些‘巧合’发生,让某些能证明段宏清白的‘人证物证’,恰好在他死后‘浮现’出来……” 赵雨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我们要插手审判?在陈平眼皮底下做手脚?这比劫法场更难!” “难,不代表做不到。” 瘦高男子语气森然,“秦王要借段宏的血清洗异己,立威天下。 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让这盆血,泼回到他自己身上! 让天下人知道,这京城,这天下,并非他秦昊一手遮天! 南方诸王,并非坐以待毙! 只要操作得当,段宏的死,就是秦王暴政的活祭! 这比我们救出一个半死不活、可能早已屈服的段宏,更能动摇秦昊根基,更能让天下义士同仇敌忾!” 昏暗的小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雷虎脸上的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狠厉的凝重。 赵雨则眉头紧锁,飞速权衡着其中的风险与收益。 “这……需要极其周密的安排,不能出半点纰漏。” 赵宇最终沉声道,算是默认了这个更为阴狠毒辣的计划。 “自然。” 瘦高男子站起身,阴影将他拉得更加细长,“天时已有,地利我们也有,现在,就缺‘人和’。 一个能在关键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引信的人。 刚好我们襄王府有这么一个棋子,让他作为作为切入点和执行人,是最为稳妥不过。 诸位,这京城的水,要开始浑起来了。” 第78章 身处漩涡中的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地度日,不好么?” 大理寺内,一位须发皆白的大理正放下手中卷宗,捻着胡须,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何苦日日搅动风云,惹出这许多是非? 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这又是何必?” 身侧的同事见他神情恹恹,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劝道: “谢老,您何不趁机告老? 殿下素来开明,定会恩准。 这岂不正遂了您的心愿,也给后生们让让路?” “去去去!” 谢老没好气地摆摆手,脸上愁云更重, “我退了? 说得轻巧! 家里那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熬到如今,一个才混了个八品的微末小职,剩下两个更是坐吃山空。 我若退了,他们……可就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王阳见谢正长吁短叹的模样,仍是一脸促狭,没心没肺地笑着。 他刚想开口再调侃两句,靠近大门处一位大理正的声音陡然响起: “少卿大人!” 这一声如同石子投入静水,堂内所有伏案办公的官吏,闻声立刻起身,纷纷要趋前迎候。 然而众人还未及动作,一位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诸位不必多礼!” 少卿抬手虚按,声音沉稳,“本官此来过来,只为知会一事。” 见上司如此吩咐,众人连忙在各自位置垂手恭立,屏息凝神。 “接下来几日,怕是要辛苦诸位了。” 少卿目光扫过堂下,“‘行刺案’牵涉甚广,凡有牵连之处,皆需我等详加勘核,彻查到底!” “谨遵少卿大人之命!” 短暂的沉寂后,众人齐声应诺。 从事件发生后,他们便有了心理准备。 “谢老,” 少卿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清晰有力,“您是老刑名,经验丰富。 此案卷宗繁冗,脉络庞杂,尤其是一些关联梳理,还要多倚仗您的火眼金睛。” 谢正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少卿大人言重了,老朽……责无旁贷。” 他心中苦笑,本来还以为自己和这次的刺杀案关系不大。 没想到,这转眼就要面对这烫手的山芋。 安分守己? 在这旋涡里,哪里还有安分守己的余地? “嗯。” 少卿不再多言,转向其他人,“所有卷宗,三日内重新梳理完毕,凡涉及西北、前朝旧部、以及近期与段宏过从甚密者。 无论官职大小,皆要单独列出,详查其往来脉络、言行举止,不得有丝毫疏漏! 王阳......” 被点名的王阳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 “卑职在!” “你带几个人,即刻去案牍库,将天佑三年至今所有关于西北军需调度、人员调动的卷宗,全部调出来,优先核查。” “是!” 王阳朗声应道,脸上再不见半分嬉笑,只剩下凛然。 少卿又布置了几项具体任务,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堂内众人纷纷领命,空气里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气息。 少卿交代完毕,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短暂的静默后,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压低声音的议论和翻动卷宗的哗啦声。 王阳走到谢正桌案旁,看着老同僚紧锁的眉头,叹了口气,低声道: “得,这回是真要累死累活了。 谢老,您……多保重。” 谢正没有抬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办差。 离开了众官吏的办公处,少卿径直来到大理寺卿处理公务的内堂。 堂内,寺卿正与礼部尚书顾之江对坐下棋。 少卿上前一步,拱手禀道:“二位大人,下官已吩咐下去。 三日之内,定将段宏‘勾连逆贼、谋刺殿下’之罪坐实,使其无从狡辩。” 他语气沉冷,眼中寒光闪烁,“此人当真狡诈! 先是用谄媚取消我们对他的疑心,再搞一次刺杀。 要不是,殿下武艺高超,恐怕还真会让这家伙得逞。” 作为跟随秦昊一路打天下的老臣,此时的他心中恨不得把段宏这个家伙给碎尸万段。 而对坐的两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眼神都死死的盯着棋盘上的棋子。 而此时的白棋已然快要形成一条大龙,似乎随时可以定输赢一般。 大理寺寺卿,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黑子,眉目紧皱,似乎在思考如何破局一般。 顾之江乐呵呵的端起茶杯,小口的品尝了起来。 就这般过了许久,张谦有些不甘心的放下手中棋子。 “你赢了,三司会审我也会去,希望到时候荀公能给我们留点面子吧!” 看着垂头丧气的张谦,顾之江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 “张大哥,你也不必如此悲观,说不定我们能赢呢? 我们这边可是靠着大理寺和整个刑部,赢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 张谦白了一眼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 赢? 拿什么赢? 连上位的支持都没有,这种案子怎么赢? 去了必然是被当作踏脚石,被打脸的。 “嘿嘿,谁让我也是被坑了呢? 这么大的事,小弟肩上可扛不住,正好得请你这个老大哥出山。” 顾之江乐呵呵地看着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第79章 不背人的密谋 “嗯......” 张谦有些沉默地看着这家伙。 虽然早已知晓这不会是个好差事,可经顾之江这么一说,张谦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你扛不住,就非要拉着我一起背锅? 悔不当初啊! 此刻的他,望着面前的棋盘,心里便涌起一阵阵悔恨。 当然,心里虽有种种吐槽,愿赌服输的规矩他还是会守的。 毕竟输了嘛,嘴上会念叨几句,可吐槽过后,别的想法也就没了。 “滚吧,滚吧。会审当日,我会到场的!” 张谦毫不客气地驱赶着这家伙。 顾之江也没打算招人嫌,麻利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毫无留恋地朝门口走去。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张谦的目光才落在一直安静候立的少卿身上。 “许懿,说说看,咱们手头的证据,能彻底坐实段宏这老家伙的刺杀罪名吗?” 张谦慢悠悠喝着茶水,随意问道。 “这……” 许懿面露纠结。 若是寻常案子,这样的证据早已足够,但闹到这地步,非得有实打实的铁证才能定死。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是段家族人和管家中有几人确有通敌实证。 可要说段宏及其嫡系通敌的证据,却着实没有。 张谦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 他指尖捻着茶杯边缘,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眉头微蹙。 段宏一案牵连太广,证据链上的缺口像根刺,扎得人不舒坦。 他摆了摆手让许懿退下,屋内只剩茶水微凉的气息,与窗外渐起的晚风交织着。 夜色渐沉,月上梢头时,另一边的段府内院却无半分安宁。 烛火在窗纸上摇曳出晃动的影子,段墩紧闭着房门,压低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说,段壬这老家伙,当真通敌了?” “千真万确,公子! 小的亲耳听见,他们那一脉……确确实实把刀子递给了外人!” 段二凑得更近,气息都带着颤。 轰隆!!! 听完段二的话,段墩只觉得心头猛颤,一时间万物俱灭。 本以为只是一场报复,谁承想,竟扯出了自家塌天大祸! “这……这……公子!您、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段二眼见自家公子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急得舌头都打了结,伸手想扶又不敢。 段墩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 他颓然瘫坐在椅子里,嘴唇翕动着,反反复复只吐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完了……全完了……” 完了!这下是真捅破天了! 段二瞧着公子这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心知不妙。 这哪是能劝得住的? 他急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一跺脚——不行,得搬救兵! 他得赶紧去把公子最信服的段大找来! 这般想着,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着急忙慌的便跑了出去。 刚出段墩的院子,便察觉自己撞上一个人。 哎呦一声 段二刚出段墩的院子,心慌意乱之下,便觉自己猛地撞上了一堵“墙”,灯笼脱手飞出。 “哎呦”一声,两人都踉跄着倒退几步。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走路不看道,急着去奔丧吗?!” 一声压低的呵斥带着怒意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段二魂儿都快吓飞了,定睛一看,借着月光和远处廊下微弱的灯火,这才看清了来人。 竟是府里的老管家,段福! 这位老管家可不一般,听说从老爷还是少爷时起,他就已是府里的管家了。 如今,就连府中的少爷、小姐这些主子,也对他恭敬有加。 而他听到的,正是眼前这人和段壬这两个老家伙在走廊处密谋的事。 关键是这两个老家伙,压根没避讳人的意思。 段福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死死钉在段二身上。 手里似乎还攥着一个小布包,因撞击掉在地上,散落出一些不知名的药材碎屑。 “福……福伯!” 段二舌头瞬间打了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这位段福管家,平日里看着和善,却是没想到心思却这般狠辣。 深更半夜,他怎么会鬼鬼祟祟出现在公子的院外? 那包药……又是什么? 段福没理会散落的药材,眼神阴鸷地在段二惊慌失措的脸上扫过,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段墩紧闭的房门。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撞了人也不知道告罪?你不在公子跟前伺候着,这么晚跑出来作甚?” “我……我……” 段二脑子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总不能说“公子知道你们通敌,吓得魂都没了,我正要去搬救兵段大”吧? 他急中生智,或者说急中生乱,脱口而出: “回……回福伯,公子……公子说他心口疼得厉害,像是旧疾犯了,疼得直打滚,喘不上气! 小的……小的吓坏了,这……这是要去禀告夫人,再……再赶紧找大夫啊!” 他指着段墩院子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吓的。 这借口漏洞百出,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生怕段福要进去查看,或者继续追问。 “心口疼?” 段福眉头紧锁,狐疑地审视着段二那张惨白的脸,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里面的确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反常。 段墩这小子一向吃啥啥香,身体贼好,哪有什么心口疼的旧疾? 这小子分明在撒谎! 但……他深夜出现在此,撞见自己,又慌成这样……段福心头警铃大作。 难道……今日早上自己和段壬在库房后夹道密谈时,被这小子偷听了去?! 这个念头一起,段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第80章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段福弯腰,动作却异常迅速地捡起地上的布包。 将散落的药材胡乱塞回去,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盯着段二,语气森冷: “既是公子急症,还不快去! 杵在这里等死吗? 若耽误了公子病情,小心你的皮!” 他刻意加重了“小心你的皮”几个字,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段二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绕过段福。 朝着内院主母居所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段福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拐过回廊的月亮门才消失。 段福站在原地,看着段二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他低头,看着手中紧攥的布包,里面是最后一批需要处理的“痕迹”。 段二的出现和慌乱,绝不是偶然! 他必须立刻回去,向段壬商量一番。 段墩那边,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麻烦大了! 他眼神一变,不再犹豫,身影迅速没入更深的夜色中。 段二一口气跑到一处僻静角落,扶着柱子大口喘气,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 他不敢去找夫人,刚才那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定了定神,辨明方向,便朝着段大的住处狂奔。 在他看来,自己没什么脑子,定然想不出办法,可段大脑子转得快,一定有办法。 一定! 等段二赶到一处小院,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刚想敲门,想了想,又把力道收了收,改成小声轻叩。 “谁?” 房内传来段大浑厚的声音。 这声音入耳,段二竟觉得往日听着刺耳的嗓音,此刻异常悦耳。 “是我,段二,有事找你呢!” 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段大打开房门,警惕地看着他: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段二没在乎他的不耐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你…… 你说什么?” 段大诧异地瞪着他,满眼不可思议。 “要不进去说?我怕……” 段二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段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但想到这家伙的脑子,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刚进房门,段二就冲到桌边,抓起水壶大口猛灌,直到喝掉大半,才缓过劲来。 “段大,出大事了!你快给想想办法啊!” 他絮絮叨叨把遇到的事一股脑说完,盼着段大能有主意。 段大听着这乱糟糟的叙述,倒也明白了大概,当即在房内踱起步来,神色凝重地摸着下巴。 趁段大思索的工夫,段二这才打量起他的房间,很快便发现屋里收拾得异常干净。 “你、你想逃跑?” 段二想到什么,惊恐地看着他。 段大被这话吓了一跳,无奈地看着他: “说话前动动脑,你觉得我能在大军层层包围下,逃出段府?” 段二一听,也觉得有理,神色尴尬地看着段大,有些不好意思。 段大却暗自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 不过看了眼房间,竟能想到这层,难不成以前一直在装傻? 见段大神色越发怪异,段二连忙打断: “咱们先去少爷房里吧,你先劝劝他,让他缓过来。 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在这儿瞎琢磨好!” 段大一想,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随即两人便在夜色下,小心翼翼的来到段墩的房间内。 一路上除了偶尔办事的下人,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的段墩房间内,还是和刚刚段二离去时候的一样。 段墩失魂的坐在角落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大,你快想想办法,这样可不行啊! 就凭咱们两个,根本应付不了段福和段壬这两个老家伙!” 段二急得使劲拉扯段大。 段大一把从段二手里挣脱出来,走到段墩旁边。 他半蹲下身,凑到段墩耳边小声道:“公子是在担心秦王殿下的报复?” 段墩听到 “秦王殿下” 这字眼,这才缓过神来,眼神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猜到自己心思的。 “公子,我想您定是多虑了。” 段大继续道,“像秦王殿下这般大人物,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您? 您想想,他可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猛人。 真要处置段家,哪会这么拖沓? 您瞧瞧长宁侯府、左丞相府,还有那些勋贵。 当初抄他们家时时,和咱们家如今的情形,差别是不是极大?” 段墩一听,眼神期待的看着段大,期望这个家伙多讲点,他爱听的。 额...... 段大满脸黑线的看着这家伙。 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我拿出肯定的语气,说这次一定能平安的渡过去,不用慌? 似乎也是瞧出段大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段墩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别处。 而经过这么一搞,段墩的心态已然好了许多。 段大见他眼神不再涣散,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快了起来: “公子,现在不是失神的时候! 段福那老狐狸撞见段二从您院里慌张跑出,又听到‘心口疼’这种蹩脚借口,以他的多疑和老辣,恐怕已经猜到段二听到了什么。 甚至……怀疑您已知情!” 这话像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段墩残余的侥幸。 他猛地坐直身体,脸色恢复成刚刚的苍白色:“那……那怎么办? 段福肯定去告诉段壬了! 现在我爹还在大牢中,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他们会不会……” 灭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会!” 段大斩钉截铁,眼神锐利的阚泽他,“为了自保,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比他们更快!” “怎么快?” 段墩和段二异口同声,都眼巴巴地看着段大。 段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 “公子,您立刻写一封密信!” “密信?给谁?” “给秦王殿下!”段大语出惊人。 “什么?!” 段墩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疯了?!我……我现在写密信给秦王?这不是不打自招,催着人家来抄家灭门吗?” 段二也吓得连连摆手:“段大!你糊涂了?这不成自投罗网了吗?” “恰恰相反!” 段大目光灼灼,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公子,您想想,段壬通敌是实打实的铁证如山! 这罪,段家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区别只在于,是满门抄斩,还是……有人能戴罪立功,求得一线生机!” 他紧紧盯着段墩的眼睛:“秦王殿下要的是彻底铲除通敌叛国的毒瘤,更要震慑朝野! 如果您能在段壬他们动手销毁关键证据、或者狗急跳墙之前,主动向秦王揭发,并提供线索……这叫什么? 这叫大义灭亲,这叫弃暗投明! 秦王殿下何等人物? 他要的是结果,要的是震慑! 一个主动投诚、提供关键罪证的段家嫡系公子,和一个被动等死的通敌家族成员,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能一样吗?” 段墩的心脏狂跳起来,段大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眼前的绝望迷雾。 是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第81章 谋划脱离段府 “可……可我们有什么证据?” 段墩的声音带着颤,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了一丝激动。 “证据?段二就是人证!他亲耳所闻!” 段大指向段二,随即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精光,“更重要的是,段福! 他深更半夜出现在您院外,手里拿着可疑的药包,行迹鬼祟! 他必定是段壬的心腹爪牙,参与其中! 这就是线索! 公子,您在信中只需写明:您偶然察觉段壬、段福等人行迹异常,疑有通敌之举,经查证,家仆段二亲耳听闻其密谋。 您深知国法森严,不敢隐瞒,特此密报! 并恳请殿下派人暗中详查段福行踪及其手中可疑之物,必能获取铁证!” 段二听得目瞪口呆,段墩则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段大的计划虽然冒险至极,却是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开的一道生路! 主动揭发,把自己摆在“举报者”的位置上,而非“同谋者”! “好……好!” 段墩猛地站起身,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我写!现在就写!” 他冲到书案前,手忙脚乱地铺纸研墨。 段大立刻上前帮忙,同时快速吩咐段二: “段二,你听着! 等公子写完信,你立刻想办法,把这封信……” 他话还没说完,段二已经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不不不! 段大! 这信……这信让我送出去? 这要是被段福他们抓住,我……我还有命在? 我……” “慌什么!” 段大低喝一声,眼神如电,“谁让你明目张胆去送了?听着,最危险的法子,往往最安全! 你拿着信,直接去找外面围府的军官!” “啊?我?” 段二腿一软,差点跪下,“找……找那些当兵的?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蠢!” 段大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秦王派人围府,是监视,也是保护! 正是为了防止段府有人狗急跳墙,也防止有人潜逃或销毁证据! 你一个府里的下人,慌慌张张跑去找军官,说有关于段府通敌的惊天密报要面呈秦王殿下…… 你猜? 他们是会立刻把你当疯子砍了,还是会火速上报? 只要信能到领兵的校尉甚至更高一级的将领手里,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秦王殿下很快就能知道! 任段福段壬等人再手眼通天,也绝不敢在重兵包围下,公然截杀一个去向军官告密的下人! 那等于直接告诉秦王他们心里有鬼!” 段二被段大这匪夷所思又胆大包天的计划震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简直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可是……可是……” 段二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 段大斩钉截铁,“这是唯一活路!你想等着被段福悄无声息地‘病逝’在柴房里吗? 公子写密信是投名状,你送信,就是立头功! 搏一搏,我们或许能活;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公子,您说呢?” 段墩此刻已飞快写好了信,吹干墨迹,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他将信仔细折好,递给段二,眼神复杂,带着恳求和一丝不容置疑: “段二……靠你了!若……若能活命,我段墩必不负你!” 看着公子递来的信,又看看段大那决然的眼神,段二一咬牙,狠狠抹了把脸,眼中也涌上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妈的!拼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公子,段大,你们……你们等我消息!” 他一把抓过密信,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救命稻草,也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段墩看着段二同意,身体晃了晃,颓然坐回椅子上,刚才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段大立刻扶住他,沉声道:“公子,撑住!戏还没完!段福他们随时可能来试探,甚至……动手。 在秦王的人有反应之前,我们得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要更‘正常’!” 他眼神扫过段墩之前让收拾的包袱,“比如,您不是觉得房间里闷,想‘散心’吗?” 段墩一愣,随即明白了段大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那是对生的渴望。 “好……我明天就出去逛逛……” 只是这次收拾包袱,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而段府就在这般不见烽火的战争中安稳的度过一夜。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段府内已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 段墩几乎是掐着点儿,天蒙蒙亮就带着段大和段二出了院门。 他努力想装出平日那种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少爷派头。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带着点虚浮,眼神也总忍不住往四周逡巡,尤其是回廊拐角、假山阴影这些易于藏人的地方。 “公子,放松些。” 段大落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就当真是出来散心。您看那池子里的锦鲤,喂喂它们?” 段墩僵硬地点点头,接过段二递过来的一小包鱼食,走到池塘边。 手指捻着鱼食,却半天没撒下去。 水面上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以及身后不远处,低头扫着庭院落叶的老仆。 那身形,段墩觉得有几分眼熟,心猛地一揪。 “公子,鱼食。” 段大小声提醒。 段墩这才如梦初醒,胡乱将鱼食撒了下去,引得锦鲤一阵翻腾抢食。 水花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搅得他心头更乱。 他能感觉到,暗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段福呢?段壬呢? 他们是不是已经布好了网? 与此同时,段二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怀里揣着那封滚烫的密信,感觉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随时可能将他烧穿。 他跟在段墩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府邸大门处的方向。 那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外就是重兵把守的禁军! 按照段大的计划,他需要找一个看似自然的机会,制造一点小混乱或者借口,接近大门附近的岗哨,然后……豁出去! 机会来得比他们预想的快,却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第82章 找机会脱离段府的段二 当段墩三人晃悠到靠近前院侧门附近的花园时。 段二眼尖地看到两名负责看守侧门通道的府内护院,正靠在廊柱下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正是段福提拔上来的亲信! 段二心头一凛,正想提醒段墩绕开,却见段福本人,竟从那侧门旁的小值房里走了出来! 段福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深色管家服,脸上挂着那看似谦卑的笑容。 他目光扫过段墩,微微躬身:“墩少爷,今儿起得早啊,好兴致。” 他的视线在段墩脸上停留片刻,又状似随意地掠过段二和段大,最后落在段墩手中空了的鱼食袋子上: “少爷可是要再去取些鱼食?老奴让人送来便是。” “不必了福伯,” 段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随便走走,透透气。”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段福的眼神看似平和,却像带着钩子,要把他心底的秘密都挖出来。 “哦?透气好,透气好。” 段福笑眯眯地点头,目光却转向段二,“段二,你这脸色怎么不大好? 昨儿夜里跑得那么急,可是累着了? 公子心口疼的旧疾,可好些了?” 他语气关切的看着段二。 段二浑身一激灵,全身都在打颤,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回福伯,公子……公子好多了! 小的……小的就是昨晚没睡踏实,惊着了……”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的位置。 段福“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浑浊的老眼在段二捂着胸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 “没睡好?那可要当心。 府里最近不太平,夜里少走动,免得……冲撞了什么。” 段大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微微挡住段二半个身子,对着段福恭敬道: “福伯说的是,我们记下了。 公子,前面那株墨兰好像开得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他试图引开段墩,也引开段福的注意力。 段福却像没听见段大的话,依旧盯着段二,慢悠悠道: “段二啊,我看你精神头实在不济,这样伺候公子怕是不妥。 正好,前院库房那边有些陈年旧账需要人手帮着清点搬抬,都是些粗苯活计,但也累人。 你既然精神足,就跑一趟吧,去帮两天忙。” 他指了指前院库房的方向。 这是赤裸裸的调虎离山! 要把段二从段墩身边调走,甚至可能直接控制起来! 段二脸色瞬间煞白,求助地看向段墩和段大。 段墩心念电转,正想开口阻拦,段大却抢先一步,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 “福伯体恤,段二还不快谢过福伯!清点搬抬是体力活,正好让他这毛躁性子磨磨筋骨。 公子这边有我伺候着,您放心!” 他暗中狠狠掐了段二胳膊一下。 段二吃痛,但也瞬间明白了段大的用意. 不能硬顶! 他只得低下头,闷声道: “……谢福伯。” 段福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三人身上又转了一圈,尤其是段墩那强作镇定的脸和段二那掩饰不住的惊恐,他眼底的阴霾更重了。 “嗯,去吧。墩少爷,老奴还有些杂务,就不陪您赏花了。” 说罢,他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前院库房的方向踱去,那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阴沉。 看着段福走远,段墩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稍微松了点,但随即更大的恐慌袭来: “段大!他把段二调走了!那信……” “公子,稍安勿躁!” 段大眼神锐利,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段福的亲信护院也跟了过去,附近暂时没有可疑耳目,才压低声音急促道: “这是坏事,也是机会! 段福以为把段二调离您身边就万事大吉,正好麻痹他! 段二去库房是必经前院,那里离大门岗哨反而更近! 而且,他让段二去干粗活,人多眼杂,反而比在您身边更容易找借口溜开! 关键是,要快!要在段福反应过来之前,把信送出去!” 段二也回过味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决绝:“公子,段大说得对!我这就去库房!路上我就找机会!” “千万小心!” 段墩的心脏狂跳不止,看着段二那单薄的背影混入清晨忙碌的下人中,朝着前院走去。 感觉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段府嫡系命运,都系在了这个平日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小厮身上。 段二低着头,快步走向前院库房区域。 他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视线黏在自己背上,让他如芒在背。 经过一道月亮门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段福这个老家伙,那阴沉沉的目光。 段二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拔腿就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稳住脚步,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他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衣襟内袋里的密信。 机会……必须找到机会! 前院库房区域果然一片忙碌,几个家丁正吆喝着将一些陈年的箱笼搬出来晾晒。 段福的一个亲信管事正在指挥。 段二硬着头皮上前报到。 “你就是段二?福伯交代的?” 管事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喏,去那边,跟老吴他们一起,把那些樟木箱子搬到院子里打开晾着!手脚麻利点!” “是!” 段二应了一声,赶紧混入搬箱子的队伍。 沉重的箱子压得他肩膀生疼,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 但他一边机械地搬着,一边神经却绷到了极致,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大门! 那扇象征着生路的大门就在百步开外! 他甚至能看到门外禁军士兵头盔反射的寒光!门口站着两名持枪的军士,神情冷肃。 怎么过去? 直接冲过去? 不行,立刻就会被拦住甚至当成刺客格杀! 装作有事要出门? 可福伯早有严令,府里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段二心急如焚,感觉怀里的密信越来越烫。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库房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叫骂声。 原来是几个家丁在挪动一个巨大的货架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堆叠的瓷罐! 只听“哐啷啷”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响,十几个精美的青花瓷罐瞬间摔得粉碎! 瓷片飞溅,里面的腌菜、酱料流了一地,一片狼藉! “作死啊你们!眼睛长哪儿去了!” 管事的怒吼声炸响,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混乱中,有人忙着躲闪飞溅的瓷片。 有人忙着收拾残局,有人忙着辩解推诿。 就是现在! 段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趁着所有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猛地将肩上的箱子往旁边一个家丁手里一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紧闭的、亡命般冲去! “喂! 你干什么去?段二!” 第83章 通敌罪证 “喂!你干什么去?段二!” 身后传来管事的惊怒喝问和监视家丁的厉声呵斥。 段二充耳不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信交给那些当兵的! 百步的距离,在平日里转瞬即至,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他能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越来越近的怒骂,但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发黑。 终于,他冲到了大门内侧! 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只开了旁边供人进出的小角门。 守在内侧的两个段府护院也被库房那边的混乱惊动,正伸着脖子张望,完全没料到会有人直冲大门! “拦住他!” 追赶者的吼声撕心裂肺。 内侧的一个护院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段二。 段二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他猛地一矮身,像泥鳅一样从护院伸出的手臂下滑了过去,然后不管不顾地用身体狠狠撞向那扇虚掩的小角门! “砰!” 角门被他撞开! 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同时映入眼帘的,是门外台阶下,两名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惊动、瞬间挺直脊背、长枪“唰”地指向他的禁军士兵! 冰冷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段二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倒在门外的石阶上,摔得眼冒金星。 他顾不上疼痛,甚至顾不上身后追兵已至门口,只是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紧紧攥着、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那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 朝着那两名如临大敌、眼神锐利如鹰的禁军士兵,发出嘶哑的呐喊: “军爷!密信! 通敌铁证!呈报秦王殿下!!!” 追到门口的段府护院和那个监视者猛地刹住脚步,脸色惨白地看着门外持枪的士兵和扑倒在地高举密信的段二,再不敢上前一步。 两名禁军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眼神一厉,上前一步,长枪并未放下,枪尖距离段二的咽喉不过寸许,沉声喝道: “你是什么人?手中何物?胆敢冲撞军门!” 段二瘫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锋利枪尖,嘴唇哆嗦着,却死死攥着那封信,嘶声道: “小、小人是段府下人段二……信……信里有段府管家段福、段家旁系段壬等人通敌叛国的铁证! 小人性命担保! 求军爷……速速呈报秦王殿下! 迟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门内的段府众人,面如死灰。 而远处回廊的阴影下,段福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听到“段二”的嘶喊和“通敌铁证”几个字时,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灰败。 他手中一直捻着的一串佛珠,“啪嗒”一声,线断珠落,滚了满地。 嘴里不停念叨着 “完了”“完了” 之类的话。 守门的两位禁军士卒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那是对功勋的渴望,更是年轻战士对未来仕途的向往。 “你们几个往后退,否则格杀勿论!” 最开始开口的那位士卒,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 追赶的护卫没有丝毫犹豫,纷纷头也不回地朝着段府内散去。 “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可知说假话的后果?” 那士卒的目光重新投向段二,带着几分质疑。 “军、军爷,在下、在下不敢欺瞒大人,我确实有证据。 而且我还知道他们藏证据的地方,只需现在进去控制住他们, 一定能有所收获。” 段二说话断断续续,带着些结巴,神色却异常肯定。 士卒紧紧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对身边的同伴道: “……你在这儿守着,我带他去找将军。” 那眼神锐利的士卒语速极快,话音未落,已然一把拽起瘫软在石阶上的段二。 段二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拖离冰冷的地面。 “走,快走!” 士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几乎是推搡着段二,朝着段府高墙旁、约莫百步开外的一处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地奔去。 那里原是城中某位官员的别院,上次大清洗后便空了下来,刚好被征用,门口同样肃立着持枪禁军,肃杀之气比段府门口更甚。 段二被那士卒几乎是拖拽着冲进了临时府宅的大门。 院内景象与段府的雕梁画栋截然不同,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效率。 穿着玄色皮甲的军士们或肃立警戒,或匆匆往来,传递着命令和物资。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器、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将军!有紧急军情!” 带路的士卒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央,正与几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低声交谈的一个魁梧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肩宽背厚,穿着制式皮甲,但胸前狻猊兽首的纹饰明显比普通士卒精良,正是负责此片区域封锁的将军。 李大宝! 李大宝闻声猛地转身,眼睛瞬间锁定了被士卒拖拽而来的段二,以及段二手中那封依旧死死攥着、几乎被汗水浸透揉皱的信函。 “怎么回事?” 李大宝的声音低沉有力,压过了院内的嘈杂。 “禀将军!” 士卒立正行礼,语速飞快,指向段二,“此人自称段府下人段二,方才不顾生死冲出段府,声称有通敌铁证,要呈报秦王殿下! 他手中便是密信!他还言及知晓藏匿罪证之处,请队正定夺!” 李大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段二身上,那强大的压迫感让段二本就虚弱的身体又是一阵摇晃。 他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将那封密信高高举起,嘶哑地重复道: “军爷……通敌铁证……段福……段壬……呈报秦王殿下……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大宝没有废话,上前一步,一把抓过段二手中的密信。 入手便感到纸张被汗水浸得湿软,边缘甚至有些破损,足见持有者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说!藏证地点!” 李大宝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质疑。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下人,此刻眼中燃烧的是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这比任何赌咒发誓都更可信。 段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促地喘息着,语无伦次却异常清晰地报出地点: “段福……书房! 书案下第三块地砖是活的! 暗格!还有……他卧房!床下靠墙第三块砖! 还有……库房! 东墙角堆放旧账本的樟木箱子,夹层! 快!快去!” 李大宝眼神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段二所说的地点,与他们之前秘密排查推测的几个关键位置高度吻合! 这绝非临时编造! “好!” 李大宝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传令!” 第84章 我们能赢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早已按捺不住、眼中闪烁勋光芒的几名队正厉声下令: “甲队!立刻包围段府,许进不许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乙队!随我直扑段福书房、卧房!控制段福及所有相干人等!” “丙队!目标库房!掘地三尺,把那个樟木箱子给我找出来! 所有文书账册,片纸不留,全部封存!” “丁队!封锁周边所有街巷,任何人不得靠近段府百步之内!” “速报秦王殿下! 就说……铁证已现,正在起获!” “喏!!!” 数名队正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压抑已久的杀气瞬间被点燃,如同实质的洪流席卷整个院落。 李大宝一把将几乎虚脱的段二推给身边一名亲兵:“看好他!他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随即,他“锵啷”一声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横刀,刀锋直指段府方向,发出震人心魄的怒吼: “行动!” 瞬间,这座临时府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彻底沸腾!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短促有力的命令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洪流。 一队队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禁军士兵,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轰然冲出临时府宅,朝着近在咫尺的段府猛扑过去! 段府那扇刚刚被段二撞开的小角门,此刻在禁军铁蹄的冲击下,显得无比脆弱。 门内,段福绝望的呜咽和家丁的惊恐尖叫,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军靴踏地声和刀剑出鞘的龙吟之中! 段二瘫坐在院墙角落,被那名亲兵牢牢扶住。 他望着眼前钢铁洪流碾过的景象,听着那震天的喊杀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茫然。 手中的信,终于送出去了。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吏部正堂! 与其他各部相比,吏部完全是人才济济的。 来来往往的都是昔日的大人物,可谓是现在的吏部完全是旧派系的大本营了。 “尚书大人,凭借这东西当真能打脸陈平?” 吏部左侍郎王启之将手中印章的往桌上一放,语气有些激动的说道: “段府私印早在三年前就换过样式,这枚旧印怎么看都像是伪造的。” 右侍郎刘默赶紧按住他的手:“嘘!王大人小声些!” 刘默探头往门外望了望,回来时额角已沁出细汗,“小心隔墙有耳啊!毕竟陈平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荀壹指尖在‘证物’上轻轻摩挲,忽然冷笑一声: “伪造? 我们说这是真的,那它不就是真的? 陈平这个家伙不就是这样干的?” 刘默眼睛一亮:“那样我们就成救出段宏,凭借把此物改成陈平误判?” “不行!” 荀壹将‘证物’翻了翻,“若三司凭借这些‘证物’审查出问题,他依旧可以咬死段宏知情这件事,到时候段宏还是死路一条。” 王启之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心思!那咱们……”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荀壹将铜印重新包好,只需在把所有证物放在一处: “那就是宣传,陈平想凭借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清洗旧臣!” 王启之还有些犹豫:“可段宏私通叛军的事……” “真假重要吗?” 荀壹打断他,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重要的是,当此事一出,满朝大臣谁还会关心这件事情的真假。 已经进行过一次大清洗了,你猜秦王殿下会不会继续支持陈平,继续搞什么大清洗? 当事情闹到这种程度了,段宏知不知道段府有人通不通敌,已经不重要了。 最关键的是......” 刘默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发白: “大人是想把事情闹大,最后让秦王殿下对陈平这家伙不满?” 荀壹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段宏必须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方向,“他活着,才能证明陈平办案不公。 他活着,那些被陈平压下去的旧臣才敢抬头。” 他转身时,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至于段宏究竟知不知道西北叛军的事,等扳倒了陈平,有的是时间慢慢查。” 王启之攥紧了拳头:“那三日后的会审……” “你去联络大理寺卿,就说段府有‘证物’上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官吏匆匆进来禀报: “大人,陈平大人派人送来了三司会审的卷宗副本。” 荀壹接过卷宗,指尖刚碰到封面就顿住了。 封皮内侧,一枚鲜红的朱砂印赫然在目。 那是陈平的私印,旁边还压着一行小字:“一日之后,静候佳音。” 王启之看得心头火起:“他这是在挑衅!” 荀壹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这一看便是张谦这家伙干的,陈平自然是不会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张谦?大理寺寺卿?” 一直安静听着两人讨论的刘默顿时惊呼。 按照现在的阵容,已经有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已然上场了。 而现在的朝堂格局,只有吏部、礼部和刑部才是最有话语权的。 本来就是以一敌二的局势,现在再次加上一个大理寺寺卿。 他们能赢吗? 第85章 三司会审 天色刚亮,京城的街巷已比往常更早地苏醒。 对于这座都城而言,今日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三司会审的序幕已在京城另一处森严之地。 大理寺正堂——悄然拉开。 此地氛围,与朝堂的宏大压抑不同,更添几分肃杀与刻板。 今日的大理寺正堂,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却隔绝不了里面几乎凝固的空气。 代表着帝国最高司法权力的三张主审官座椅一字排开,背后是象征律法公正的獬豸图。 正中端坐的,正是大理寺卿张谦。 他面容方正,法令纹深刻,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堂下。 作为三司会审名义上的主审,他肩上的压力最大,既要平衡各方,更要在这漩涡中保住大理寺的权威。 他身旁的案几上,厚厚一摞卷宗赫然在目,最上面便是陈平移交过来的、那份引发朝堂风暴的“密信”及口供副本。 张谦左侧,自然便是礼部尚书顾之江了。 毕竟这家伙已经是答应了陈平要过来的,自然没有反悔的权力。 右边,自然便是吏部右侍郎刘默了。 他显得比张谦更为紧张,额角微汗,眼神不时瞟向堂下站立的一人。 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荀壹。 荀壹此刻是旁观者的身份在,但其地位超然,虽然在此次会审中,虽然没有任何职务,但所有人都知道,做决定的依旧是他们几个人罢了。 而其他座位上则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等其他官员。 一个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只等案情推进。 堂下,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段宏被除去官袍,仅着素白囚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几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散乱,面色灰败,眼神涣散,只有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刑部衙役,如同索命的无常。 与段宏的凄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侧前方一张太师椅上的陈平。 他还是来了,但不是以主审官的位置,是和荀壹一样。 以其他身份过来参加这才的三司会审。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官袍,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慢条斯理地品着衙役奉上的茶水,仿佛置身事外。 然而,他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偶尔扫过段宏,便如同毒蛇的信子,让段宏瞬间如坠冰窟。 陈平身后,站着的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刑部右侍郎,一个同样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正死死盯着堂上的刘默。 荀壹则站在堂下另一侧,位置介于主审官和段宏之间。 他神色凝重,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直视着主审台上的张谦。 他身后站着吏部侍郎王启之,以及几名吏部、刑部中旧派系的官员,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堂上堂下,泾渭分明,暗流汹涌。 “升堂!” 随着堂役一声高喝,沉闷的鼓声响起,三司会审正式开始。 张谦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带人犯段宏!” 段宏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张谦锐利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 “罪、罪臣段宏在……” “段宏!” 张谦沉声道,“今有刑部主事陈辰,实名举告你私通西北叛军,意图不轨。 呈上密信及口供为证! 此信盖有你段府私印,绸缎庄掌柜段贵,以及你府上管家段丽,亦供认受你指使,传递此信。 你作何解释?” 段宏猛地抬头,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喊道:“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大人! 那私印……那私印定是伪造的! 我段府三年前就更换了新印,旧印早已销毁! 陈辰……陈大人他血口喷人! 我绝无此胆量通敌!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大人明察!明察啊!” 他一边喊,一边咚咚咚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一片。 陈平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没有看段宏,而是将目光投向主审台上的张谦,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张谦眉头微皱,看向陈平:“陈大人,人犯称私印为伪造,旧印早已销毁。 你对此有何说法? 所呈证物,是否为段府三年前已废弃之旧印?” 陈平缓缓起身,对着三位主审官微微拱手,动作优雅却透着冷意。 他并未直接回答张谦的问题,反而慢悠悠地说道: “张大人问得好。段宏声称旧印销毁,空口无凭。 然,下官手中这枚印信,无论从铜质、磨损、篆刻刀工,皆与刑部存档的段府旧印图谱完全吻合。 至于销毁……哼,销毁记录何在? 销毁人证何在? 销毁残骸又在何处? 段宏,你拿什么证明它被销毁了?” 他最后一句陡然转向段宏,声音如同冰锥,刺得段宏浑身发抖。 “我……我……” 段宏语塞,销毁旧印这种府中杂务,他堂堂侍郎岂会亲自过问? 更遑论留下详细记录! 再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怎么可能亲自关注? 陈平不再看他,转向张谦,语气转为公事公办:“张大人,段贵口供清晰,指认段宏无疑。 段府管家段丽更是段宏心腹。 如此紧要之事,段宏身为家主、朝廷命官,一句‘不知情’就想推脱干净? 岂非视国法如儿戏?”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三位大人,当务之急,应速速提审段丽、段贵等一干人证,与段宏当堂对质! 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骤然绷紧! 荀壹瞳孔微缩。 陈平这是要穷追猛打,把段宏彻底钉死! 一旦段丽和段贵被押上来,在陈平的手段下,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指认”段宏? 尤其是这种情况下,为了保命,什么做不出来? 他必须立刻反击! “且慢!” 荀壹上前一步,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对着三位主审官拱手,朗声道:“三位大人!陈大人所言,看似有理,实则大谬!” 陈平阴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荀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荀壹毫不退缩,迎着陈平的目光,继续道:“陈大人仅凭一枚不知来源的旧印和一纸商贾口供,便欲定朝廷四品大员满门抄斩之罪! 程序何在? 法度何在? 段宏是否知情,岂能仅凭臆测? 而昨日我倒是收到一些证物,仅凭借段丽,段贵等人供词真伪未辨,如何能作为定论? 更遑论……” 荀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悲愤,目光扫过堂上三位主审和堂下所有官员: “更遑论,陈大人办案手段,朝野早有非议! 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 若此风蔓延,今日段宏可因‘旧印’、‘管家获罪,明日朝堂诸公,谁人府中无旧物? 谁人府中无仆役? 岂非人人皆可因莫须有之牵连而身陷囹圄? 此非审案,实乃构陷! 是欲借三司之名,行清洗之实! 我恳请三位大人明鉴,此案必须详查,证据必须确凿,程序必须公正! 否则,律法崩坏,朝堂倾颓,国将不国!” 第86章 被蹂虐的李大宝 荀壹的话,字字如刀,直指陈平办案的核心弊病。 “黑箱操作”与“有罪推定”! 更将此事拔高到了动摇国本、危及所有朝臣的高度! “哗——” 堂下吏部、刑部的一些官员,甚至部分大理寺的官员,虽然不敢出声,但眼神交流间,都流露出强烈的共鸣和一丝恐惧。 荀壹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 陈平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盯着荀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 “荀尚书……好一番慷慨激昂! 句句不离法度,字字指向构陷。 你口口声声说我构陷段宏,那么请问……” 陈平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荀壹:“你如此不遗余力为逆党开脱,质疑铁证,阻挠提审关键人证,又是何居心? 莫非……你与那段宏,与那西北叛军,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不成?!” 轰——! 如同惊雷在正堂炸响! 所有人都被陈平这石破天惊的反咬惊得目瞪口呆! 他竟然直接指控当朝吏部尚书、现在旧派领袖,秦王殿下的心腹之一荀壹……通敌?! 这已不仅仅是质疑,这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宣战! 荀壹须发皆张,怒目圆睁,指着陈平,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血口喷人!陈平!你……你放肆!” 张谦脸色剧变,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岂容无端攻讦!” 然而,陈平与荀壹的目光已在空中死死绞杀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 正堂之内,剑拔弩张,杀机四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声急促、高亢、带着铁血气息的禀报声,如同利剑般穿透了紧闭的堂门!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叶铿锵的剧烈碰撞声! “砰!” 大理寺正堂那两扇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撞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堂内众人惊愕、紧张、疑惑的脸庞。 门口,逆光而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全身玄甲,杀气腾腾,正是奉命查抄段府的将军——李大宝! 他提着一个沉甸甸、同样沾着泥土和可疑暗渍的樟木小箱。 李大宝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堂上主审官,声音如同滚雷,在死寂的正堂中炸开: “启禀三位大人! 末将李大宝,奉秦王殿下谕令,查抄段府,起获通敌铁证! 现已擒获段府管家段福、旁系子弟段壬等一干人犯!物证在此,请大人查验!”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段宏,掠过眼神阴鸷的陈平,最后在脸色铁青的荀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大步流星踏入堂中。 “咚!” 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他重重地顿在堂下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如同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正堂之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陈平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个箱子。 而荀壹则是微微一笑,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 段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几乎晕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 而很快一些人便注意到了不对劲 —— 自他闯入后,眼神便直勾勾地盯着荀壹。 归属于陈平一脉的官员,眼神则泛起别样的神色。 这明晃晃的,是在告诉他们: “这家伙明显是投靠了荀壹,才会在这时候出现。” 真是一场好策划! 陈平此时眼神幽幽的看着李大宝,“平东将军,你确定需要此时站出来?” 此时的李大宝心中有些堵的慌,要不是秦王殿下的暗示,他是真的不想掺和这种破事。 “我,我......” 李大宝说这话时候有些颤抖。 作为跟着秦昊一路走来的将领,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多么狠辣的。 现在自己打脸这个家伙,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难咯。 李大宝喉结滚了滚,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时,方才的颤抖已被一层硬邦邦的戾气盖过: “陈大人这话问得怪。 末将是军人,只认王命。 秦王殿下有令,查抄段府所得,无论何时何地,须即刻呈于三司案前。” 他刻意加重 “秦王殿下” 四字,目光扫过主审台时,在张谦脸上顿了顿。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不是他李大宝的主意,是上头压下来的。 陈平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哦?秦王有令? 倒是巧了,方才段宏还说旧印已毁,李将军这箱子里,莫非就藏着那枚‘已毁’的旧印?” 李大宝喉头哽着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角飞快地朝荀壹瞟去,那眼神里满是乞援,像是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荀大人,救救我! 我今日闯这龙潭虎穴,全是为了你啊!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偷眼瞥着陈平,那人脸上还挂着笑,可李大宝认识陈平也有好几年了,最懂他的这种笑。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此刻但凡多说一个字,日后定要被这家伙拆了骨头揉碎了喂狗。 第87章 ‘段宏案\’结束 就在李大宝心情七上八下时,荀壹开了口。 “陈大人,李将军也是实话实说,何必迁怒于他呢?” “哼!” 陈平一声轻哼,他不再看台下的两人,转向主审台上的张谦: “张大人! 李大宝身为查抄主官,擅闯三司会审重地,已是僭越! 其所呈之物,来源不明,时机诡异,更兼行为鬼祟,目光闪烁! 此等证物,岂能轻信? 在下请大人下令,先行羁押李大宝,严查其擅闯之罪! 待查清其背后是否受人指使,再议此箱中之物真伪不迟!” “你!” 李大宝气得脸色发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不敢发作。 陈平这招太毒了! 这是要直接把他打成“受人指使”的捣乱者,不仅证据无效,连他这个人也要一并摁死! 他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荀壹。 荀壹岂能让陈平得逞? 他上前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陈大人此言差矣! 李大宝将军乃奉王命行事,何来僭越? 既是奉王命查获之物,便是公器! 王命在上,岂容你一句‘来源不明’便轻易否定? 至于李大宝将军是否受人指使……” 荀壹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过陈平,“陈大人如此急于羁押查办送证之人,阻挠铁证呈堂,莫非是……心虚了? 怕这箱中之物,揭开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荀壹!” 陈平厉喝一声,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刻骨的阴寒,“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审案,包庇逆党,如今更是污蔑本官!其心可诛!” “够了!” 惊堂木再次被重重拍下,震得堂上灰尘簌簌而落。 张谦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他身为大理寺卿,名义上的主审,此刻局面已濒临失控。 陈平与荀壹的争斗,如同两条巨龙在小小的公堂之上角力,几乎要将这象征着帝国法度的庄严之地撕碎! “公堂之上,咆哮攻讦,成何体统!”张谦目光如炬,扫视着针锋相对的两人。 “李大宝!” “末将在!” 李大宝精神一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既奉王命呈送证物,可有秦王手谕或令牌为凭?” “有! 有秦王殿下亲赐令牌在此!” 李大宝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玄铁令牌,高高举起。 令牌中央,一个铁画银钩的“秦”字在透过门缝的阳光下泛着幽光。 张谦看了一眼顾之江和刘默。 刘默眼观鼻鼻观心,顾之江则是微微点头。 张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是奉王命,呈证物便不算僭越。 李大宝,将你所呈证物,当堂开启! 由本官与顾尚书、刘侍郎共同验看!” “末将遵命!” 李大宝如蒙大赦,立刻蹲下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摸向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上的铜锁。 他掏出一把钥匙,插了进去。 “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箱子。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大宝猛地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堆积如山的信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陈旧的靛蓝色粗布。 粗布下面,似乎压着几件硬物。 李大宝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粗布,一层层展开。 当布完全展开时,堂上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那赫然是一面残破的军旗! 旗面撕裂,边角焦黑,但旗上那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依旧清晰可辨。 正是西北叛军“苍狼军”的旗帜! 紧接着,李大宝从粗布下,又捧出几件东西: 几封书信,信封泛黄,封口处的火漆印纹赫然是苍狼军独有的狼头印记! 最后,李大宝从箱子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他一层层揭开油布! 一枚黄铜私印出现在众人眼前! 印纽是一只卧虎,印身布满磨损的痕迹,印面篆刻着“段宏私印”四个阳文古篆! “大人!” 李大宝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的颤抖,他将那枚旧印高高举起,“此印,便是在段副房间内起获! 与刑部陈大人所呈之印信,经末将初步比对,形制、大小、磨损、篆文,分毫不差! 确为段府旧印无疑!”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段宏看到那枚旧印的瞬间,心中狂喜。 这印章一出,那就代表着,自己确实不知情。 有罪的便是段福,段贵,还有自己的族兄段壬等人。 不管最后段府的结果怎么样,至少自己的妻子,不用跟着他们一起陪葬。 他小心翼翼的阚泽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陈平,心中竟不自觉的七上八下起来。 荀壹的脸上,那抹镇定自若的微笑终于完全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转向主审台,说道: “张大人,顾大人,刘大人! 铁证如山! 段福等人私藏叛军信物,污蔑段宏等人,更有通敌书信在此! 其通敌叛国之罪,已是昭然若揭! 人证、物证、俱在! 其罪当诛九族,不容宽贷!” 他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脸色平静的陈平,声音陡然转冷: “而某些人,此前仅凭一纸来源存疑的密信和管家口供,便急不可耐地构陷忠良。 妄图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 其心险恶,其行卑劣! 更于公堂之上,咆哮主审人,污蔑当朝重臣! 此等行径,置国法于何地? 置朝纲于何地?!” 荀壹对着主审台深深一揖,声音斩钉截铁: “在下请求三位主审官: 依律严惩叛国逆贼段府等人,抄家、夷族。 但考虑到,这份证据由段宏嫡子段墩提供,且段宏等人实为被污蔑, 故赦免段家嫡系一脉,驱逐回老家,三代之内永不录用! 同时,彻查刑部尚书陈平办案程序之弊! 追究其构陷同僚、扰乱三司之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还朝堂以朗朗青天!” 荀壹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书,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堂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审台上那三位掌握着最终裁决权的人身上。 同时眼神若有若无的瞥向那平静着的陈平。 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惊涛骇浪,即将随着主审官的最终宣判,席卷整个朝堂! 第88章 派系之争!!! “这……” 张谦此时心中也有些不知所措。 对他而言,段宏案件怎么判都无所谓,谁赢了,便跟着赢者走便是。 可现在,矛头直指陈平,这倒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了。 那可是陈平啊! 自己这样的小身板,有资格挤入这种争斗中,那还是真的太看的上自己了。 他眼神瞥向一旁安静待着的顾之江,希望这个家伙能站出来解解围。 顾之江见状,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把目光投向这场案件的‘胜利者’: “荀大人,正如您所言,段家一众死不足惜。 只是您提及的陈大人的罪行,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理寺与刑部的调查结果显示,各项证据皆确凿无疑。 您敢说,府中最信任的管家、乃至族人背着您行事,您就一定不知晓吗? 这不过是合理推断而已。 谁又能笃定,段宏大人当真全不知情? 您能保证吗?” 顾之江的突然发难,让在场众人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整件事情都是这两人联手搞出来的,他不动起来,倒是显得奇怪了。 他极其尖锐的反问,直接将矛头从陈平身上巧妙地引开,重新指向了段宏本身,更是在质疑荀壹刚刚的判断。 堂内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以为尘埃落定,只等宣判的众人,心又悬了起来。 陈平那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李大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再次浸透了内衫。 他感觉这公堂上的风向,比漠北的沙暴还要难以捉摸。 张谦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顾之江这番话,正好给了他一个暂时避开直接裁定陈平罪责的台阶。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顾大人所言,确有其理! 段宏,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情,但管家段丽、族人段福、段壬皆在你府中多年,身居要职! 私藏叛军信物、隐匿旧印于你府邸之内,你身为家主、朝廷命官,一句‘不知情’就想撇清所有干系? 岂非太过儿戏?” 他转向荀壹,语气带着一丝官腔的为难: “荀尚书,你为段宏陈情,其情可悯。 然,律法森严,容不得丝毫含糊。 段宏纵使未直接参与通敌,但其驭下无方,治家不严,致使叛军信物藏匿府中多年而不觉,此乃失察渎职之重罪! 岂能仅凭其子段墩举报之功,便赦免其满门? 这……于法不合啊!” 张谦的话,等于部分否定了荀壹“赦免段宏一脉”的请求,将段宏的罪责钉在了“失察渎职”上,但确实是比通敌叛国轻了许多。 且结合段家其他人所犯的罪行,抄家、流放甚至本人被处死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同时,他对荀壹关于陈平的指控,则巧妙地避而不谈,只是强调“段宏本身并非完全无辜”。 而一旁端坐的刘默心中顿时有些恼怒起来。 本来好好的局面,顾之江一搅局,张谦这个滑头又出来凑热闹。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方的荀壹倒是发出一声冷笑: “呵......以你们此言,我们拿出的证据是假的? 你们在这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确确实实的证据摆在这里,你们又不信,那请问你们还信什么? 按照你们所想,你们是要彻底的整死段氏一族才肯彻底罢休?” 此话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沉默起来。 这完全是不隐藏了啊! 直接赤裸裸的说了出来,这让在场一众官员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被荀壹这毫不掩饰的锋芒震慑住了。 这位一向以规矩著称的吏部尚书、现任旧派领袖. 此刻竟如出鞘利剑,寒光四射,杀气腾腾! 这不再是朝堂上的机锋暗斗,这是图穷匕见,是毫不退让的宣战了! 张谦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没想到荀壹竟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 李大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在打颤。 完了完了!荀大人这是要掀桌子啊! 陈平大人……您可要顶住啊! “放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御史大夫傅然。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霍然起身。 指着荀壹,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荀尚书!你……你竟敢咆哮公堂,威胁主审官! 此乃藐视国法,藐视三司! 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傅然的爆发如同点燃了引信。 属于陈平一系的官员,尤其是刑部那些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鼓噪起来: “是啊!荀尚书,你太过分了!” “证据真伪自有公断,岂容你如此妄加揣测,污蔑主审?” “此等行径,与那市井泼皮何异?简直有辱官体!” “请张大人治荀尚书咆哮公堂、扰乱会审之罪!” ...... 一时间,堂下群情汹汹,矛头直指荀壹。 陈平派系的人像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要将荀壹这突如其来的“失仪”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归属于荀壹一脉的旧派官员自然也是不甘示弱,激烈的回击着。 张谦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手足无措,惊堂木拿起又放下,整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顾之江突然大喝一声,嘈杂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秦王殿下命我们主持三司会审,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这是在审案子吗? 互相攻讦,彼此敌对! 这般行径,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在场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激烈的争吵也猛地停了下来。 还没等堂中众人回过神,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秦王殿下到 ——” 第89章 两尚书公堂对峙 通传声刺破大堂喧嚣,连杀气都散了几分。 满堂所有官员皆是一震,表情僵住,跟着全懵了。 秦王竟来了? 这三司会审乱成这样,他亲临? 是有人暗中禀报?还是对他们审案不满? 堂中所有大臣纷纷起身躬身相迎。 新派旧派那些刚才吵得凶的,这会儿也都屏息躬身,脚下麻利,在堂中让出宽道,全朝门口望去,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先进来的是秦王亲卫,黑甲长刀,脸冷得像铁。 分两边站定,眼如鹰隼扫全扬,压得堂里更肃杀。 跟着,出现在门口立着个高挺身影。 他缓步进来,步子沉稳,威压像水银漫开,吵嚷的公堂瞬间死寂。 正是大乾亲王 —— 秦昊! “臣等(末将)叩见秦王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张谦为首,满堂官员,连同李大宝、段宏以及堂下的衙役、无不撩袍跪倒,额头触地,高声呼喊。 秦昊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他先是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随后视线便落在了公堂中央那个敞开的樟木箱上。 箱中那面焦黑撕裂、狼头狰狞的军旗,显得格外刺目。 “起来吧。” 秦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殿下!” 众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喘。 张谦、顾之江、刘默三人站在最前方,额头冷汗涔涔。 方才的争执、推诿、甚至荀壹那番掀桌子般的宣言,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殿下究竟听到了多少,又作何想? 秦昊并未走向主审台,反而径直走向了那口樟木箱。 他走到箱前,微微俯身,目光掠过那面残破的军旗等物。 “此物,便是今日搅动这三司会审的关键?” 秦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任何证物,只是虚点了一下那枚旧印。 “回…回殿下!” 李大宝离得最近,吓得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带着颤抖: “正…正是! 此乃末将奉殿下之命查抄段府时,在…在段福房中起获的段府旧印! 与…与刑部所呈之新印,分毫不差! 足以证明段宏大人印信曾被他人盗用,构陷于他! 箱中还有叛军信物、通敌书信,铁证如山!” 李大宝一口气说完,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秦昊没有看李大宝,目光缓缓抬起。 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眼神中带着祈求的段宏,扫过神情凝重、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荀壹。 最后,落在了陈平那张恢复平静、却更显深沉的脸上。 “陈平。” 秦昊的声音依旧平淡。 “臣在。” 陈平立刻躬身出列,姿态恭敬无比。 “方才本王在堂外,似乎听到有人质疑李大宝所呈证物来源不明,时机诡异?” 秦昊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听到有人欲请主审官下令,先行羁押李大宝,查其擅闯之罪,究其背后指使?” 堂下诸臣的心猛地一沉,秦王果然听到了! 而且一字不落! 陈平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再次躬身,语气沉稳:“回禀殿下,臣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律法,职责所在。 李大宝将军持殿下令牌而来,其身份自然毋庸置疑。 然则,证物本身,尤其涉及通敌叛国、刺杀殿下之重罪。 其发现之地点、时机、过程,皆需详查无误,方可取信于天下,成铁案之基。 臣方才所言,意在提请主审大人依律谨慎核查,绝无质疑殿下令牌之意,更无揣测李大宝将军背后另有指使之心。 若有言辞失当,冲撞了殿下,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责罚!”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却将自己定位为‘依法办事’、‘谨慎核查’,将可能的冒犯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谨慎核查?” 秦昊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目光看向另外一人: “本王也听到了另一番慷慨陈词。 荀尚书!” “臣在!” 荀壹踏前一步,声音洪亮,毫无惧色。 “你指斥有人‘仅凭一纸来源存疑的密信和管家口供,便急不可耐地构陷忠良’,‘妄图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更是‘咆哮主审人,污蔑当朝重臣’?” 秦昊复述着荀壹那锋芒毕露的控诉,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陈平身上,“本王倒想问问,这‘有人’,指的是谁?这‘当朝重臣’,又是哪位?” 轰! 秦王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巨石!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赤裸裸的质问了! 秦王殿下,这是要在这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直接为这扬滔天巨浪定下风向吗? 荀壹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再无退路,秦王既然亲自问出,便是给了他最大的倚仗。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直刺陈平: “回禀殿下!臣所指,正是刑部尚书——陈平!” “陈大人以段府管家段丽等人供词为基,以来源不明、笔迹存疑之‘通敌密信’为刃。 在段宏印信遗失、人证物证没有考察之际,便急不可耐地将通敌叛国这诛九族之罪强加其身! 更于三司会审公堂之上,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对殿下亲命查获之铁证百般阻挠,甚至妄图羁押人证,其行径,与构陷忠良何异? 与扰乱法度何异?” 荀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砸在陈平的脸上,也砸在所有在扬官员的心头! 旧派官员精神大振,眼中燃起希望。 陈平派系则人人色变,惊恐地看着秦王那深不可测的侧脸。 陈平迎着荀壹的目光,也迎着秦王那冰冷审视的视线,大声怒斥着荀壹: “荀尚书!你血口喷人! 本官办案,一切皆依律法程序! 段丽等人供词画押清晰,密信笔迹经多位老吏比对,确与段宏平日批文相符! 至于段府印信遗失,此乃意外,本官亦曾痛心! 然法不容情,岂能因意外而废法度? 李大宝将军所呈证物,本官从未否认其存在,只是提请核查其来源细节,确保无懈可击,此乃刑部职责所在! 荀尚书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对本官横加污蔑,咆哮公堂,甚至不惜在殿下面前构陷同僚,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真以为殿下会被你一面之词所蒙蔽吗?” 公堂之上,两位帝国重臣,一位吏部尚书,一位刑部尚书,如同两只被逼到绝境的猛虎,在秦王冰冷的注视下,进行着最后的、你死我活的撕咬! 气氛紧绷欲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90章 被抄家的段氏一族 他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雷霆风暴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王要拿起军旗细看时,他却收回了手。 目光抬起,这一次,他没有看荀壹,也没有看陈平,而是直接看向了主审台上的三位主审官。 “张谦。” 秦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臣…臣在!” 张谦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身为大理寺卿,主审此案。” 秦昊的声音不大,却让在扬所有人心中不安起来,“方才堂上争执,荀壹指陈平构陷,陈平斥荀壹污蔑。 你,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臣听清楚了!” 张谦冷汗如瀑。 “那么,” 秦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得张谦几乎无法呼吸,“依你之见,他们二人,谁在咆哮公堂? 谁在扰乱法度? 谁……在欺瞒本王?” 张谦此时额头上冷汗直流,心中同时想狠狠抽当时自己几个巴掌。 如果自己不过来不就没这么多的屁事? 现在一个个的看着自己,自己怎么回答? 不管怎么回,自己必然要得罪死一大批官员,自己以后还怎么混?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嘴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 “一个言辞过激,有失朝官体面。 一个…… 一个或许是办案过急,失了些周全。” 张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卡在喉咙里,手心里全是汗。 他这话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说了跟没说一般。 秦昊盯着他,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臣、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昊便打断了他的话: “之江,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顾之江见秦昊提及自己,丝滑起身,大声对着堂下所有官员呵斥道: “你们这些朝堂重臣,一个个的把这次的三司会审当什么了? 当成自己打击、报复政敌的战扬了吗?” 顾之江的话中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瞬间压过了堂中所有窃窃私语和紧张喘息。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指着堂下诸臣。 “看看!都看看!” 顾之江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 “三司会审!国之重器! 殿下将此重任交付我等,是让我等在此处如同市井泼妇般互相攻讦、撕咬的吗? 是让你们借这庄严肃穆之地,行党同伐异之实的吗?!”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荀尚书!你身为吏部天官,掌百官考绩升降,理应为百官之表率! 然则你今日所为,咆哮公堂,言语无状,直斥同僚构陷! 此乃何等失仪?何等僭越? 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殿下天威于何地?!” 荀壹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但在顾之江那毫不留情的斥责和秦昊那冰冷目光的双重压力下,终究没有立刻反驳。 顾之江的矛头瞬间转向陈平,同样锐利逼人: “陈尚书!你执掌刑部,号称明镜高悬! 然则你今日行径,确令人齿冷! 李大宝将军奉殿下王命,持令牌呈送关键证物,你身为刑部主官,不思即刻协同勘验,反以‘谨慎核查’为名,百般刁难,甚至妄图羁押人证! 此等行径,究竟是谨慎,还是心虚? 是维护法度,还是刻意阻挠? 陈平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强行压下反驳的冲动。 顾之江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气得不轻,他环视全扬,语气中带着一抹失望: “张大人!刘大人!还有在座诸位同僚! 你们扪心自问!今日这三司会审,审的是什么? 是段宏通敌叛国,刺杀殿下的真相? 还是你们派系倾轧、争权夺利的丑态? 段府管家段丽等人供词如何取得? 那所谓‘通敌密信’如何得来? 李大宝将军所呈军旗、书信、旧印,又是否经得起推敲? 这些关乎人命、关乎国法、关乎朝纲的根本问题,你们有谁真正沉下心来,依照律法程序,一条条、一件件去查证、去质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一种近乎悲凉的质问: “没有!你们只看到了攻击对手的机会! 只听到了扳倒政敌的号角! 段宏是生是死,段府上下百口人命是存是亡,在你们眼中,恐怕还不如打击对方阵营重要! 此等行径,与那借法杀人的酷吏何异? 与那构陷忠良的奸佞何异?” 顾之江这番言辞,站在了‘维护法度尊严’、‘痛斥党争误国’的道德制高点上,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痛心疾首、忧国忧法的孤臣形象! 堂内死寂得可怕。 所有人表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中却是无语至极。 要不是你顾某人突然插话,这个三司会审早已结束。 眼见顾之江还要絮叨下去,秦昊只觉头有些痛,忍不住说道: “既然诸位拿不出主意,那让我来吧,诸位没有意见吧?” “臣等无异议!全凭殿下圣断!” 堂内诸臣,齐刷刷的回应震得大堂梁木微响,没人敢抬头看秦王的脸色。 而顾之江此时也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刚才可是说了一堆废话。 秦昊此时没在意顾之江的想法,看着堂下诸臣,开口道: “段氏一族,除段宏、段墩两家外,主谋者立斩,余者全族流放三千里。 由殿前司即刻抄家,给予段宏等人一百两遣散银。 此判诸位可有异议?”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段宏立即高呼: “谢殿下开恩,殿下千岁!” 第91章 死士擅闯大理寺 “谢殿下开恩,殿下千岁!” 段宏叩首高呼,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音。 堂下众臣望着他,神色各异,眼底却都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谁能料到,不过几日功夫,这位昔日秦王麾下意气风发的‘红人’,竟会为了在抄家之祸中捡回一条性命,激动得几乎失态? 可此刻的段宏,哪里顾得上旁人的目光。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方才还紧绷的身子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这几日的煎熬,旁人哪里知晓? 每日睁眼,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摸脖颈,确认那颗头颅是否还安稳地搁在肩上。 每夜闭眼,梦里都是冰冷的枷锁和刑场的血腥。 如今尘埃落定,竟比他能想到的最好结局,还要好上数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腔升起,先前的恐惧渐被熨平。 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贴地的瞬间,嘴角竟悄悄牵起一丝带着泪光的笑意。 “既然诸位没有任何意见,那此案件便到此为止吧!” 秦昊的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出一阵阵喊杀声。 堂中诸人听到这声音,心头都有些慌乱。 大理寺内,竟有人如此猖狂? “秦宇,你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秦昊对身侧的秦宇吩咐道,又想了想,对下方的李大宝补充道:“你也去看看!” 两人不敢怠慢,当即带着一队亲卫,急匆匆从大堂内走了出去。 “诸位,不妨猜猜是哪方的人马,竟有如此大胆,竟然在敢如此庄重的地方擅闯。 致朝廷的法度何在?致朝廷的威严何在?” 群臣被秦昊冰冷的目光扫过,个个如芒在背,全身都透着寒意。 这喊杀声来得太蹊跷,偏在三司会审定案的节骨眼上,还敢闯大理寺这等司法重地,说是巧合谁信? “殿…… 殿下息怒!” 张谦颤巍巍出列,额角青筋直跳,“大理寺防卫森严,定是宵小之辈狗急跳墙,绝不敢与朝廷法度公然抗衡!” 他此时只觉心里头正苦着呢。 他不站出来不行啊! 一来自己是这次三司会审的主审官,二来这审判之地本就是他的大理寺。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无能” 二字怕是要缠上他一辈子了。 而其他官员则是默默的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思考怎么在这‘荒唐’的三司会审后捞上一笔。 不过片刻时间,外面的喊杀声突然乱了阵脚。 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即竟渐渐平息下去。 群臣正惊疑不定,就见秦宇和李大宝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两人甲胄上都沾了血,脸上却带着几分厉色。 “殿下!” 秦宇单膝跪地,沉声道,“是一群蒙面死士,约莫三十余人,想闯后堂劫走段府等人! 被属下和亲卫拦下,属下无能,没有抓住活口!” 李大宝跟着跪下,补充道:“末将在为首那人身上搜出这个!” 他双手捧上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个 “陈” 字,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陈?” 有人低呼出声,目光齐刷刷射向站在人群中的陈平。 陈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踉跄着出列,回道:“殿下!此乃诬陷!臣绝无此事!这令牌是伪造的,是有人想栽赃陷害!” 他声音发飘,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枚令牌,像是见了鬼一般。 秦昊没看他,只对秦宇道:“可还有其他证据?” “回殿下,” 秦宇摇头,“这群人皆是死士,除了这个令牌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秦昊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陈平的身影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大人,此事便交给你来处理吧。” “臣…… 臣遵旨!” 陈平定了定神,躬身领命时,语气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 堂下众官心头发紧,瞅着秦昊这架势,暗道这家伙怕是真要动真格了! 秦昊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若无他事,段宏一案就此了结。 剩下的交由张谦处置,之江,随我走走。” 话音落下,他已起身拂袖,率先迈步出了大堂。 秦宇朝亲卫们打了个手势,甲胄碰撞着发出哗啦脆响,快步跟上秦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这本就是定好的章程,加上方才大理寺这出闹剧,众人哪敢多言? 纷纷垂首侍立,直到秦昊走远才敢抬头。 顾之江忙不迭躬身应是,提着官袍下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诸位,事已了结,恕不远送!” 张谦咬着牙挤出这句话,脸色黑得不像样子。 今儿这桩桩件件,不过让某些官员看了场戏,于他张谦却是实打实的劫难 。 ‘无能’的帽子被扣得死死的,还平白得罪了一堆同僚。 最要命的是,他压根猜不透秦王此刻对他是何心思! 秦王既已拍板,众官哪还有留在此地的道理。 荀壹朝陈平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便走,身后一群旧派官员立刻跟紧,脚步踩得地砖咚咚响。 这波人一走,大堂顿时空了大半,瞬间空了一大片。 “张大人,今日叨扰,我们改日再聚。” 陈平踱到张谦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随即也扬长而去。 连几位大佬都走了,其他非大理寺的官员更是如蒙大赦,匆匆作揖告辞,脚步飞快,生怕晚一步被这位怒火中烧的大理寺卿迁怒。 “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剩下的大理寺属官面面相觑,声音都带着颤。 “先将段府上下全部收监,加派重兵看守,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下毒灭口!” 张谦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往后堂走去,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败。 第92章 重开科举 大理寺门外,一辆马车停靠在一旁,周围一群身穿黑甲的禁卫死死地守着。 顾之江掀开车帘,随即钻进秦昊的马车,不等坐稳便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段宏一案既了,是时候大刀阔斧改一改了!” “您瞧瞧现在 —— 财政账册糊涂得像团乱麻,政务文书传得比驴车还慢,就连军营里的军械粮草都各归各管,连个统一章程都没有!” 他往前探了探身,指尖不自觉叩着车厢板: “这般乱象不除,别说挥师南下平叛、清剿西北反贼,将来这天下一统的大业,凭什么能成?” 秦昊闻言,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而顾之江则是继续在那里叭叭着,似乎要把现在的整个大乾痛斥一顿: “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这大乾朝的架子,看似还行,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了!” 他手指几乎要点到秦昊的鼻尖,又猛地意识到失礼,强压着收了回来: “地方官吏盘剥成性,中饱私囊。 中枢各部推诿扯皮,效率低下! 吏治不清,则政令难行。 政令不行,则民心不稳! 长此以往,不必等南边的叛军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从根子上烂掉了!”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昊那张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静的脸:“ 殿下!您明察秋毫,这些弊病难道您看不见吗? 段宏一案,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露出了这沉疴顽疾的一丝脓疮! 如今案子结了,正是拨乱反正、涤荡乾坤的大好时机啊! 若再不动手,待这朽木彻底烂透,纵有通天之内,也难挽倾覆之危啊!” 秦昊闻言,不禁不满的回道: “借此机会,大肆清洗中下层一波官员? 那你想想,没有他们,一个国家能运转起来? 还是说以什么样的标准清洗,给上官送礼? 还是说知情不报,官官相护?” 他语气顿了顿,语气中竟有一丝疲惫: “我们自从进入京城后,杀了多少勋贵,砍了多少人的脑袋,你看这些家伙收敛了吗? 你看看这次的‘段宏’一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的? 别说是原有的旧系官员,就连跟着我们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现在一个个的不也开始慢慢的膨胀了不是?” 顾之江被秦昊这番沉甸甸的反问噎得一滞,他张了张嘴,想辩驳,但却发现不知道从何入手。 “殿下……” 顾之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臣……臣并非不知其中艰难。 只是,只是眼见这沉疴日渐严重,心中如焚! 若不现在下猛药,以后要是治理的话,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随着这话一出,马车内有些安静下来,一直等马车外响起秦宇的声音。 “殿下,是否要直接回皇宫? 还是继续逛一逛这京城?” 秦昊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两下,车窗外的日光透过布帘缝隙斜斜切进来。 “先不回皇宫。”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数,“去贡院看看。” 顾之江一愣:“贡院?那里现在这么荒凉,有什么好看的?” 大乾自乾熹宗(刘子然之父)执政后期,到刘子然登基后,贡院这处地方便已弃置不用。 原本的科举选官制度,也已演变为举荐制。 而正是这一转变,让大乾王朝愈发衰败,再加上近些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王朝才彻底地崩盘。 “带你去看个地方。” 秦昊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车壁暗绣的云纹上,“等看完了,你心里该有答案了。” 说完便闭口不言。 顾之江心中涌起一阵好奇,见秦昊这副模样,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安静地等待着。 马车缓缓行驶,穿过热闹的街市,慢慢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 “殿下,到地方了!” 没等顾之江耐心等待多久,秦宇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下去看看吧,礼部尚书大人?” 顾之江也没有理会秦昊的打趣,急匆匆便从马车上跳了出去。 顾之江双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一股热浪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方才车厢内关于吏治、清洗、人心险恶等等想法瞬间消失。 这里,是贡院? 记忆中,自从刘子然继位以后,贡院这个本应是庄严肃穆、士子云集、承载着无数寒窗梦想与帝国选材重任的圣地, 便早已经破旧不堪,已然有数十年没有人打理了。 可眼前…… 破旧不堪早已经是过去了,虽然还是有点破旧,但周围确实有着数不清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修缮着什么,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秦王殿下,顾尚书,您们这次怎么过来了?” 早在他们的马车抵在贡院门口时,便早有人进入禀报了。 一个样貌有些清秀的青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名工部的官员。 “折姚将军,重建贡院的任务看来是秦王殿下交给你了啊!” 折姚脸上还沾着些灰浆,闻言忙拱手笑道: “正是殿下的意思。 前段时间殿下特意召下官去,说这贡院不能就这么荒着,得重新拾掇起来,让天下士子有个去处。” 他侧身引着两人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刚被冲刷过,泛着潮气。 顾之江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断墙处搭着脚手架,工匠们正哼着号子抬梁木, “您瞧这边!” 折姚指着西侧一片空地,那里堆着新伐的木料,几位工部官员正围着图纸争论: “原本院里的号舍塌了近半,殿下说不用全按旧制修,得敞亮些,通风好,还特意让人在墙角留了排水的暗沟。” 顾之江喉头动了动,他此时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位秦王殿下要做些什么。 “殿下……” 他刚要开口,就见秦昊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那瓷片边缘还留着青花纹,想必是当年考生用的笔洗。 “之江还记得吗?” 秦昊指尖摩挲着瓷片上的裂痕,“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识时,你便感慨科举的停摆,现在我们是时候让它重新运转了。” 顾之江一怔。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以为秦昊早忘了。 “顾尚书,咱们往里面走走。 我相信要不了一个月,这座荒废已久的贡院,必然能重新启用。 到时候,它定会重新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 折姚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希冀的光彩。 第93章 新规矩、新制度、新盼头 顾之江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焦躁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许多。 “折姚将军辛苦了。” 秦昊的眼神看着工地的嘈杂,微笑着对折姚说道: “进度比孤预想的要快。” 折姚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他用力一抱拳:“回禀殿下!工部诸位大人调度有方,征募的工匠也多是熟手,再加上我本部的士卒,大家都卯足了劲! 殿下放心,下官定按期完工,绝不敢耽误殿下重启科举、为国选材的大事!” 他特意强调了‘重启科举’四个字,目光炯炯地看向顾之江。 顾之江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他之前的慷慨激昂,痛斥吏治腐败、机构臃肿、效率低下……此刻在这片重建的废墟前。 在秦王无声的行动面前,竟显得有些……浮于表面? 甚至……有些急功近利? 秦昊似乎察觉到了顾之江的沉默与震动。 秦昊没注意到顾之江的沉默和惊讶,自己往前走。 “之江!” “你看这些木头,刚从山里砍的,还是比较粗糙,甚至还有点歪。 但匠人去坏的留好的,打磨一下,就能当顶用的柱子。” 他顿了顿,把木板递给旁边工部的官,让他们继续干活,才慢慢转过来,眼神直盯着顾之江。 “朝廷里的官,地方上的吏,不也一样? 有坏的,就有好的。 有害群之马,也有忠心的人。 那些吸国家血的毒根,那些明知故犯、该杀的蛀虫。 这没错,该杀,必须杀!” 秦昊语气突然变狠,带着战扬上的铁血味儿,顾之江心里一紧。 “但你说要大张旗鼓清中下层官? 凭啥? 送礼? 知情不报? 官官相护?” 他眼神跟刀似的,“这些罪名真要较真,你信不信,十个官里九个能定罪? 剩下的一个,犯的罪更是罪大恶极! 大乾太平久了,官扬早有套自保的‘规矩’。 猛地打破,跟抽骨头似的,朝廷立马就瘫了! 地方政令下不去,税收不上来,冤案一堆,强盗到处跑…… 这就是你要的‘拨乱反正’?” 顾之江被问得说不出话,秦昊说的瘫痪景象,比叛军还吓人。 “至于跟着咱打天下的兄弟……” 秦昊声音里又透出疲惫,还有点说不出的疼惜,“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身居高位。 有权了,面对花花世界、奉承话、顺手就能拿到的钱,膨胀了,懒了,甚至伸手了…… 让人痛心,但这就是人性。 我能因为他们膨胀,就把当年一起拼命的兄弟也清了? 那不跟砍自己手脚一般? 更何况......” 秦昊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旁的顾之江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现在的大乾还没有完成大一统,而完成一统之后,便是对整个清算之时。 秦昊见顾之江理解自己的意思,随后看向挥汗的工匠,语气缓了些: “所以光靠杀不行。 光换批人上来,没新规矩、新约束、新盼头,没多久,新人也会变成现在咱们恨的旧人! 吏治的毛病,根在选官没章法、升官没规矩、监督没力度,更在…… 没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没有让寒门子弟能看到希望的路!” 他指着正在修的、象征公平竞争的号舍: “重新开启科举,选人才! 这才是从根上解决问题的法子!” 打破门第、举荐那套,让天下有才的,不管出身高低,只看本事! 让那些占着位置不干活的旧官知道,他们的位子不是铁打的,后面一堆人盯着,一堆更年轻、更有本事、更想干事的人等着替他们! 让老兄弟们也明白,躺功劳簿上吃老本、搞特权,迟早被后来的人比下去!” 秦昊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顾之江心上,也飘在喧闹的贡院工地上。 连干活的工匠都好像感觉到肃穆,动作不自觉轻了点。 “新血进来,新规矩立起来,新希望点燃…… 天下英才都靠科举往上走,用真本事报效国家。 那些盘剥、推诿、中饱私囊的老毛病,自然会像这贡院的烂木头,慢慢被换掉、清掉! 这才是治本的法子,是长治久安的根!” 他再看向顾之江,用教导似的语气说道:“之江,我知道你急。 但治大国跟煎小鱼似的,不能瞎翻。 猛药能治大病,也能伤根本。 我们要的是刮骨疗毒后长新肉,不是喝砒霜,跟江山一起完蛋! 这贡院,就是新肉的开始。” 顾之江站着,半天没说话。 工地的吵声好像远了,只剩秦王沉稳有力的话在耳边响。 “臣…… 明白了。是臣目光短浅,想不周到。 殿下深谋远虑,重修贡院、重开科举,培养新人,立新规,这是…… 固本培元,利在千秋的法子! 臣心服口服!愿为殿下这事拼命!” 折姚在旁边听得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 秦宇按着刀柄,眼神利落地扫着周围,像在说:殿下想做的,就是我们要干的! 秦昊看着顾之江舒展的眉头和眼里重新燃起的、不一样的光,微微点头。 “走!” 他转身,稳稳走向马车: “回宫。礼部该动起来了。 这头一扬恩科,必须办得让天下人都看着!” 马车轱辘轱辘离开贡院,留下那片象征新生的喧闹工地,在夕阳的照耀下耀眼无比。 第94章 恩科公布天下 村子坐落在崤山脚下,依山傍水而建。 早几年被起义军收复后,这地方便没了往日的苛政。 这几年临漳县的百姓,总算没因为苛捐杂税和无休止的兵役落得十户九空的境地。 如今在临漳县新县令的主持下,这座古老县城也慢慢有了些生气。 嗒嗒嗒~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嗒嗒嗒~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正在田中劳作的张大牛,见此扬景,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声道: “诸位官爷,你们来此是做甚的?” 为首的县胥勒住马,靴底在马镫上磕了两下,带着几分官腔开口: “奉县令大人令,来贴告示的。” 他身后两个胥吏麻利地翻身下马,从褡裢里取出一卷黄纸,又摸出浆糊和刷子,径直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 村里唯一能贴告示的地方。 张大牛搓着手上的泥,凑过去看。 田埂上其他农人也停了活计,三三两两围过来,窃窃私语: “这新县令刚让日子松快些,又有啥新章程?” “莫不是要征粮?” ...... 那为首的县胥听见,回头瞪了一眼:“瞎猜啥?是好事!” 说话间,黄纸已贴稳当。 一个老童生往前挪了挪,眯着眼念起来: “…… 大乾重启恩科,凡身家清白、年十六以上者,皆可赴府应试…… 临漳县设报名点,三日后截止……” “恩科?” 有人咂摸这词,“是考功名?” “可不是!” 为首的县胥抱臂站着,语气缓和了些,“秦王殿下有令,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本事,考中了就能当官! 咱县太爷说了,村里若有念书的后生,赶紧叫回家准备,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张大牛心里 “咯噔” 一下。 他家老三自小爱蹲在学堂窗根下听,识得不少字,前阵子还说想找个账房活计。 他猛地往家跑,边跑边喊:“三儿!三儿!快回家!有大好事啊......” 老槐树下,村民们炸开了锅。 有拍大腿的,有拉着童生问报名规矩的,还有人往家飞跑,想叫回在外学徒的娃。 那几个县胥看在眼里,收拾好东西上马。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不像来时那般让人发慌。 “老大,您说,县令大人为啥让咱们每个村子都跑一遍? 像这种村庄,哪能有人考得上,这不纯浪费时间嘛!” 一个年轻些的县胥,忍不住对着为首的县胥小声抱怨。 “你废什么话? 这点路就抱怨? 下个村子更偏僻,你还打算撂挑子不成? 不想干趁早滚蛋!要不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我早抽你了。” 为首的县胥语气不耐烦地瞪着他。 年轻的县胥也是没有想到平时和蔼的老大,此时眼神是那么凶。 最终只能闭上自己的臭嘴,默默的驱赶着马匹赶路。 而就在几位县胥离开之时,老槐树下的喧闹还没散。 老村长已攥着衣角往村西头走,身后跟着一串脚步匆匆的村民。 “去族学问问卢先生!” 有人喊了一嗓子,立马引来一片附和。 这村里谁都知道,卢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恩科的事,他准能说个明白。 族学在村西头的青砖小院里,篱笆半掩着,院里偶尔飘出几声孩童的念书声,是村里少数能闻见墨香的地方。 这青砖小院是周围几个村庄里唯一的私塾,附近稍有些见识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到这儿来读几年书。 在这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的年代,只要会算数、识字,就可能在县城谋份体面差事,不用像他们这样,一辈子守着家里的土地过日子。 这些年卢先生收着十几个娃娃教书,没收过多少束脩,村民们都敬他几分,却也少有人敢随便叨扰。 到了院门前,老村长上前。 ‘笃笃笃......’的声响在午后的安静里格外清透。 片刻后,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 村民们都踮着脚往前凑,原以为会看见卢先生清瘦的身影,却见门后站着个年轻女郎。 她穿一身青布襦裙,素钗绾着乌发,额前碎发被风拂得微动。 眉眼清亮,像崤山溪涧里的溪水一般。 见了满院的人也不慌,只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脆生生的: “诸位叔伯婶子找家父?” 而周围的村民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郎,顿时都有些紧张。 毕竟村里的姑娘多是面黄肌瘦的,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带着书卷气的姑娘,实在扎眼。 张大牛挠了挠头,刚跑回家没找到老三,又跟着来了,此刻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是…… 卢先生的闺女?” 老村长回过神,连忙拱手:“婉儿莫怪,我们是来请教卢先生的。 县里贴了告示,说秦王殿下要开恩科,我们想问问,这考试…… 咱村里的娃能去不?” 女郎眼波动了动,嘴角弯出个浅淡的笑意: “家父正在里头给学生讲题,诸位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说罢,她轻轻合上门。 院里很快传来几句低语,再开门时,便见卢先生站在廊下,长衫洗得发白,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诸位进来吧。” 他声音温和,目光扫过众人焦灼的脸,“恩科的事,我刚也听小女说了。” 村民们这才涌进院子,看着那位女郎端来粗瓷碗倒水解渴,想着自家的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卢婉给众人倒水解渴之际,卢靖也已经把黄纸快速的看了一遍。 “这恩科,是真机会。” 卢靖指尖轻轻点了点黄纸,目光落在几个常来私塾的孩子父亲身上: “告示上写得明白,‘不拘出身,身家清白、年十六以上即可’。 咱村的娃,只要识得字、读得书,就有资格去考。” 人群里顿时起了阵骚动,有人忍不住问: “卢先生,那考啥呀? 咱娃就认得几个字,能成吗?” 卢靖笑了笑,声音缓下来:“初扬考经义,就是讲讲圣贤道理。 二扬考策论,说说治家理民的想法。 “不用怕底子薄,一年不行,就考两年。 秦王殿下不限年龄,尽可一直考下去。 你们看,这上面写‘为国选材’,里头要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门第出身。” 在扬的人听完,心里都动了心,纷纷告辞离去。 自从科考停摆后,哪里还有多少人肯送自家娃来念书? 尤其是偏僻乡下,大多家境不宽裕的人家,明知道将来就算书读得再好,也换不来多少实在好处,自然不肯让娃去念书。 可现在不一样了,科考重开了。 再添上这几年日子慢慢缓过来,不少人心里头都生出了盼头。 等所有人都渐渐离去后,老村长这才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卢靖: “卢先生,您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卢靖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着愣神的卢靖,老村长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卢先生,我知道这里留不住您,您该去更广阔的地方。只盼日后您能多照拂照拂村子。” 说完,他转身拄着拐杖走了。 第9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父亲,我们当真要走了吗?” 卢婉见父亲望着老村长的背影出神,迟迟没有回应,忍不住小声问道。 “再说,再说吧......” 卢靖回过神,敷衍地应了一句,便转身从院子回到了教学的小课堂。 “哼......” 见父亲如此敷衍,卢婉气恼地一跺脚,小声嘟囔了一句。 卢靖穿过厅堂,走进里间的教室。 此刻屋里只有十几个童子,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五六岁模样。 “卢直!还趴在窗边看什么? 《大学》都学透了? 《中庸》又能理解多少? 还不快坐好!” 他刚进门,就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瞧。 学生们闻声一凛,慌忙坐正了身子。 被点到名字的学生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反驳。 若是换了别人,他何曾见过父亲这般严厉? 可偏偏轮到自己…… 就算挨了打,也没人护着。 谁让他是父亲的小儿子呢? 现在卢家唯一的男童呢? 等这间小小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后,卢靖才重新站到讲台前,准备开始刚刚被打断的讲课。 刚站定,他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懵懂或好奇的小脸,顿了顿,才沉声开口: “方才县衙来人张贴了告示,秦王殿下开了恩科。” 话音落下,原本绷紧的空气“嗡”地一下散了。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抑制不住地交头接耳起来。 连带着几个不明所以的小童也跟着兴奋地扭动身子。 “肃静!” 卢靖高呼一声,带着惯常的威严。 骚动很快便平息下去,只余下一双双灼灼望过来的眼睛。 他继续道:“告示言明,凡年满十六,身家清白者,皆可赴府应试。 考经义,考策论,为国选材,不拘出身。” “哇!” 这次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像一群被惊起的雀鸟。 这意味着什么,连那些懵懂的小儿也隐约感觉到了。 一条他们从前不敢想的路,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 “先生!我们也能考吗?” 一个十二三岁的学生激动得脸都红了,忍不住站起来问。 卢靖看着那一双双骤然被点燃希望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 他放缓了语气:“能考。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经义需通晓,策论需见识。 你们当中年长者......” 他的目光在几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身上停留,“若勤学不辍,将来或有应试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整个课堂: “至于年幼者,更需脚踏实地。 打好根基,熟读经史,明理知义,方是根本。 莫要好高骛远,亦不必妄自菲薄。 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而非空有热切之心者。” 底下的学生个个心潮澎湃,小脸涨得通红。 读书明智,科举重开的意义,对于还是幼小的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好了,所有人先安静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大学》:“今日,我们接着讲……” 孩子们强抑着翻腾的心绪,努力将注意力拽回眼前泛黄的书页上。 时光在朗朗书声中悄然溜走。 日影西斜,终于听得卢靖一声: “散学!” “先生再见!” 孩子们如蒙大赦,匆忙行礼后便如一群出笼的雀鸟,你推我搡地涌出门去。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伴随着碰撞声,一路洒向院外,直至渐渐远去。 喧嚣过后,小小的学堂骤然安静下来。 此刻,这间斗室之内,唯余卢靖与卢直父子二人相对。 “父亲!”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坚定:“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 “那……他们怎么办呢?” 卢直年纪虽小,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和这些日日相伴的同窗,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 他们读书,图的是识文断字,将来能在县城寻个账房、伙计的体面营生,早早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而他呢? 他要啃的,不光要啃书本上的学问,还要习武,以及学家里传下来的兵书。 他是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有时候他也会在心中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么多,又没什么用。 卢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门外。 直儿,你可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别说是这小小的见岭村,便是的浩荡乾坤的万里河山……终有一日,都会成为过客眼中的风景。 成为记忆中的回忆。 聚散离合,本就是世间常态!” 卢直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此刻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至于他们……” 卢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那些尚带着孩童稚气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为父已与县中一位老友商定。 他学问扎实,为人方正,只是年岁已高,不愿再离乡奔波。 待我们离去后,他会来此接掌此处,继续教导这些孩子们。”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卢家的路,终究不同。 你的未来,不在这一方小小的山村。 收拾好你的书卷兵策,我们……该启程了。” 第96章 旧识相逢不识君 科举重开的消息一经传开,大乾北方率先彻底沸腾。 就连西北、剑南乃至南方各地,也陆陆续续有人收拾行装,朝着北方赶去。 身为大乾中枢的京城,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最直观的便是,城内外的往来人口明显多了起来。 无数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背着行囊,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正源源不断涌入这座城。 东直门下。 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望着城门的轮廓,声音微颤地对身旁的同伴道: “王兄……终于回来了!” 一旁的男子同样神情激动,眼中有光闪动,却比儒衫男子显得克制几分。 “是啊!” 他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自天启十三年一别,算来已近数十载寒暑。 真想不到,此生竟还有重返故地之日……” 而周围进进出出的百姓也丝毫不见怪,实在是这段时间里,这种场景见得太多了。 刚开始还会驻足片刻,凑个热闹,如今自然是习以为常了。 这次科考,秦昊没有其他限制。 只要是大乾子民,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年龄达标的,就能参加这次恩科。 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了。 “倒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礼部的官。 真是操蛋的人生!” 江成侯程墨此刻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他当初率先投降,本是为了保命,没承想秦王殿下竟如此宽厚。 如今满朝文武大多未有封爵,他一个率先投诚的,反倒还升了爵。 从江成伯晋为江成侯。 前几日,经礼部尚书顾之江举荐,他又得了个礼部从六品员外郎的差事,眼下正负责在此接纳来京赶考的学子。 他自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前朝’顶级二代,竟然在‘新朝’混的风生水起。 “这他娘的……谁说投降没前途? 老子这不是混得……呃,颇为‘风生水起’么?” 程墨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灌了一口茶水。 将那句更粗鄙的感慨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正了正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六品官官服,试图找回一点“大人”的威严。 就在这时,那几位刚刚还在东直门下感慨万千的中年儒生,互相交换了一个忐忑中带着决然的眼神。 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却尽量保持整洁的儒衫,小心翼翼地拨开人群,来到了程墨这张登记条案前。 为首那位被唤作“王兄”的男子,深吸一口气。 对着条案后正襟危坐的官员,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他声音带着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诸位大人辛苦。 敢问此处……可是礼部所设,恩科应试报名之处?” 程墨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目光正好与那位作揖的王姓儒生对上。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墨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认得这张脸! 虽然岁月在对方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鬓角也已发白。 但那眉眼轮廓,尤其是眉宇间那股子清正执拗的神气……错不了! 天启十三年,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横行京师的顶级纨绔江成伯世子程墨。 而眼前这人,名叫王砚之,时任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 程墨曾因在国子监纵马惊扰士子,被这王编修当街拦住,引经据典、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 当时程墨仗着家世,根本不屑一顾,只当是只聒噪的苍蝇,事后还派人去翰林院“关照”过他,害他受了不少罪。 谁能想到,数年过去,当年那个被他肆意欺凌的翰林,如今成了寒窗苦读、千里迢迢赶考的老书生。 而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伯府世子,却成了……呃,新朝礼部负责登记考生名册的……从六品员外郎? 还是‘降臣’身份!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直冲头顶! 尴尬!太他娘的尴尬了! 简直比被人当众扒了裤子还难堪! 条案旁,一个年轻的小吏见主官盯着来人没反应,以为程墨没听清。 他挺直腰板,带着‘新朝’小吏特有的威严,代为回答,声音拔高了几分: “正是! 尔等可是来报名应试的?户籍文书、保结凭证可都带齐了? 速速呈上,按规矩登记造册!” 小吏的嗓门打破了那瞬间的凝滞,也让王砚之等人更加紧张起来。 他们连忙从怀里掏出小心包裹的文书,双手捧上: “回大人话,文书凭证皆在此,请大人过目。” 王砚之恭敬地将文书递向小吏,目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条案后那位沉默的主官。 这位大人……为何眼神如此怪异? 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对? 王砚之心中疑虑,却不敢多想,只道是大人事务繁忙,心情不佳。 程墨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万般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咳…嗯。 对,此处便是报名点。 文书拿来,本官……亲自查验。” 他几乎是“抢”在小吏之前,伸手接过了王砚之递上的文书。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觉对方的手似乎也轻微地抖了一下。 程墨不敢再看王砚之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文书上那熟悉的“王砚之”三个字上。 “王……砚之?” 程墨的声音有点干涩,像是在念一个烫嘴的名字,“籍贯……江南道苏州府?” 他明知故问,只为掩饰内心的小尴尬。 “正是学生。” 王砚之垂首应道,姿态依旧恭敬。 程墨飞快地扫了一眼文书内容,确认无误。 他深吸一口气,将文书递给旁边的小吏: “嗯,文书无误。记下吧。下一位!” 他挥了挥手,示意王砚之可以站到一旁等候。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再与王砚之对视一眼。 他能感觉到,王砚之在退开时,带着疑惑和探究的目光。 程墨如坐针毡,心里疯狂地咆哮: “老天爷!你玩我呢? 怎么偏偏是他? 这京城……真他娘的小啊!” 他端起那碗温吞茶,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再次抬头看着后面排成长龙的士子,程墨只觉得眼前发黑。 明明前几日这活还是非常轻松的,现在他只感觉这登记造册的活儿,从未像此刻这般煎熬。 他只能在心底默念: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混过去,赶紧混过去! “砚之,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位大人?他的目光...... 嗯,如此复杂?” 等几人都登记好,刘诚斟酌一番,看着自己的老友。 “这...... 确实没什么印象!” 王砚之仔细思考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没见过此人。 刘诚见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正在煎熬中的程墨,丝毫不知道,让他社死的那人,对他竟没有丝毫印象。 “大人,我们是否要不要......” 那小吏见自家长官那纠结的模样,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而程墨越听脸色越黑,最终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滚......” 第97章 迅速成长的顾之江 “滚......” 那小吏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程墨沉默了一会,语气缓和了许多,“那边还缺一个人手,你去那边帮忙吧!” 他的手指随意的指了一个地方,随即不再看他,忙起手中的工作。 小吏见周围同僚皆是一副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他羞愧不已,脸色难看的离开此地。 程墨忙完手中的动作,给自己的副手打了个招呼,两人交换了下。 他起身来到一处阴凉处歇息一会。 望着那小吏忙碌的样子,心头竟然觉得这家伙蠢的可爱。 在朝廷如此重视的情况下,这家伙竟然敢在其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真觉得自家脑袋是金子做的,砍不动? 而进城之后的王砚之等人,很快便遇到了新的问题。 太贵了,现在的京城租房房价实在是太贵了。 贵到让风这几位儒生根本拿不出如此多的银子。 王砚之、刘诚与另外两位同伴此时正站在西市一家牙行门口。 他们捏着牙人递来的薄薄几张赁屋契纸,只觉得那上面的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手心发疼。 “这……这最便宜的,一间斗室,一月也要三两银子?” 刘诚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砚之,我们四人一路省吃俭用,盘缠统共也就剩下不到二十两……这……” 牙人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眼皮耷拉着,见惯了这些初来乍到、被京城物价惊得失魂落魄的穷书生。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几位相公,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秦王殿下开了恩科,四方才俊如过江之鲫涌来,这赁屋的行情,那是一日三涨! 就这价儿,您几位嫌贵? 嘿,再过两日,怕是连这斗室都没了! 城外倒有便宜些的棚户,可离贡院隔着几十里地,每日往返,还考不考试了?” 王砚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环顾几位同伴,皆是面如土色。 一路跋涉,风餐露宿,支撑他们的便是这科举重开的一线希望。 可未曾想,还未踏入贡院的门槛,便被这京城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 三两银子一月? 他们四人挤在一间,一月便是十二两! 别说考试期间,便是撑到开考之日都难如登天。 “砚之兄……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同伴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难道……难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竟要困死在这京城屋檐之下?” 王砚之紧抿着唇,下颚绷出坚硬的线条。 他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些鲜衣怒马的士子,那些带着仆从、气定神闲的富家子弟,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 寒窗苦读数十载,本以为熬过最难的时期,也原以为科举是通天梯,未曾想,连第一级台阶都如此冰冷刺骨。 “走!” 他猛地一甩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去找!城隍庙、破道观,总能找到个遮风挡雨的角落! 只要不死,这书,就得读下去! 这试,就得去考!” 四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和最后一点倔强。 他们收起那昂贵的契纸,像四片被风卷起的枯叶,再次汇入寻找栖身之所的人潮中。 那牙人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远了,这才吐了口唾沫,又不屑地啐道: “切,就你们这群穷酸样,还想拿到什么成绩?做梦去吧!” 说完,便汇入人流之中。 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一辆马车上,正有几道目光望着王砚之等人远去的背影。 “之江,你说下一次,甚至下下一次,我们是不是能做得更好?” 秦昊拉上车帘,语气坚定地说道。 “殿下……” 顾之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笃定: “臣相信殿下,这些为寻一栖身之所而狼狈奔波的士子,此刻这般窘迫,只会是第一次,也绝不会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厢壁的木质纹理: “不过…… 臣想,这次就算不能为他们彻底解决困境,至少能略尽绵薄。”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秦昊,语气有些担忧: “可眼前的困顿,绝非虚言。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恩科消息传开,四方学子蜂拥而至,房价、物价怎会不涨? 像王砚之这般清贫士子,千里跋涉早已耗尽盘缠,如今连间遮风避雨的陋室都负担不起,又如何能安心应试? 若因这‘居’之难,折损了英才的应试之志,甚至逼得他们为生计铤而走险、受人盘剥…… 这,岂不与我等为国求贤的初衷背道而驰?” 顾之江的忧虑,是切切实实的。 他见过太多怀才不遇、被现实压垮的例子。 贡院的号舍可以重建,考试的公平可以重塑,可学子们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可能被这无形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 若连基本生存都成了难题,那 “为国选材” 的宏图,根基便不稳了。 毕竟前朝,确有因其他缘故错失绝顶人才,从而给朝廷带来巨大损失的先例。 秦昊静静听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顾之江天资聪颖,但此前阅历尚浅,看待问题难免失之片面。 如今经历种种磨砺,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着。 【滴!检测到数值超过90+人才录入,奖励:1点自由支配点数!】 【姓名:顾之江】 【年龄:22】 【智力:90】 【力量:64】 【速度:69】 【体力:72】 【魅力:80】 【忠诚度:90】 (潜力评估:上限极高。近期实践经验的快速积累,已推动其向顶级人才蜕变!!!)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秦昊凝视着眼前详尽的面板数据,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与了然。 他一直知道顾之江拥有成为栋梁的潜质,所欠缺的,不过是足够的历练。 而这段时间的风雨淬炼,正以惊人的效率弥补着这块短板。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忠诚度。 这份忠诚却高得惊人。 高到哪怕秦昊令他去做必死之事, 他纵然心中感到悲愤,也会一丝不苟地完成的那种。 第98章 收拢人心,士子驿馆! 秦昊静静听着,脸上露出的欣慰之色更深了几分。 顾之江确实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从最初的理想化、略显偏激。 到现在能精准抓住新政推行中迫在眉睫的现实阻碍,这份敏锐和务实,正是秦昊所期望看到的。 “你所考虑的极是。” 秦昊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寒门士子未入考场,先被这‘居’字难倒,甚至因此折戟沉沙,绝非孤所愿见,更非新政应有之义! 此困,必须解!” 他目光如炬,穿透车厢的昏暗,仿佛已看到无数像王砚之那样在京城街巷中茫然奔走的清瘦身影。 “新政之始,万事维艰。 不能因长远之利,便无视眼前之困。 更不能让天下士子寒了心,未战先怯!” 秦昊看向顾之江,眼神锐利,“礼部立刻着手办两件事。” 顾之江精神一振,腰背挺得笔直:“臣恭聆殿下旨意!” “其一,” 秦昊条理清晰地下令,“即刻会同户部、工部,清查京城内外所有闲置官产! 前朝勋贵被抄没的宅邸、废弃的驿站、仓房。 甚至部分年久失修但主体尚存的寺庙道观附属房舍,凡能遮风挡雨、稍加整饬即可住人者,全部登记造册。 从中选取位置相对便利、条件尚可者,辟为‘士子驿馆’!” “‘士子驿馆’?” 顾之江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了秦昊的深意。 这名字,既点明了用途,又带着朝廷的体恤与尊重,比简单的“收容所”强上百倍。 “不错!” 秦昊肯定道,“此驿馆非为牟利,旨在解士子燃眉之急! 只收取象征性费用,仅够维持修缮、管理及基本柴炭所需。 优先安置那些有真才实学、经初步查验户籍文书无误却确实困顿不堪者,如王砚之一类。 所需钱粮,不必等户部扯皮,先从孤的内帑拨付,务必以最快速度启用第一批! 记住,干净、安全、能住人,是第一要务! 体面排场,暂可不顾!” “殿下圣明!” 顾之江激动地几乎要拜下去。 此策一出,如同在寒门士子头顶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 其意义之重大,难以估量! “臣定当亲自督办,昼夜不息,以最快速度落实!” “其二,” 秦昊继续道,目光转向车窗外东直门的方向: “源头也要疏导。东直门外登记造册之处,是士子踏入京城的第一关。 程墨等人值守辛苦,但礼部不能止步于登记名册。 你亲自去一趟,传孤口谕:自即日起,所有登记官吏,在核验文书无误后,必须多问一句‘居所可有着落?’。 若有学子面露难色,或直言困窘者,当场告知‘士子驿馆’之事,并明确指引其后续如何前往礼部相关司衙申请办理!” 秦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登记名册是职责,多问一句是指引,更是朝廷的关怀! 要让每一个踏入京城的读书人,在茫然无措之时,都能听到朝廷的声音,看到一条切实可行的路! 此事关乎朝廷体面,关乎朝廷求贤若渴的诚意! 若有官吏敢借此生事、暗示索贿、或推诿懈怠者……” 秦昊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狠辣的味道:“无论何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你顾之江,有临机处置之权!” “臣领旨!” 顾之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他知道这“临机处置之权”的分量,更明白秦昊此举是要将朝廷的关怀直接送到最需要的士子手中意味着什么。 “臣必亲往东直门,严令程墨,确保此令畅通无阻,恩泽直达寒士!” 秦昊看着顾之江眼中燃烧的斗志和那份愈发沉稳的气度,心中那份欣慰感更甚。 “很好。” 秦昊微微颔首,拉回车帘,隔绝了窗外喧嚣的市井之声,车厢内重归沉静。 “回宫。孤等着你的‘士子驿馆’名录和详细章程。 此科恩科,不容有失,这第一步,更要走得稳,走得让人心暖!” “是!” 顾之江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 马车稳稳启动,驶向皇城。 与此同时,东直门外。 程墨刚在阴凉处灌了几口凉茶,平复了一下早上那场“社死”带来的尴尬余波,正琢磨着怎么熬过下午这难捱的时光。 就看见礼部尚书顾之江,径直的来到他的登记棚前。 “顾……顾尚书?” 程墨心里咯噔一下,刚压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这位爷怎么过来了? 难道自己以前的那点破事终究没瞒过去? 还是自己手下哪个不开眼的又捅娄子了? 他赶紧小跑着迎上去,姿态放得极低。 顾之江没给他忐忑的时间,目光如电扫过程墨和他身后略显疲惫的登记小吏,开门见山。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程员外郎,殿下有新的旨意,关乎天下寒门士子福祉,需你礼部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程墨心头猛跳,腰弯得更深了: “下官恭聆殿下旨意!万死不辞!” 顾之江将秦昊设立“士子驿馆”以及登记点必须询问、指引住所困难的两条旨意,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传达。 当听完顾之江的传达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都顿时感到一阵紧张。 “下官……下官明白!下官领旨!谢殿下天恩浩荡!” 程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郑重: “下官定当严令下属,登记之时必多问一句,指引周全! 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任何盘剥之举!请顾尚书放心监督!” “嗯。” 顾之江这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登记队伍中那些风尘仆仆、面带忧色的面孔,语气缓和了一些: “程侯爷,此乃殿下体恤士子、彰显新政仁德之重大举措。 办好此事,便是大功一件。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上轿离去。 程墨站在原地,直到轿子走远,才敢直起身。 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感觉后背一片冰凉。 他定了定神,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转身大步走回条案后。 正好下一位登记的士子递上文书,是个穿着打补丁长衫、面容憔悴的年轻人。 程墨仔细核验完文书,抬头看向对方紧张不安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这位相公,户籍文书无误。 嗯……敢问相公,在京中居所,可已有着落?” 第99章 大有来头的卢靖 “敢问相公,在京中居所,可已有着落?” “这、这、这……” 年轻书生心中一惊,刚才见这些官员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他母亲从小教给他的话,他自己也深以为然。 年轻书生这副模样,让程墨也感到些许无奈。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友善些呢?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方才秦王殿下下令,凡应试期间暂无住处的学子,我礼部会为你安排住处!” 见那书生和排队的众人仍面带疑色,程墨当即大声道: “诸位,我乃当今江成侯。 亦是秦王殿下亲自册封的礼部官员,诸位日后或与我为同僚。 我若想欺瞒你们中一人不难,但敢在大庭广众下说这话,若是有假,且不说日后的你们,便是秦王殿下也断不会放过我。” 方才还谨记着母亲教诲的年轻书生,此刻已彻底把母亲的话抛到了脑后。 “大人,您看我行吗? 我暂时还没住处,对了,给我们安排的住处都有哪些?要付钱吗?包吃住吗?” 程墨并未因这书生方才的不信而介怀,仍热情看着他道: “要付钱,但比起您自己在城中租房,价格自然是天差地别。 您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进城看看。 至于包吃住,那是不包的。” 年轻书生毫不犹豫,热忱的看着他: “大人,相信的。像我辈读书人,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朝廷,那谁还会相信呢?” 程墨瞧自己对面那书生一脸真诚的样子,要不是经历过刚刚的事,他还差点信了。 不过面对这种人,他不厌恶就对了。 “既然,你有能力来到此处,那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我这边小吏不太够,不知,你可愿意帮上一帮?” 那年轻书生一脸兴奋的看着程墨。 “大人,我、我愿意......” 随即也不见外,凑到一个小吏旁边,虚心的请教这经验。 程墨看着这一幕,心中无限感慨。 要是以往,他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 现在嘛,他......好像也成为了这种人。 爹爹,这位秦王殿下看着倒有几分英明,竟连这些琐事都顾念到了......” 队伍后头,卢婉悄悄侧身,凑近父亲卢靖耳边低语道。 卢靖眉头一拧,眼神带着责备,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稍小的卢直机警地向左右张望片刻,也连忙凑近姐姐卢婉,声音压得极低: “姐!这可是京城地界! 路上没听说‘殿前司’的厉害? 传闻他们如今无孔不入,当心方才的话被听了去,惹来无妄之灾!” 卢婉被弟弟一提醒,心头也是一凛,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了抚心口。 她本想认错,可想到自己是姐姐的身份,又觉得失了面子,便只狠狠剜了卢直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卢直见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这般脾性,当真不怕嫁不出去么......” 随即也闭了口,眼观鼻鼻观心地排着队,不再言语。 自从目睹了那年轻书生的遭遇,排队的众考生们心中都隐隐激动。 原本盘算着紧巴巴度日的念头,如今能省下一大笔开销,这自然是件值得开怀的大好事啊! 队伍在高效的安排下移动得很快,不多时便轮到了卢靖。 程墨头也没抬,蘸了蘸墨,声音带着连日劳累的沙哑: “姓名,贯籍!” “卢靖,京东路,临漳县。” 清朗沉稳的声音入耳,程墨握着笔杆的手猛地一顿。 这名字……这声音…… 他霍然抬头,目光撞上一张儒雅中带着岁月风霜、眉宇间却依稀可见昔日英气的脸庞。 “卢……卢叔?” 程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条凳“吱呀”一声响: “您……您怎么回来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周围几个埋头登记的小吏都愕然抬首,排队的士子们也好奇地望过来。 卢靖看着眼前这位身着礼部官服、气度已非昔年稚子的青年,眼中也掠过一丝茫然,似乎在记忆中急速搜寻着模糊的影像。 程墨见卢靖一时未能认出自己,心头一热,语速极快地提示道: “卢叔!是我啊,程墨! 江成伯与长公主家的那个皮猴儿! 小时候您常来府里找父亲议事,还抱过我,带我去西苑骑过马……您被……您离京去幽州之前,我还缠着您要学射箭呢!” “程……墨?” 卢靖的目光在程墨脸上来回观摩着,那些深埋的记忆碎片终于被唤醒,与眼前这张褪去青涩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光芒,有久别重逢的感慨,有物是人非的唏嘘,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 很快,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温和却带着距离的笑意: “程墨啊! 都长这么大了,已是朝廷命官。 很好,很好,相信九幽之下的江成侯爷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程墨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思,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有多大的改变。 但他自己非常清楚的是,自己只是在人生的分岔道路上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抉择罢了。 他几步绕过条案,来到卢靖面前,双手激动地想要去握卢靖的手,又似觉不妥,改为深深一揖: “卢叔!真的是您!太好了! 您终于肯……肯回京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肯回来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显然深知当年那段往事的分量。 他直起身,眼中满是关切,声音压得更低: “这些年,您……您和婶婶,还有弟妹们,可都安好? 您这些年都生活在临漳?” 卢靖身后的卢婉和卢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卢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自称“程墨”、显然与父亲关系匪浅的年轻官员。 她只觉得此人虽身着官服,此刻在父亲面前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大孩子。 卢直则敏锐地捕捉到程墨话中的“江成伯与长公主”、“幽州”等字眼。 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对父亲的身份和过往有了更深的猜测。 他一出生便在偏僻的小山村中,一直以为自家老爹一直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 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家老爹好像大有来头啊! 第100章 卢靖归京,感到惊讶的秦昊 卢靖微微点头,避开了程墨过于热切的目光,只简单回应着: “尚可,有劳挂心。” 他目光转向桌案上的名册,示意道: “公务要紧,先办登记吧。” 程墨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连忙收敛情绪,但脸上的激动和恭敬却丝毫未减,亲自引着卢靖回到条案后。 他亲自接过卢靖递上的户籍文书,仔细核对,落笔时,笔迹都比往常郑重了几分: “京东路,临漳县,卢靖……卢叔,您这身份文书是齐全的,只是还需您稍候片刻,待小侄为您开具正式的报名凭引,再……再安排住处。” 他本想立刻安排最优越的住所,但想到卢靖的身份和可能的顾虑,话又说得留了余地。 “住处不必特殊。” 卢靖淡淡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按朝廷新规办理即可。 秦王殿下体恤考生,设立驿馆,甚好。” “是,是,小侄明白。” 程墨连声应着,手下动作飞快。 他一边书写凭引,一边忍不住抬眼再次看向卢靖,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当年可是叱咤风云、深得先帝倚重,却因直言触怒先帝而被远贬幽州的前大乾 “军神”。 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他在被贬途中消失了。 当时先帝震怒,发动大批人手寻找这位 “军神”。 可在封建王朝,要寻一个人何等艰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此时竟会在秦王重开恩科之时,以一名普通士子的身份悄然回京……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秦王殿下可知晓? 卢靖则静静站立,目光沉静地望向京城深处巍峨的宫阙方向。 卢婉和卢直站在父亲身后,感受着这突然凝重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程墨落笔的沙沙声和父亲那沉默如山岳般的侧影,清晰地烙印在他们心头。 卢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旁边肃立执勤的禁军军士腰间的佩刀吸引。 那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让人不寒而栗。 让他幼小的心灵里,对这座庞大而威严的京城,第一次生出了某种模糊却又真切的敬畏与悸动。 程墨终于写好了凭引,双手奉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卢叔,这是您的凭引。 住处……小侄稍后亲自为您安排妥当,绝不会委屈了您和弟弟,妹妹。 待您安顿下来,小侄定当登门拜见!” 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晚辈对久别重逢的长辈的关切与敬重。 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卢靖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 目光扫过上面端正的字迹,最终落在程墨脸上,微微颔首: “有劳了。” 语气平淡,却让程墨心头一暖。 他知道,卢叔并未拒绝这份亲近。 卢靖收好凭引,带着一双儿女,在程墨复杂而恭敬的目光注视下,汇入了京城涌动的人潮之中,身影渐行渐远。 程墨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身后的小吏低声提醒下一位士子上前,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条案后。 只是,他处理后续登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思显然还萦绕在那位悄然归来的故人身上。 “哇,这、这…… 也太繁华了吧?” 刚进东直门,望着绵延不绝的屋宇街巷,卢婉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等她转头时,却见父亲和弟弟都痴痴地望着眼前景象。 只是两人的目光大不相同 —— 一个带着久别重逢的怀念,一个满是初见时的震惊。 “走啦,走啦......刚好今天可以好好的逛一逛这京城!” 卢婉的声音清脆雀跃,带着少女初临繁华的迫不及待。 她一手拽住卢靖的衣袖,另一手推着还在发懵的卢直,就要往那喧嚣鼎沸的人流深处扎去。 卢靖被女儿这一拽,这才让他回神。 “不要急。” 他的语气也比平常轻松许多,却并未拂开女儿的手。 他只是脚步随着她的牵引,被动地向前挪动: “京城……不是一日能逛尽的。” ...... 皇宫,甘露殿内。 秦昊正伏在案前处理政务,一旁的夏德全始终弓着身子侍立。 “殿下,歇会儿吧? 您已经连轴忙了好几个时辰了!” 待秦昊伸了个懒腰,夏德全才恭敬地开口。 秦昊脸上泛起一丝苦涩。 其实送到他手上的文件,早已被层层过滤过无数遍,大半事务已由陈平、顾之江、荀壹等人分担。 可架不住事务基数太大,落到他手里的依旧不少。 这时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封建王朝到了晚期,昏庸的皇帝会那般多。 实在是太累了!!! 前期尚有心气,总觉得熬一熬便过去了。 可真熬上十几年,任谁都会生出倦怠。 现在的秦昊,面对手中的工作量,他是真的不适应。 毕竟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现在成了困在案牍堆里的 ‘文书官’。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道: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啊。” 夏德全端过一盏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 “殿下是真龙,既能横刀立马定天下,也能提笔安邦护万民。 只是这身子是根本,还是需要您歇歇的。” 秦昊刚想端起茶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前司首领张扬一路小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欢喜: “殿下!有急报!” 秦昊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何事这般慌张?” “有殿前司密使密报!” 张扬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上: “有密使…… 在东直门的考生登记处,碰到一位故人。” 秦昊接过密信,指尖捻开火漆。 当 “卢靖” 二字映入眼帘时,他握着信纸的手指猛地一紧,茶盏在案上轻轻磕出一声脆响。 第101章 卢靖的过往 秦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满脸震惊地盯着面前两人,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发紧。 夏德全心头一也是感到惊讶。 他侍奉这位秦王殿下也已经有几个月了,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态的模样。 “禀殿下,” 张扬忙躬身回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当年卢师在起义军时,属下曾上过卢师的课,绝不会错 —— 那人定然是卢师。” 起义军…… 卢师…… 这两个词一出,一旁侍立的夏德全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大气不敢出。 这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是现在的自己能听的吗? 虽说东厂、西厂名义上与殿前司并列为特务机构,可这位秦王殿下从未真正放权给他。 两厂之中早已安插了诸多牵制职位,他这个厂公,实则处处受限。 秦昊听罢,脸上掠过一丝难掩的喜色。 不出数年,朝廷与西北叛军必有一扬大战。 殿前司早已在西北布下大量密探,传回的消息显示,那里乱得不像话。 几乎隔一县便有一个自立的反王。 而据密报,西北那几个势力最大的反贼,正默契地吞并周边小股势力,显然在筹谋联合攻朝。 至于南方,那些势力就差远了。 一群苟且之人,不足挂齿。 若非长江天险阻隔,加上气候不适,又顾忌南方诸王联合,秦昊此刻怕是早已派偏师拿下桥头堡,为日后南下铺路了。 不过,他真正的心头大患,始终是辽东的女真与蒙古诸部。 当年他镇守幽州时,蒙古各部还是一盘散沙。 可如今殿前司的密报却说,他们已有合流之势。 这让秦昊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毕竟前世的教训犹在眼前。 蒙古一旦归于一统,其铁蹄踏出的悍勇,席卷万里的威势。 早已被血淋淋的史实印证过,那等恐怖,他怎会忘记? “走,你们几个,随我一起见见卢师!” 秦昊放下手中还沾着墨水的毛笔,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刚走到甘露殿大门口,他便回头对夏德全说道: “你去下礼部正堂,找顾尚书,就说旧识到来。 让他即刻将在京城内收拾出一栋豪宅出来。 一应用度,皆按……按亲王的规格准备,不得有丝毫怠慢!” 夏德全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躬身应道: “奴婢遵命!” 房子按亲王规格准备。 这可是朝中只有那三位大人能获得的殊荣! 这卢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殿下如此看重?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立刻小跑着退下,亲自赶往礼部传令。 此事关乎秦王,更是殿下亲自吩咐,他可不敢假手他人,万一出了纰漏,他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厂公之位怕是立刻就要换人。 秦昊吩咐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但眼中的灼热却丝毫未减。 他对张扬一挥手: “前头带路!” “是!” 张扬也是精神振奋,能为殿下找到这位‘卢师’,可是大功一件。 他立刻引着秦昊,快步向宫门外走去,几名精锐的殿前司侍卫无声无息地跟上,护卫在左右。 一行人脚步匆匆,穿过重重宫禁。 秦昊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卢靖!竟然真的是他! 当年起义军起事初期,若论谁的功劳最大,恐怕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名字。 那就是,卢靖。 只可惜后来理念不合,卢靖心灰意冷之下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现在想来,恐怕早在起义初期,这位便已察觉,这次起义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样子,才果断抽身离去的吧。 秦昊当年还只是军中中层头目时,曾有幸听过卢靖几堂课,对其眼界与谋略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些年,他竟会出现在京城! 更巧的是,偏偏被自己麾下的殿前司寻到。 这简直是天意啊! 秦昊此刻心中一片火热。 原本他预想,这次西北平叛,自己本是要亲自上前线的。 而卢靖的出现,恰好让他心中生起些别的念头。 “阿爹,我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人盯着咱们,是我的错觉吗?” 父子三人正歇在一处茶楼里,卢直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凑到卢靖耳边问道。 卢靖慢悠悠地啜着茶水,抬眼看向儿子,眼神里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 “哦?说说看,你是怎么观察出来的?” 一旁的卢婉却似浑然不觉,安坐椅上,正心无旁骛地拈着茶点吃。 她时不时被台上说书先生的妙语逗得眉开眼笑,银铃般的欢笑声一阵阵地在茶座间漾开。 卢直被父亲一问,神情更显严肃,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茶楼上下,声音压得更低: “从咱们进入京城之后,孩儿就觉着不对劲。 街角那个卖炊饼的,半晌没吆喝,眼神却老往咱们这瞟。 还有靠窗那桌两个喝茶的汉子,拇指食指关节粗大,像是常练弓马或是握刀的,不像寻常茶客。 他们虽极力掩饰,但注意力……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这一桌。” 卢靖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 “观察得还算细致。不过,不必过于紧张。”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紧绷的神情,语气依旧从容: “若真是歹人,在城外或者僻静处动手岂不更方便? 何必在这人来人往的茶楼耗费时辰,只是盯着? 看其做派,倒更像是官面上的人。 而且……纪律森严,只是监视,并无恶意。” 卢直听闻,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也学着自己的阿姐一样,乐呵呵的看着手舞足蹈的说书人。 “来了吗?” 在卢直转身的瞬间,卢靖在心中嘀咕了几句。 第102章 秦昊与卢靖的重逢 卢靖心里正嘀咕着,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的表演。 茶楼里顿时响起一片带着遗憾和期待的嘈杂声。 茶客们纷纷起身,铜钱碎银叮当作响地落入伙计托着的盘子里。 卢婉也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扯着卢靖的袖子: “阿爹,这先生说得真好,明天我们还来听好不好?” 卢靖笑了笑,还没答话,便见茶楼入口处光线一暗。 几位身材壮硕,脸色看起来就比较凶的男子逆着人流走进来,径直朝卢靖等人走来。 卢婉见几个壮汉朝自己这边来,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小手紧紧抓住卢靖的衣角。 卢直刚放松的身子再次绷紧,猛地站起,小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挡在父亲和姐姐身前。 秦昊没在意卢婉和卢直此刻的紧张模样。 他的视线越过紧张如临大敌的卢直,落在依旧安坐、面色平静的卢靖身上。 四目相对,秦昊眼中翻涌着难掩的激动,还有种近乎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 “卢师!一别多年,山川阻隔,不曾想苍天垂怜,竟真能让我们在此重逢!” 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卢靖,自然地拱手微揖: “学生秦昊,拜见先生!” 卢直和卢婉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毕竟这几人看着不像好人,眼神又凶得很,不知目的的话,是谁都会紧张。 两人身后的卢靖也不敢怠慢,来到秦昊身前,连忙回礼: “草野鄙人卢靖,‘先生’之称万不敢当,您切莫再提……” 卢靖自然清楚眼前这人的身份,心里不免有些复杂。 毕竟在他看来,当年那个小小的校尉,如今竟成了王朝的统治者,还能如此敬重自己。 这份敬重,让他心中那份不安的心绪,彻底安定了下来。 要知道,他这次出山时,心里可是揣着随时再跑路的念头的。 秦昊立刻上前,不容拒绝地托住卢靖的双臂: “此处嘈杂简陋,不是叙旧之地,实在委屈先生了。” 他环视了一圈这普通的茶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我在城中已备好一处住所,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也好让晚辈好好向先生诉说这些年的思念,请教当下的困局!” 卢靖看了看身前的儿子,又瞥了眼紧紧抓着自己衣角、一脸好奇的女儿。 他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卢某…… 感怀于心。 如此,便叨扰了。” 秦昊一听,脸上出现一丝喜色。 他随即便拉着卢靖往茶楼外而去。 秦昊一听,脸上漾开一丝喜色,当即拉着卢靖往茶楼外走去。 走在两人身后的卢直,用手指戳了戳自家阿姐的身子,疑惑地问道: “阿姐,咱们家祖上是不是富过? 不然怎么一来京城,就有这么多人上门送钱送房子?” 卢婉一听,也觉得在理。 先是先前遇到的礼部官员、江成侯。 再是眼前这几位,看老爹的态度,这位的身份定然不低于城门口见到的江成伯,不然老爹断不会是这般模样。 心里虽这么想,卢婉却伸手敲了敲弟弟,端着姐姐的架子: “你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 瞧着阿姐那调侃的表情,卢直有些窘迫。 毕竟自己的小心思可是被她看透了。 刚刚他确实有点不想奋斗了。 自家阿爹瞧着这般厉害,自己还用得着拼吗? 两人正打闹着,张扬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小鬼,倒真不像卢师的儿子。 卢师给我的印象,一向是严肃得很。” “卢师?” 卢婉和卢直皆是心中一惊。 这 “卢师” 二字,已是他们第二次听到了。 起初没太在意,此刻再被提及,两人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好奇。 见两人这副默然模样,张扬便知,卢靖压根没跟子女提过往事,自己自然也不好多嘴。 被这好奇心勾着,两人连忙钻进了那被窗帘笼罩的马车内。 刚进入马车内,两人心中皆是被震惊的不成样子。 车厢朱漆鎏金,雕花木窗垂云锦帘。 内铺软绒垫,设嵌玉小几,竟比富贵人家的堂屋还阔朗精致。 这哪里是马车? 这分明是一座移动的、浓缩了权力与财富的微型宫殿啊! 它无声却磅礴地诉说着其主人难以想象的尊贵地位和滔天权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茫然。 他们那位看似普通的父亲,好像真的可能是一位大人物?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神中的震惊。 随后两人默契地缩到角落,安静地待着,看着交谈的两人。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瞧着父亲那发自内心的笑意,两人心里一阵发酸。 自卢婉懂事起,父亲好像总板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刻的他,才像真正的自己。 正和秦昊相谈甚欢的卢靖,这才注意到角落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女,忙介绍道: “小婉,小直,这位是为父昔日好友,也是如今的秦王殿下,快过来拜见。” “秦王……” “秦王殿下?” 两人震惊地看着一脸笑呵呵的青年。 这一路来,他们自然知道如今的秦王殿下意味着什么。 原以为这种大人物总该高高在上、贵气逼人,可此刻同乘一车的青年,却和蔼得有些过头。 看着两人这副震惊模样,卢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骄傲之情。 秦昊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小婉,小直,我就这么称呼你们俩了。 我曾受教于卢师,论起来,咱们也算同辈呢。” 两人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位,笑容和煦,语气亲切,甚至带着点兄长般的调侃的秦王殿下。 巨大的身份落差让两人一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忘了反应。 还是卢婉先回过神,慌忙扯了扯弟弟的衣袖。 两人几乎同手同脚地上前,就要依礼下拜: “草民卢婉(卢直),拜见秦王殿下!” 秦昊见状,连忙虚抬手拦住他们,笑道: “哎,不必多礼。说了,这车里没有秦王,只有你们父亲的旧友。 太过拘谨,反倒生分了。” 卢靖看着秦昊对待自己儿女的真切态度,心中也是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 他笑了笑,对两人道: “殿下既然这么说,你们也不必过于惶恐。 只是礼不可废,心中需存敬畏。” “是,父亲。” 两人连忙应声,身体明显放松了不少。 卢婉偷偷抬眼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秦王,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好奇。 第103章 车中论策 “哦,小婉,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般打量我?” 秦昊见卢婉眼珠子滴溜溜转,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这话刚落,卢婉的脸颊顿时红透了。 她瞥见父亲和弟弟脸上都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忍不住低低娇嗔了一声,随即捂着脸颊缩到了父亲身后。 秦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目光在卢直和卢婉身上转了转,带着几分夸赞道: “果然是卢师的儿女,眉宇间自有灵气。” 他转而看向卢靖,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慨: “先生这些年隐居,竟已儿女双全,时光荏苒啊。 瞧这两个孩子的品貌,先生当真是教导有方。” 卢靖摆了摆手,脸上虽带着谦逊,眼底却藏着一丝难掩的欣慰: “殿下过誉了。 不过是山野里的寻常儿女,平日里难免疏于管教,让殿下见笑了。” “阿爹才不疏于管教呢,管得可严了!” 卢直小声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卢婉悄悄掐了一下。 他立刻闭了嘴,只偷偷拿眼瞧着秦昊。 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秦昊的眼,他非但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里原本因身份差距带出来的些许拘谨,顿时缓和了不少。 “严师出高徒,卢师的严格,我可是深有体会,受益终身。” 秦昊笑着,亲自执起小几上温着的紫砂壶,为卢靖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卢靖连忙双手接过,道:“岂敢劳烦殿下。” “应当的。” 秦昊放下茶壶,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但语气依旧温和,对卢婉和卢直道: “既然叫你们不必拘礼,那就自在些。 这车里备了些点心果子,若是饿了渴了,自己取用便是,只当是在自家的车里一般。” 他指了指小几下方的暗格。 卢婉和卢直这才注意到,那雕花小几设计精巧,暗格内果然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和时令鲜果。 “多谢……殿下。” 卢婉小声道谢,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这位秦王殿下,似乎真的和想象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不一样。 卢直则是眼睛一亮,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美食没什么抵抗力,但又不敢真的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卢靖微微颔首。 卢直这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小巧的荷花酥,小口吃了起来,眼睛满足地眯了眯。 秦昊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深。 他刚想随即转向卢靖,语气渐渐转入正题。 “先生,一别多年,世事沧桑。 您如今归来,想必对天下大势已有洞察。 晚辈……我如今虽居此位,实则如履薄冰,四境虽暂平,内里却暗流汹涌,诸事繁杂,常感力不从心。 今日得见卢师,实乃天意,还望先生不弃,能如当年那般,为我剖析时局,指点迷津。” 卢靖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方才缓缓放下茶杯。 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规律声响,以及卢直细微的咀嚼声。 卢婉和卢直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竖起耳朵。 虽然听不懂那些“大势”、“暗流”,但他们能感觉到,父亲和这位秦王殿下要谈论的事情非常重要。 卢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昊,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沉静的光芒。 “殿下......” 他缓缓开口,语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靖,本是一介山野闲人,本不该再过问庙堂之事。 然,殿下亲至,以国士相待,推心置腹,卢某若再推脱,便是矫情了。”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 “离开起义军这些年来,冷眼旁观,确有些浅见。 殿下所谓‘暗流’,根源或在……‘新法’与‘旧利’之争,功臣与故吏之衡,中枢与藩镇之权, 乃至……王庭之内,是否也逐渐出现问题?” 秦昊瞳孔微缩,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卢靖却似未察觉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 “这些积弊,非一日之寒。 殿下若想破局,什么都不必求,唯需霹雳手段。 诸如什么西北叛军、南方诸王,或是辽东女真、蒙古诸部。 只要殿下能以势如破竹之势将其击溃,建立无上功勋,一切症结自会迎刃而解。” 他顿了顿,又道:“殿下须知,在多数人眼中,您的权威尚不足够。 他们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们心中却觉得。 您不过是一个幸运儿罢了,你只不过是在合适时机夺取了顾青的功勋。 他们臣服,不过是因您手握大军罢了。 是以无论朝堂内外,敌手心中实则都瞧不上您。” 见秦昊愈发沉默,卢靖的语气添了几分敬重,恳切说道: “殿下自上位以来,北方多数地方已渐渐恢复生机,昔日十室九空之景渐消。 您重启科举、整顿吏治、革新法度,抄没无数国之蛀虫,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 往后只需再立盖世功勋,完成大一统、驱逐异族,后世评价中,必能称得上千古一帝。” 卢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秦昊的目光则是有些阴沉,最终一切只能化作一声苦笑。 他迎着卢靖的目光,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才是他熟悉的卢师从不轻易表态,一旦开口,必直指核心。 车窗外,京城街市的喧嚣隐隐传来,秦昊忽觉一阵恍惚。 自成为这秦王以来,自己似乎真的沉湎于这繁花似锦之中了。 或许陈平他们看出了些什么,可依他们的性子,多半是不在意的。 毕竟他们本就一个比一个偏激,只要大事不糊涂,其余旁枝末节自自然是不重要的。 可卢靖不同。 他曾站过巅峰,也跌过谷底,又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得自然更为透彻。 秦昊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光彩: “多谢卢师解惑,卢师一番话,胜过千军万马……” 卢靖慌忙摆手,连称 ‘不敢’。 一旁的卢婉与卢直,懵懂地成了这场对话的见证者。 他们看看推脱的父亲,又瞧瞧满眼亮彩的秦王,忽然觉得,父亲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又带着几分陌生。 阿爹他,好像真的非常了不起...... 第104章 卢靖归心 “殿下,到地方了。” 马车外,张扬的声音传来。 秦昊回过神,对卢靖等人道: “卢师,这是我在京为你备下的府宅,望你莫要嫌弃。” 说罢,他率先下车。 身后的卢靖等人一时有些发懵,见秦昊已落地,也纷纷跟着下了马车。 刚站稳,再想起秦昊方才的话,卢直顿时瞪大了眼: “我的天,这…… 这是给阿爹您的?” 卢婉虽未像弟弟那般失态,眼神却在父亲与秦昊之间来回徘徊,满是讶异。 “秦王殿下,这……” 卢靖正想开口推辞,耳边忽响起一声清朗问候,打断了他的话。 “卢师,可算把您盼来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年轻公子身着儒袍,面带惊喜地望着自己。 “顾之江?你是当年的顾小子?” 卢靖望着走近的青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顾之江已走到近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卢师,我长大了,早不是当年那野小子啦。” 卢靖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确实长大了,瞧着也壮实些了。听说你如今已是一部尚书,出息了。” 顾之江一听,连忙谦道:“不敢当,在卢师面前,我永远是当年那没长大的小子。” 嘴上虽这么说,嘴角却已忍不住勾起笑意。 刚过二十,便已是一朝尚书,位高权重。 且这一切还是全凭自己拼来,要说心里没点骄傲,那是假的。 “哈哈,你倒是会谦虚。” 卢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当年在自己跟前晃悠的孩童,如今已成了朝廷重臣。 可自己年过四十,却还是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两相比较,难免怅然。 顾之江听出他话音里的低落,忙转了话头: “卢师,这宅子是秦王殿下特意吩咐,我亲自寻的,咱们先进去瞧瞧?” 不等卢靖推辞,他又指着不远处道: “卢师您看那边......” 卢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处宅院气派不输眼前这处,甚至更显奢华。 “那是秦王殿下赐我的,” 顾之江笑道,“这周围几处宅子,主人也都是当年起义军里的旧部。 您既来了京城,若不给您备下一处,当年听过您课的将军们知道了,怕是要念叨殿下忘了旧人呢。 到时候那就不是一处房子的事情了,恐怕一些人心中,开始担心秦王殿下对旧人不满咯。” 话说到这份上,卢靖倒不好再推了。 再推辞,反倒是显得矫情了。 他既已决定重赴科场,本就不是全然淡泊名利之辈。 面对这样一座气派宅院,心里怎会毫无波澜? 以他这个年纪,便是往后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在京城置下这样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凭他的眼光看得出,这‘新朝’按眼下势头发展,前百年必定安稳。 届时京城房价只会一年高过一年,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后辈盘算盘算。 他不想等到七老八十,还被儿孙埋怨没能留下些根基。 卢靖望着顾之江眼中的恳切,又瞥了眼身后两个踮脚打量宅院的两人,终是松了口: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顾之江顿时笑了起来。忙引着众人往里走。 朱门推开时,门轴发出沉稳的 “吱呀” 声。 迎面是一方青石铺就的天井,中央凿着个半月形的鱼池。 几条金鲤正甩着尾巴游弋,水面映着檐角的飞翘,倒有几分山野间没有的雅致。 顾之江边走边介绍,指着西侧一排厢房,“那边三间是书房,我让人把当年卢师您批注过的兵书、策论都寻来了。 还有您爱用的那方端砚,也给您收着呢。” 卢靖脚步一顿,看向那间书房。 “你倒是费心了。” 卢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哑。 “应该的,” 顾之江挠挠头,“当年要不是卢师您教我排兵布阵,谋划计策,我现在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说话间已到正厅,厅内陈设简洁却不失大气。 卢直早被院里的景致勾了魂,这会儿正扒着回廊的栏杆,盯着鱼池里的金鲤出神,嘴里还小声嘀咕: “阿姐你看,这鱼比咱家塘里的肥多了!” 卢婉没理他,目光一直盯着安静侧立的秦昊。 自从下了马车后,这位秦王殿下便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师您先歇着。” 顾之江道,“厨房备了些家常菜,都是按您当年爱吃的口味做的。 我去前头看看,让下人把您的行李收拾妥当。” 卢靖点头应下,待顾之江走后,才转向两个孩子。 卢直正蹲在鱼池边,伸手想去捞鱼,被卢婉一把拽住: “别胡闹,这是人家的地方。” “可阿爹不是要住这儿了吗?” 卢直不服气地嘟囔,“那以后就是咱家的地方了呀。” 卢靖闻言笑了,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是咱家的,也得守规矩。”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顾之江去而复返,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手里都提着个食盒。 “之江费心了。” 卢靖道。 “应该的,” 顾之江摆摆手,目光落在卢直身上,见这小子还盯着鱼池,便笑道: “喜欢这鱼? 回头让下人给你捞两条,养在院里的小塘里。” 卢直眼睛一亮,刚想点头,却被卢婉瞪了一眼,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只挠挠头嘿嘿笑。 秦昊见此,也知道该离去了。 毕竟今天卢靖刚刚到新家,肯定有非常多的事情。 自己想问的,也已经解答,是时候离去了。 他没有说什么受官之类的,相信这位昔日的‘军神’也不愿意,以这样的形式进入官场。 “您刚到,先歇着,我们过几再过来。 西北那边的军报,我让之江整理好了,明日给您带来。” 卢靖应下,送秦昊等人到门口时。 待秦昊等人走后,卢直才凑到父亲身边,仰着头问: “阿爹,您当年是不是很厉害? 秦王殿下和顾大人,好像都很尊敬您的样子。” 卢靖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厉害的不是我,是肯守住本心的人。” 他拉起卢直的小手,“走,吃饭去。往后啊,咱们就在这儿住下了。” 卢靖望着卢直那一蹦一跳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次回京,或许真的选对了。 第105章 解开心结,好感度飙升 【滴!恭喜宿主,获数值超 90 的人才效忠,奖励:1 点自由支配点数!】 刚返回自己的宫殿没多久,秦昊脑海中便响起系统提示音,眸底掠过一丝讶异。 【姓名:卢靖】 【年龄:43】 【智力:93】 【力量:74】 【速度:73】 【体力:71】 【魅力:82】 【忠诚度:74】 (评价:大成级的顶级军事人才,既经巅峰亦历低谷,这般起落让这位老帅更知机会难得,人生不易,但为了心中的梦想,遂决心再度出山。其对宿主好感尚可,还望宿主再加勉力。) 望着面板上的评价,秦昊倒没觉得意外。 毕竟当初起义初期最艰难时,这位卢师可是立下过大功。 若非他在前期顶住朝廷压力,何来后来三十万大军围攻京城的局面? 又何来他秦昊的今日? “殿下,林姑娘亲手做了些糕点,此刻正在大殿外候着,可要召她进来?” 秦昊尚未坐回案前批阅奏折,夏德全已一路小跑到他跟前,凑在耳边轻声回禀。 “林舒月?” 秦昊望向夏德全,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正是,殿下,是林舒月姑娘。 自您与谢姑娘等人上次相见,已近一月有余。 何况殿下入主皇宫以来,尚未宠幸过一位贵人,朝堂内外…… 难免有些议论。” 夏德全语气委婉地提醒着。 他一个太监也实在想不通,这位主子入主皇宫数月,竟从未召幸过任何人,实在是件异事。 夏德全的话,让秦昊沉默片刻。 说实话,自夺位成功后,他的心神便一直紧绷着。 尤其入主京城后,深知自己的一个决定,便可能让这刚有起色的王朝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让他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自然压力山大。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可不是白说的。 故而他日夜勤勉,过得并不轻松,总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取而代之。 而经今日卢靖一番开导,他才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 自己活得这般小心翼翼,或许本就是错的。 只要能让这王朝是欣欣向荣的,持续向上。 在这大势面前,些许细枝末节似乎不必太过挂怀。 毕竟前世所见的任何国度,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自己如今反倒像是本末倒置,困在了无谓的焦虑里。 一旁静静等候的夏德全见秦王殿下再度陷入沉思,原本挺直的身子微微弓起。 依他对这位殿下的了解,这次多半还是会拒绝。 “让她进来吧,刚好有些饿了。” 秦昊忽然开口,夏德全下意识地应道: “哦,好的,奴婢这就去……” 话到一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抬眼看向秦昊。 “去吧,让她进来。” 秦昊摆摆手,语气淡然。 “是,是!奴婢这就去请林姑娘进来!” 夏德全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仿佛是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恩宠一般,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秦昊看着他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再次落到那虚幻的系统面板上。 片刻之后,殿外传来细微的环佩轻响和脚步声。 夏德全率先躬身入内: “殿下,林姑娘到了。” 紧接着,一道倩影缓缓步入大殿。 来人正是林舒月,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水绿色宫装,并未过分华丽,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婉,宛如初夏新荷。 她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螓首微垂,走到殿中合适的位置,盈盈一礼。 “民女林舒月,参见秦王殿下。” 声音清越柔和,如同玉石轻叩。 “不必多礼,平身吧。” 秦昊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比平日处理政务时缓和了许多: “听说你亲手做了糕点?” “是。” 林舒月站起身,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但目光微微抬起,快速而含蓄地看了秦昊一眼。 她见他面上并无不耐,才继续轻声道: “听闻殿下近日勤于政务,时常废寝忘食。 民女闲来无事,便试着做了些家乡的小点心,不知合不合殿下口味,聊表心意。”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造型别致、香气清甜的点心,看得出花了极大的心思。 夏德全极有眼色地上前,接过食盒,将点心一一取出。 他随后取出一根银针细细插入,见银针没有丝毫变化,这才拿出一块点心小心的品尝了起来。 等确认无事后,这才放在秦昊手边的案几上,又无声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秦昊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尝了一口。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嗯,味道很好。有心了。” 秦昊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赞许。 连续批阅奏折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口清甜缓解了不少。 他看向林舒月,注意到她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微微蜷缩的手指和略显紧绷的肩线,还是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紧张。 联想到夏德全之前的话,以及卢靖的开导,秦昊心中了然。 他确实冷落后宫太久了。 这不只是个人情感问题,在世人乃至朝臣眼中,这更关乎国本安定与新朝气象。 林舒月的来访,与其说是争宠,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也是代表她身后家族乃至整个“潜在”后宫群体的一种无声询问。 “入宫这些久,可还习惯?” 秦昊放下糕点,语气平和地问道,尝试着开启话题,不再局限于简单的谢恩与赏赐。 林舒月似乎没料到秦昊会突然问这个,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回道: “回殿下,宫中一切都好,民女并无不习惯。” “不必如此拘谨。” 秦昊摆了摆手,“只是随意聊聊。我……我这些时日忙于政务,确实疏忽了。 你在宫中若有什么需要,或觉得烦闷,可让内务府安排,或是……直接来与我说说也无妨。” 这番话,语气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热络,但其中透露出的些许关怀和开放沟通的态度。 但让林舒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些。 “谢殿下关怀。” 她再次敛衽一礼,这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快,“民女并无烦闷,只是望殿下能保重身体,勿要过于劳神。” 【滴!检测到关键人物‘林舒月’情感波动,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72(心生好感)】 【滴!宿主首次解开心结,释放积极信号,获得自由支配点+1】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悄然响起。 秦昊心中微动,没想到一点点态度的转变,竟然能同时收获美人的好感度和系统的奖励,甚至还能影响到所谓的“气运”。 卢师说得对,自己之前确实钻了牛角尖,有些事,顺其自然反而效果更好。 第106章 我就是…… 就是好奇嘛…… 他又与林舒月闲聊了几句家常,问了些她入宫前的趣事,殿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而在闲聊时,系统却在滴滴滴个不停,全都是林舒月好感度+1+1+1+1+1...... 约莫一炷香后,林舒月见秦昊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心中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便回过心神,今天一天收获的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不能太过于贪心。 她主动起身,识趣地主动告退: “殿下日理万机,民女不便过多打扰,先行告退。” “好,这点心很不错。夏德全,替朕送送林姑娘。” 秦昊颔首,对着一旁候着的夏德全说道。 “奴婢遵命。” 夏德全连忙应道,笑容满面地引着林舒月出去了。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残留着淡淡的糕点甜香。 秦昊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扫过那堆叠如山的奏折,再想到刚才短暂的互动和系统的提示,嘴角不禁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 为君之道,张弛有度。 或许,他是真该调整一下节奏了。 而眼下的一切,似乎正朝着更积极的方向走。 他拿起朱笔,只觉心情比先前轻快了不少,连奏折上的字迹瞧着都顺眼了些。 【滴!检测到宿主心态转变,获得奖励:智力 + 1。】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这…… 这几个月系统的滴滴声,怕是都没这几天密集吧? 尤其是方才与林舒月闲聊时,那接连不断的提示音,让他都忍不住怀疑。 她会不会藏着个比自己这破系统更高级的,在暗中干扰? 把心中可笑的玩笑给抛入脑海,整个人重新陷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此时大殿外,林舒月对着夏德全微微一礼:“多谢夏公公代为通传殿下。” 夏德全哪敢怠慢这位有望成为秦王妃的贵人,连忙摆手: “林姑娘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敢受您的礼?” 林舒月并未将这点礼节放在心上,语气谦和: “往后还望夏公公多指点。看殿下似乎还喜欢我做的糕点,往后该多来几趟才是。” 见她这般不骄不躁,夏德全心中暗暗点头。 这皇宫里,若是有人稍得恩宠便目中无人,多半是长不了的。 毕竟这宫闱主宰最不缺的,便是貌美的女子。 他转头对身旁一个清秀小太监吩咐: “小叶子,你跟着林姑娘走一趟吧。往后林姑娘有什么事,都可让他来寻杂家。” 林舒月点头应下,随后便在小叶子的带领下,缓缓返回自己的住处。 待抵达住处后,小叶子对着林舒月行了一礼,便悄然离去。 站在门前的林舒月,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雀跃。 这几个月来,秦王殿下始终不近女色,对后宫众人而言,简直如同天塌了一般。 尤其是见他终日与陈平、顾之江二人形影不离,若非这三人权柄极重、威势慑人,还不知会传出怎样不堪的流言。 就连林舒月自己,都曾听过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 说殿下不喜红妆,独爱才俊,言语之凿凿,几乎令人信以为真。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谢知微见门被推开,快步地走到林舒月身边,笑着问道: “怎么样? 看你出去这许久,脸上还带着笑意,是有好收获吧?” 自从上次那场聚会后,她们二人的待遇好了不少,林晚还特意安排了她们同住一处。 林舒月抬手将鬓边一缕碎发掖好,脸上的雀跃悄然敛去,恢复成惯常的清冷。 她侧身将食盒放在桌上,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谢知微时,唇边已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殿下尝了糕点,说味道尚可。”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还问了些我入宫前的琐事,闲聊了几句。” 谢知微眼睛一亮,追问:“殿下说我了吗?” 见林舒月摇头,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忽然伸手拽了拽林舒月的衣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姐姐倒是好福气,殿下竟肯与你闲聊家常。 我前几日亲自去甘露殿送去的杏仁酥,殿外的夏公公进去禀报,我连门都没有入,回来只说‘知道了’,连句好坏都没提呢。” 她轻轻跺了下脚,带着点孩子气的懊恼: “看来殿下就是喜欢你这般清雅性子的,像我这样咋咋呼呼的,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林舒月看着她耷拉下来的眉眼,清冷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暖意。 她伸手拍了拍谢知微的手背,声音放柔了些: “你呀,想什么呢。” “殿下这些时日才刚松了些心神,从前眼里只有朝政,对谁都是淡淡的。并非刻意疏远你。” 她顿了顿,想起秦昊的样子,补充道,“何况你的性子鲜活明朗,自有动人之处。 刚刚殿下还夸过你绣的平安符针脚细密呢。” 谢知微愣了愣,随即脸颊微红: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林舒月浅浅一笑,“殿下心里有数,只是不常表露罢了。 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机会的。” 谢知微望着林舒月温和的眼神,心里那点酸涩渐渐化了,嘴角重新扬起清甜的弧度: “还是姐姐会说话。” 她眼珠一转,像只狡黠的小松鼠般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那…… 下次我做些新花样的点心送去,姐姐可愿与我一同?” 林舒月见她眼尾眉梢又染上往日的灵动,便知她心结已解,笑着点头: “好啊。” 可话音刚落,谢知微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忽然变得有些扭捏。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的玉佩穗子,眼神在林舒月脸上打了个转,又慌忙垂下。 脸颊悄悄爬上一层薄红,像是有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又咽不下。 林舒月瞧她这副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轻声问: “还有别的心事?” 谢知微被问得一颤,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慌忙抬眼,又飞快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她攥着帕子蹭到林舒月身边,几乎将脸埋进对方肩头,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又羞又怯的颤音,凑在林舒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林舒月起初还静静听着,渐渐的,耳尖先红了,跟着脸颊像被泼了层胭脂,连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猛地直起身,伸手轻轻拧了下谢知微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羞恼,又藏着点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你…… 你这小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真是不知羞!” 谢知微被她一打,反而不怕了,仰头望着林舒月泛红的眼角,眼里闪过促狭的笑,随即小声嘟囔着: “我就是…… 就是好奇嘛……” 第107章 恩科(一) 皇宫,长春宫! 夜幕之下,宫殿内外灯火辉煌,太监与宫女步履轻捷、来往不绝,无声彰显着长春宫在宫中的非凡地位。 与外界的喧闹不同,长春宫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晓梅正抱着小皇帝,轻声哼唱着哄他入睡。 小皇帝已经几个月大,冒出几颗乳牙,咿呀学语间偶尔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 太后林晚则慵懒地倚躺在一旁,神情闲适。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静谧。 “芍药,何事这样慌张?” 林晚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开口,语气里透着一丝随意。 自当上太后以来,她的日子过得愈发舒心。 皇宫内现在算上她,只有两个主子。 秦昊是个忙于政务之人,很少在她面前出现,更极少打扰她的清静。 除了偶尔需携小皇帝临朝之外,她大多时间都在长春宫中过着自在日子。 而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无一不是讨好的模样,这让以前过的委屈巴巴的她哪里享受过这等福气? 无忧无虑,心宽体胖,她甚至觉得自己近来丰腴了几分。 芍药急步走近,压低声音回禀: “娘娘,甘露殿传来密报,说秦王殿下刚刚接见了林舒月姑娘。 她离开时还与夏德全公公有说有笑。 以夏公公那势利的性子,只怕这位林姑娘……真要一步登天了!” 林晚闻言微微坐直身子,眼中掠过一丝兴味: “哦? 秦王召见了林舒月? 他终于打算……放松一下了?” 她对秦昊并无恶感。 他虽寡言威重,却从未苛待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更许她在这深宫中安然度日。 她甚至已暗自盘算,若能一直如此清闲富贵,就在长春宫养老也不错。 何必如此折腾? 就算后面那家伙实现了对自己的诺言,往后的日子哪有如今舒坦? “娘娘!您怎还不急?” 芍药忍不住上前一步,语速急切,“若秦王殿下自此开始纳幸宫人,将来这宫中主子一多,难保没有人生出心思,危及您与小皇帝的地位啊!” 林晚却只淡淡一挑眉,顺手拈起案上一块果脯,语气悠然: “急什么? 他勤政至今,身边连个知心人儿都没有,才叫人奇怪。” 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一天……” 她微微一笑,眸光里透出几分洞悉世情的淡然: “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雨露雷霆俱是君恩。 我们与其在这内耗自己,不如安心的等待着。” 她抬眼看向犹自焦急的芍药,语气温和却笃定: “记住,长春宫的安宁,从来不在别人嘴里,而在我们自己手上。” ...... 初秋的京城,天还未亮透,东方天际只染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朱雀大街上早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前方那座红墙黛瓦的贡院。 贡院朱漆大门早已敞开,两列身着青色劲装的禁军侍卫持刀而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影。 门楣上 “为国选材” 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渐渐透出亮来,那是秦昊亲自题写的匾额。 “让让,让让!借过!”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青年,肩上挎着布包,手里紧紧攥着户籍文书和报名凭引,额角沁着薄汗,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挤。 他是从京东路来的寒门士子黄巢,前几日住进士子驿馆时,还多亏了礼部小吏的指引,才没耽误了报名。 布包里除了笔墨纸砚,就只有两个硬邦邦的麦饼。 那是他省下来的口粮,要撑过三天的考试。 不远处,几个穿着绸缎儒衫的士子正围在一起,手里捧着卷边的《论语》,低声互相考校着经义。 其中一人是江南望族子弟,身后跟着个小厮,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精致的点心和温着的参茶。 可即便如此,他眉宇间还是藏着紧张,时不时抬头望向贡院大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快看,那不是大儒陆存道吗?” 人群里有人低呼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身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背着一个简单的书箱,缓步走了过来。 路过一处方向时,瞥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士子正互相整理衣襟,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在驿馆里借他《中庸》抄录的少年。 那少年也看见了他,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感激: “陆先生!若不是您借我书,我怕是连经义题都摸不着边!” 陆存道微微颔首,目光温和: “用心考便是,莫慌。” 贡院门口设了三道查验岗。 第一道是户部小吏核对户籍与保结凭证。 第二道是殿前司侍卫搜身,防止夹带小抄。 第三道则由礼部官员发放 “考牌”,凭牌入号。 “解衣!抬手!” 侍卫对着进来的一位学子说道。 他怀里藏着一卷缩印的《孟子》,被搜出来时,脸瞬间白了。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侍卫的腿求饶: “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 负责监督的程墨恰好走过来,他如今已褪去了往日的纨绔气,一身六品官服穿得端正。 见此情景,他眉头一皱,却没呵斥,只对侍卫道: “按规矩办,取消本次应试资格,登记在册,三年不得参考。” 说罢,他看向那瘫在地上的士子,语气沉了些:“秦王殿下三令五申,恩科取的是真才实学,不是投机取巧之辈! 你若真有本事,三年后再来,若还是这般心思,便休要再踏进京城!” 那士子闻言,也不敢再求饶,只能红着眼眶被侍卫架走。 周围的士子们见了,都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布包,原本还存着的些许侥幸,瞬间被掐灭在萌芽里。 程墨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中不由感慨:“殿下力排众议重开科举,开科取士打破门第之见,要的就是这份清清白白的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下一个!” 队伍继续沉默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第108章 恩科(二) 日头渐渐爬高,辰时的钟声漫过朱雀大街时,最后一个士子也拿着考牌走进了贡院大门。 随着程墨的一声令下,朱漆门板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期待都隔在了门外。 程墨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他刚要转身吩咐小吏清点人数,就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贡院里头走出来。 正是礼部尚书顾之江。 “顾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程墨转头,见顾之江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名册。 顾之江点点头,目光扫过排队的长龙,语气里带着欣慰: “驿馆来的士子都到齐了,记载在案共三百二十六人,到齐三百二十六人。 “那便好。” 程墨松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卢叔…… 卢先生也来了,就在前面。” 说实话,等到自己寻到卢靖时,程墨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来以为,卢靖这把年纪来京赶考,该是落魄的光景。 正好这时候帮衬一把,既能全份心意,还能悄悄攒点好感。 他心里门儿清,这位叔的本事有多厉害。 这会儿在他跟前多攒点好感,往后真要找他帮忙,也能更顺溜些。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位卢叔的面子,竟大到超出预料。 刚到京城没几日,就有这么多大人物登门拜访。 就连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大宝,张口闭口都叫 “卢师”。 这让他越想越恍惚。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卢叔,当年不是大乾的军神吗? 怎么起义军的将领们,个个称呼他为卢师? 顾之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卢靖在第二道岗接受搜身。 侍卫的手刚碰到他的书箱,卢靖便温和地开口: “里面只有笔墨和几件换洗衣物,大人可仔细查。” 侍卫翻了翻,果然只有一锭墨、一方砚、几刀宣纸,还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粗布短褂。 那是他准备在号舍里穿的,方便写字。 顾之江忍不住走上前,对着卢靖躬身: “卢师,一路还顺?” 卢靖抬眼,见是他,眼中露出一丝暖意: “都好。你公务繁忙,不必为我分心。” “应该的。” 顾之江笑了笑,指了指贡院深处,“号舍都已检修过,您的号在东三排十二号,采光好,也安静。 若有什么不便,随时让人找我。” 卢靖微微颔首,没再多说,接过侍卫递来的考牌,转身往贡院里走去。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往路边退去。 马车在贡院门口不远处停下,秦昊掀开车帘走下来。 随着朱漆大门再次开启,顾之江和程墨忙上前躬身行礼: “参见殿下!”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贡院门口的人流上。 士子们大多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偷偷抬眼打量这位重开恩科的秦王,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都安排妥当了?” 秦昊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关切。 “回殿下,三道查验岗均已到位,号舍、饮食、医疗都已备妥,绝不让士子们受委屈。” 顾之江连忙回话。 秦昊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正被侍卫搀扶着的老童生身上。 那老童生头发全白了,走路都有些颤巍巍,手里却紧紧攥着考牌,脸上满是激动。 秦昊忍不住问:“这位老先生多大年纪了?” 一旁的礼部小吏连忙查名册:“回殿下,这位是河间府的刘生,今年六十有二,考了一辈子科举。 天启十三年后便断了念想,这次听说恩科重开,连夜从家里赶来的。” 秦昊看着老童生踉跄着往里走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难为他这般执着。告诉里面的人,若有年老或体弱的士子,可多照看些,别让他们累着。” “臣遵旨!” 正说着,贡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那是辰时的钟声,也是开考的信号。 原本喧闹的贡院瞬间安静下来,士子们排着队,依次走向自己的考试地点。 秦昊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或年轻、或苍老,或衣衫破旧、或衣着光鲜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贡院深处,像是看着无数颗种子,正被播撒进大乾的土壤里。 顾之江看着秦昊的侧脸,忽然开口: “殿下,您看这些士子,多像当年起义时,跟着您打天下的弟兄眼里都有光。” 秦昊转过头,笑了笑:“不一样。当年的光,是求生的光。 今日的光,是求志的光。 这贡院,就是他们的战场,笔就是他们的刀。 等他们出来,大乾的新血,就真的续上了。” 远处的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还没散去,有人踮着脚往贡院里望,有人低声议论着: “听说这次考中了就能当官,不管出身呢!” “我家邻居的小子也来了,要是能中,咱村也算出个官了!” “秦王殿下是好样的,这才是真为咱们百姓着想!” ...... 议论声轻轻飘过来,落在秦昊耳里。 他抬手理了理衣袍,转身往马车走去:“回宫吧。接下来的三天,就等他们交卷了。”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离,贡院门口的人流渐渐稀疏,只剩下禁军依旧笔直地站着。 而贡院深处,东三排十二号的号舍里,卢靖已铺好宣纸,研好了墨,提起笔,望着卷首。 “经义:论为政以德” 的题目,眼中渐渐泛起光。 那是属于,沉寂多年后重新燃起的光。 程墨正沿着贡院廊道巡视,一路走下来,见了不少神态各异的士子。 有的眉头紧锁咬着笔杆,有的胸有成竹挥毫疾书,连指尖沾了墨都顾不上擦。 他目光扫过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忽然按捺不住好奇,凑到身旁的顾之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的: “顾尚书,您说这届恩科的前三甲,最终会落到谁头上?” 顾之江脚步未停,目光依旧平稳地扫视着两侧号舍,唇角却含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程大人这是要开盘口,赌上一把?” 第109章 开科谣 “程大人这是要开盘口,赌上一把?” 程墨讪笑两声,左右扫了扫,压低声音: “下官岂敢? 只是心下揣测,实在难以自抑。 顾大人您慧眼如炬,总能窥见几分端倪吧?譬如…… 卢师?” 顾之江微微摇头,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卢师之志,岂在一纸状元虚名? 他此番入场,是表态,是坐镇,更是以自身为尺,丈量这新朝取士的诚意与斤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墨讶异的脸,又道:“至于魁首之名…… 科场之上,从无常胜之理。 文章除却功底,更需临场机变、破题角度,乃至契合上意。 殿下要的是能治世的‘新血’,这‘新’字,耐人寻味啊。” 程墨听了这话,顿时没了声。 他总算明白,为何自己只混了个礼部小吏,而对方年纪轻轻已是一部尚书。 这觉悟,他不当礼部尚书都屈才了! 这般一想,程墨立马收了杂念,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问道: “大人是说…… 殿下更看重经世致用的策论,而非华丽辞藻?” “心照不宣即可。” 顾之江颔首,目光投向远处奋笔疾书的身影,“你我只需确保此番恩科公平无瑕,不负殿下重托,不负天下士子期许。 至于谁能脱颖而出……” 他意味深长地收了话头,“静待阅卷之日,自有公论。”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巡视。 在两人交谈的不远处,寒门士子黄巢紧锁眉头,额上汗水涔涔。 麦饼早已冷硬,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浸入了那道经义题中。 这是他唯一鱼跃龙门的机会,笔下的每一个字都需反复斟酌,既要贴合秦王之言,又盼能写出新意,得遇明主赏识。 时间在墨香与焦灼中悄然流逝。 日头西斜,有士子因体力不支或心神耗尽被衙役搀扶出号舍,引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同情的目光,旋即又复归沉寂。 长春宫内,林晚听着小太监低声回报贡院大门已闭、秦王车驾返宫的消息,只懒懒地“嗯”了一声,拈起一颗葡萄,浑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芍药,竖着耳朵听完,脸上忧色更重了几分。 甘露殿内,秦昊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埋首奏折。 他站在窗前,望着贡院的方向,目光悠远。 陈平静立一旁,只听秦王忽然低声问道:“之江,你说,此番能否选出几个真正堪用的大才?” “殿下重启科举,唯才是举,天下英才必感念恩德,踊跃报效。 臣相信,必有栋梁之材脱颖而出。” 陈平恭敬的回道。 秦昊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大乾的将来,就在这一笔一划之间了。” 夜幕降临,贡院之内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无数士子仍在挑灯夜战,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 三天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科考进行到第二天,京城里忽然悄悄传起一首短谣。 没人说得清歌谣的源头,只听坊间热热闹闹地传。 有人在城郊河塘捞起一条金鳞鱼,剖开鱼腹时,竟掉出张裹着油纸的绵纸,纸上就写着这几句词。 消息一传开,像长了翅膀似的,没几日,京城里上至王公官吏,下到贩夫走卒,嘴边都能哼上两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 寒门有途,士子奔波。 贤才辈出,辅国安邦。 天下归心,重归一统。 民安乐业,岁岁安康。”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会把歌谣编进故事,街边孩童追跑时也唱着玩,连驿站里歇脚的客商,都要学两句再往下传。 又过了些时日,这歌谣顺着运河的商船飘向江南,跟着驿站的快马传到西北,最后连偏远州县的老农,都能掰着手指头念 “秦王开科”,连说 “这是好事,是百姓的盼头”。 不过半月,整首短谣便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了人人皆知的 “开科谣”。 没人再较真鱼腹藏纸是真还是假,可人人都把那股念想揣进了心里。 是对秦王重开科举的认,更是对大乾好日子的盼。这歌谣也跟着这股盼头,越唱越响,越传越远。 扬州城,盐阜码头! 此时的码头上,岸边到处都是停靠的大船。 一个接着一个大船停下,一个个码头工人也是迅速的上前。 而周边则是有些吃食小店,专门给码头工人做些便宜实惠的饭食,赚些辛苦钱。 此刻,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摊子前,大口吃着碗里寡淡的阳春面。 他吃得很快,额角带着汗,目光却不时扫过繁忙的江面,耳朵竖着,捕捉着周围工人们劳作间隙的闲谈。 “……听说了没? 京城那边,秦王殿下开了恩科,天下读书人都跑去考试了!” 一个刚卸完货、满头大汗的汉子在旁边桌子坐下,嚷嚷着让老板也来碗面,一边对同伴说道。 “咋能没听说?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都在说这个事儿。” 同伴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声音同样不小,“还说考中了就能当官,不论出身呢!俺们村里那个赵老秀才,都快五十了,也收拾包袱去了,说是搏个前程!” “啧啧,真是变了天了……” 先前的汉子感慨,随即又压低了点声音,“不过啊,我前几日听个京城来的客商说,城里还传起歌谣了!” “歌谣?啥歌谣?” 那汉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竟低声哼唱起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民安乐业,岁岁安康……” 他唱得调子不准,词却记得清楚。 旁边几桌的人都被吸引了,纷纷侧耳听着。 吃面的粗布衣衫汉子动作慢了下来,筷子挑着面条,仿佛吃得极为认真,每一个字都落入了耳中。 “这歌谣……啥意思?”有人问道。 “啥意思?就是说秦王殿下办这科举办得好! 是老天爷都认可的大功德!让咱们穷人家孩子也有出路了,天下的能人都来帮忙治理国家,天下就太平了,咱们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汉子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这歌谣哪传来的?编得还挺好。” “嘿,神了!说是京城外边河里捞上来的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是天意!” “天意啊……” 众人一阵唏嘘,脸上都露出了敬畏和期盼的神情。 粗布衣衫汉子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面,将面汤喝尽,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他穿过喧嚣的码头,走入扬州城内的街巷。 茶楼酒肆、街边巷口,他所经之处,总能隐约听到有人在谈论京城的恩科,甚至有人也在低声传唱着那首“开科谣”。 歌谣的内容大同小异,无一不是称颂秦王功德,描绘贤才辅国、天下安康的盛世图景。 传播者的身份各异,有看似普通的贩夫走卒,有高谈阔论的读书人,也有窃窃私语的妇人。 他们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时是公开议论,有时是神秘低语,但那股深信不疑、殷切期盼的劲头,却如出一辙。 第110章 开科谣起,各方的反应 汉子脚步不停,眼神却越发深邃。 他穿过繁华的街市,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走进一间不起眼的货栈。 货栈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拨算盘,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 汉子走到近前,低声道: “先生,外面的传言听到了吗?关于京城恩科和那首歌谣。” 账房先生拨算盘的手停下,淡淡道:“满城风雨,想不听到都难。 鱼腹丹书……呵,老掉牙的把戏了。” 汉子眉头微皱:“手法虽老,却有用。 现在码头、街上,人人都在说,都在唱。都说这是天意,是民心所向。 我们原先散播的那些……关于秦王出身不正、得位可疑的言论,几乎没人再提了。 百姓们现在只盼着科举真能选出好官,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账房先生沉默片刻,缓缓道:“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这一手……高明啊。 不仅堵了天下悠悠之口,更是借这‘天意民心’,为‘新朝’立起了大义名分。 看来,这位秦王殿下倒不是全凭幸运走到现在的。 至少他的身边倒是有高人啊!” 他顿了顿,看向那汉子:“通知下去,白莲教原定计划暂且搁置。 风向变了,眼下咱们的首要目标不是南方这群醉生梦死的家伙,而是北方的‘新朝廷’—— 这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 “这事一出,最慌的必定是南方那些藩王。 虽说这帮人个个烂泥扶不上墙,可凭着南方祖祖辈辈攒下的家底,他们倒也能折腾出些动静。”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咱们先沉住气,看看这恩科最终能选出些什么人,新朝的根基到底有多稳。 再看看江南诸王、西北叛军,到底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最好这几方,能拼个鱼死网破。” 汉子点头领命,悄然退下。 账房先生重新拨起算盘,嘴里却无声地默念着那几句歌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 淮王府,大厅内。 刘温此时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着,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他作为淮王府的大管家,对扬州城里的大小事,向来了如指掌。 起初 “开科谣” 刚在扬州传开时,刘温本想压一压 。 他盘算着,让这歌谣先歇一阵子,免得搅乱了城里的心思。 可扬州是座大城,南来北往的客商、街头巷尾的百姓,人流往来密集,没几日,歌谣就从茶坊酒肆冒出来,又顺着漕河边的码头传到寻常巷陌,越传越广。 面对这势头,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 才短短几天时间,歌谣的传播就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连王府里扫地的杂役、烧水的婆子,私下里都能哼上两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天下一统’。 他迟迟不见淮王刘子邺到来,心中愈发急促起来。 忽听大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伴着折扇轻摇的 “哗啦” 声。 刘温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哟,这可真是稀奇,刘大人今天竟亲自出来迎我?” 徐渭摇着折扇,望着快步走来的刘温,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啧啧称奇。 刘温见来的是徐渭,哪里还顾得上应付他的调侃,上前一步就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徐大人!你可知如今不光扬州,连整个南方都在传那‘开科谣’?”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期待,紧紧盯着徐渭。 希望这位素来满肚子都是 “鬼主意” 的家伙,眼下能不能拿出些真本事,可全关乎淮王府接下来的应对了。 徐渭被他扯着袖子,也不挣脱,反而“唰”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点了点刘温紧攥的手,似笑非笑: “刘大人,稍安勿躁。 天,塌不下来。” 他环视了一下这布置奢华的厅堂,自顾自地走到主位旁的一张花梨木椅前,潇洒地一撩衣袍下摆,坐了下来。 “不过是几句不知从哪个阴沟里传出来的歪词俚曲,就值得您这般惊慌失措?” 徐渭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凉茶,呷了一口,眉头微皱,似是嫌弃茶叶不够新鲜: “百姓嘛,就爱凑个热闹,见风就是雨。 今日能唱‘秦王开科’,明日咱们就能让他们改唱‘淮王仁德’。 舌头长在他们嘴里,风往哪边吹,他们自然就往哪边倒。” 刘温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火起,却又强压下去,快步走到他身边: “徐大人!绝非几句俚曲那么简单! 如今这歌谣传得邪乎,都说是什么‘鱼腹丹书’,是天意! 百姓都信了! 再这样下去,人心可就真的向着北边了!咱们王府甚至整个南方都会完蛋的。” “王府?哪个王府?” 徐渭忽然打断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主位: “咱们这位淮王殿下,此刻怕是还在哪位红颜知己的画舫上,听着新谱的扬州小调,赏着运河月色呢吧? 主子都不急,你我在这儿操的哪门子心?” 第111章 鱼腹丹书……老槐显圣…… 刘温被这话一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淮王刘子邺耽于享乐、不问政事,这早已是扬州城内公开的秘密,也是他这位大管家最无力又最焦虑之处。 徐渭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着,话锋忽然一转: “不过嘛……这‘天意’二字,说起来,倒也有趣得紧。”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秦昊能弄出个‘鱼腹丹书’,难道我富庶甲天下的江南,就出不了点祥瑞?” 刘温一怔:“徐大人的意思是?” “秦淮河畔,不是有株三百年的老槐树吗? 听说昨夜电闪雷鸣,却毫发无伤。” 徐渭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日清晨,有樵夫发现,老槐树向阳的枝桠上,竟天然生成了一个酷似‘淮’字的纹路,阳光下清晰可见。 啧啧,这可是了不得的吉兆啊,寓意淮地得天地护佑,乃真正的王道乐土。” 刘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旋即又布满疑虑:“这……如此明显的安排,百姓能信吗? 那些读书人可不是傻子……” “谁让你去跟读书人较真了?” 徐渭嗤笑一声,“我们要的是大多数愚夫愚妇相信!要的是茶馆酒肆里有新的谈资!要的是把这潭水搅浑!”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立刻去找几个信得过的说书先生,把‘老槐显圣’的故事编得活灵活现,就在今天,让它传遍扬州城! 再让府里的人,扮成云游道士和和尚,四处去说,此乃淮地当兴之兆,北方伪朝,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冽了些:“至于那些读过几年书、可能蹦出来煞风景的…… 刘大人,王府的护卫和扬州府的衙役,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非常时期,总得让这些人学会闭嘴。” 刘温闻言,眉头瞬间便紧紧蹙起。 这主意乍听之下倒像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稍一细想,却根本站不住脚。 要知道,他们淮王府可没有北方朝廷那般雄厚的实力。 自家淮王府真要是这么做了,南方其余诸王会怎么看? 北方朝廷、西北叛军又会作何反应? 这些势力里,但凡其中一家起兵来犯,后果便不堪设想。 真到了那时候,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危机,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 徐大人,你可曾想过,我们淮王府若是做了此事,会引来何等后果?” “你又何曾考虑过,一旦我们这般做了,北方朝廷会怎么想? 南方诸王会怎么想?西北叛军又会怎么想?” 刘温越说越激动,情绪激动得甚至抬起手,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厉声质问道: “倘若这些势力当真派兵来犯扬州。 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刘温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大厅里一时静寂,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风声。 徐渭却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折扇,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一种冰冷的锐利。 “刘大人......” 他的语气异常的平静,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以为……我们不做,他们就不会来了吗?” 刘温一怔,指着徐渭的手缓缓放下。 “北方朝廷,挟天子以令诸侯,削藩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现在不动,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北有边患,西有叛军,一时抽不出手来对付我们这富甲天下的江南。 可一旦他们缓过气来,第一口要咬的,便是我们这块肥肉。” “南方诸王?” 徐渭嗤笑一声,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精致的园林,“楚王、越王、湘王……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各自打着算盘? 他们巴不得我们淮王府出头,试试北方朝廷的刀锋利不利。 若我们成了,他们自然蜂拥而上,分一杯羹。 若我们败了,他们便是第一批来‘吊民伐罪’,瓜分扬州富庶之地的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刘温:“至于西北叛军? 他们若真成了气候,下一个目标便是挥师东进,逐鹿中原! 他会因为我们淮王殿下安分守己、不问政事,就放过这钱粮满仓的扬州城吗?” 徐渭一步步走回刘温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却更迫人:“刘大人,这乱世早已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了! 如今之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退,就是万丈深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们制造祥瑞,不是为了立刻扯旗造反,而是为了自保!” 徐渭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让天下人觉得,淮地受命于天,民心所向! 要让北方朝廷动手时有所忌惮,要让南方诸王不敢轻易窥伺,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东南之地,并非无主!” “这不是惹祸上身......” 他盯着刘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在狂澜既倒之前,抢先筑起一道堤坝! 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扬州,不是谁都能来咬一口的肥肉! 我们要的,是一个‘名’,一个能让各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名分’! 即便将来真要谈,要合,手里也得有让人正视的筹码!” 刘温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又慢慢回来。 他怔怔地看着徐渭,后背竟惊出一层冷汗。 他一直以来只想着如何维持现状,如何不让王府惹上麻烦,却从未从这般狠辣决绝的角度去看待这天下棋局。 徐渭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开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真相。 是啊,这乱世,早就没有安稳的避风港了。 淮王府的富贵,早已是群狼环伺的目标。 他沉默了许久,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决断。 “王爷那边……” 他嗓音有些干涩。 “王爷那边,我自会去说。” 徐渭见他松动,语气缓和下来,重新露出那种智珠在握的神情: “只需让王爷知道,这是为了保住他的逍遥日子,是为了让扬州永远是他享乐的‘王道乐土’,他自然不会反对。” 刘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东西。 他重重一点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好!就依徐大人之计。我这就去安排说书先生和……‘云游高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府护卫和扬州衙役那边,我也会亲自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绝不会让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坏了王爷的‘祥瑞’。” 徐渭满意地笑了,折扇“啪”一声再次打开,轻轻摇动。 “甚好。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记住,要快,要真,要让整个扬州城,一夜之间,都在谈论老槐树的‘天意’。” 刘温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地说道:“希望,我所做的,是正确的。”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徐渭独自站在厅中,摇着折扇,听着窗外扬州城隐约传来的市声。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鱼腹丹书……老槐显圣……” 他低声自语,“这争天下的戏码,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就看谁编的故事,更能忽悠住这天下人了。” 第112章 被操控的人生 扬州城,盐阜码头! 年轻码头工人石秀,此刻正攥着刚领的几枚铜钱,站在喧嚣的码头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明明昨天,不,就是今天早上。 一起扛包的张叔、李哥他们,还在歇气时凑在一起,眼神发亮地嘀咕着京城那“鱼腹丹书”的奇事,语气里满是羡慕和向往。 “瞧瞧人家秦王,这才是真龙天子啊! 重开科举,不论出身,俺家那小子要是能读得起书,说不定也有奔头!” “是啊,都说北方现在吏治清明,当官的都不敢欺负老百姓了……” “等这趟活儿结了,俺真想攒点路费,去北边看看……” 这些话,石秀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 谁不盼着有个好世道呢? 可这才过了几个时辰? 日头还没偏西呢,码头上的风向就彻底变了! 还是那张叔,刚才卸完一船漕粮,擦着汗走过来,说的话却让石秀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咱们扬州出祥瑞了!” 张叔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份莫名的兴奋。 “祥瑞?啥祥瑞?” 旁边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就秦淮河边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啊! 听说昨夜雷劈电闪,别的树都遭了殃,就它,毫发无伤! 今早有个樵夫去看,你猜怎么着?” 张叔卖了个关子,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才神秘兮兮地说:“那老树朝阳的枝桠上,天然长出了个清清楚楚的‘淮’字! 老天爷显灵了! 这是说咱们淮地,才是得了上天庇佑的王道乐土!” “真的假的?”有人惊呼。 “千真万确!东街茶馆的王先生说书都讲了!绘声绘色的!还说有云游的高僧看了,直呼这是‘淮地当兴,北伪昙花’之兆!” 李哥也在旁边帮腔:“没错没错,我也听说了! 看来咱们淮王殿下才是真命所归啊! 北方那边……哼,说不定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搞了个噱头。” 石秀彻底懵了。 这……这变的也太快了! 昨天还心心念念要去北方寻出路的人,今天怎么就一口一个“淮地当兴”、“北伪昙花”了? 那“鱼腹丹书”的天意,就这么轻易被“老槐显圣”给盖过去了? 他忍不住插嘴:“张叔,你……你昨天不还说想去北边看看吗?” 张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马上又梗着脖子道: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老天爷都显灵指明路了,咱们还能不认? 再说,背井离乡哪有那么容易? 咱们根在扬州,淮王殿下好了,咱们才能真的好!” “就是就是!”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北边好?谁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 咱们扬州富庶甲天下,日子不比谁舒坦?” “安心干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石秀看着张叔他们又散开去找活干,嘴里还在热烈地议论着“老槐树”和“淮”字,仿佛昨天那些对北方的憧憬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 铜钱攥得发热,心里却一阵阵发冷。 他年纪轻,但不傻。 他隐约觉得,这“天意”变得也太巧、太快了。 好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强行掰着所有人的脑袋,让他们看向另一个方向。 码头上的风依旧带着水汽和汗味,喧闹声也一如既往,但石秀却觉得,这熟悉的扬州城,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和让人不安起来。 “你也别多想,这些事儿本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咱只求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安稳了就行。” 一位瞧着有些颓废的中年汉子,看着那愣在原地的年轻人,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这一辈子啊,糊涂点其实挺好,太精明了反倒不自在!” 中年汉子说完这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 可在石秀眼里,他分明看见,这位大叔的眼角竟隐隐泛着泪光。 “这……” 石栓看着中年汉子眼角那点不合时宜的水光,心里的困惑压过了刚才的不安: “大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好像……不太信他们说的?” 那颓废汉子猛地惊醒般,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点湿意擦去,脸上又堆起了那种麻木和随波逐流的笑意: “嗨!沙子迷眼了,这码头上风大,常有的事。” 他避开了石栓的问题,反而重重又拍了拍石栓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石栓晃了一下:“小兄弟,听大叔一句劝,别琢磨这些没用的。 什么天意民心,什么鱼啊树啊的,那都是上头大老爷们玩的花样。 咱们啊,就是这运河里的水,风往哪儿吹,浪就往哪儿涌。 逆着风,吃亏的是自己。”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吆喝着指挥卸货的工头,压低了声音:“你看张叔他们,变得快是吧?那不是他们傻,那是他们活明白了! 谁给饭吃,谁就是天! 今天淮王府能让咱们有活干,有口饭吃,那淮王就是天,老槐树就是神树! 明天要是换了北边秦王打过来,发粮赈灾,那鱼肚子里的纸片就是天书! 道理就这么简单......” 第113章 最后一名上榜的黄巢 石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 他觉得大叔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跟河里随波逐流的水草还有什么分别? 中年汉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一种石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兄弟,心里有杆秤是好事,但别露出来。 这世道……容不下太明白的人。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热烈讨论“祥瑞”的工友,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码头深处,背影佝偻,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流和堆积如山的货包后面。 石秀独自站在原地,手里那几枚铜钱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滑。 风确实很大,吹得漕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吹得人衣衫翻飞。 他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关于“老槐显圣”和“淮字天成”的议论。 这些声音比早上谈论“鱼腹丹书”时似乎更加热烈,也更加笃定,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刷新了一遍。 那只无形的大手,不仅掰着他们的脑袋转向,似乎连心也要一起攥过去。 石秀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铜钱,那是他今天扛了不知多少包粮袋才换来的。 淮王府发的工钱。 他紧紧攥住铜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然后,他抬起头,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迈开脚步,朝着工头吆喝的方向走去,准备迎接下一艘需要卸货的漕船。 只是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种对“天意”的怀疑,一种对自身随波逐流状态的微弱不甘。 码头上,风继续吹,浪潮依旧随着风向改变着方向。 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未必如表面那般驯服。 京城,贡院。 此时的贡院门口,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围在门口的人,心中无一不是激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紧闭的大门,盼着能有官吏早日前来开门,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至于一些家境较好的人,早已安排自家下人在此等候。 他们自己则在附近寻了家客栈,慢悠悠地用着糕点,静候下人带来的好消息。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手,能表明自己那紧张的情绪。 黄巢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那长长的名单,只从最前面开始开始,逐行向下搜寻自己的名字。 一个个名字过去,没有他……还是没有他……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几乎绝望之际,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最后一名的位置上——黄巢,京东路! “中了!我中了!最后一名!最后一名!” 黄巢猛地抓住身旁陌生人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多年的寒窗苦读,所有的艰辛与期盼,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惊呼、狂喜、叹息与失落,人生百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位江南望族子弟也名列前茅,虽非前三,亦是高等,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家中小厮早已飞奔回去报喜。 而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高居榜首的会元之名——卢靖! 这个名字对于许多年轻士子而言或许陌生,但落在一些知晓内情或年纪稍长的朝臣、士人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卢靖?莫非是当年那位……” “嘘!慎言!既是陛下钦点,必有道理。” “文章必然惊才绝艳,方能折桂啊!” 消息如插了翅膀,迅速飞入皇宫深处。 长春宫内,林晚正逗弄着咿呀学语的小皇帝,芍药步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惊奇: “娘娘,贡院放榜了。 会元是位叫卢靖的先生,听说……来历不凡呢。” 林晚手中的拨浪鼓微微一顿,秀眉轻挑:“卢靖?” 她沉吟片刻,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秦王殿下这盘棋,下得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位卢先生中选,可比十个年轻状元来得更有分量。”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慵懒,却多了几分了然:“看来,这京城的天,又要因新科进士们而变一变了。 吩咐下去,长春宫这些日子都谨慎些,莫要与前朝之事有任何牵扯。” “是,娘娘。” 芍药恭敬应下,心中对太后的敏锐又添了几分钦佩。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秦昊看着顾之江呈上的最终排名及前十名的朱卷(誊录后阅卷官批阅的试卷),目光尤其在卢靖和王砚之的文章上停留许久。 卢靖的文章,沉稳大气,引经据典却又不失锐利,对时政的剖析鞭辟入里,提出的策略老辣持重,绝非寻常书生所能及。 而王砚之的策论,则充满了一股破而后立的锐气。 虽略显青涩,但对民间疾苦体察入微,所提建议大胆新颖,恰恰契合了秦昊欲打破陈规、大力革新的心思。 “很好。” 秦昊合上试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即刻拟旨,三日后,于太极殿举行殿试,本王要亲自考较这天下士子。”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殿下,卢师那边……” “照常即可。” 秦昊明白他的意思,“殿试之上,唯才学是举。 告诉卢师,让他不必有任何顾虑。” “是。” 第114章 殿试钦元开新篇 三日后,乾元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通过会试的士子们身着崭新的青色贡士服,垂首恭立。 他们之中,有年过四十的卢靖,有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也有如黄巢般努力抑制激动、面容紧绷的寒门子弟。 御座之上,秦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 他没有问繁琐的经义,而是提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当今大乾,百废待兴,汝等认为,何为当务之急?又如何施为?” 士子们依次作答,有的强调吏治清明,有的主张轻徭薄赋,有的建议兴修水利。 轮到王砚之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声音清晰却坚定:“回殿下,学生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均田’与‘选贤’! 土地兼并为乱世之源,需强力抑制,使耕者有其田。 选官任人则需彻底打破门第之见,如本次恩科,唯才是举,方能聚天下英才而用之!” 他的回答大胆甚至有些尖锐,让几位保守的阅卷官微微蹙眉,却让秦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最后是卢靖。 他出列行礼,神态从容不迫,声音沉稳:“殿下,老朽以为,百废待兴,首在‘定分’与‘开源’。 定分,即明确法度、稳定人心,使民知所趋避。 开源,并非仅指耕种,更在于鼓励工商、畅通漕运、革新技艺。稳中求进,方是长久之道。” 老成谋国之言,与王砚之的锐意进取相辅相成。 秦昊听完所有人的陈述,心中已有决断。 他当场钦点: “卢靖,才识宏博,思虑深远,赐进士及第,状元!” “王砚之,志虑忠纯,切中时弊,赐进士及第,榜眼!” “……,赐进士及第,探花!” 其余等人,皆赐进士出身。 金榜题名,皇恩浩荡。 当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寒门士子欢欣鼓舞,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而一些守旧的世家大族则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春风得意,京城百姓夹道观看,欢呼雷动。 这一切,都标志着秦昊主导的新朝,真正开始注入属于自己的新鲜血液,一个全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游街的喧嚣隐约传入深宫。 长春宫内,林晚听着外面的热闹,轻轻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小皇帝,低语道: “听到了吗?这天下,又要不一样了。” 而此刻的秦昊,正站在宫城的高处,俯瞰着这座焕发新生的都城,以及那些满怀憧憬的新科进士们。 他的手中,握着的不再仅仅是刀剑,还有了足以塑造未来的笔杆子。 此时,黄巢正安坐于客栈之中,望着楼下游街的新晋士子,心中毫无妒忌,只剩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今年已三十有九,这已是第四次踏入科场。 前三次应的是文举,最后一次索性转投武举,却无一例外,尽数落榜。 头一回落榜时,他只觉天崩地裂,仿佛人生尽毁。 可次数多了,他渐渐品出了不对劲 —— 这科场,怕不是真容不下他这般出身的人。 后来在家乡浑浑噩噩蹉跎了七八年,总算被妻子点醒,正打算振作起来谋份事业,没等行动,便传来大乾‘皇帝’易主的消息。 恰在此时,家乡来了几位有作为的官员,领着乡亲们一步步向好,至少人人都能安稳活下去了。 这般一来,他刚冒头的事业心思,便生生断了。 又浑浑噩噩过了数月,朝廷忽然传来喜讯。 科举重开,凡有志向者皆可应试。 他当即重拾希望,从县试到府试,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考,终至今日金榜题名。 而骑马经过的王砚之,望着二楼处的黄巢,伸手打了个招呼。 作为住在隔壁的两人,虽然不是很熟,但还是有些交际的。 黄巢看到王砚之的招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在这偌大的京城,能有一个算是认识的人分享这份喜悦,足以让他胸膛中的激动更添几分暖意。 他看着王砚之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红袍,作为榜眼风光游街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 “真好……” 他喃喃自语,攥紧了拳头,“这世道,真的变了!” 他能中这最后一名,已是祖坟冒青烟。 是秦王殿下打破陈规、唯才是举的明证! 这意味着,像他这样屡试不第、出身寒微的人,真正有了通天之阶! 激动过后,黄巢慢慢冷静下来。 名次已定,喜悦埋在心里即可。 他想起自己那堪堪挂在榜尾的名字,深知这绝非终点,而仅仅是起点。 殿试上陛下钦点的进士,哪怕名次最低,也是天子门生,未来的路还长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楼下的喧嚣,转身回到房中那张简陋的书桌前。 桌上还摊开着几本备考时翻阅得卷了边的书籍。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然后拿出纸笔。 他得赶紧给家里写信报喜。 想到妻子这些年来的不离不弃和默默支持,想到她听到消息时必定会露出的笑容,黄巢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笔尖蘸墨,他斟酌着字句,想要将这份金榜题名的荣耀和对未来的期盼,最妥帖地传达给远方的亲人。 与此同时,跨马游街的队伍缓缓行过朱雀大街。 卢靖作为状元,居于队伍最前列。 他面容平静,只是偶尔向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微微颔首致意。 全然不似新科登第的狂喜少年,反倒更像一位荣归故里的长者。 这份超乎常人的镇定,引得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多了几分敬畏与猜测。 探花章衡紧随其后,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朝气。 他努力保持着仪态,但眼中的光彩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 他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羡慕、赞赏的目光,胸膛挺得更高了些。 游街的队伍迤逦而行,最终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散去。 新科进士们将被引至特定的官驿居住,等待吏部的铨选和任命。 皇宫大内,秦昊并未沉浸在科举成功的喜悦中太久。 殿试结束,仅仅是个开始。 甘露殿内,他召见了顾之江、陈平,荀壹等人。 “新科进士的安置,需得快,也需得稳。” 秦昊手指轻轻敲着御案,上面摊开着进士名单,“卢靖,不必按常例待选,直接入军,授参军。本王要时时咨询。” 顾之江躬身:“臣遵旨。卢师之才,确该如此。” “王砚之!” 秦昊的目光落在榜眼的名字上,“锐气十足,可堪打磨。 放他去地方,挑一个知县实缺,要那种积弊已久、难啃的硬骨头,让他去实践他的‘均田’之论。” 荀壹略一思索,回道:“河东长宁府下有一新县,此前因水患兼豪强占地,民怨颇深,正需此等锐意革新之干吏。” “准。” 第115章 科考结束,秦昊授官 见众人无异议,秦昊颔首,随即目光扫向名单后方: “其余进士,由吏部依其殿试策论所显专长考核,分派至六部观政或外放州县任职。 务求人尽其才,尤其是……” 他手指点向名单最末处,“如黄巢这般寒门出身、年齿稍长,又深知民间疾苦者。 可酌情授予能施展其才的实职,不必拘泥于科考名次。” “臣等明白!” 顾之江、陈平、荀壹三人齐声应道。 旨意很快拟就发出。 另一边,黄巢正在士子驿馆中纠结自己的任职去向,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慌忙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略显陈旧的衣衫,这才快步上前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皂色吏服、面带谦恭笑容的胥吏,手中捧着一应文书。 “有劳官差了。” 黄巢侧身将人请进,心中不免忐忑。 自己既是 “最后一名”,不知会被派往何处。 胥吏办事利落,一边请黄巢核对姓名、籍贯,一边笑着恭维: “黄老爷真是贵人之相,此番高中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按制,新科进士需在吏部登记造册,等候铨选。 不过您放心,如今秦王殿下主政,最是器重实干之才,断不会让诸位久等。” 黄巢点头应着,心中稍稍安定。 待手续办毕,胥吏又叮嘱: “近日会有吏部官员召集诸位进士,讲解为官之道与朝廷法度,具体时间、地点,会再行通知。 还请黄老爷这几日暂留客栈,莫要远行。” 送走胥吏,黄巢望着手中的官凭文书,那枚鲜红的官印灼灼其华,真切地提醒着他:命运已然改写!!! 他走回桌前,目光落在信纸角落的墨点上,略一思忖,提笔在空白处续写道: “…… 吏部文书已至,不日便将授官。 夫人勿念,一切安好。 此番得沐皇恩,某必当勤勉任事,不负平生所学,亦不负殿下革新之德政……” 次日早朝,乾元殿内。 秦昊的手指在任职名单上缓缓移动: “卢靖,授参军之职,即刻入军参赞军政。”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赐紫金鱼袋,准其随时递牌子觐见。” 参军一职品级虽不高,但 “参赞军政” 的权责可大可小。 再加上 “随时觐见” 的特恩,其地位之超然,殿内诸臣心中顿时了然。 这是秦王要让其培养成为新的重臣啊。 “王砚之!” 秦昊的目光移向榜眼之名,“授河东长宁府新县知县,即日赴任。 替本王转告他:新县积弊,本王知晓。 予他一年时间,我要看到‘均田’之策初见成效、民有所安。 若有难处,可直奏本王;但若是畏难不前或行事乖张,亦必重惩。” 荀壹躬身应道:“殿下圣明。王砚之正需此等艰难差事加以磨砺。 臣会选派干练佐吏,辅佐其赴任。” 秦昊颔首,又将目光扫过探花及其他名列前茅者,作出安排。 或入翰林院观政,或派往六部学习,或外放富庶之地任县令。 皆依其殿试表现与文章风格量才录用。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名单末尾。 “黄巢……” 秦昊对这个名字印象自然是非常深的。 他的《不第后赋菊》中的那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后世,只要是稍微了解点历史的人都知道的东西。 当然,在后世还被人调侃,对着族谱砍的男人。 不管两人是不是同一人,秦昊也不想赌,刚好这家伙也有上榜的资格,便没让这家伙落榜。 “其殿试策论虽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透着历经挫折后的沉韧。 文章质朴,言及地方胥吏之弊与小民生计,颇有些见地。此人似是多次应试?” 顾之江忙回禀:“殿下明鉴。 黄巢乃京东路人氏,今年三十有九,此前曾三次应文举、一次应武举,皆未得中。 此次恩科,他自县试、府试、院试至乡试一路过关,终在会试名列榜尾,殿试亦属丙等。” “屡败屡战,心志可嘉。” 秦昊沉吟片刻,“其既熟知地方庶务,便不授京官了。 让他去个能做事的地方。 京西路蕲春县,县丞一职可还空缺?” 蕲春县虽非穷县,却因水网密布,漕运、农事、治安皆颇为复杂。 县丞佐理政务,正是能接触实际事务的职缺。 荀壹略一思忖,回道:“回殿下,蕲春县丞之位确有空缺。此职正可发挥其所长。” “好。” 秦昊颔首,“即授黄巢蕲春县县丞,令其即刻赴任。 替本王转告他:莫要因名次靠后而气短,本王要看的,是他治理百姓的实绩。” “臣等遵旨!” 任命经由吏部很快正式下达。 当黄巢接到授官文书,看清 “蕲春县县丞” 几字时,心中百感交集 。 县丞虽为佐贰官,品级不高,却是实实在在有职有权的实缺,更能直面民生疾苦。 尤其这是秦王殿下亲定的任命,其中的期待与机会,他如何能不懂? 黄巢紧紧攥着文书,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 另一边,王砚之接到 “新县知县” 的任命时,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斗志。 他早听过新县积弊之深,可这正合他意。 若无艰难,何以践行抱负?何以报效殿下知遇之恩? 他几乎立刻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奔赴那处 “积弊已久的硬骨头”。 卢靖的反应则最为平静。 参军之位本在他意料之中,紫金鱼袋与随时觐见的恩宠虽略出意料,也只让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他谢恩后,便安静收拾起简单行囊,安排好儿女后。 当日便搬入军中安排的住所,翻起秦王令人送来的军政卷宗,迅速进入了角色。 新科进士们如同新鲜血液,被迅速注入大乾王朝略显沉滞的肌体。 有人意气风发,有人谨小慎微,亦有人观望忐忑。 但无论心境如何,他们都清楚地感受到。 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时代,正随他们的赴任,在帝国各处悄然开启。 黄巢离京那日,天刚蒙蒙亮。 他婉拒了王砚之等人相约同行的好意,只雇了一辆寻常骡车,载着几箱书与简单行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嚣的京城。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在清晨的街巷中格外清晰。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城墙,心中没有多少留恋,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 蕲春县,将是他人生真正的起点。 而在他身后,京城的风云并未因科举落幕而平息,反而因这批新官的到来,酝酿着更深层次的变动。 长春宫内,林晚听着芍药汇报新科进士的任职去向,尤其听到卢靖被特许随时觐见时,她轻轻抚过身旁小皇帝的柔软发顶,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王殿下,倒真是求贤若渴。” 她轻声呢喃,目光似穿透殿宇重重帘幕,望向更远的未来: “也好,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第116章 京雪食肆听民声 冬日的京城,裹在一片纯粹的雪白里。 天地间白茫茫的,连飞檐翘角、街边树梢都覆着层绒软的雪,恍惚让人坠入了一场轻软的梦。 一辆车身斑驳的简陋马车,正沿着积雪的街道缓缓行驶。 车轮碾过厚雪,在平整的雪面上轧出两道深辙,还伴着细碎的 “咯吱” 声,慢慢往街深处去。 与车外的清冷落雪截然不同,马车内却是一派融融暖意。 谢知薇脸颊透着薄红,在暖烘烘的车厢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 一会儿讲幼时跟着母亲守着炭炉过冬、烤得手暖脚暖的琐事。 一会儿又笑谈当年入宫时误闯御花园、被宫婢打趣的趣事,话头就没断过。 一旁的林舒月也难掩雀跃,脸上漾着明亮的笑意,时不时顺着话茬接下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车厢里的气氛烘得愈发热闹。 秦昊侧坐于马车软垫上,指尖轻搭膝头,安静地听着两人絮语。 他不常插话,只在谢知薇说到幼时烤雪团的趣事、或是林舒月提起宫中专供的暖炉时,偶尔微微点头附和,或是轻声问一句 “后来呢”。 偏偏就是这简单的回应,总让对面两人眼里亮一下,连叽叽喳喳的语调都更雀跃几分。 他心底倒难得泛起几分松弛。 自上次恩科放榜后,朝政梳理、吏治整改、民生安抚诸事接踵而至,他连轴转了近三个月,连深夜批阅奏折时,案头的茶都凉得快。 此番好不容易得几日空暇,便想着乘马车逛逛,亲眼看看这京城的变化。 这变化是真真切切的。 方才马车过街巷时,他透过车帘缝隙瞥见,街边百姓的气色亮堂了不少。 往日里常见的蜡黄、菜色少了,连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小贩,肩上的担子沉了,脸上也带着些踏实的笑意。 听吏部呈报,自打局势彻底稳了,各坊的新生儿数目竟悄悄涨了近两成。 秦昊望着车外掠过的雪白屋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江山模样。 至少不必再让百姓熬不过冬天,就冻死一大片。 明明人还活着,心里却满是绝望。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 车外,响起张扬的声音。 “公子,地方到了!” 车轮 “咯吱” 一声轻顿,终于停了下来。 谢知薇最先按捺不住,伸手撩开车帘一角,冷风裹着雪沫子轻扑进来。 她却没缩手,反而眼睛一亮:“呀,这是西市的街角吧?我从前跟母亲来买过腊梅!” 林舒月也凑过去看,指尖无意识拢了拢领口的暖巾,笑着点头: “可不是? 你看那边那棵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灯笼架子,覆了雪倒像开了满枝银花。” 秦昊随后起身,也随后下了马车。 “走吧,既然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两人闻言,也没再叽叽喳喳,顺着秦昊的步伐,走进了一家简陋食肆。 若进店的客人够细心,便能发现。 这食肆里的伙计,个个手指粗大、孔武有力,眼神还时不时地扫视着寥寥几位路过食肆的行人。 “哇,这就是食肆吗?我从前连门口都没靠近过呢!” 谢知微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林舒月耳边小声惊叹。 同时指尖还悄悄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满是藏不住的新奇。 林舒月也难掩好奇,目光轻轻扫过食肆里的粗木桌凳、冒着热气的灶台,却比谢知微多了几分留意 。 她本就心细,很快察觉到食肆里的客人透着股不同寻常。 心里最好奇的自然是,堂堂秦王殿下出来散心,为何偏选了这么一间简陋食肆? 而没过多久,食肆的店家带着两个伙计也是快速的来到几人的身边。 这位公子,您几位里边请!外头雪大,快暖和暖和!” 店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他一边热情地招待几人,一边用目光飞快扫过秦昊。 虽不显奢华、却质地精良的衣袍,以及他身后两位戴暖兜、气质不凡的女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热切了几分。 再加上今天那‘特殊’的食客,瞬间明白了什么。 两个伙计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粗茶,又奉上一碟子炸得金黄的豆子。 “小店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自家炒的盐豆,您几位尝尝,驱驱寒。” 店家搓着手,略显局促地笑道。 谢知薇好奇地捏起一颗豆子放入口中,咔嚓一声,眼睛弯了起来:“好吃!” 林舒月也矜持地尝了一颗,微微点头,目光却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秦昊端起粗瓷茶碗,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茶味苦涩,却别有一股粗犷的暖意,从喉头一直熨帖到胃里。 他看向店家,语气平和地问道:“掌柜的,近来生意可好?” 店家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忙道: “托秦王殿下的福,还过得去,还过得去!比前两年可是强多了!” “哦?怎么说?”秦昊顺势问道,像是寻常客人拉家常。 “哎呦,公子您一看就是贵人,不知我们小民百姓的苦。” 店家打开了话匣子,“前些年呐,兵荒马乱的……咳,反正就是不太平,税赋又重,街上人都少,哪有什么生意。 这几个月可不一样了!” 他压低了点声音,脸上却带着光:“京城安稳了,新朝……嗯,那位王爷主事,清退了不少贪官,税也定了新规矩,咱们这小本生意,负担轻多了! 您看这街上,人气是不是旺了些? 赶上下雪天,还能有几个铜板赚个嚼谷,心里踏实啊!” 第117章 左雍、左思父子 秦昊静静听着,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碗边缘。 谢知薇和林舒月也安静下来,听着这市井小民最朴素的感慨。 ‘心里踏实’,这四个字,重逾千斤。 “那就好。” 秦昊淡淡一笑,“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店家连连作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几位想吃点什么? 小店虽没什么山珍海味,但羊肉汤是熬了一早上的,热乎鲜美,切点羊杂,配两个刚出炉的胡饼,管保身子暖和!” “就依掌柜的推荐。”秦昊颔首。 “好嘞!三碗羊杂汤,六个胡饼!” 店家高声朝后厨吆喝着,又对秦昊他们笑道,“您几位稍坐,马上就得!” 很快,三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杂汤并一盘烤得焦香的胡饼就端了上来。 奶白色的汤水翻滚着,里面是煮得软烂的羊杂,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令人食欲大动。 见谢知薇和林舒月那拘谨的样子,秦昊随意的说道: “就当跟家里人吃饭,别绷着。” “家里人” 三个字落进耳里,两人眼尾先悄悄软了些。 谢知薇攥着衣角的手指松了松,林舒月也悄悄把挺直的脊背放软了半分。 两人见秦昊已经吃了起来,也不再纠结。 学着秦昊的样子,指尖捏起半块胡饼,轻轻掰成小块放进汤里,等饼吸足了汤汁,才舀起一小块,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 汤味醇厚,羊杂处理得干净,没有腥膻,只有满口的鲜香暖意。 在这风雪天里,确实是无上的美味。 秦昊吃得并不快,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市井烟火气,耳中听着店家偶尔和熟客的闲聊,内容无外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才是他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想要守护的东西。 就在一碗汤快要见底的时候,食肆门口厚厚的棉帘又被掀开,一股冷风卷着雪沫灌入。 一名穿着普通棉袍、却难掩精干之气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侧紧紧跟着个小男孩,小脸蛋皱得像晒干的枣核,眉眼局促,模样带着点不符合年龄的老态,和大乾人偏爱的清俊模样相差甚远。 男子的目光扫过店内,很快就锁定了秦昊那一桌。 这一桌人的气质根本与食肆内根本格格不入,让他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他接着对隐在灶台后的一个伙计微微点了点头。 那伙计抬头见了他,手里的铜勺 “当啷” 撞在锅沿上,脸上瞬间绽开兴奋的笑,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擦,小跑着迎过来: “左大哥!这风雪天你怎么来了? 还是老样子,要碗羊杂汤配胡饼?” 语气里满是熟稔的热络。 “嗯,随便来点就成。” 男子应得简洁,目光却落向身边的左思。 伙计也跟着看向小男孩,手本能地抬起来,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可指尖刚碰到孩子的发顶,瞥见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又猛地顿住,指尖蜷了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放柔了声音问: “小思,你想添点什么?糖糕要不要?” 左思像是没听见,眼神发直,呆呆地盯着伙计的衣角,半天没反应。 “小刘,不用问他了,我这份多加点汤就行。” 左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妥协,“这孩子又走神了。” 伙计连忙点头:“哎好!您坐,我这就去后厨催催!” 说着急匆匆往后厨跑。 待伙计走远,左雍才转向左思,眉头微蹙,声音沉了些,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又在想什么?人家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他知道儿子不是听不懂,就是反应慢得让人着急,家里人私下里都偷偷担心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够灵光。 这话总算让左思回了神,他耳朵尖悄悄泛红,眼神飘向角落,不敢看父亲,只敢偷偷用余光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这抹躲闪的目光,恰好落进了一直留意着这边的秦昊眼里 。 他原本正握着半块胡饼,此刻不由得放缓了动作,目光温和地落在这个透着怯懦的丑小孩身上。 左雍顺着儿子的视线转头望去,才发现邻桌的秦昊正端坐着。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左雍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虽然长的不咋地,却非常羡慕长相俊美的人。 他先前听媳妇提过,几个月前京城著名的美男潘安驾车出门时,沿途妇人都往他车里扔水果、掷鲜花,热闹得很。 可自家这孩子,竟也学着潘安的样子出门,结果反遭旁人耻笑。 那回之后,左思连着好几天不肯出门。 这次恰逢自己今日休沐,他才特意带儿子出来散散心。 倒是他没料到,在这偏僻食肆里,竟会遇上一位不输潘安的美男。 而这男子身边的女眷,模样也极为绝美,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实在让人想不通,这般贵人竟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关键还吃得挺开心。 “二位,不如同坐一桌如何?” 恰在左雍思忖之际,那男子忽然开口。 这话入耳,左雍心头顿时一惊。 毕竟他不过是个寻常官场小吏,竟能得一位贵公子主动邀同桌,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 左雍心里顿时犯了难。 面对这身份悬殊的邀约,他实在拿不准,这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秦昊也是瞧出左雍的为难,离开桌子,来到两人的身边。 毫不在意的揉了揉左思的头发。 秦昊的手掌宽厚温暖,落在左思微凉的头发上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左思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那双原本有些呆滞、躲闪的眼睛微微睁大,愣愣地抬头看向秦昊。 他从未被陌生人,尤其是这样一位……好看的陌生人如此亲近地触碰过。 父亲和熟人的担忧、惋惜、甚至偶尔流露的不耐烦,他懵懂地能感觉到,而此刻这只手,却只有纯粹的温和。 左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又硬生生止住。 贵人此举用意不明,他不敢贸然冲撞,只得紧张地看着,手心微微出汗。 “小孩子心思纯净,偶尔走神,天马行空,未必是坏事。 说不定以后这个小家伙会成为我大乾著名的文学大师,并且形成自己的文学流派呢!” 秦昊收回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他看向左雍,目光平和: “店家这里汤饼味美,人多也热闹些。 兄台若不介意,便一同坐下,这风雪天,热汤凉得快。” 他的态度自然至极,没有丝毫施舍或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碰巧同桌吃饭的食客,发出再寻常不过的邀请。 左雍心下稍安,又瞥了一眼儿子。 只见左思依旧仰头看着秦昊,那皱巴巴的小脸上,竟极少见地没有出现畏缩或呆滞,反而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好奇的光亮。 就冲儿子这片刻的不同……左雍把心一横,拱手道: “公子盛情,左某却之不恭。只是叨扰了。” 他拉着左思,小心地在秦昊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姿态依旧拘谨。 第118章 破坏气氛的张扬 谢知薇和林舒月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自己面前的碗碟稍稍挪动。 给新来的两人腾出更多空间,动作轻缓,并未多言,只是安静地垂眸,继续小口吃着东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店家恰好此时端着左雍点的羊杂汤和胡饼过来,见到这拼桌的一幕,略微一愣,随即脸上笑开了花: “哎呦,几位爷凑一桌好,热闹!暖和!” 他手脚麻利地将吃食摆放在左雍面前,“左大哥,您慢用!汤不够尽管添!” 热汤的香气愈发浓郁地弥漫在一桌人之间。 秦昊将自己那盘还没动过的胡饼往左家父子那边推了推,自然地问道: “瞧兄台像是公门中人,今日休沐?” 左雍刚拿起胡饼,闻言动作一顿,谨慎答道: “公子好眼力。在下左雍,在京兆府下任一个小小的书办。 今日秦王殿下给所有在职人员休假几天,带犬子……出来走走。”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京兆府事务繁杂,书办一职责任重大,辛苦了。” 秦昊点了点头,舀起一勺汤,似是不经意地继续问,“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左雍心中那根弦又绷紧了些。 这位贵人打听这个? 他斟酌着词句:“劳公子动问。京中……无非还是那些琐碎事务,秋粮入库,巡查坊市,处理些小纠纷,并无甚特别之事。” 他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敏感的话题。 “嗯。” 秦昊应了一声,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目光转而落到一直偷偷看他的左思身上。 左思像受惊的小动物,立刻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耳朵又红了起来。 对于他而言,今日实在是 秦昊却笑了笑,用自己干净的勺子,从碗里舀起一块炖得极烂、没有半点肥腻的羊肉,轻轻放到左思的碗里。 “多吃点,长得壮实些。” 左雍看得又是一愣,忙道:“怎敢劳公子……” “无妨。” 秦昊打断他,看着左思,“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左思盯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肉,小手捏着衣角,嘴唇嚅动了几下,才发出极细极轻的声音: “……左思。” “左思……” 秦昊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笑意更深了些,“好名字。看来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 左雍面露苦笑:“不敢奢望,只愿他平安顺遂便是。” 左思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秦昊一眼,又低下头,然后用很小的动作。 他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肉舀起,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小脸似乎没有那么皱了。 食肆外风雪依旧,简陋的食肆内,暖意融融,羊肉汤的香气混着胡饼的焦香,氤氲出一片难得的安宁。 一桌身份迥异的人,因着这偶然的相遇,同坐而食,气氛微妙却暂趋缓和。 秦昊不再多问,只是如同寻常食客般,专注地享用着眼前的食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性而起。 唯有谢知薇和林舒月注意到,秦昊垂眸喝汤时,眼底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就在几人安静吃着时,张扬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方才府里派人来,说家中出了急事,得您回去处理!” 张扬说这话时,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知微和林舒月一眼。 在他印象里,秦王殿下本是专门陪二位出来的,可如今自己贸然打扰了殿下,万一被二位记恨可怎好? 若是她们在殿下面前吹了枕头风,那可就糟了! 随着张扬的开口,就连安静吃着的左雍父子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对劲。 谢知薇和林舒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停下了动作,看向秦昊。 秦昊站起身,对她们温和道:“有些急事,需回家处理。你们……” 他话未说完,谢知薇立刻放下勺子,抢着道:“我们也吃饱了,正好回去!” 她虽意犹未尽,却分得清轻重。 林舒月也轻轻点头:“是,公子的事要紧。”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很快被决断取代。 他放下一块碎银在桌上,远超这顿简单饭食的价格。 “掌柜的,钱放在桌上了。” 店家一愣,连忙道:“公子,这……这太多了,找不开……” “不必找了,汤很好。” 秦昊说完,看向左雍父子,“两位,希望下次有缘再见了。” 说完,他还揉了揉左思的脑袋,对他鼓励了一番。 随后也不再多言,率先向门外走去。 谢知薇和林舒月立刻跟上,侍从们早已准备好,簇拥着三人迅速上了马车。 店家拿着那块沉甸甸的银子,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迅速驶离,消失在风雪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喃喃道: “谢……谢公子赏……” 他隐约觉得,今天来的这几位客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而一旁的左雍也是一脸感慨的看着远去的几人。 像他这种小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像这种,如此平易近人的权贵倒是第一次见。 马车里,暖意依旧,气氛却悄然不同。 秦昊闭目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显然在思索刚才得到的消息。 谢知薇和林舒月对视一眼,都安静地没有说话,只是将刚才在市井食肆中沾染的些许轻松雀跃小心地收敛起来。 第119章 灾祸来临 马车轱辘碾过积雪,发出 “咯吱” 的闷响,与车内凝滞的气氛相得益彰。 张扬垂手立在角落,额角沁出细汗。 见秦昊睁开眼,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急报细节一一禀明: “殿下,幽州来的驿卒是连夜奔袭的,身上带了三道火漆文书,说女真骑兵半月前已破了辽东两座卫所。 眼下正往幽州方向推进,江志将军已率部在蓟州布防,但兵力吃紧,请求朝廷速派援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河东、河南的官员汇报,不少村落因雪灾冻饿,又染了风寒,有的村子十户有七户闭门。 地方官凑不齐药材,只能烧些姜汤应急,急盼朝廷拨粮、调药,不然开春怕是要出大疫。” 秦昊指尖的敲击声早已停了,他睁开眼时,眼底的温和已全然褪去,只剩沉沉的思虑。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烈了,车帘缝隙里漏进的寒气,让车厢内的暖意都淡了几分。 林舒月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 她虽久居皇宫,却也听过 “女真” 二字。 那可是除了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大乾边疆最大的威胁,往年只在边境小打小闹,如今竟敢南下破卫所,可见来势汹汹。 而河东河南的疫病,比兵灾更磨人,雪天里药材难运,百姓怕是要遭大罪。 谢知微也蹙起了眉,她看向秦昊,声音轻却稳: “殿下,乾元殿外的大臣们怕是等急了,援军调动、粮草药材拨付,都需您拿主意。 只是…… 河东河南的疫病,若只靠地方官府,恐怕难控,是否要先让太医院拟定药方,再从京中调些药材过去?” 秦昊颔首,显然早已想到这一层。 他抬手掀开一侧车帘,望着窗外白茫茫的街巷,语速极快地对张扬吩咐: “你先骑马去乾元殿,告诉陈尚书他们,本王片刻就到。 让太医院即刻召集院判,拟风寒疫病的防治药方。 另外传旨给司农寺,清点京中常平仓的存粮,先拨三成运往河东河南,由户部派官押送,务必走最快的驿道。” “是!” 张扬应声,刚要掀帘下车,又被秦昊叫住。 “等等!” 秦昊目光扫过谢知薇和林舒月,语气缓和了些,“我和你一起骑快马赶至乾元殿,你派几人慢慢跟着她们去皇宫。” 谢知薇连忙摇头:“公子不必费心,我们自己回去便是,眼下还是朝堂的事要紧。” 她知道此刻秦昊心思全在军务民政上,哪能再分神顾着她们。 林舒月也附和:“殿下放心,我们二人无碍,您快去乾元殿吧。” 秦昊看着她们眼中的明事理,只点了点头:“好,那你们路上务必小心,有事让人即刻报给本王。” 话音落下,他便掀帘下车。 风雪瞬间裹了上来,侍从连忙递上斗篷,秦昊随手系上,大步往不远处等候的快马走去。 马车虽稳,却不如骑马快,乾元殿那边,多等一刻,幽州的将士、河东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 谢知薇和林舒月趴在车窗边,看着秦昊的身影翻身上马,很快便化作风雪中的一个黑点,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扬也已策马跟上,只留下几个侍从守在马车旁。 车厢内又静了下来,谢知薇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今日能好好逛逛街市,没想到……” 话没说完,却又觉得不妥。 比起边关将士和染病的百姓,自己这点 “意犹未尽” 实在不值一提。 林舒月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世事本就难料,殿下能及时回去处理,已是万幸。 我们回皇宫后,也可让皇宫里人多备些药材、棉衣,若是朝廷后续要民间捐输,也能早些准备。” 谢知薇眼睛一亮,点头道:“对!我们回去后,立马向太后禀报,让人清点皇宫里的药材,棉衣也多做些,总能帮上一点忙。” 马车缓缓转向,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风雪依旧,市井间的喧闹似乎也淡了些,唯有食肆里那碗羊杂汤的暖意,还留在两人心头。 只是此刻再想起那碗汤,已没了当初的轻松 。 她们终于真切地感受到,秦昊肩上扛着的,从来不是 “富贵闲人” 的安逸,而是整个王朝的风雨飘摇。 而乾元殿外,风雪正紧。 礼部尚书顾之江拢紧了官袍,望着皇宫入口的方向,不住地踱步。 就连陈平也面色凝重,正与几位将军低声商议着幽州的防务。 荀壹则拿着一份名册,上面记着河东河南各州府的官员履历,显然在斟酌派谁去赈灾最合适。 远远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秦昊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近,玄色斗篷上落满了雪,却丝毫不见狼狈,唯有那双眼睛,亮得让人安心。 “殿下!” 顾之江率先迎上去,递上那份来自幽州的急报,“江将军的文书,您快看看!” 秦昊接过文书,指尖拂过火漆的纹路,快步往乾元殿内走去,声音清晰而坚定: “诸位,随本王进来,援军、粮草、药材,今日一并议定!” 风雪拍打着乾元殿的朱红大门,殿内烛火摇曳。 而市井间的那间小食肆里,左雍正摸着左思的头,指着窗外渐渐停了些的风雪,轻声道: “思儿,我们是幸运的。 在这寒冷的冬天,我们还能喝着热乎的羊汤。 而外面更多的人则是在这大雪中苦苦求生着。” 左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还攥着半块胡饼。 那是秦昊揉他脑袋时,塞给他的。 饼上的焦香混着淡淡的暖意,让他想起刚才碗里那块软烂的羊肉,也想起那位公子温和的笑容。 他抬头望着天空,雪好像真的小了些,或许,开春的时候,真的会平安顺遂吧。 第120章 雪夜中的忧与喜 皇宫,乾元殿 此刻的乾元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殿中诸人皆默不作声,各怀心思地沉在自己的盘算里。 有人悄悄打着如意算盘,目光闪烁间,满是如何从这场灾劫中捞取私利的算计。 有人则攥紧了朝笏,指节泛白,胸中焦灼如焚,恨不能即刻请命领兵,去荡平那些犯境的女真部族。 也有几位老臣闭目沉思,眉头微蹙,在心里细细核算。 国家要渡此难关,需拨付多少粮草药材,动用多少人力运力,才能把灾祸对百姓的伤害、对朝局的冲击降到最小。 秦昊大步走入殿中,随手解下沾满雪花的斗篷递给内侍。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定格在那份火漆文书上。 “情况诸位都知道了。” 秦昊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女真骑兵半月内连破两座卫所,眼下正朝幽州推进。 蓟州虽有江志将军布防,但兵力不足。 河东河南雪灾严重,疫病开始蔓延。” 兵部尚书秦宝率先出列:“殿下,臣已核查过,京畿大营可即刻调拨三万精锐驰援幽州。 只是……” 他顿了顿,“粮草辎重需要时间筹备。” 秦宝是秦昊的老族叔,平日里素来沉稳持重,从不会主动开口置喙朝堂中的事务。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来的。 可这次的事态实在太过严重,这大乾江山可是自己等人辛苦打拼才打下的根基,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千里江山,最终落入旁人之手。 户部尚书和珅紧接着上前:“河东河南的灾情比预想的更严重。 常平仓存粮可解燃眉之急,但药材短缺,特别是治疗风寒的几味主药,各地库存都已告急。” 太医院院判颤巍巍地拱手:“臣等已拟出防治药方,但药材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风雪拍打着窗棂,仿佛在提醒众人时间的紧迫。 秦昊指尖轻叩桌面,忽然问道: “女真骑兵往年此时都在休整,为何选择这个季节南下?” 一直沉默的荀壹抬起头:“臣查过近年边贸记录,女真各部去年遭遇白灾,牲畜冻死无数。 此次南下,恐怕是为粮草而来。”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如此,就不能只守不攻。” 他转向陈平,“援军照派,但要改变策略。 命江志将军不必死守蓟州,可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众臣哗然。 上官仪急道:“殿下,此举太过冒险!万一女真人直逼京城……” “他们不会。” 秦昊展开地图,“女真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城。 之所以选择这个季节南下,正是因为冰雪阻碍了他们的机动性。 我们要利用这一点。”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处关隘:“在这些地方设伏,断其粮道。 女真人不耐严寒,久攻不下必生内乱。 到时不仅可解幽州之围,还能重创其主力。”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殿内鸦雀无声。 几位老将军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诧异 —— 打仗竟能这么打? 若是搁在当年刘子然当政时,别说主动诱敌深入这种险招,但凡作战策略里沾半点风险,必定会被严令禁止。 那会儿跟起义军对峙,前线将领连按自己的想法排兵布阵都做不到。 监军常年随军掣肘,事事要插一手。 有时候刘子然更甚,隔着千里传旨,直接远程干涉军中决策。 这般层层钳制下来,大乾本该能战的精锐折损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连京城的防线都撑不住,落得个沦丧的惨局。 “至于灾情......” 秦昊转向和珅,“立即从京城调粮。走军道。“ 随即他又看向太医院院判:“药材不足,就先集中供应重灾区。 将药方抄送各州县,让当地医者就地取材,用替代药材。 太医院派人分赴各地指导。”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让原本慌乱的气氛逐渐安定下来。 众臣领命而去时,脚步都踏实了许多。 秦昊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愈演愈烈的风雪。 “殿下。” 陈平去而复返,低声道,“查到了些蹊跷事。 女真人这次用的兵器格外精良,不像草原上的工艺。 还有河东那边,几个最先爆发疫情的村子,都靠近官办矿场。” 秦昊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 “臣不敢妄下结论,但觉得太过巧合。” 陈平递上一份密报,“这是边关细作刚送来的。” 秦昊展开密报,越看脸色越沉。 原来女真各部今冬异常团结,背后似乎有中原人在出谋划策。 而河东矿场早在雪灾前就发生过矿工集体染病的事,却被当地官员压了下来。 “好一个内忧外患。” 秦昊冷笑一声,“陈平,你亲自去查矿场的事。记住,要暗中进行。” 陈平领命离去后,秦昊揉着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这时,内侍来报,说太后召集后宫所有人,正在筹备捐赠药材衣物之事,两位刚回宫的姑娘也参与其中。 秦昊心中一暖。 他知道,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至少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 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文件,朝着甘露殿而去。 此时的甘露殿外,林舒月正呆呆地坐在殿门口,望着远方飘飞的雪絮,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直到望见远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神才骤然亮了起来。 全然不顾门外的风雪,她快步走到秦昊身边,轻声道: “殿下,听闻您还没进食,我做了些糕点,给您送来了……” 秦昊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满是自己的眼眸,忽然觉得刚才的疲惫仿佛都被吹散了。 “快进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没等林舒月应声,秦昊便拉着她的小手,径直往大殿里走。 而始终落后两人几步的夏德全,望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心里暗忖: “看来,这位秦王殿下今晚要彻夜不眠咯。” 甘露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当黎明来临,雪终于停了,阳光照在银装素裹的皇城上,美得令人窒息。 而在甘露殿外候着的宫女们,此刻脸上都带着异样的兴奋,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回想起昨晚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每个人心底都莫名涌起一阵躁动。 今日她能爬上秦王殿下的床,我为何不能? 一种 “凭什么不是我” 的野心,悄然在心头蔓延。 第121章 秦昊与林舒月 一缕暖洋洋的光从窗台溜进甘露殿,晃得熟睡的秦昊下意识眨了眨眼。 意识刚从混沌里浮上来,便觉出身上压着片温软。 他本能地想挣开,却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嘤咛。 像羽毛蹭过心尖,动作瞬间收了力道,只剩指尖微微发僵。 秦昊缓缓侧过头,才看清压在身上的人是林舒月。 此时恰好有缕阳光落在她白嫩的小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看得秦昊一阵恍惚。 此刻的她,全然没了醒时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感。 她唇瓣微抿着,眉梢还带着点未散的睡意,连呼吸都轻得像团棉花,浑身浸着股软乎乎的娇憨,倒比殿外的晨光更叫人移不开眼。 而或许是秦昊的眼神过于灼热,睡梦中的林舒月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看清眼前人的瞬间,她眼底先漫开层软乎乎的笑意唇角也跟着牵起,声音还裹着未散的睡意: “殿下,臣妾伺候您起身更衣。” 说着便要撑着身子坐起,可腰肢刚一用力,一阵尖锐的酸痛就顺着脊椎漫开,让她忍不住蹙了眉。 “咳、咳……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秦昊连忙开口,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虚浮。 昨夜他分明是半点没留情,如今瞧着她这模样,心虚早浸满了心口。 林舒月哪能没察觉他的异样? 她尾还泛着点刚醒的红,却故意瞪了他一眼,那模样算不上真恼,倒像带了点娇嗔的气。 秦昊没在意这小脾气,自顾自穿好衣袍后,又坐回床边,指尖轻轻蹭过她温热的脸颊,声音放得很柔: “你在这儿好好歇着,我让夏德全把早膳和汤药都送来,不用惦记别的。” 林舒月还是头回见他这般温软的模样,耳尖悄悄红了,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羞意混着晨光,软得像团棉花。 夏德全办事素来妥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领着宫女端着早膳与汤药进来。 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燕窝粥,旁边碟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蒸糕,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当归黄芪汤。 是特意为林舒月炖的,温补又不燥。 “娘娘慢用,殿下吩咐了,这汤药得趁热喝。” 夏德全弓着身,语气恭敬,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床榻边的痕迹,又飞快垂下,半点不敢多瞧。 林舒月看着那碗汤药,耳尖又热了热。 昨夜的记忆零碎又清晰,此刻喝着这特意备下的汤,心口像是被晨光烘着,暖得发沉。 她小口啜着粥,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甘露殿的庭院里积着薄雪,晨光落在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该是去书房了吧? 这般想着,等喝完汤药,她便让人取了件厚披风裹上。 随即又亲自去小厨房盯着,把剩下的燕窝粥温在灶上,还切了些蜜渍的梨片,装在白瓷盘里,才轻手轻脚往书房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声,是秦昊与陈平的声音,语气比昨夜在乾元殿时更沉了些。 林舒月脚步顿了顿,没敢贸然进去。 “…… 矿场那边确实有问题,几个病死的矿工,死的时候,衣物上沾着些许粉尘。” 是陈平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还有河东那几个村子,离矿场最近的,最先染的病,倒像是有人故意把染病的衣物丢去村里。” 林舒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虽不懂朝堂权谋,却也听出了 “故意” 二字里的凶险 。 这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 这时门内传来秦昊的声音,比刚才对她说话时冷了几分: “继续查,把矿场的管事、监工都控制起来,别打草惊蛇。 另外,让细作再探女真那边,看看跟我们这边勾连的人是谁。” “是。” 陈平应了声,脚步声逐渐靠近门口。 林舒月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进刚转身的宫女怀里。 那宫女手里端着空茶盏,见了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嫉妒,却又立刻换上恭敬的笑: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林舒月没在意她的眼神,只轻轻 “嘘” 了一声,等陈平走后,才端着食盘推门进去。 秦昊正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份密报,眉头微蹙,晨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衬得更锋利了些。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来,见是林舒月,紧绷的眉峰瞬间软了些: “怎么过来了?不多歇会儿?” “想着殿下还没吃早膳,便把粥端来了。” 林舒月把食盘放在案上,又将梨片推到他面前,“蜜渍的梨,润润喉。” 秦昊放下密报,伸手拉过她的手。 “外面雪还没化,怎么不叫人送来? 冻着了怎么办?” “我穿着披风呢,不冷。” 林舒月摇摇头,目光落在案上的密报上,那上面的字她认得几个: “是…… 矿场的事还没查清楚吗?” 秦昊指尖顿了顿,没瞒她,却也没说太深: “快了,陈平办事稳妥。你别担心这些,好好养着身子就好。” 说着,他舀了一勺燕窝粥,递到她嘴边,“再吃点?” 林舒月顺从地张口,粥里的甜意混着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 ‘你不是独自一人’的模样。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小声道:“殿下若是累了,便歇片刻吧。哪怕只是喝碗粥的功夫。” 秦昊看着她眼底的关切,心里那点因政务而起的烦躁,像是被温水浇过,渐渐散了。 他点点头,真的放下了密报,陪着她慢慢吃着粥,偶尔夹一筷梨片给她。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积雪从屋檐滑落的 “簌簌” 声,还有两人偶尔的低语。 林舒月没再提政务,只跟他说些宫里的琐事。 比如御花园的梅花开了,等雪化了可以去赏。 比如太后让人送了些新制的绒花,说是给她和谢知微的。 秦昊听得认真,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可这般安稳没持续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张扬的声音,带着急意: “殿下!边关又来急报,女真骑兵在蓟州外徘徊,似是在试探江将军的防线! 他们似乎存速战速决之心,想劫掠一波便走。 江将军请殿下令我等做好准备。” 秦昊握着粥碗的手猛地一紧,眼底的柔和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沉稳果决的秦王。 他放下碗,起身时不忘帮林舒月拢了拢披风: “我去处理下,你先回自己宫中,别乱跑。” 林舒月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出书房,玄色衣袍扫过门槛,很快便与张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晨光里。 她站在原地,望着案上还没吃完的梨片,还有那份摊开的密报。 她忽然明白 —— 他的安稳,从来都是偷来的片刻。 这时,刚才撞了她的那个宫女又进来收拾食盘。 她的眼神落在案上的密报上,带着几分不该有的探究,见林舒月看过来,才慌忙低下头,手指却悄悄攥紧了帕子。 林舒月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只拢了拢披风,转身往自己和谢知微的宫殿而去。 第122章 作死的辽宁女真 而此时径直前往兵部正堂的秦昊,此时只有一个心思。 那便是等这次开春过后,第一个便摁死所谓的辽宁女真。 这部族实在可恶至极,竟敢在寒冬之际南下犯境,扰得边疆不宁。 可更让他心头冒火的,是朝廷内部竟藏着内奸。 这群人为了扳倒他,竟不惜勾结外族、残害同僚,这般行径,简直是十恶不赦。 “看来是我先前太过仁慈,才让这些人胆子大到敢触碰底线。” 秦昊低声自语,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玉佩。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绝非普通官员能牵涉其中,背后定然藏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人物。 这一趟,正好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张扬,你立即派人去各部尚书府宅,再通知李大宝、姚折等将军,让他们去兵部正堂议事。” 秦昊说到这里,语气微微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另外派人去军营,叫卢师一起过来。” “遵命,殿下!” 张扬听到这,当即大声回应。 兵部正堂,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寒意。 各部尚书及李大宝、姚折等将领已悉数到场,人人面色凝重。 秦昊端坐主位,脸色郑重的看着下方的诸人。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人都齐了?” 秦昊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殿下,卢师正在赶来途中,片刻即到。”张扬低声回禀。 秦昊微微颔首,将手中那份来自蓟州的急报往案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情况,诸位都知道了。女真欺人太甚,趁我大乾雪灾之际,南下寇边,破我卫所,兵锋直指幽蓟。 河东河南亦民不聊生。 内忧外患,俱在眼前。”他 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今日召诸位前来,只议一事:如何以最快速度,最小的代价,彻底击溃来犯之敌,永绝后患!” 话音刚落,镇北将军李大宝猛地抱拳出列,声如洪钟:“殿下!还有什么可议的! 女真蛮子不过仗着马快弓强,竟敢如此猖狂! 末将请命,率本部精骑即刻出关,直奔蓟州! 定将那女真酋长的脑袋砍下来,给殿下当酒壶!” 他双眼赤红,满是战意。 “李将军勇武可嘉!” 镇西将军侯成也踏前一步,声音倒是没有李大宝的声音凶横,但是却不输一点他的气质: “但女真骑兵来去如风,岂是轻易能逮住的? 末将以为,当以重步兵结阵固守,挫其锐气,再以精锐骑兵侧翼包抄! 末将愿领步军,为大军盾牌!” “侯成!你那乌龟阵太慢!等你的步卒列好阵,女真人都抢完三回了!” 李大宝立刻反驳。 “放屁!没有我这‘乌龟阵’顶在前面,你这莽夫早被射成刺猬了!” 侯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你说谁是莽夫?!” “说的就是你!怎地?” 眼看两位军中大佬就要在兵部正堂吵起来,甚至有了挽袖子动手的架势,兵部尚书秦宝不得不干咳一声,出面打圆场: “二位将军息怒,皆是为国效力,何必动气。 殿下在此,自有圣裁。” 他虽是秦昊的族叔,但在这等场合,也只能以官职相称。 秦昊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争吵,并未立刻制止。 他知道这是军中常态,将领们求战心切,各有主张,并非坏事。 这时,户部尚书和珅皱着眉头出列,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殿下,二位将军忠勇可嘉,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国库虽非空虚,但既要应对边关战事,又要赈济河东河南灾民,双线开支,压力巨大。 若即刻发大军征讨,粮草、军饷、马料、箭矢损耗……每日皆是天文数字。 且今冬大雪,道路难行,转运耗费更巨,恐难以为继啊。” 他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清楚如今国库的底细 —— 虽说此前抄没了不少官员家产,国库稍显充盈,可眼下开支也极大,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泼句冷水。 江启也紧接着补充着: “和大人所言极是。 军械补充亦需时间,尤其是箭簇、马鞍、拒马枪等消耗之物,工部作坊日夜赶工,亦恐难供应大军长期作战之需。” 他们的担忧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位文臣的附和。 堂内开始响起关于钱粮、辎重、民夫的低声议论,与刚才武将们喊打喊杀的气氛截然不同。 “打仗岂能不算计钱粮? 但若因吝啬钱粮而坐视边疆沦陷,女真铁蹄长驱直入,届时损失的又何止是这些银钱?” 李大宝梗着脖子吼道。 “李将军!非是吝啬,而是量力而行!若后勤不济,大军深入险地,乃兵家大忌!”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反驳。 正争论间,门外传来通报: “卢靖参军到!” 只见卢靖风尘仆仆地大步踏入堂内,甲胄上还带着未化的雪屑。 他显然已得知消息,向秦昊行礼后,卢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 “殿下,末将来迟。 方才在门外已听得诸位大人议论。 末将以为,李将军、姚将军所言皆有道理,和大人之忧亦属实情。” 第123章 石门关破女真 卢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蓟州外围: “女真人此次南下,意在劫掠粮草物资,以渡其严冬之困,其势虽凶,但其心不坚,必不愿与我军死战。 我军或可采纳殿下先前之策,诱敌深入,但需更快、更狠! 以一支偏师佯动,示弱诱敌,主力则预先设伏于其归路险要之处。 待其而归之时,士气松懈、队形散乱之时,伏兵尽出,断其归路,一举歼灭! 如此,既可速战速决,减少长期对峙之消耗,亦能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使其数年之内无力南顾!” 一直安静听着的秦昊接口道: “卢师所言极是。 同时,可令幽州、蓟州等地坚壁清野,将城外粮秣物资尽数移入城中,令女真抢无可抢,加剧其困境。 此举虽苦了边境百姓一时,却能更快耗尽其锐气!” 卢靖策略兼具了勇猛与算计,顿时让不少将领点头,连方才争吵的李大宝和姚折也陷入沉思。 但秦昊却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实在是这招太狠。 虽然有利于整体战局,但是对于边境子民来讲,不异于一场灾难。 见秦昊眼神有异,陈平上前一步,沉声道: “殿下,此等关乎全局的大事,断不可存妇人之仁啊! 何况咱们早已打算,待他们深入之前便坚壁清野、疏散百姓,让乡邻们先行撤离。 事已至此,再容不得半分犹豫了,殿下!” 众人听他说得恳切,又见秦昊眉宇间满是纠结,也纷纷上前劝解起来。 秦昊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中诸将,最后定格在陈平脸上。 大堂内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脸庞愈发明显。 “诸位以为,我是在犹豫?” 他的出声,却让所有人的劝谏声戛然而止。 秦昊站起身,走到卢靖身旁,手指重重敲在蓟州以南的一片区域: “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断其归路——此计甚好。 但我问诸位,你们可知如今已是深冬。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让百姓弃家舍业,提前撤离? 这需要多少时日?又需要多少粮草安置?” 他转身,目光如刀:“女真铁骑来去如风,我们会提前收到烽火,但最多只有三五日时间。 这三五日,够你们把蓟州内围七县数百村的数万百姓、粮草物资全部撤空吗?” 帐中一时寂然。李大宝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 “殿下所虑极是。” 卢靖缓缓开口,神色凝重,“是臣思虑不周。若撤离不及,留给女真空村荒田,反倒便宜了他们,而若百姓未及时撤离…” 他话未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血腥意味。 “但若不行此策,正面迎击女真铁骑,胜算不过五五之间,即便胜也是惨胜。” 姚折沉声道,“边境子弟兵,又要填进去多少?” 秦昊的手指从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一条蜿蜒的河流与官道交汇处。 “所以,我们要给百姓争取至少十日时间。” 众将愕然。陈平疑惑道:“女真人南下之心如箭在弦,如何能拖得十日?” 秦昊点着那个交汇点:“就在这里,石门关。” 卢靖眼神猛地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派出最快的轻骑,持我令符,命蓟州、幽州即刻开始组织百姓撤离,优先老弱妇孺,粮草牲畜一并带走。 同时......” 秦昊的手指重重按在石门关,“我要亲率一支轻骑,前往石门关迎敌。” 堂中顿时哗然! “殿下不可!” 陈平当即跪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乃三军统帅,岂可亲身犯险?” “更何况殿下,我们才占领京城多久,您一旦离去,京城、朝廷恐怕不稳啊,殿下三思!” “殿下,三思啊!” 堂中诸人见状,纷纷上前劝解。 在他们看来,区区女真不足为惧。 可眼下朝堂未稳,秦王殿下若要亲赴前线,岂不是打他们这些人的脸? 此情此景,若还要一国之主御驾亲征,那留着他们这些人又有何用? 秦昊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有些不妥。 顾之江见秦昊陷入沉默,便知这位殿下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当,朗声道: “石门关地势险要,足以以少抗多。 需一位将军亲率五千精骑,在此阻击女真前锋。 不必死战,只需依托地利,且战且退,步步为营。” 他看向卢靖:“卢师,您方才的策略需稍作调整。 只是,诱敌深入需把握分寸,若让女真太过深入,恐惊扰内地州府,亦损朝廷颜面。 伏击地点的选择、兵力配置、时机把握,需极为精准。 且执行诱敌任务的军队,危险性极大,需一位智勇双全之将方可胜任。” “殿下,陈大人此言有理,无论如何您也不该上战场。若殿下不嫌弃,就让我老李来当这个前锋!” 李大宝上前一步,大声道。 “李将军虽勇,可石门关地势复杂,非单凭蛮力能胜任。” 秦龙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末将在蓟州戍守三年,熟知关内外每一处隘口,此等重任,当由末将担纲。” “秦将军未免太过霸道!” 斜刺里冲出个年轻将领,正是去年在固安城下斩将立功的赵昂: “末将麾下五千轻骑皆是百战余生,三日之内必能在石门关布下天罗地网,定叫女真前锋有来无回!” “赵将军毛躁,恐误大事!” 老将周泰捋着花白胡须,沉声道,“老夫征战时,尔等还在穿开裆裤。 此等诱敌重任,需得沉得住气,老夫愿带本部兵马前往,保准让女真人一步步踏入陷阱。” 堂中顿时炸开了锅,将领们争得面红耳赤,有的拍着胸脯赌咒发誓,有的搬出过往战绩据理力争,连方才一直沉默的几位偏将也按捺不住,纷纷上前请命。 秦昊静静地听着所有人的争论和建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堂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策。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 “女真,必须打,而且要打疼、打怕他们!” “但国库艰难,百姓困苦,亦是不争事实。” 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 “李大宝、姚折!” “末将在!”二将立刻抱拳。 “命你二人即刻点齐本部兵马,加强操练,检查军械,随时听候调遣!再敢在殿内喧哗争吵,军法处置!” “是!” 二人凛然应命。 “卢靖!” “末将在!” “你所提策略,甚合我意。详细伏击方案,由你与兵部、及周泰将军详细拟定,明日呈报于我。诱敌之将,由你二人推荐。” “遵命!” “和珅!” “臣在!” “统筹所有钱粮,优先保障军需与灾区。 计算一下,若按卢将军之策,进行一场为期一月至一个半月的针对性战役,需要多少粮草军饷,列出明细,同样明日呈报。 告诉底下的人,谁敢在军需粮饷上动手脚,延误战机,本王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和珅冷汗涔涔:“臣……遵命!” “江启!” “臣在!” “所有军械作坊,全力运转,优先生产箭矢、甲片、马具。 征调民间工匠,付足工钱,若有怠慢或以次充好者,严惩不贷!” “是!”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雷厉风行,既采纳了武将的锐气,也考虑了文臣的担忧,更赋予了具体的执行方案和责任。 众人心中凛然,齐声应道: “臣等遵命!” 第124章 战云锁蓟州 秦昊走到堂中,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沉声道: “记住,我们面对的,不只是外部的豺狼,还有内部的蠹虫。 仗要打,家也要清理。” “都去准备吧。 我要的不仅是击退女真,更要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让四方宵小,再不敢侵犯我大乾!” “是!” 众臣将领命,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与决然。 秦昊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再次凝注在蓟州、幽州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石门关,最终落在可能成为决战之地的黄崖峪区域。 他知道,策略已定,将领也已派出,但这仅仅是开始。 女真人不是蠢货,内部的隐患更如同暗处的毒蛇。 他转身对一直静立一旁的陈平低声道: “陈平,你亲自去一趟蓟州。 明面上,是督查坚壁清野与百姓撤离事宜,协调地方支援秦龙部。 暗地里,继续查矿场和疫情的事,还有……留意军中、地方官府,是否有异常动向。 特别是与京城某些人可能有联系的。” 陈平眼神一凛,重重点头:“殿下放心,臣知道轻重。” “去吧,万事小心。” 秦昊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平领命,悄然退下。 等所有人离去后,秦昊也没有在原地多待,快速回到了甘露殿。 刚批了一些奏折,秦昊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他知道此刻不能休息。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开始快速书写手令,调拨物资,协调各方,确保前线所需能尽快送达。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暗,雪花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夏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亮了烛火,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殿下,歇会儿吧,您午膳都没用。” 秦昊这才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接过汤碗。 “外面情况如何?” “回殿下,各位大人都已去忙了。 李大宝、姚折将军去了京营点兵操练,卢靖大人和周泰老将军去了兵部值房商议细节. 和珅大人和江启大人也回了衙署调拨钱粮器械。 秦龙、赵昂两位将军……半个时辰前已率军出城了。” 秦昊默默喝了口汤,温热的感觉稍稍驱散了疲惫。 “宫里……可还安静?” 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夏德全微微躬身:“回殿下,林娘娘午后派人来问过安,见殿下忙于政务,便回去了。 谢姑娘那边也一切如常。 太后娘娘那儿……听说召集了几位老妃子,正在商议组织命妇们捐些棉衣药材,支援灾区。” 秦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此刻,儿女情长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他快速用完羹汤,正准备继续处理公务,张扬快步走近,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蓟州加急密报。” 秦昊展开一看,是蓟州守将江志发出的,内容比之前的急报更为详细: 女真前锋约万人,已突破最外围的烽燧,但其主力仍在观望,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此外,江志在信中特别提到,发现有小股身份不明的人马在边境地带活动,不像是女真人,也不像是普通土匪,行迹诡秘。 “等待……内应吗?” 秦昊冷哼一声,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传令给陈平,让他重点关注边境地带那些‘身份不明’的人马。 再告诉卢靖和周泰,伏击计划要考虑到可能有‘意外’发生,多做几手准备。” “是!” 张扬领命,迅速离去。 秦昊知道,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已落下。 现在,就看谁的计算更深,谁的耐心更足,谁的刀更快了。 这场发生在凛冬的战争,不仅关乎边境的安危,更将决定朝堂的格局,乃至整个大乾的未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飞舞的雪花,眼神坚定如铁。 雪,越下越大了。 秦昊正望着窗外时,林舒月轻步走了进来。 “殿下,天晚了,该歇息了。” 背后传来带着几分娇羞的声音,秦昊转过身来。 望着面若桃花的林舒月,他不禁有些好奇。 明明昨夜还羞赧不已,今日胆子竟大了许多? “昨日不还是那般害羞,今日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秦昊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殿下......” 林舒月先是双手捂着脸,紧接着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秦昊瞧着她眼底的渴求,拉过她的小手,径直走向甘露殿的寝室。 ...... 与此同时,蓟州方向的夜空中,隐隐传来一声苍凉的号角,淹没在风雪里,却又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大战,一触即发。 第125章 内奸?顾家旧部? 边关,蓟州城东门城墙。 边塞的风总带着刀子似的寒意,此刻更甚。 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天际,寒风吹过城垛时卷着哨音,刮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紧。 城墙上的士兵们大多拢着肩膀缩在雉堞后,捧着粗瓷碗喝热汤。 白雾顺着碗沿儿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们冻得发红的脸颊。 秦昊拨下的物资充足,不单寻常日子每周能沾着荤腥,逢着节令还能多几块肉,这在苦寒边关已是难得的暖事。 南雯月就站在不远处的箭楼边。 他没了当初率先攻破京城时的锐劲,面皮被风霜磨得粗糙,原本还算周正的轮廓添了几分钝感,眼角眉梢爬着几道深纹,瞧着竟像老了五六岁。 因那桩破城大功,如今已是个杂牌将军,手底下管着五千兵卒。 这蓟州城东门,正是他眼下守着的地界。 而就在这时,小伢子带着一群侦察兵走了过来。 小伢子快步走到南雯月身旁,脸上还带着奔波的风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将军,派出去的三个斥候队,只回来了两队。 往北边黑石谷去的老刀那一队……没按时回来接应,我们摸到谷口看了看,有打斗的痕迹,雪地里混着血,人……怕是折了。” 南雯月端着碗的手顿住了,碗里剩下的那点油汤在寒风里迅速凝起一层白花花的油膜。 他脸上那点因热汤带来的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冷硬。 “看清是哪路人动的手了吗?” 他问,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混着风沙的粗粝感。 “痕迹很乱,辨不清。” 小伢子摇头,眉头拧得死紧,“但不像女真游骑常干的活儿,他们抢首级抢东西,现场没那么……干净。倒像是专门冲着杀人灭口来的。” “干净?” 南雯月捕捉到这个词,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鹰隼盯住了雪地里的一点异色。 他猛地将手里的粗瓷碗顿在垛墙上,发出“磕哒”一声脆响,引得附近几个士兵下意识望过来。 南雯月没理会,一把扯过小伢子的胳膊,将他拉进箭楼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说清楚,怎么个干净法?” 小伢子舔了舔冻得发裂的嘴唇,眼里透着后怕和疑惑: “就是……除了打斗和血迹,老刀他们身上的皮甲、靴子、甚至随身带的干粮袋、火折子……但凡值点钱或者能用的东西,一样没少。 女真人穷疯了,不可能不摸走。 除非……” “除非他们不是冲着东西去的,就是冲着人去的。” 南雯月接过了他的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是结了冰的河面,底下却涌动着暗流。他松开小伢子,转身面向城外。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灰白色山峦,像一群冻僵的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沉默而压抑。黑石谷就在那片山峦的深处。 老刀是他手底下最好的斥候之一,鼻子比猎狗还灵,身手也利落。 折了他,绝不是什么意外遭遇战。 最关键的是,老刀这个家伙入伍后便跟着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嫡系中的嫡系。 “专门冲着杀人灭口……” 南雯月低声重复了一遍,心底那股从接到坚壁清野和加强戒备命令时就萦绕不散的不安感,此刻骤然清晰、放大。 殿下在京城怕是又揪住了哪条毒蛇的尾巴,而这毒蛇的毒牙,竟然已经伸到了蓟州边关? 甚至能和女真人扯上关系? 内奸。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他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头,看向小伢子,语气急迫:“老刀他们出发前,最后一次确认的任务是什么?除了常规侦察黑石谷方向的敌军动向,还有没有别的?仔细想!”小伢子被南雯月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努力回想: “就…就是查看黑石谷有无异常啊……哦对了! 出发前小半个时辰,参军大人特意过来交代了一句,说如果条件允许,留意一下谷里那几处废弃的炭窑最近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说是…说是可能和之前一批失踪的军械有关……” 参军大人?赵杞? 南雯月的心猛地一沉。赵杞是蓟州镇守将军江志的心腹,平日里负责军纪文书,偶尔也会传达一些精细指令。 但他怎么会突然对斥候的具体侦察点提出这么明确的要求? 而且偏偏是黑石谷的炭窑? 那批失踪的军械是上月的事,查了一阵没头绪,按理说已经搁下了。 事情透着蹊跷。 是赵杞自己的意思?还是江将军的意思? 或者……是京城那边通过某种隐秘渠道递过来的指令,连他南雯月这个级别都不够格知道? 但无论如何,老刀队的覆灭,绝对和这个“额外任务”脱不了干系! 有人不想让任何人靠近黑石谷的炭窑,或者,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炭窑里的秘密。 “将军?” 小伢子见南雯月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唤了一声。 南雯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如果内奸的手已经能伸到蓟州军的内部指令,甚至能精准地伏击执行特殊任务的斥候队,那情况就远比想象的要严重。 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小伢子,” 南雯月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刚才说的这些,尤其是参军特意交代任务和老刀队可能被灭口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对谁都不要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小伢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明白!将军,那我们现在……” “你现在立刻回去,从你的队里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机灵腿脚快的弟兄,不要声张,扮作出城樵采或者收拢柴火的民夫。” 南雯月语速极快,思路清晰,“让他们绕道,远远地盯死黑石谷的所有出入口,特别是那几处炭窑的方向。 什么都不要做,只盯着,看有没有人进出,是什么人,记下来,然后立刻回来报我!” “是!” 小伢子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 南雯月又叫住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令符塞给他,“拿着这个,万一遇到盘查,就说是我派你们去查看城外预设伏击点地形的。机灵点!” “喏!” 小伢子攥紧令符,猫着腰迅速消失在城墙阶梯的阴影里。南雯月独自留在箭楼旁,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再次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山峦和风雪。 江志让他守好这东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城外的女真铁骑。 这蓟州城,甚至这蓟州军内部,怕是也已经起了风浪。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不管这风浪来自哪里,想在他的地头上掀翻殿下的船,得先问问他南雯月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第126章 混乱的局势 蓟州城,官府大堂。 烛火在高阔的梁下明明灭灭,映得案上那方沙盘泛着冷寂的光。 江志俯身站在沙盘前,指尖悬在标记着黑石谷的小旗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不知已这样凝立了多久,连廊外的风声都仿佛被他屏在了耳外。 直到廊下传来一串沉实的脚步声,踏碎了大堂的死寂。 他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肩背,缓缓直起身。 转脸看向门口时,眼底那层浸了许久的疲惫尚未褪尽,只哑着嗓子问: “回来了?” 赵杞刚迈过门槛,目光先落在江志身上。 鬓角的发丝沾着些尘灰,军袍领口歪着,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全然没了往日镇守将军的规整模样,倒像是被什么重负压得喘不过气。 “将军,您可得保重身子!若是秦王殿下在此,定然也不希望您这般熬损自己。” 赵杞的话落进耳中,江志动作蓦地一顿。 他方才还微微佝偻的脊背,竟在刹那间挺得笔直。 “无妨。先说正事。 你与那些人谈得如何了?” 他喉间滚出一声沉音,目光扫过帐外时陡然一厉:“京里那些腌臜货色,我管不着。 但在这蓟州地面上,谁敢做那卖国求荣的勾当,我定叫他悔不该生在这世上!” 说这话时,他眼底翻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堂内的烛火都似被这股寒意逼得颤了颤。 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赵杞却似浑然未觉。 他只是微微垂首,避开江志锐利的目光,声音平稳地回禀: “将军息怒。 属下倒是已与他们交谈过,并且也已经给了这些家伙一些好处,但是......他们……很是谨慎。” “谨慎?” 江志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笃”声,“是怕我江志,还是怕殿下顺藤摸瓜?” 赵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非常时期,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常情。 毕竟,消息若是漏了风声,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脑袋。” 江志盯着沙盘上黑石谷的位置,眼神让人琢磨不定。 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尽量诱导他們,最迟明晚子时,东西必须到位,就放在黑石谷三号炭窑。 过期不候!若是误了我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铁石般的冷硬,“蓟州地界上,还没人敢耍我江志!”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赵杞应道,转身欲走。 “等等。” 江志又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回来时,可曾留意城防? 东门那边……南雯月可有异动?” 赵杞脚步停住,略一思索,摇头:“并无异动。南将军一如往日,巡防严谨,士卒也还算安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回来时,远远瞧见似乎有几个樵夫模样的人从东门附近的小道出城,方向……像是往黑石谷那边去了。 或许是南将军派出的夜不收,或是寻常百姓赶在宵禁前回村?” 赵杞语气平常,像只是随口一提。 江志的眉头却瞬间拧紧:“樵夫?这个时辰?还往黑石谷方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赵杞,“南雯月知道那批‘货’的事?” 赵杞立刻躬身:“绝无可能!此事机密,唯有将军与属下知晓详情。 南将军虽负责东门防务,但从未经手此类事务,属下也未曾向他透露半分。” 江志死死盯着赵杞,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 半晌,江志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依旧冰冷:“最好如此。赵杞,你跟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该知道什么事能碰,什么事沾不得。 南雯月是殿下钦点的人,破城有功,但终究是外来户,根底不清。 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属下明白。”赵杞头垂得更低。 “去吧。把事情办妥。另外……” 江志沉吟片刻,补充道,“加派一队心腹人手,暗中盯着三号炭窑。 若是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常态,沉声道: “遵命!” 他不再多言,行礼后快步退出了大堂。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江志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再次按上黑石谷的位置,用力之猛,几乎要将那代表山丘的微小模型按进底板里去。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焦虑、狠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殿下……京城……内奸……”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 与此同时,东门箭楼。 南雯月看着小伢子的身影消失在阶梯下方,脸上的凝重丝毫未减。 他招手叫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去,告诉今晚值夜的弟兄,眼睛都给我放亮些! 尤其是对从城内来的传令兵和巡逻队,核验手续要格外仔细,稍有可疑,立刻拿下,先禀报我!” “是,将军!” 亲兵领命而去。 南雯月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无尽的黑暗。 此时的他心中也开始彻底的乱了起来,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了。 第127章 军队改制,十二卫的出现 京城,长春宫内。 晓梅正耐着性子哄着怀里的小皇帝刘睿,那边林晚却舒舒服服蜷在摇椅上,晒着这久违的暖阳。 她眼皮半耷着,时不时抬手接过芍药递来的零嘴,唇角总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般日子,惬意得让人心头发暖。 可就在这岁月静好的当口,一名太监正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悄无声息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太后娘娘,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求见!” 廊下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了长春宫的静谧。 暖阁内,林晚正捻着一枚蜜饯,闻言眉峰微挑,指尖在描金托盘边缘轻轻一顿: “哦?他寻哀家有何要事?” 窗外的秋阳斜斜淌进殿内,将紫檀木架上的孔雀翎照得透亮。 侍立一旁的芍药连忙上前,为太后续了半盏温热的杏仁茶,低声道: “这林统领自上月调任左武卫,倒是头回进宫求见呢。” 太后没接话,目光落在窗棂外那株半枯的梧桐上。 自秦昊上位后,动作自然是利落的,头一桩大事便是动了京畿的兵权。 想当初随秦昊打天下的三十万兵马,如今散落在各处。 边疆八万镇守雁门关,南边五万扼守澜沧江,真正屯在京城周边的不过十七万。 眼下朝局未稳,秦昊自然不敢轻言裁兵,反倒想出个整编的法子。 以边关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旧部为骨,再糅合前朝遗留的十二万禁军,凑成三十万新编大军,分设十二卫,每卫两万五千人。 卫下又分左右厢,厢辖五营,层层相扣,倒比从前的建制清楚了许多。 “这些卫所各司其职,倒也显出些章法。” 林晚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就说那左右骁卫,明着是护卫皇城,实则管着京城九门的启闭、街面巡逻,倒比前朝的京兆尹还管用。” 芍药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听说正统领的位置,陛下全给了自己人呢。 姚折掌着右骁卫,李大宝管着前军卫,还有赵昂、周泰…… 都是跟着陛下从龙兴之地打出来的。” “那是自然。” 林晚轻笑一声,“兵权这等事,不交给自家人,难道要留给旁人惦记?” 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纹,“倒是这林大有,从前在禁军做副统领时还算安分,如今调去左武卫做二把手,上头压着的是周泰 。 那可是殿下跟前得力的悍将,他夹在中间,怕是不好受。”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太监的呼叫声。 林晚抬眼:“让他进来吧。” 其实她心里大致有数,这十二卫的整编看似平稳,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流。 那些前朝旧将被削了实权,明着给了些四征、四镇将军的虚衔,听着风光,实则连营里的粮草都插不上手。 反观十二卫的统领,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连带着底下的副将都成了香饽饽 。 林大有此刻找上门,怕是与这些腌臜事脱不了干系。 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林大有一身绯红官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虽稳,肩头却似压着千斤重担。 他请安时,袍角扫过地砖,带起一阵微尘。 林大有躬身入内,步伐沉稳却难掩眉宇间的凝重。 他行至庭院中央,撩袍跪拜:“臣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叩见太后娘娘。” 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清风扫过枯叶的细微声响。 林晚并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蜜饯放回描金碟中,又接过芍药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着指尖。 阳光透过窗棂,将她指尖丹蔻映得愈发鲜红,与林大有官袍的绯色遥相呼应,却无端生出几分凛冽的意味。 “林统领难得进宫,” 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起来回话吧。芍药,看座。” 林大有谢恩后却并未立刻起身,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 “臣惶恐,今日冒昧求见,实是有要事禀报太后娘娘,事关…京城安危。”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林晚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眼,目光终于落在林大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位前朝留下的副统领,面容端正,眼神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唇角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淡了下去。 “哦?” 她轻轻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询问,也带着压力: “京城安危?林统领,此话…可是重了。 如今京城内外,有十二卫精兵拱卫,殿下坐镇,能有何事危及京城?” 林大有抬起头,额角竟已渗出细密汗珠:“太后明鉴!正因十二卫新立,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实则隐患已生! 臣…臣斗胆,近日左武卫中,周泰将军调度频繁,许多原禁军出身的低阶将官被无故调离要职,甚至…甚至有人因细故被革职查办! 所补缺者,皆是…皆是其从龙旧部!” 他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的激动: “如此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已是操切过甚! 更甚者,周将军近日频频以操练为名,调动麾下兵马,其驻防区域…已隐隐超出左武卫辖制范围。 与右武卫、甚至左骁卫防区都有所重叠! 臣屡次建言,皆被斥回,言说此乃殿下整军之深意,令臣不得妄议!” 林晚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平静,唯有搭在暖炉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林大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太后娘娘,臣并非恋栈权位之人! 然则兵者国之大事,如此急于清洗、调动,恐非巩固防务,而是…而是另有所图! 臣人微言轻,上报无门,只能冒死禀告太后!若 臣所言有虚,甘受极刑!只求太后…体察!”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微风吹过。 林晚的目光越过林大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半枯的梧桐,秋阳在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 秦昊的动作,果然比她预想中还要快。 所谓整编军队不过是幌子,真正目的是彻底掌控京畿兵权。 周泰本就是他的心腹悍将,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若说没有秦昊的默许甚至授意,断无可能。 至于林大有,实在说不清他是真的为大乾考虑,还是另有所图。 他分明看透了周泰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真正图谋,却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秦昊的决策。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当今陛下的决策。 他想用兵变来搅乱局势,逼自己乱了方寸,好趁机做些对他们这些被剥夺了核心权力的人有利的事。 这帮人,怕是真想把自己当成没见过风浪的傻子耍了。 今军中清洗与异动频频,极易引发原禁军系统的反弹,甚至可能激起兵变,这话倒也不算虚。 可真会闹出兵变? 林晚心中是一百个不信。 军中怨气定然是有的,却不在底层士卒,而在那些被削了权的军中旧部高层。 这些人权力被夺,心中自然不忿,如今想借着她这个太后的名头,试试能否夺回些权柄。 这便是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无非是觉得她这个太后过得太舒坦,想拉她淌这浑水罢了。 第128章 掌中棋 林晚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大有身上,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背脊却绷得笔直。 “林统领......” 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若传了出去,会是何等下场?” 林大有身躯一颤:“臣…知道。” “那你又可知,哀家如今…又能做些什么?” 林晚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 “陛下乾纲独断,军国大事,岂是哀家一介深宫妇人能置喙的?” 林大有猛地抬头,眼中恰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 却见林晚微微倾身,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既然林统领忧心国事,一片赤诚,哀家倒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她对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意,悄无声息地退至殿门处,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林晚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玉石相击,清晰入耳: “周泰将军所为,是否逾矩,自有朝廷法度。然则,防微杜渐,确有必要。 林统领,你在军中多年,旧部想必也不少吧?” 林大有一听,瞬间明白了林晚的意思。 “哀家不要你做那兴风作浪之事......” 林晚看着他,目光深邃,“只需你…眼睛亮些,耳朵长些。 左武卫,乃至其他各卫,但凡有何不同寻常的调动、言论,尤其是原禁军将士之中,有何怨言异动,并且他们需要做些什么......” 她顿了顿,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冷了几分: “随时,都可来长春宫,与哀家…说说闲话。” 林大有心头一震,忙俯身叩首,声音带着刻意压下的急促: “臣… 臣明白!定当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为殿下分忧!” 他嘴上应得恳切,心底却已将这位太后看轻了几分。 自古后宫干政,哪有善终的? 他这般虚与委蛇,倒也谈不上愧疚。 自打那日被她逼着一同将刘子然绑出皇宫,那股子恨意便没散过。 外头人都在猜这位前宫妃、现太后,与秦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唯有他清楚,两人之间根本毫无牵连。 此番后宫涉政,依他看,这位太后往后怕是要在冷宫里度此残生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真能起点作用呢? 若能借着她的手,让秦王松松兵权,于自己而言,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般念头在心底转了几转,林大有伏在地上,叩首的动作愈发恭顺,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很好。”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恢复了一派慵懒姿态,重新捻起一枚蜜饯: “哀家倦了,你退下吧。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哀家之耳,天知地知。” “臣谨记!” 林大有再次叩首,起身时,步伐虽依旧沉重,肩头那无形的压力却似乎卸去了一些。 他躬身,一步步退出了殿外。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芍药悄步回来,低声问:“太后,此人…可信吗?” 林晚将蜜饯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微微眯起眼,望着窗外愈发明亮的秋阳。 “可信与否,不重要。” 她轻声道,“重要的是,他有所求,而哀家…恰好能给他一线希望。 这京城的水,已经开始浑了。” 她抬手拢了拢落在掌心的阳光,暖意漫过指尖,却像握不住的流金般虚浮。 “咱们啊,安安稳稳守在这宫里就好,旁的事不必多操心,自有秦王殿下料理呢。” 她指尖轻轻碾过掌心的光斑,语气慢悠悠的: “你现在去甘露殿一趟,找秦王殿下,说我有要事相商。” 芍药听了,刚要起身,却被林晚唤住。 “等等……”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外面飘落的树叶: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许久不见,也该见见他了 。 算算日子,倒有一个多月没碰面了。” 话语间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可那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时,指节却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而一直低着脑袋的芍药听着自家太后的话,嘴角下意识的扯出一抹笑。 自家这个太后,自小便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林晚起身,任由芍药为她整理衣襟和鬓发。 镜中的女子云鬓花颜,明艳大气的脸上有着难以化开的沉静。 她抬手,指尖掠过一支赤金衔珠凤钗,顿了顿,却最终拈起一支更素雅的碧玉簪。 “走吧。”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长春宫到甘露殿不算远,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众人见了林晚的队伍,纷纷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以示尊敬。 而林晚则是没有理会,径直的朝着甘露殿而去。 第129章 甘露殿私语 甘露殿外的侍卫显然认得她,并未阻拦,只无声地行礼。 殿内隐隐传来议事的声音,似乎不止秦昊一人。 林晚在殿门外略站了站,理了理袖口,对迎上来的夏德全淡淡道: “烦请通传,哀家有事求见殿下。” 夏德全躬身进去,片刻后,殿门从内打开,几位身着武将袍服的人鱼贯而出。 见到她,俱是一愣,随即纷纷低头行礼,神色各异,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轻慢。 林晚目不斜视,待他们退开,才缓步踏入殿内。 一股混合着墨香、尘嚣与隐隐兵戈铁马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甘露殿内不似长春宫暖阁的慵懒馨香,这里更冷峻,更压抑。 巨大的军事舆图悬挂壁上,案几上堆着成摞的文书,一旁还立着一副擦拭得锃亮的铠甲。 秦昊就站在那舆图前,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常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 他似乎在凝神看着地图上的某处,并未立刻转身。 林晚停下脚步,看着他宽阔却透着冷硬气息的背影,一时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竟有些凝滞。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音。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 一月余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 下颌线条愈发凌厉,眉宇间带着未散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邃如寒潭,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扫过。 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晚在他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微微蜷入掌心。 “太后今日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晚垂下眼睫,依着礼数微微屈膝: “殿下。” 并未称“哀家”。 秦昊眸色似乎深了一分,他踱步至案后坐下,抬手示意: “坐。” 林晚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脊背依旧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方才见几位将军出去,可是边疆又有战事?” 她寻了个话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秦昊拿起一份奏折,并未看她,只淡淡道:“些许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太后此来,不会只是为了关心军国大事吧?” 他这话问得直接,语气平淡的说道。 林晚袖中的手指收紧了些。 她抬起眼,看向他。 他正低头批阅奏章,侧脸线条冷硬,日光透过窗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确实有事。” 她不再迂回,“方才,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到长春宫求见哀家。” 秦昊笔下未停,甚至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 “哦?” 这般反应,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是……早已尽在掌握。 林晚心下一沉,继续道:“他向哀家禀报,言及左武卫统领周泰将军近日频繁调动兵马,安插亲信,排挤原禁军将领,其驻防区域甚至屡有逾越…… 他担忧长此以往,恐生变乱,故而冒死入宫,求哀家示下。”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目光紧锁着秦昊,不放过他丝毫反应。 然而,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批完了一本奏折,将其合上,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本。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心慌。 就在林晚几乎要按捺不住时,他终于放下了笔,抬眼看她。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所以......”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太后是信了林大有的话,来向本王问罪了?” “哀家不敢。” 林晚立刻道,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只是觉得,林统领所言若属实,确需殿下留意。 京畿防务,关乎社稷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整编军队意在强军固国,若因底下人行事操切,引得军心不稳,岂非与初衷相悖?” 她试图将话说得圆融,既点出问题,又不至于触怒他。 秦昊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是冷笑,又似是别的什么。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敲着桌面,目光却依旧锁着她。 “军心不稳?”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依太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撤了周泰? 还是将那些被调职的旧部,再一个个官复原职?”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带着逼人的气势。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道:“哀家并无干预具体军务之意。 只是想着,殿下或可暗中查证林大有所言虚实。 若周泰确有不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方能彰显陛下赏罚分明、顾全大局。 若林大有是危言耸听,或另有所图,亦当彻查,免得有人借此生事、离间君臣。 况且哀家已跟林大有说过,他此后一切举动,都可告知哀家。 同时哀家也会第一时间,将所知消息告知殿下。” 她把球又踢了回去,还暗示了林大有可能存有的私心。 同时也点明自己的顺从之心,表明自己和林大有如今的联系,全是为了套取些许信息。 秦昊静静听着,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忽然,他笑了一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些许复杂意味的笑。 “林晚......”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太后”,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在担心江山不稳,还是……在担心本王?” 第130章 林大有之死 “你是在担心江山不稳,还是……在担心本王?”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却维持着镇定: “殿下说笑了,殿下江山稳固,英明神武,何需哀家担心。 哀家只是……只是尽本分,将所闻之事禀告殿下罢了。” “本分?” 秦昊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一扫而过,那抹复杂的笑意更深了些: “你的本分,就是待在长春宫里,晒晒太阳,吃吃零嘴,哄哄孩子。 而不是来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不是来替本王操心这些。”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东西。 林晚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昊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属于他的独特气息——清冽的,却混合着铁与血的味道。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下颌。 但最终却只是拈起了她鬓边那支碧玉簪,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林大有此人......” 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定:“本王知道。有些能力,心思也活络。 自从上次擒获刘子然后,便自认功劳大,得的职位却实在寒碜,因此对本王、对朝廷多有不满。 周泰行事是本王默许的,快刀斩乱麻,难免有阵痛。 但有些钉子不拔干净,日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竟直接承认了! 林晚愕然抬头。 秦昊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淡淡道:“至于他去找你…… 不过是想借你这‘太后’的名头,给自己加些筹码,或是试探本王的态度。 甚至盼着你能在本王这里吹吹‘枕边风’?” 他语气里的嘲讽这次清晰可辨。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秦昊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绝对的笃定,“本王后宫里的女人,从来不是别人能轻易利用的。” “本王后宫里的女人”……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虽然只是个大概的范围,却让她心头一阵阵起了波澜。 林晚脸颊瞬间滚烫,心跳如擂鼓,竟不敢再与他对视。 他…… 他怎可如此直言! “回去吧。” 秦昊转过身,重新走向舆图,声音淡漠下来: “这些事,不必再理会。 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后。 若再有不相干的人去长春宫扰你清净,直接打出去便是。” 这是逐客令了。 林晚站起身,心绪混乱不堪,方才想好的种种后续说辞,在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本王后宫里的女人”。 她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娇羞: “哀家……告退。” 她转身,快步走向殿门,脚步甚至有些仓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直到走出甘露殿,被秋日微凉的风一吹,脸上的热意才稍稍褪去,但心跳依旧紊乱。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是宣告? 还是……随口一说? 而殿内,秦昊依旧站在舆图前,听着那略显匆忙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他抬手,指尖在地图上京畿的位置重重一点。 眼神锐利如鹰隼。 林大有……周泰…… 他的棋盘上,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至于那个女人…… 他眸色深了深,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但很快便被更深的谋算所取代。 让她安安稳稳待在宫里,就好。 外面的风浪,自有他来挡。 只是,这风浪,或许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来得更急,更猛。 林晚回到长春宫时,晓梅正抱着已经睡着的小皇帝,轻轻哼着歌。 阳光依旧暖和,摇椅依旧在那里,碟子里的蜜饯也仿佛未曾动过。 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但林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株半枯的大树,一片叶子正晃晃悠悠地落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而她这片看似安稳的树叶,又能在这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中,悬挂多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快消散在温暖的阳光里,无影无踪。 “娘娘,您小心身子啊,您独自在这儿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晓薇见自家娘娘从甘露殿回来后,就一直对着那棵枯树出神,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她刚哄小皇帝睡下,见娘娘仍是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劝道。 林晚听见这话,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晓薇,脸上漾开一抹浅笑道: “好了,你这小丫头,倒比我还操心。 刚才望着树,忽然觉得岁月难行,想得便多了些。 走,今日咱们吃顿好的,等芍药回来,让她亲手做几道菜。 你前几日不还念叨着爱吃她做的菜吗?” 晓薇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立刻摆出副贪吃的样子。 “你呀你。” 瞧着她这副模样,林晚忍不住轻声打趣着。 林晚将心头翻涌所有的疑虑压下,面上露出往日那般不在乎任何事物的笑意。 她携了晓薇的手,柔声道:“光等着吃可不行,走,随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食材,也好给芍药打个下手。” 主仆二人说笑着朝小厨房走去,刻意冲淡了那份无形的沉重。 长春宫的小厨房一向是芍药的地盘,虽比不得御膳房宏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各色时令菜蔬、肉食摆放有序。 林晚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当真像模像样地挑选起来,偶尔还与晓薇低语几句,讨论着哪种做法更美味。 晓薇见她神色如常,也渐渐放宽了心,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厨房里很快便充满了暖融融的生活气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林晚正拈起一颗水灵灵的青菜,闻声动作微微一顿。 “娘娘......” 是芍药的声音,她快步走进小厨房,看到两人动手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才低声道:“奴婢回来了。” 林晚放下手中的菜,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语气温和: “事情都办妥了?正等着你露一手呢。” 她目光掠过芍药的脸,心中已明了几分。 芍药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奴婢方才出去,听到些……风声。” “哦?” 林晚走向一旁净手,水流声淅淅沥沥,掩去了她声线里的细微变化,“什么风声,值得你这般谨慎?” 晓薇也察觉气氛有异,收敛了笑容,乖巧地退开几步,守在了厨房门口。 芍药凑近林晚,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道: “娘娘,奴婢听说……听说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在出宫回衙的路上,遇袭身亡了!” 林晚擦手的动作猛地一滞。 水流声依旧,但她指尖却瞬间冰凉。 “……死了?” 第131章 林大有之死的后续 “……死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芍药,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悸: “何时的事?消息可确切?” “就在半个多时辰前!” 芍药语气肯定,带着后怕,“据说是在离皇城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被人用弩箭一击毙命!现场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痕迹。 如今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但京兆府和左晓卫的人已经赶去了,封锁了那片区域。” 半个多时辰前……那不正是她刚从甘露殿离开不久的时候吗?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案几,指尖用力到泛白。 是巧合? 不,这世上哪有如此精准的巧合! 林大有刚向她告密,转头就横死街头。 这分明是……灭口! 是谁动的手? 周泰?为了铲除异己,杀鸡儆猴? 还是……秦昊? 他方才在殿中那般轻描淡写,甚至直言林大有“心思活络”、“打错了算盘”,转头就下了如此狠辣绝伦的命令? 他那句“若再有不相干的人去长春宫扰你清净,直接打出去便是”,言犹在耳。 原来,“打出去”的方式,竟是如此彻底,如此令人胆寒。 他是在用林大有的血警告所有试图接近她、利用她的人。 更甚至隐隐在警告她。 安分守己,不要试图触碰权力边缘的锋刃。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晓薇担忧地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芍药也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消息过于骇人,连忙噤声,不安地看着林晚。 林晚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惧与寒意。 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些许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封。 “我没事......” 她声音有些发涩,轻轻推开晓薇的手: “许是站久了,有些头晕。” 她重新走到水盆边,将已经擦干的手又浸入微凉的水中,一遍遍地搓洗着,仿佛要洗去某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芍药!!!”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今天的晚膳,做得清淡些吧。” “……是,娘娘。” 芍药低声应下。 “晓薇,陛下该醒了吧?你去看看。” 支开了晓薇,厨房里只剩下林晚和芍药。 水声哗哗,掩盖了主仆二人间沉重的沉默。 林晚看着水中自己微微颤抖的倒影,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而她方才竟还因他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语而心绪不宁,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林大有的死,像一盆冰水,将她彻底浇醒。 在这宫闱之中,在这权力的棋局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水龙头,用布巾慢慢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恢复了以往的优雅从容。 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也没了之前的迷茫与微澜,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决绝。 “芍药......” 她轻声吩咐,语气平静无波,“今日听到的任何话,看到的任何事,都烂在肚子里。” “奴婢明白。” “好了。” 林晚转过身,脸上甚至重新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不是说要做几道好菜吗?我来帮你。” 她走向灶台,背影挺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秦昊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京畿地区的每一处关隘、卫所。 方才那一点极难察觉的、因林晚到来而泛起的微澜,此刻已彻底沉入他深不见底的眸海之中,只剩下冰冷的权谋与算计。 “进来。” 他并未回头,声音有些低沉。 殿门无声开启,一位穿着文官服饰,两位身着甲胄或武官袍服的男子鱼贯而入。 正是顾之江、周泰、张扬三人。 三人行至殿中,齐齐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臣参见殿下。” “末将参见殿下!” ...... “起来说话。” 秦昊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周泰身上,那目光平静。 却让周泰这等沙场悍将也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林大有死了。” 秦昊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立刻收敛,沉声道: “末将刚刚得知! 竟有人敢在皇城脚下行凶,刺杀朝廷命官!末将已派人协同京兆府彻查,定要将凶徒……” “是本王的命令。” 秦昊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周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愤慨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迅速化为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顾之江和张扬则是眼观鼻,鼻观眼的,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一般,殿内落针可闻。 周泰一直知道这位殿下手段狠辣,却也没想到会对一位刚刚调任的副统领直接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秦昊踱步上前,走到三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 “林大有,前朝旧臣,心有怨望,不安其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三人心上: “今日竟敢私自入宫,妄图蛊惑太后,离间君臣,其心可诛。此风绝不可长。” 周泰额角渗出细汗,立刻抱拳: “殿下英明!此等宵小,死不足惜! 末将御下不严,竟让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殿下责罚!” 他此刻才明白,林大有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去见了太后,更因为他的行为触碰了殿下绝对的逆鳞。 试图将后宫,尤其是那位太后,牵扯到前朝的权力博弈中来。 而殿下此举,既是铲除隐患,更是对他、乃至前朝所有将领的一次严厉警告。 秦昊看了周泰一眼,那眼神让周泰如坠冰窟。 “你的确该罚。” 秦昊冷冷道,“整编左武卫,手段过于操切,引得怨声载道,才给了林大有这等人口实。 若军中铁板一块,何来今日之事?” 周泰头垂得更低:“末将知罪!末将……末将只是想尽快替殿下掌控左武卫,剔除不安定的因素……” “掌控?” 秦昊冷哼一声,“我要的是如臂使指的强军,不是一群表面臣服、内心怨怼的乌合之众! 打压、排挤,是最愚蠢的方法! 我要的是他们真心实意地效忠,或者,至少是不得不效忠!” 秦昊走回案后,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林大有一死,原禁军系统中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只会更加恐慌,要么彻底蛰伏,要么……狗急跳墙。 周泰。” “末将在!” “左武卫中,哪些人是真心归顺,哪些人是阳奉阴违,哪些人……可能是林大有之流,给你三天时间,摸清楚。 该安抚的安抚,该清除的……不必再留手。” 秦昊的语气森然,“但要做得干净,做得有理有据。若再留下首尾,让人闹到宫里来……” 周泰浑身一凛,立刻道:“末将遵命!定将左武卫梳理得铁桶一般,绝不再给殿下添乱!” “张扬。” “末将在!” “殿前司要开始动起来了,随时听候调遣。 记住,你们的刀锋,不仅要对准外面可能的敌人,还有对准内部的叛徒。” “末将遵命!” 秦昊布置完毕,挥了挥手:“你们两个现在都下去吧。 记住,现阶段,本王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稳定。 任何可能破坏这份稳定的人和事,都不该存在。” “是!末将告退!” 周泰与张扬躬身行礼,步履沉重地退出了甘露殿。 殿门再次合上。 第132章 权欲蚀人心 秦昊望着两人的离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夕阳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让她害怕了? 或许吧。 但在这吃人的宫闱和朝堂之中,恐惧有时候比自作聪明更加有用。 他并不想她重新陷入这朝堂的旋涡中。 在他看来,只要踏入这名为 “权力” 的名利场,道德、伦理之类的底线,便会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丧失。 就像他前世知晓的那位 “钢铁巨人”。 那人晚年时,早已彻底沦为一尊冰冷的 “钢铁”。 可那人并非生来冰冷,而是在权力的浸染中,一步步从炽热走向寒凉。 他困在权力的牢笼里,用权力的利刃清洗异己,也亲手斩断了昔日所有能为他带来一丝暖意的羁绊。 在逐权的路上,那些曾陪他共历风雨的人,那些他曾拍着肩膀称 “信得过” 的挚友,最终都因 “权力” 二字,分道扬镳。 “权力” 这东西,从来经不起人性的考验。 古代先贤早已用无数亲身经历告诫后人——切勿试图用人性去挑战权力。 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享受那份他强行赋予的“岁月静好”便足够了。 哪怕这份静好,需要无数的鲜血和尸骨来奠基。 他抬起眼,望向长春宫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 山雨欲来,这大乾的风,只会越来越冷,越来越急。 “殿下,可是在想边关的事?” 顾之江走到他身边,见他正凝目远望,便好奇问道。 “倒也不是。 边关有卢靖老将军,还有陈平、江志等人在。 料那女真再凶猛,也绝不可能突破他们的防线。” 听他这么说,顾之江反倒更添了几分好奇。 既不是为边关,那殿下此刻这番感慨,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感慨自己这些年的岁月多艰? 还是念起从前那些难捱的日子? 秦昊转头,瞧着顾之江一脸好奇的模样,带着几分没好气说道: “我记得你礼部近来事务该是不少,怎么反倒有空在我这甘露殿闲逛?” 他话锋一转,又道:“对了,琼华苑近来如何? 那地方我可是全权托付给你了。 还有,你和苏泠最近…… 怎么样了?” 方才还神色平静的顾之江,一听到 “苏泠” 二字,脸颊腾地红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哦?看来你们俩之间,是有什么故事了? 不打算跟我说说?” 秦昊眯眼睨着他,语气里满是戏谑。 他心里倒也盘算着,这小子要是真到了要娶苏泠的地步,自己断不会反对,甚至会备份厚礼。 好歹也是在他跟前成的一对,看着也欢喜。 至于有人会揪着苏泠曾是妓女这点说事? 那可就太可笑了。 往前数几年,如今京里的新贵,一大半都是泥腿子出身,真论起来,又有谁真能瞧不起谁? 顾之江见秦昊那愈发浓厚的好奇心,连忙说明自己这次过来的来意。 “殿下,我还是跟你讲讲礼部的一些事吧,最近我发现跟我们一起打天下,军中的这些家伙们,最近染上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秦昊见顾之江那严肃的小表情,也是正经起来。 顾之江见秦昊如此模样,心中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殿下,最近在军中,尤其是中高层将领中,这几个月奢靡之风甚行。 什么包占勾栏瓦舍的姐儿、一掷千金争抢歌姬、宴饮无度乃至斗富比阔,都已是寻常事。 更有甚者,利用手中职权,强占民田、商铺以充私产,影响极为恶劣!” 顾之江语气沉重,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羞涩,满是忧国忧民的凝重。 秦昊的眉头渐渐锁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打下这江山才多久? 龙椅还没坐热,他倚为肱骨的将领们竟已开始腐化堕落? “都有谁?” 他声音冷了下来。 “几乎……涉及大半。” 顾之江艰难道,“尤其以江志、周泰、李大宝等人麾下的旧部为甚。 他们自恃功高,又手握实权,地方官员不敢管,御史言官……大多也是新晋,或碍于情面,或畏惧其权势,弹劾的奏章也多是避重就轻。” “好,好得很。” 秦昊气极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森寒: “这才几天安生日子,就忘了自己当初是什么出身? 忘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真以为这天下是拿来给他们享乐的了?!” 顾之江心头一凛,垂首不敢多言。 秦昊在殿内踱了几步,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奢靡享乐,看似是作风问题,实则动摇军心、败坏纲纪、侵蚀统治根基,比一两个林大有这样的跳梁小丑危害更大! 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停下脚步,看向顾之江: “之江,你做得很好。 此事,礼部不必再管,本王自有计较。” “是,殿下。”顾之江松了口气,知道殿下已然重视,便不再多言。 “你退下吧。琼华苑和苏泠的事……多用些心。” 秦昊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些。 顾之江脸又是一红,忙行礼退了出去。 第133章 保和殿‘家宴\’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夕阳已完全沉没,殿内点起了灯烛,将秦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 “夏德全。”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老太监立刻悄步上前: “老奴在。” “传本王口谕:令殿前司指挥使张扬,即刻秘密调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手,给本王暗中彻查所有三品以上将领。 尤其是十二卫正副统领、以及边关主要将领的财产、宅邸、日常用度、家眷言行。 记住,要秘密,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殿下。” 夏德全躬身领命,没有多问一个字。 “另外,” 秦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让内务府拟个章程出来,就以‘体恤将士劳苦’为名。 三日后,在保和殿,设一场‘家宴’,所有四品以上将领必须到场。 告诉他们,只叙旧情,不论国事,可带家眷。” 夏德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保和殿家宴……殿下这是要亲自看一看,哪些人已经忘乎所以了。 夏德全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 秦昊独自立于灯下,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但看的已不再是山川关隘,而是那一个个代表着重兵驻扎的圆点。 权力、财富、美色……这些东西的腐蚀力,远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能斩断这些腐朽蔓藤的快刀。 而另一边,长春宫内。 晚膳果然极其清淡,几样小菜,一碗清粥。 林晚吃得慢条斯理,似乎胃口不佳。 晓薇和芍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都不敢多话。 殿内气氛压抑。 用完膳,林晚哄着小皇帝玩了片刻,待他再次睡熟,便让乳母抱了下去。 她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窗外已是夜色浓重,寒星闪烁。 林大有的死,像一块冰,久久地梗在她的心口。 秦昊的狠辣无情,让她心悸。 而更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一切,似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从为秦昊献上刘子然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交到了他手上。 可一段悠闲时光过去,她竟渐渐以为自己能掌控命运了。 也是这段时间,让她几乎忘了过往的一切。 可如今被秦昊敲打一番,她才重新认清:自己和小皇帝刘睿一样,不过是个 “傀儡”。 方才那番愤怒,不过是对命运的不甘。 她骨子里本就是个不屈服于命运的人。 这种把性命、尊严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分守己或许能换一时安稳,可谁能保证秦昊永远不会厌弃,甚至变得更冷酷? 林大有的今天,未必不是她林晚的明天。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为能稍微掌控一点自己的命运。 但方才的事让她彻底明白,有些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 比如秦昊的底线 —— 后宫干政,绝不能碰! 这事的严重性,远超她的预料。 严重到只要有人敢伸手,秦昊必会毫不犹豫地斩断那只手。 即便自己事先和盘托出,想做场钓鱼执法的戏码,他也绝不会容忍。 她笃定,不管是谁敢触碰这条线,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斩断那伸出的触手。 至于其他方面,秦昊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得不太过分,这位秦王殿下想必不会在意。 这般想着,她那张明媚大气的脸上,重新漾起往常那般温煦的笑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华丽却冰冷的宫殿,最终落在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芍药与晓薇身上。 “娘娘,芍药姐姐做的这个好吃,您多吃点。” 晓薇见林晚望过来,把自己桌前的菜往前推了推。 林晚莞尔一笑,夹起面前的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嗯,好吃……” 晓薇见此,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意。 “那娘娘您多吃点,还有好多呢,不够让芍药姐姐再做。” 芍药见自家娘娘恢复常态,也热情地给她夹菜。 林晚也来者不拒。 在这冰冷的宫殿里,她的心微微热了起来。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求生”和“自主”的欲望,正在恐惧的冰层下悄然萌发。 夜还很长。 长春宫的灯烛,亮到了后半夜。 而甘露殿的灯,也同样一夜未熄。 一场看似奢靡喧闹的“家宴”,正在无声的暗流中,悄然酝酿。 山雨,果然欲来了。 只是这风雨,比预想的更加复杂,更加莫测。 刚刚离去后不久 镇东将军府的书房里,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室内光影斑驳。 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屋中来回踱着步,脸上满是焦灼,目光频频投向书房门口,显然在急切地等待着什么。 这般坐立不安了许久,心湖总难平歇。 他终是无奈地在椅上坐下,捻起墨锭细细研磨,盼着这单调的动作能让心神安定些。 穿堂风带着院角的桂花香溜进来,拂过鬓角时,他紧绷的肩背才稍稍松缓。 可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像石子投进静水,他猛地站起身,快步抢出门去,一把拉开了门。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焦灼瞬间烧作怒火: “逆子!谁让你这时候闯来? 我不是吩咐过,这几日谁也不准靠近书房?” 江衡被老爹这声吼吓得一缩脖子,心里直打鼓。 明明是老娘派他来查岗的啊! 老爷子先前好几次为了躲老娘,总谎称在书房过夜,这次老娘特意让他来验验真假。 偏他今儿倒霉,老爷子竟真在书房待着,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心里正嘀咕着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老管家却匆匆走了过来。 老管家刚到门口,老爹眼里的怒火竟像被掐灭的烛苗,倏地散了。 他对着江衡连连摆手,眼神里满是催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赶紧走! 江衡哪还敢耽搁,知道今晚算是躲过一劫,也顾不上多想,拔腿就往院外窜。 直到自家逆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这才转过身,对着管家沉声道: “进吧!” 第134章 没事的,有我在呢…… “进吧!” 江昭烈沉喝一声,率先跨步迈入房内,老管家江食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两人刚一站定,江昭烈的目光,迅速扫过房外的每一处角落,确认周遭无人后。 反手 “砰” 地一声闩紧了房门,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快,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 他转过身,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林大有到底是怎么死的?刚出皇宫就遇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稍顿,他又追问:“京兆府和左晓卫那边,查到什么程度了?” 一进房间便连珠炮似的抛出数问,江昭烈眼底的锐利几乎要穿透人心。 江食被这连串逼问砸得一愣,脸上闪过几分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先答哪句才好。 而江昭烈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不妥,缓和了下情绪后,问道: “先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吧,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宫脚底下行刺左武卫副统领? 秦王殿下对此事是何看法?” 江食不敢耽误,连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老爷,通过我们的密报得知,林大有副统领是被弩箭穿喉而死,现场干净利落,除了那支特制的军用手弩弩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京兆府的人看了都心里发毛,说是专业中的好手所为,绝非寻常江湖仇杀。” 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 “至于秦王殿下那边……反应很是微妙。 殿下得知消息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命周泰将军协同京兆府查办。 但私下里,殿前司的人已经秘密出动,看方向……像是在反查左武卫内部,以及……以及今日所有可能与林副统领有过接触的人。” 江昭烈听到“殿前司”和“反查”几个字,眼皮猛地一跳,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殿前司那可是特务机构,专司缉捕、刺探,他们出手,往往意味着事情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还有呢?” 他声音干涩地追问,“殿下……殿下没有震怒?没有下令严惩凶徒?” 这不合常理! 一位禁军副统领在皇城脚下被刺杀,这简直是打在朝廷脸上的耳光! 以这位秦王殿下的性格,本该雷霆震怒才对! 江食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 “没有。殿下平静得……让人害怕。 倒是周泰将军,反应极大,当场发誓要揪出凶手碎尸万段,还调派了大量人手,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在做样子给外人看。”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江昭烈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脸色变幻不定。 殿下的平静,周泰的做戏,殿前司的反向调查……所有这些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拼接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林大有白天刚私自入宫见了太后,晚上就横死街头。 殿下不仅不怒,反而暗中调查左武卫和接触过林大有的人…… 这哪里是查凶手? 这分明是在查……林大有背后的同党! 是在清除隐患!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江昭烈——下令杀林大有的,很可能就是秦王本人! 这是灭口!更是警告! 警告所有试图窥探、利用后宫力量来影响前朝的人! 江昭烈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手脚冰凉。 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今日按捺住了所有的念头,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否则,此刻被殿前司秘密盯上的,恐怕就不止左武卫的人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间接参与的事情可不少。 “老爷……老爷?” 江食见他脸色苍白,额角冒汗,不由担心地唤了两声。 江昭烈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江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江食,听着! 立刻把我们所有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撤回来! 关于林大有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不准再查!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吩咐下去,府里所有人,这几日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不许惹事,不许妄议朝政,更不许和左武卫的任何人有什么私下往来! 违令者,家法处置!” 江食虽然不明所以,但见主人神色如此凝重严厉,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躬身应道: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绝不留任何首尾!” 江食匆匆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江昭烈一人。 他瘫坐在椅子里,只觉得浑身无力,内心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就在几个月前,那场席卷朝野的大清洗仍历历在目。 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权贵高门,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家产抄没,连半分犹豫的余地都不曾有。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新朝初立,若不彻底铲除前朝遗留的痼疾与暗桩,又如何稳固根基、震慑人心? 可如今呢? 他们这些人,却仿佛总是在秦王殿下的底线上下肆意蹦跳,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裂隙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好……”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肌肤之下,脉搏仍在跳动。 这颗脑袋……还好好地留在脖子上。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蓦地涌上心头。 他就这般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又过了许久,那根新点的蜡烛终于燃尽了。 他下意识地想起身重新点一根,可刚要起身的动作却顿住了。 先是捻灭了残余的烛芯,随即紧紧地合上了书房的门。 随后快步朝正妻的院子走去。 沿途遇到零零散散的夜间护卫,甚至碰到几个打瞌睡的,他都只快步走过。 一路无阻,终于到了院子门口。 此时院内早已熄灯,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 院内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女声。 “是我。” “老爷?” 院里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还是应声开了门。 见门开了,他没理会开门的嬷嬷,径直地朝内院娘子的房间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美妇迎了出来。 一见到她,他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抱住。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芬香,他声音发哑: “真好,看到你真好……” 美妇虽不解他这是怎么了,却真切感受到他怀里的颤抖与依赖,便也轻轻回抱住他,温声安抚: “没事的,有我在呢……” 第135章 宠妾灭妻 骁骑将军府内。 “家宴?竟设在保和殿?” 右武卫统领张蒙刚送走传旨的太监,独自立于厅中,脑中仍在反复琢磨方才的旨意。 自秦王率军入京以来,虽也设宴犒劳旧部,却从未如此兴师动众。 更不寻常的是,此次明令所有在京将领,无论职守何等繁忙,一律不得缺席。 他们倒是没有想过,这次宴会会是怎么针对他们的。 让张蒙这般将领安心的是,他们都坚信秦王绝不会在此时自断臂膀。 天下未定,边境未宁,正是用人之际,秦王怎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 这般有恃无恐,也是诸多幽州旧将的共同心态。 京城之中,人皆传言陈平手段狠厉,什么丞相、侯爷、国公、王爷……杀了一茬又一茬,似乎从不忌惮对方身份。 可在他们这些自幽州便追随秦王的将领眼中,陈平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个顾青余孽罢了。 若非秦王赏识,谁肯正眼瞧他? 陈平再嚣张,可曾动过他们这些从龙之臣一根毫毛? 恐怕不过是秦王殿下需要一把快刀整顿朝纲,才容得下这等人物逞凶。 当年秦王决意起兵对抗顾青之时,那陈平怕是还在唯顾青马首是瞻。 他们随秦王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啃土饮血之际,此人尚且不知在何处呢! 如今难道还敢对他们这些老将下手? 莫说他们不答应,就是顾尚书也绝不会坐视不管——顾之江那小子,可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 于他们看来,无论是陈平还是荀壹,都不过是新朝初立、无人可用时的权宜之计。 顾之江,才是秦王真正信任的心腹。 既如此,他们私下那点逾矩之事,秦王又岂会放在心上? 这天下本就是他们一刀一枪拼杀得来的,稍稍享受几分,又何错之有? “哎,怎么偏在这时候设宴?” 张蒙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都要被薅秃了。 若是寻常宴请也就罢了,可秦王竟特意点明要带家眷,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就说他张蒙,刚进京城时还算老实。 可日子一久,身边的糙汉子们一个个都娶了美娇娘,唯独自己,面对的仍是那个皮肤粗糙的黄脸婆,心里哪能不痒? 一次偶然的机会,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一个青楼女子。 张蒙的烦恼,正源于此。 他那位新纳的娇妾柳氏,年方二八,身段风流,眉眼含情,尤其是一把小嗓子,娇滴滴唤一声“将军”,能让他骨头都酥了半边。 自打进了门,便使尽浑身解数,将张蒙迷得神魂颠倒。 反观他的发妻王氏,是当年在幽州老家时父母之命娶的。 多年随他奔波,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容颜早已憔悴,双手粗糙,性子也因常年劳累而变得沉默寡言。 在张蒙看来,便是“木讷粗俗”,与解语花一般的柳氏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柳氏进门后便不断吹枕边风,先是嫌王氏管家严苛,让她受委屈,后又哭诉自己身份尴尬,将来生了孩儿也是庶出,低人一等。 张蒙被哭得心烦意乱,加之柳氏很快有了身孕,更是被她“若不能给孩儿一个正经名分,不如不生”的言语拿捏住了。 昏了头的张蒙,竟真的干出了宠妾灭妻的混账事。 他寻了个由头,斥责王氏“不贤善妒,不堪为主母”,不顾两个儿子的苦苦哀求,一纸休书将结发二十年的妻子赶出了将军府,任其孤身一人赁了间陋室居住。 王氏本就积劳成疾,遭此巨变,又气又伤心,不过月余便病重身亡。 消息传来,张蒙的两个嫡子张韬、张略悲痛欲绝,对父亲彻底寒了心,若非碍于孝道和父亲的权势,怕是当场就要与他拼命。 如今虽还同住一府,却形同陌路,看他的眼神冰冷刺骨。 此事在京城新贵圈里也传开了,虽也有人纳妾宠妾,但如张蒙这般直接休弃糟糠之妻致其死地的,却是独一份。 同品阶的将领私下议论起来,也多有不齿。 只是大家碍于情面,且自身屁股也不完全干净,没人会当面说他什么。 张蒙自己起初也有些心虚,但很快就被柳氏的温言软语和腹中“孩儿”抚平了那点不安,甚至开始盘算着等柳氏生产后,就将她扶正。 直到接到秦王这道必须携家眷赴宴的旨意。 张蒙才猛地惊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秦王殿下……是认识王氏的! 当年在幽州军中,秦王还是一个校尉时,自然常与手下们同饮,有时也会到将领家中。 秦王还曾笑着夸过王氏做的烙饼实在,夸她贤惠,能稳住张蒙的后方。 后来攻打京城前夕,局势艰难,秦王还特意安抚过各位将领的家眷,其中就有王氏。 殿下甚至还记得他两个儿子的乳名! 如今,王氏被他休弃逼死,他却要带着一个出身青楼的宠妾去赴秦王的家宴? 这……这如何使得? 殿下会怎么想? 殿下最重根基,常言“家宅不宁,何以定天下”? 自己这般作为,岂不是公然打殿下的脸? 更何况,那两个逆子如今恨他入骨,若在宴会上被殿下问起家事,他们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捅出来? 张蒙越想越怕,仿佛已经看到秦王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落在他和他身边娇滴滴的柳氏身上。 “不行……绝对不行!” 张蒙在厅中焦躁地踱步,“不能带她去!可是……不带家眷又是抗旨……” 他猛地站住,目光扫向内院方向,又扫向儿子们居住的院落,心头一片混乱。 带谁去? 两个儿子肯定不愿与他同行,就算强行带去,也是两个随时会爆开的火药桶。 柳氏却还不知大祸临头,正欢喜地挑选着赴宴的衣裳首饰,做着成为将军正室夫人、风光觐见秦王殿下的美梦。 张蒙只觉得头皮发麻,那道明黄的绢帛请柬,此刻竟烫手得如同烙铁一般。 他这场“家宴”,怕是赴一场生死未卜的鸿门宴啊! “该死,该死啊…… 怎么偏在这时候要办家宴呢?” 张蒙此时没由来地开始有些埋怨起秦昊来。 第136章 美人迟暮...... “将军~何事如此烦忧? 瞧您这眉头皱的,妾身看着都心疼了。” 一阵香风袭来,柳氏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见张蒙在厅内来回踱步,面色焦虑,便知与刚到的圣旨有关。 她如今怀着身孕,自觉地位稳固,说话也愈发大胆娇嗔起来。 张蒙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挥挥手: “妇道人家懂什么! 殿下设宴,偏偏要带家眷,这……这真是……” 柳氏眼眸一转,心中已猜到大半。 她款款上前,柔软的身子几乎要倚在张蒙身上,纤纤玉手替他抚着胸口顺气,声音愈发甜腻: “哎呦,我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不就是赴宴嘛,将军威震四方,是殿下的肱股之臣,带家眷去,那是殿下给将军的体面,是恩宠呀。” “你懂什么!” 张蒙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殿下……殿下是认识她那位的!” 他终究没好意思直接说“亡妻”。 柳氏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堆起更柔媚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精明与狠厉。 她拉着张蒙的手,引他到椅边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脚边,仰着脸,一副全然依赖、全心为他打算的模样: “将军糊涂呀~妾身知道您担心什么。 可您想想,殿下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大事。 哪里会真的记得后宅里一个妇人的面孔?就算记得,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 她见张蒙神色略有松动,继续低声蛊惑: “再说,如今陪在将军身边、为您开枝散叶的是谁? 是妾身和您未出世的孩儿呀! 殿下若真问起,您便说王氏福薄,因病去了。 难道殿下还会细查不成? 天下刚定,殿下倚重您还来不及呢。” “可是……韬儿和略儿他们……” 张蒙最担心的是两个儿子。 柳氏撇撇嘴,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挑拨: “将军才是一家之主,两位公子纵然有些小孩子脾气,难道还敢在秦王殿下的御前失仪,不顾全家的体面和前程? 他们若真敢胡言乱语,触怒殿下,损失的可是整个张府。 将军平日里的威严何在? 再说了......” 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惑,“您带妾身去,正可让殿下和满朝文武看看,您张将军府上已有新的女主人,家宅和睦,即将添丁进口,这才是兴旺之兆啊。 难不成您要独自赴宴,让别人看咱们府上连个能撑场面的女主子都没有的笑话? 或者……您还想带那两个至今对您横眉冷对的小公子去?” 这番话,半是安慰,半是威胁,更是巧妙地利用了张蒙的爱面子、惧上以及对她和未出生孩子的重视。 张蒙被她绕得头晕,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是啊,殿下难道真会为一个死去的妇人追究他这员大将? 带柳氏去,似乎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显得府内“和谐”。 至于那两个逆子……他确实不敢冒险带去。 看着柳氏娇媚含情的眼波,感受着她腹中自己的骨血,张蒙那颗惶惑不安的心,竟奇异地被安抚了不少,甚至生出一丝“或许没那么糟”的侥幸。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柳氏的手: “罢了罢了,就依你吧。 快去好生准备,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将军放心~” 柳氏喜上眉梢,柔柔应了一声,起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她终于有机会踏入那个至高无上的场合,以将军女人的身份。 而就在两人未曾留意之处,正有一双狠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双眼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浓重的死气。 “哥,你怎么在这儿?按说这时候,你该在学堂听夫子讲那些之乎者也才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张韬一听,心里顿时一慌。 他连忙转过身,一把捂住弟弟的嘴,生怕不远处的张蒙发现。 张略虽不明白缘由,但出于对哥哥的信任,还是连忙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张略感觉快喘不上气了,张韬这才松开捂在弟弟嘴上的手。 “哥,现在总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吧?” 张韬闻声,这才认真地看向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弟弟。 少年黝黑的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但只有深知内情的张韬明白,弟弟眼底的光亮,早在母亲含恨离世的那一晚就彻底熄灭了。 此刻这般模样,不过是他精心披上的伪装罢了。 他曾记得,弟弟幼时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年仅七岁,在那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老人教导下,已然能够熟读《大学》、《中庸》、《论语》等经典。 言辞清晰,见解每每令乡邻惊叹,被赞为“神童”,是母亲最大的骄傲。 可如今呢? 弟弟终日游手好闲,不是逗鸡撵狗,便是流连于京城的浮华场所,活脱脱一副被富贵迷了眼、自甘堕落的纨绔模样。 思绪及此,张韬的心便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不由得又想起他们那苦命的母亲。 母亲十四岁便嫁给了张蒙那个畜生。 她当年何尝不是邻里交口称赞的娇美姑娘? 可自嫁入张家,何曾有过一天好日子? 当年张蒙一拍脑袋跑去从军,几年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在了外面。 整个家的重担,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压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 即便陷入那样的绝境,母亲也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 她里里外外操持,将破败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硬是挤出微薄的收入,坚持送他们兄弟二人去读书认字。 也就是从那时起,岁月和劳碌如同无情的刻刀,将记忆中那个温婉美丽的母亲,一点点磨蚀成了外人眼中“粗鄙、鲁莽”的黄脸婆。 然而谁又能想到,几年后,他们那个“死”在外面的泼皮父亲,竟然活着回来了。 而他归来后,第一处踏足的不是他们母子苦苦支撑的家。 而是那个自幼嫌弃他、未曾给过他半分温情的原生家庭。 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孝敬那些“亲人”,却对苦苦等待他多年的妻儿不闻不问。 张韬清晰地记得,那一次,一向以父亲为天的母亲,第一次红了眼眶,与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没有人知道,父亲离家的那些年,母亲独自一人究竟吃了多少苦。 他唯一还算有点良心的时刻,大概是他当上百夫长后,终于骑着高头大马,在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将他们母子接走。 那一刻,小伙伴眼中纯粹的羡慕,曾是张韬心中仅存的、对父亲的一丝温暖记忆。 第137章 幽州的旧时回忆 跟着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张韬的人生彻底变了样。 那时候,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但在秦王殿下的麾下,我们一家竟也过得异常安稳舒心。 在幽州的那个小县城里,那是我和弟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所有的叔叔伯伯都那么亲切,见面时总是笑呵呵地打招呼。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只要父亲是百夫长及以上的将领,子女就能进入他专门设立的私塾读书。 在那里,我认识了风趣的夫子顾之江、严厉的教官李大宝,还有形形色色有趣的人。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见到了那个改变我们一家命运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体魄强健,对待每个人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清楚地记得,弟弟特别喜欢他。 当然,我自己,也一样。 想到那个人,张韬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年前,在幽州那段虽清贫却充满暖意的时光。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亲刚擦洗过的青砖地上。 他和弟弟正围坐在小桌前,听母亲用那带着乡音却无比温柔的语调讲解《论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马蹄声止歇的动静。 “张蒙兄弟在家否?” 一个清越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 母亲王氏一惊,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裙,快步走去开门。 门开处,只见一位身着寻常军校服饰、却难掩龙章凤姿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立于门外。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亲卫,其中就有当时还颇为青涩的顾之江。 那人目光炯炯,气度沉稳,虽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正是当时已在军中崭露头角、深受士卒爱戴的秦王秦昊。 “将......将军?” 母亲显然认得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便要行礼。 秦昊却抢先一步虚扶了一下,笑容和煦如春阳: “嫂子不必多礼。我与张蒙是战场上的兄弟,今日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安顿得可好。 这就是韬哥儿和略哥儿吧? 常听张蒙提起,说是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子。” 他的目光落在张韬和张略身上,没有丝毫居高临下,只有真诚的赞赏和好奇。 那时的张略,还是个活泼胆大的小不点,见秦昊态度亲切,竟一点也不怕生,噔噔噔跑过去,仰着小脸问: “你就是爹爹说的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秦叔叔吗? 你会舞很大的剑吗?” 秦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一把将小张略抱了起来,掂了掂: “好小子,有分量! 舞剑嘛,自然会一点。 不过,我听说略哥儿书读得极好,小小年纪就能背《大学》了,这可比我舞剑厉害多了!” 小张略被夸得小脸放光,咯咯直笑。 秦昊又看向略显拘谨的张韬,温和地问道: “韬哥儿呢?喜欢读书还是习武?” 张韬那时虽已懂事些,却也被这亲切的氛围感染,小声回答: “回将军,都…都喜欢。” “好!文武双全,将来比你爹有出息!” 秦昊笑着鼓励道,眼神里满是真诚。 母亲在一旁看着,原本的局促渐渐消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忙张罗着要去烧水沏茶,拿她最拿手的烙饼。 秦昊却摆摆手:“嫂子别忙,我们坐坐就走。 张蒙兄弟在外为国效力,家里全靠你操持,辛苦你了。 若有任何难处,尽管去找之江,或者直接让人给我带个话。”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照顾袍泽家眷是天经地义之事。 那时,顾之江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看向他们一家的目光温和而友善。 父亲张蒙闻讯赶回,见到秦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秦昊却只与他话家常,问军中琐事,问家中冷暖,言语间丝毫没有将军的架子,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兄长来访。 那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母亲烙的饼,秦昊赞不绝口,当真吃了好几块,还玩笑说以后要常来蹭饭。 父亲憨厚地笑着,母亲脸上洋溢着光彩,弟弟活泼地绕着秦昊打转,自己心里也充满了对这位“秦叔叔”的敬仰和喜爱。 那一刻,张韬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尊重、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会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父亲有功勋,上司仁厚,母亲贤惠,兄弟友爱,未来一片光明。 他怎么会想到,那午后阳光下的温馨一幕,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永恒。 那般被秦王殿下真诚关怀、被顾夫子温和以待的日子,早已随着父亲日渐膨胀的野心和欲望,随着母亲含恨而逝,彻底粉碎,荡然无存。 回忆的暖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冰冷刺骨的现实。 张韬的目光从遥远的过去收回,重新聚焦在前方。 那个搂着娇妾、焦虑却又带着一丝侥幸的父亲的背影上。 母亲的病容、临终前不甘的泪水、冰冷的棺椁……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而赋予父亲今日荣华富贵、曾那般关怀他家的秦王殿下,如今却要设宴,父亲竟还想带着逼死母亲的女人去玷污殿下的眼睛? 还有那顾之江……他如今高居尚书之位,可还记得当年幽州小院里那个温婉坚韧的妇人? 他会为他们主持公道吗? 还是会如父亲所想,包庇这些“从龙旧臣”? 一股混合着悲愤、怨恨和决绝的火焰,在张韬心中疯狂燃烧。 不,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母亲不能白死! 这世道,若无人主持公道,便由他自己来讨! 这次家宴,或许就是唯一的机会。 在秦王殿下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他一定要撕开父亲虚伪的面皮,将他的丑恶行径公之于众! 即便赌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他也要让那负心薄幸、宠妾灭妻之徒,得到应有的惩罚! 要让那倚仗姿色、搬弄是非的毒妇,身败名裂! 张韬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轻轻拉过弟弟张略,低声道: “略弟,听着,这次宫宴,我们一定要去。为了娘亲。” 张略看着哥哥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眼中那份伪装的纨绔褪去,只剩下冰冷的仇恨。 鸿门宴已设,而赴宴之人,各怀心思。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38章 虚伪且自私的张蒙 对骁骑将军府的下人来说,每日最难熬的时光,莫过于主子们聚在一起用饭的时候。 每到此时,饭厅里总笼罩着一片凝重压抑的气氛。 若是没有两位少爷在场,尚且能勉强维持平静。 可一旦两位少爷同席,那场面便必然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幸好半个月前,骁骑将军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撤下了一同用饭的规矩。 谁知今日,将军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竟突然下令,要两位少爷重新回到正堂一同进餐。 不论下人们内心如何揣测、如何忐忑,用饭的时辰终究还是到了。 饭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八仙桌,却丝毫勾不起人的食欲。 张蒙坐在主位,努力想摆出慈父的威严,但眉宇间的焦躁却难以掩饰。 柳氏紧挨着他坐下,一身绫罗绸缎,珠翠环绕,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试图以宠妾的身份占据本该属于主母的位子。 她嘴角含着得意的笑,眼神却不时瞟向对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挑衅。 张韬、张略两兄弟坐在下首,面无表情。 他们眼神低垂,盯着眼前的碗碟,仿佛那上面刻着无比吸引人的花纹。 兄弟二人皆穿着素净的衣袍,与柳氏的艳光四射形成鲜明对比,也更衬得这“家宴”气氛诡异。 “咳......” 张蒙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巴巴的: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秦王殿下仁德,设家宴于保和殿,恩泽臣下,特意旨意,需得携家眷同往。”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见他们毫无反应,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此乃天大的荣宠。 届时殿下面前,百官齐聚,我张府上下,需得展现出和睦气象,休得失了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柳氏立刻柔声接话,仿佛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将军说的是呢。 殿下隆恩,咱们阖府上下都感念在心。 韬哥儿、略哥儿都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定然明白其中轻重,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嗯,失了分寸的。”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实则暗含警告。 张韬终于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射向张蒙,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父亲放心,‘体统’二字,儿子们时刻不敢或忘。 只是不知,父亲此番欲带哪位‘家眷’前往? 也好让儿子们提前知晓,免得届时认错了人,那才是真失了‘体统’。” 他特意加重了“家眷”和“体统”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直刺张蒙的心虚处。 张蒙脸色一僵,顿时有些挂不住。 柳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放肆!” 张蒙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下儿子的反抗: “如何说话? 为父带谁去,还需向你请示不成? 自然是柳氏陪同前往! 她如今掌家,又怀着你弟弟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她去!” “弟弟妹妹?” 张略猛地抬头,少年人的嗓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 “我母亲只生了我和哥哥两个儿子! 哪来的什么弟弟妹妹? 一个勾栏瓦舍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去殿前玷污圣听? 父亲就不怕殿下问起母亲何在吗?” 这话如同惊雷,劈得张蒙脸色煞白,又迅速转为铁青。 他被儿子直白的顶撞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那句“勾栏瓦舍出来的玩意儿”,更是将他竭力想要掩盖的遮羞布彻底撕开。 “逆子!你说什么???” 张蒙猛地站起身,指着张略,目眦欲裂: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家法处置你!” 柳氏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委屈的啜泣,柔弱地靠向张蒙: “将军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略哥儿年纪小,不懂事。 妾身……妾身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她以退为进,更是激得张蒙怒火中烧。 张韬拉住几乎要冲出去的弟弟,冷冷地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语气却异常平静: “父亲要动家法,儿子们自然不敢反抗。 只是,若身上带了伤,恐怕更不便出席宫宴。 届时殿下若问起,不知父亲该如何解释? 是说儿子们忤逆不孝,所以父亲动了家法,还是另寻他辞?” 这话点中了张蒙的死穴。 他可以关起门来打儿子,却绝不敢让儿子带着伤出现在秦王面前,那无异于自曝其短。 张蒙胸口剧烈起伏,瞪着两个油盐不进、句句戳他痛处的儿子,一股无力感和更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喘着粗气,慢慢坐回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 他知道,硬的不行。 若是这两个孽障铁了心要在宫宴上闹起来,他这辈子就完了! 秦王最恨的就是内部不和,尤其是这等宠妾灭妻、家庭不宁的丑事!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张蒙的怒气像被戳破的皮球,慢慢泄去,只剩下恐惧和算计。 他必须稳住他们,无论如何,必须先平安度过这次宫宴。 过了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哀求的疲惫: “韬儿,略儿……为父知道,你们心里怨我,恨我。 有些事……是为父做得不妥。” 柳氏惊讶地看向张蒙,似乎没想到他会服软。 张蒙不看她,只盯着两个儿子,继续艰难地说道: “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宫宴,关乎为父的前程,也关乎你们兄弟二人的将来! 若是在御前出了纰漏,毁了圣眷,整个张家就都完了! 你们……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万劫不复吗?” 他打起了感情牌,试图用家族利益和自身前程来绑架两个儿子。 “你们母亲若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前程似锦,而不是自毁长城啊!” 他又搬出了亡妻,虚伪得令张韬兄弟几欲作呕。 张韬和张略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看穿了父亲虚伪的表演和软弱的威胁,但也明白,此刻硬顶,父亲可能真的会狗急跳墙,将他们囚禁起来,不让他们出席宫宴。 那样,他们就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在秦王面前揭穿他的机会。 隐忍,必须暂时隐忍。 张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恨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声音也放缓了些,带着刻意营造出的挣扎和妥协: “父亲……言重了。儿子们……不敢拿家族前程玩笑。” 张略也低下头,闷闷地接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情愿,却又像是被说服了: “……知道了。宫宴上,我们会守规矩的。” 看到儿子们态度软化,虽然明显言不由衷,但张蒙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要他们肯暂时低头,肯乖乖去参加宴会不出乱子,就行!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试图重新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氛围: “好!好!好! 这才是我张蒙的好儿子! 快,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柳氏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对两个小崽子的妥协心存疑虑,但眼下能过关总是好的。 她连忙殷勤地给张蒙布菜,娇声说着: “是啊,将军,快用些吧。两位哥儿也多吃些。” 饭桌上终于响起了碗筷的轻微碰撞声。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是各自汹涌的暗流。 张蒙想着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地度过宫宴,甚至开始幻想日后如何安抚乃至收拾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 柳氏想着如何在宫宴上惊艳亮相,坐实女主人的位置。 张韬和张略则默默扒着饭,将所有的仇恨和计划深深埋藏,只待保和殿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场虚伪的家宴,在各怀鬼胎的沉寂中,终于“和睦”地结束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39章 宫门夜宴 皇宫门外,夜色渐深,长街上的行人已稀稀落落。 虽值大乾未设夜禁之时,但除了几条繁华街道尚存灯火,京中多数巷弄早已门户紧闭,一片沉寂。 而此时,各条大道上却有一辆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接连驶过,蹄声清脆、车轮滚滚。 每每有马车从旁经过,百姓皆下意识退避让路,不敢靠近。 谁都清楚,能在这般光景中依旧张扬驰骋的,唯有那些所谓的“新贵”。 自昔日一批又一批权贵接连伏诛,从前那些耀武扬威的公子王孙、世家子弟,如今还有谁敢在京城如此放肆? 而这些华贵的车驾,无一例外,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地——皇宫行进。 越接近皇宫,沿途的行人愈发稀疏,道路却越发开阔庄严。 宫墙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显,静默中自有一种威严。 张蒙一家也驾着马车,随流而至宫门外。 将近宫门,数名披甲卫士上前将车拦下,示意他们下车步行前往宫门。 马车停稳,几人依言下车,朝皇宫走去。 张蒙方才踏落车辕,一抬眼,正望见一位昔日故交。 他正欲上前寒暄,对方却只淡淡瞥他一眼,略向他身后二子颔首示意,便径自转身,漠然朝宫中行去。 柳氏见对方竟如此无视自己,顿时有些恼怒,不满的说道: “老爷您瞧,这……这简直太无礼了! 竟敢这般轻视您……” 张蒙此时也面色铁青,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昔日故交竟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不理睬自己也便罢了,居然还向那两个逆子点头示意? 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莫非是对我老张有什么不满? 尽管心中怒火翻涌,但在此场合,张蒙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闷气。 他转头将一腔火气撒向张韬兄弟二人,厉声喝道: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 若是耽误了殿下的宴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张韬与张略却恍若未闻,仍径自向前走去。 “你、你们两个逆子……” 眼见两人竟径直越过了自己,张蒙一时破防,忍不住低声怒骂。 “哟,这不是咱们的骁骑将军吗? 怎么在皇宫脚下教训起儿子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旁传来。 只见秦龙迈步走近,仅存的一只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该不会是你将军府地方不够大,特地跑来这儿逞威风吧?” 原本怒气冲冲的张蒙,一见到来人,顿时气势全消。 这位可是玄甲轻骑的统领,军中最为骁锐部队的统帅,素以勇武著称。 更关键的是,他与当今秦王殿下同族,乃是实打实的心腹嫡系。 自己岂能与他相比? 若秦王殿下日后登基,除了秦宝那位老帅,秦龙恐怕就是“宗室”第一将了。 拿什么跟他争? 即便是如今军中第一人的江帅,将来地位孰高孰低,恐怕也犹未可知吧? “秦将军,您这话可真是冤枉卑职了。” 张蒙忙不迭躬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将腰弯到地上: “实在是这两个孽子太过顽劣,臣一时没能忍住,才在宫门外训斥了几句。” 夜幕下的宫门广场灯火通明,琉璃瓦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幽光。 张蒙的额角渗出细汗,在灯火下泛着油光。 他偷偷抬眼打量秦龙的神色,又急忙补充道: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在皇宫近前私下议论秦王殿下,若不严加管教,怎叫他们明白殿下的天威浩荡?” 秦龙独目中闪过一丝讥诮,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位玄甲轻骑统领身披玄黑大氅,肩头绣着的金线蟠龙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他并未立即答话,而是缓缓踱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早就听闻此人宠妾灭妻、行事糊涂,往日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竟愚不可及至此。 秦龙不禁暗自摇头。 若日后大乾军中尽是这般人物,还谈什么战力?谈什么军纪? 他目光扫过张蒙微微颤抖的手,心中鄙夷更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韬忽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秦教官明鉴,晚辈从未对秦王殿下有半分不敬之词。”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在寂静的宫门前格外清晰:“公道自在人心,无论他人如何诬蔑舍弟与晚辈,我们相信秦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秦龙略带诧异地看向这个少年。 他自然认得这是张韬,只是多年未见,只能从那逐渐长开的眉目间勉强辨认出昔年模样。 记忆中那个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孩童,如今竟已长成挺拔少年。 他本以为这少年要么畏缩不语,要么激愤失态,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自辩。 更难得的是,一句“教官”巧妙唤起了往日那点微薄的情分。 张韬此举不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更暗示了自己曾受秦龙教导,自然不可能对秦王不敬。 “好小子......” 秦龙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赞许地拍了拍张韬的肩: “比你那混账老爹强得多。” 他感受到少年肩背挺拔如松,不由心生感慨: “但愿今晚,你能得偿所愿吧!” 他本欲转身离去,却又脚步一顿。 他回头指向张蒙,声音骤冷:“张蒙,今晚宴席之上,我要见到他们二人。否则……”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威胁之意让张蒙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蒙虽不明就里,却连忙躬身应下: “卑职遵命,定当带两个逆子……不,带两个犬子赴宴。” 然而多年的经历,竟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起来。 他抬头望向宫门深处,那里灯火辉煌,笙歌隐约可闻,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张蒙在心中暗自想到。 秦龙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韬最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玄甲轻骑统领的身影渐渐融入宫墙的阴影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剩下张蒙一家立在原地,各怀心思地望着巍峨的宫门。 第140章 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宫门之内,景象豁然开朗,与宫外的肃穆截然不同。 宴会设在保和殿前的巨大广场上,此时已是灯火璀璨,人声隐隐。 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无数宫灯高悬,柔和的光线将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 精致的案几按品级次序排列,上面早已摆满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珍馐美馔、琼浆玉液。 宫女太监们步履轻盈,穿梭其间,悄无声息地为贵客们添酒侍宴。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物香气以及名贵熏香混合的奢华味道。 远处高台上,乐师们奏着舒缓雅致的宫廷礼乐,丝竹声声,更衬得这场夜宴盛大非凡。 然而,这繁华盛景之下,流动的并非全是和谐之音。 张蒙努力挺直腰板,试图维持一位将军应有的气度,领着柳氏及二子,依照内侍的指引,走向属于他们的位置。 一个相对靠后,几乎淹没在众多案几中的角落。 这一安排本身,就已无声地宣告了他们在如今京城新贵圈中的地位。 一路行来,张蒙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种种目光。 有好奇的打量,有彻底的漠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 尤其当目光落在他身旁精心打扮、珠光宝气的柳氏身上时,那种鄙夷几乎化为了实质。 柳氏起初还因这皇宫夜宴的奢华而有些兴奋,但很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衣着比她更简朴、气质也一般的妇人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 但每当她试图靠近,或者目光相接时,对方不是立刻收敛笑容,冷淡地移开视线,就是上下扫她一眼。 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弧度,随即转身与同伴窃窃私语,不时还传来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到的轻笑声。 “瞧见没?那位就是张将军的‘新夫人’……” 一个细碎的声音飘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啧,真是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正经诰命夫人呢。” “哼,妾就是妾,穿金戴银也改不了那股子小家子气,竟也敢带到这种场合来,张将军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可不是嘛,你看她那一身,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挂身上,真是俗不可耐。” “听说原配留下的两位公子倒是出息了,可惜了……”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别污了咱们的眼。” ...... 这些话语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柳氏的心上。 她的脸色由最初的兴奋变得苍白,又由苍白涨得通红,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下意识地想向张蒙求助,却见张蒙也是面色尴尬。 对那些明里暗里的指点只能装作不见,甚至刻意地与柳氏拉开了一点距离,试图融入附近几位官员的谈话。 但那几位官员也只是敷衍地拱拱手,便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将他晾在一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羞辱感将柳氏紧紧包裹。 她终于明白,在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与荣耀的皇宫里,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 她这个依靠男人宠爱上位的妾室,是多么格格不入,多么受人鄙夷。 而那些妇人们的排斥,除了对她出身和地位的不齿,更隐含着一种兔死狐悲般的警惕与厌恶。 在场的大多数夫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家中夫君自从来到这京城后,或多或少都有几房妾室。 看到柳氏如此张扬地出现在这种本应属于正室夫人的场合,仿佛是一种挑衅,提醒着她们自家后院里那些倚仗年轻美貌企图上位的莺莺燕燕。 打压柳氏,仿佛就是在打压那些可能威胁到自身地位的妾室,维护她们正室夫人的尊严与边界。 张韬与张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然。 他们并未感到快意,只觉得这场面既荒唐又可悲。 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前方那对显得格格不入的男女划清界限。 终于找到位置坐下,张蒙和柳氏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然而,这角落的位置本身就如同一个标签,昭示着他们的不受欢迎。 周围的案几,人们谈笑风生,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这一桌隔绝在外。 柳氏如坐针毡,先前对皇宫盛宴的憧憬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和愤怒。 张蒙亦是闷头喝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在宫门外受的气,此刻在宴席上变本加厉地反馈回来,让他无比憋屈。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但于张蒙和柳氏而言,已是煎熬。 而在这片浮华与暗流之上,更高处的主位尚且空悬。 今晚宴会的主角——那位权倾朝野的秦王殿下,尚未来到此地。 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着,而等待的过程中,许多人的目光却总不自觉的飘向张韬兄弟二人。 那眼神里,多半掺着好奇,几分惋惜,还藏着丝丝看好戏的玩味。 当然,也有几个个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期待秦王殿下究竟会不会因为臣子的私事,而处置张蒙。 当然,也有几道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期待——他们想知道,秦王殿下是否会因臣子的私事而处罚张蒙。 在场诸人,并非人人都是道德卫士。若有机会,谁不愿抛开家中的黄脸婆,逍遥自在?只不过,谁也不愿像张蒙那样,做得如此绝情罢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昊携林晚、林舒月与谢知薇缓缓走来,衣饰华贵、气度雍容。 除了秦昊依旧是一身常服,他身后的三位女子,却各有风华: 林晚明媚大气,林舒月清冷知性,谢知薇骄纵灵动。 众人见他们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步入广场,纷纷自席间起身,远远便躬身行礼。 “姐姐,这……” 谢知薇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有些紧张,轻轻拉住林舒月的衣袖。 “放轻松,如常便好。” 林舒月侧首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二人正低声交谈时,秦昊的声音朗然响起: “诸位放宽心便是,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第141章 王夫人何在? 诸位放宽心便是,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秦昊的声音在保和殿广场上响起,让在场大多数人渐渐放松下来。 在他们看来,与秦昊相识已有数年,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不掺杂其他心思。 毕竟,类似的宴会他们早已参加过许多次。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场的诸人都有些变化罢了。 随着秦昊入座,整个广场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殿下,俺老李别的不说,先喝几杯给大家助助兴!” 秦昊等人刚一落座,李大宝便第一个站出来高声说道。 “你这不要脸的家伙,知道的你是要助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个儿贪杯呢!” 顿时有人大声笑骂。 “就是,大宝你这人也太狡猾了! 你这么一闹,我们这帮老兄弟该怎么办? 你喝了头一杯,我们这些老伙计岂不是得每人陪上十几杯?” 又有人跟着起哄道。 李大宝非但丝毫没有因此事而气恼,反而放声大笑了几声。 “诸位,诸位——” “你们怎能如此看待我老李?” “侯成,想当年若不是老子带兵替你掩护后撤,你哪还有机会站在这儿? 恐怕早就下去陪阎王爷喝茶了吧!” 他说完这话,语气稍作停顿,随即指向一个闹得最欢的将领: “老刘,你这家伙还在这儿嚷嚷? 当年你老婆跑了,要不是我带着弟兄们给你凑钱,你到现在恐怕还是个光棍汉,哪能如今儿女绕膝?” 那将领被李大宝一指,顿时噤了声。 粗犷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此时,在场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流露出了顾虑。 毕竟谁当年没几件糗事? 若是在自家妻子、儿女面前被抖出来,往后还怎么维持严父的形象? 李大宝手执酒杯,扫视全场,眼中掠过一抹得意。 在这种场合,不争,怎能显出自己是秦王殿下麾下的爱将? “嘿嘿,既然诸位不争,那我老李就不客气了。 这第一杯,活该让我拿下!” 他大笑一声,洋洋得意地环顾四周。 正当李大宝志得意满之时,秦龙突然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诸位,依我看,我们应当共同敬秦王殿下一杯,以示尊崇。 大家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广场上的众将纷纷高声附和。 而原本端着酒杯、气势十足的李大宝,顿时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杯酒,放下不是,敬也不是。 “来来来,所有人举杯,共庆此刻!” 秦昊站起身,朗声说道。 李大宝见秦王殿下亲自为自己解围,眼中顿时一亮。 第一杯敬秦王殿下算什么? 有本事,也让秦王殿下亲自给你个台阶下! 这样一想,李大宝不由得得意起来,瞟了秦龙一眼,随即双手高举酒杯,摆出一副虔诚姿态。 “这家伙……” 秦龙看着李大宝那故作姿态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保和殿广场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气氛在秦昊亲切的开场和将领们默契的互动中逐渐升温。 秦昊并未一直高居主位,而是与林晚、林舒月、谢知薇一同起身,沿着筵席间的通道,缓步走向众人,如同寻常人家的主人,向赴宴的宾客们致意。 他们所到之处,将领及其家眷无不受宠若惊,纷纷起身行礼。 秦昊笑容和煦,时而与熟悉的将领拍肩寒暄两句,问问近况。 时而对年长的家眷温言问候,道声“辛苦了”。 林晚则落落大方,与各位夫人小姐交谈,称赞孩童伶俐可爱。 林舒月虽气质清冷,却也颔首回礼,举止得体。 谢知薇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林舒月的低声提点和现场氛围的感染下,也逐渐放松,露出娇俏的笑容。 这一幕君贤臣恭、内外和睦的景象,显得无比温馨自然。 秦王殿下如此平易近人,更是让许多人心中暖融,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然而,这份和谐,随着秦昊一行人逐渐走向广场中后区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秦昊前进的方向,也注意到了那个方向上的焦点——骁骑将军张蒙那一桌。 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许多道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瞟向那里,原本分散的注意力迅速聚焦。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期待在蔓延,夹杂着看好戏的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蒙早已注意到秦王正向这边走来,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心脏怦怦直跳。 他极力挺直腰板,脸上挤出最恭敬的笑容,不时用眼神严厉地示意身旁的柳氏和身后的两个儿子注意仪态。 柳氏更是紧张万分,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鬓发和华美的衣饰。 深吸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端庄得体,试图给秦王和未来的‘后宫之主’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韬和张略则沉默地站着,垂着睑,兄弟二人的手在袖中不约而同地悄然握紧。 他们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背上。 最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 终于,秦昊的脚步在张蒙一家的案几前停了下来。 整个广场似乎也随之安静了一瞬,连远处的丝竹声都仿佛变得遥远而模糊。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于此。 秦昊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张蒙,随即落在张韬和张略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长辈见到故人子弟的感慨与温和。 “张将军。” 秦昊开口,声音平和。 “末将在!” 张蒙连忙躬身,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不必多礼。” 秦昊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随意,“韬儿,略儿,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你们,还是在幽州,略儿那时还只到朕……还只到我腰这么高呢。”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怀念,仿佛只是寻常的叙旧。 然而,就是这看似随和的话语,却让张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秦王殿下……果然还记得! 而且一开口,问的就是那两个逆子,甚至直接越过了他身边的柳氏! 柳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准备好的所有谦卑得体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尴尬地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而沉稳地行礼回应: “劳殿下挂念。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张略也跟着行礼,声音略显低沉但清晰: “谢殿下还记得小子。” 秦昊点了点头,目光这才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的张蒙,以及他身旁那位打扮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神色尴尬的柳氏。 他的目光在柳氏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没有任何表示,既无询问,也无认可,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便自然地移开了。 但这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广场上,无数道目光变得愈发玩味和讥诮。 秦昊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依旧用温和的语气对张蒙说道: “张将军为国征战,辛苦。家中的孩子,教导得也不错。” 这话听在张蒙耳中,简直如同钝刀子割肉。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应道: “殿下谬赞,末将……末将不敢当。” “嗯。” 秦昊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打算深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王会像对待其他家眷一样,简单寒暄两句便离开时,秦昊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张韬和张略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问出了一个让张蒙魂飞魄散的问题: “说起来,怎未见到王夫人? 她当年做的烙饼,本王至今还记得味道。 她身体可还好?” 第142章 率先发难的张蒙 王氏……她身体可还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张蒙耳边。 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杯中美酒顿时泼洒出大半,淋湿了他的前襟也浑然不觉。 若不是身后的柳氏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臂膀,他几乎要腿软得踉跄倒地。 “殿、殿下……王、王、王氏她……她……” 张蒙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秦昊的目光原本带着几分故人闲谈的温和,此刻却骤然转冷。 他眉头微挑,声音沉了下来,每个字都像冰珠般砸在张蒙心上: “哦? 如今连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般模样,日后还如何领军作战? 本王又该如何放心,将麾下的将士交到你手上?” 秦昊的声音并不高昂,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寂静的广场。 方才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连晚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张蒙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秦王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神魂。 他双腿一软,若非柳氏拼尽全力在旁搀扶,恐怕已当场瘫跪在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依旧挤不出一个清晰的词句,只剩下无意义的战栗。 柳氏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如纸,她搀扶着张蒙,自己能感觉到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她竭力维持着姿态,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要代为回话,却在秦昊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将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那目光分明在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就在这死寂与尴尬几乎要凝固的时刻,站在后方一直沉默垂首的张韬,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之前的挣扎与隐忍已被一种决绝的赤红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踏出一步。 “殿下!” 这一声呼喊,嘶哑却异常清晰,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张韬拉着身边试图上前一步的弟弟张略,径直走到场中,在离秦昊数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挺直脊背,仰头看着秦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愤: “殿下!请您……请您为家母做主!”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张蒙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几乎要晕厥过去。 柳氏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掩住了嘴。 秦昊深邃的目光从几乎崩溃的张蒙身上,缓缓移到了跪在地上的张韬身上。 他脸上的冰寒之色未褪,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的微光。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年轻人,整个广场的气氛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哦?” 秦昊再次发出了这个单音节,语调却与方才质问张蒙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沉的、引导性的意味: “为你母亲做主? 张韬,你此话……是何意?” 张韬心中一喜,刚准备上前答话,张蒙好像是突然回过神智一般,率先一步跪倒在秦昊的脚下。 殿下,我冤枉啊! 张蒙猛地扑跪在地,声音嘶哑凄厉,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他趁着儿子还未开口,几乎是抢着喊道,试图用巨大的声量和凄惨的姿态先声夺人,搅乱局面。 “殿下明鉴!末将…末将……” 他像是悲痛得难以自持,重重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竟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混着额头的灰尘和冷汗,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王氏……我那苦命的发妻啊!” 他捶打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她确是已因病去了…… 冬日,一场风寒来得凶猛,竟…竟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末将亦是悲痛万分啊!” 他不敢看秦昊的眼睛,目光游移着,语速极快,试图用虚假的悲伤和既成事实来掩盖真相。 “末将与她结发二十余载,一路从幽州苦寒之地走到今日,情深义重,怎会…怎会不痛心?”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秦昊的脸色,见秦王面无表情,心中更是慌乱,急忙为自己撇清,并试图将话题引向别处。 “末将方才失态,绝非对殿下不敬,实是殿下骤然问起,勾起末将丧妻之痛,一时心神激荡,难以自持……这才御前失仪,恳请殿下恕罪!” 他将自己的慌乱完全归咎于对亡妻的“深情”,试图博取同情。 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抱怨,甚至隐隐想将责任推给咄咄逼人的儿子: “末将深知治家不严,致使家门不幸,有些风言风语惊扰了殿下圣听。 定是这两个逆子! 平日对柳氏多有不敬,心中积怨,才会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冲撞殿下! 殿下万不可听信小儿辈一面之词啊!” 他最后几乎是在哭嚎,表演得声情并茂,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然而,他那闪烁的眼神、过于夸张的表演以及急不可耐地指责儿子的行为。 在明眼人看来,却是破绽百出,更显得心虚欲盖弥彰。 第143章 遗臭万年的奸夫淫妇 “哦,是吗?” 秦昊面色淡漠,注视着眼前哭诉不休的张蒙,眼底如寒潭深不见底,一丝凛冽的杀意无声翻涌。 这种人,他见多了。 虚伪、狡诈,为达目的什么戏都演得出来,甚至连亲骨肉都能当作棋子。 恶心。 简直恶心到骨子里。 若不是如今身在皇宫,身份不同往日,他早就一声令下,叫人把这混账拖出去斩了。 哪还容得他在此哭天抢地、演戏卖惨? 真是越活越回去,越站得高,越被身份所困。 想到这儿,秦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讥诮。 “殿下!我张蒙所言句句属实啊!!! 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怎敢欺瞒殿下呢?” 张蒙三指指天,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场上不少不明真相的将领和家眷看得心软,窃窃私语渐起,目光中已带上几分同情。 而一直站在后方、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张韬,彻底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 他气得浑身发颤,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就在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败下阵来的那一刻。 一道瘦小却笔直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是张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解开自己的上衣,转过身,将整个背部裸露在众人眼前。 ——刹那间,全场死寂。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后背。 新旧伤痕交错纵横,鞭痕、棍印、烫疤……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些伤口还泛着血红,明显是近日才留下的。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猛地响起。 “天啊……” 秦昊身边的谢知薇一把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这……这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略哥儿!这身上……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是被人长期虐待殴打出来的啊!” ...... 惊呼声、怒斥声、议论声轰地炸开,整个广场如同沸腾的水,再也压抑不住愤慨的情绪! 张韬呆呆地看着弟弟的后背,瞳孔剧烈颤抖,仿佛重新看清这个所谓的‘家’。 迷茫、震惊、愤怒、悔恨……无数情绪在他胸腔中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他! 他猛地抬头,双眼血红地盯住张蒙,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 “弟弟……你……你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张蒙!!!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炸响全场! 张韬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拳狠狠砸向张蒙的面门! “砰!” 一声闷响,张蒙根本来不及躲闪,被这一拳砸得踉跄后退,鼻血瞬间狂飙! “你他妈还是人吗! 啊???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张韬彻底疯了,什么礼仪、什么场合、什么后果,他全都不顾了! 他一把揪住张蒙的衣领,右拳如同雨点般疯狂落下,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重! “畜生!我让你打他! 我让你欺辱他! 我让你演!你再演啊!!” 他一边嘶吼,一边发疯似的拳打脚踢,每一招都朝着人体最痛的地方招呼! 张蒙虽也是武将,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打懵了,只能双手抱头狼狈躲闪,毫无还手之力,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而张蒙身旁那原本看起来一脸华贵、从容不迫的柳氏,此刻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地看着这完全失控的场面。 她想要开口阻止,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秦王殿下秦昊那冰冷无波的眼神——都像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她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广场上,只剩下张韬暴怒的吼声、拳头到肉的闷响,以及张蒙压抑的哀嚎。 没有人上前阻拦。 每一个人都冷冷地看着,甚至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快意之色。 该! 这种毒打亲子的畜生,就该被活活打死! 张韬又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张蒙腹部! “这一拳,是为我弟弟这些年挨的每一顿打!” 再一记肘击撞向对方后背! “这一下,是为他喊过的每一声疼!” 他一把将瘫软如泥的张蒙掼倒在地,一脚狠狠踹上去! “这一脚,是为你这条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老狗!!” 张蒙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满脸是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张韬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中泪水终于混合着汗水和血水,滚滚落下。 他回过头,看向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默默穿上衣服的弟弟。 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兄长,仿佛一夜之间彻底长大。 “这一巴掌,是替我们死去的母亲打的。 她真是瞎了眼啊!!! 竟会跟你这种人共度二十年!” 张韬猛地揪紧张蒙的头发,逼他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右手抡圆了狠狠一记耳光抽了下去! “啪——!” 清脆而狠厉的巴掌声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听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不知是不是母亲生前温婉却苍白的容貌突然浮现眼前,张韬那刚刚回笼的理智顷刻崩碎,眼眶彻底红了。 “你这个畜生!母亲跟你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 她为你持家生子、陪你吃苦受辱……你怎能这样对她! 你怎么敢?!!” 他几乎是嘶吼着质问,声音破碎却字字泣血。 一边骂,一边左右开弓,巴掌如同暴雨般落下,毫不留情! “啪!啪!啪!” 一声声脆响不绝于耳,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回荡,每一下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这巴掌,不止打在张蒙脸上。 也打在了某些原本心思浮动、有些小心思的的将领脸上。 几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看着张蒙被打得面目扭曲、口鼻溅血的惨状,不禁暗自凛然。 今日之事,注定传遍大乾,无人能压。 若秦王不加阻拦,张蒙与柳氏这两个名字,必将遗臭万年,成为后世话本里奸夫淫妇的代名词。 哪怕千年之后,天下人早已不识大乾、不记得今日在场诸人,也绝不会忘记这一对男女! 他们出身寒微,太清楚老百姓最爱听什么。 什么朝政大局、天下趋势,平民百姓根本懒得理会。 可若是这种豪门丑闻、负心汉毒打亲子、原配之子怒斥生父的戏码——嘿,那简直能说上三代! 茶余饭后,谁不爱听? “千古留名”啊…… 一些将领彼此交换眼神,嘴角忍不住勾起讥诮的弧度。 是啊,这名是留下了。 不过,是臭名、是骂名、是后人唾弃千年的恶名! 望着还在被疯狂扇脸的张蒙,许多人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笑。 该! 第144章 秦昊断张家案 秦昊的目光如寒冰利刃,缓缓扫过全场。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心中凛然。 张韬终于停下手,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生父,眼中泪血交织,却再无一丝温情。 他转身,朝着秦昊重重叩首: “殿下! 臣...草民张韬,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但求殿下明察秋毫,还我母亲一个公道,为我弟弟讨回公道!”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张略也走上前,跪在兄长身边,声音平静却坚定: “求殿下做主。” 整个保和殿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昊身上。 秦昊缓缓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场中。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抬起头来。 ”秦昊的声音平静却威严。 张韬和张略依言抬头,两双年轻的眼睛里满是决绝与期盼。 “你们可知,御前动武,是何等罪过?”秦昊问道。 “草民知罪,甘愿受罚。” 张韬毫不犹豫。 秦昊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柳氏: “柳氏,你可有话说?” 柳氏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跪好,声音颤抖: “殿、殿下......妾身、妾身不知情啊! 都是张蒙他、他......” “闭嘴。” 秦昊声音不重,却让柳氏瞬间噤声,浑身发抖。 秦昊缓缓踱步,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本王今日设宴,本意是与诸位叙旧话家常。 却不料,竟亲眼目睹如此人伦惨剧。”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全场文武: “一个为国征战多年的将领,在家中对发妻不义。 对亲子不慈,甚至纵容继室虐待前妻子嗣。 此等行径,令人发指!” 几位原本与张蒙交好的将领,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秦昊走到张蒙身边,俯视着这个曾经也算是一员猛将的男人: “张蒙,你辜负的不仅是你的发妻和儿子,更是本王的信任,是大乾军人的名誉!” 张蒙艰难地抬起头,满脸血污,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秦昊直起身,声音陡然提高: “传本王令!” 全场顿时肃立,无人敢出声。 “骁骑将军张蒙,品行不端,治家无方,虐待亲子,有负圣恩。 即日起,削去所有官职爵位,交由刑部审查其过往罪行!” “柳氏,心术不正,虐待前妻子嗣,即日起收押候审!” 两名侍卫立即上前,将面如死灰的柳氏拖了下去。 另有人将奄奄一息的张蒙抬走。 秦昊的目光重新回到张韬和张略身上,语气稍缓: “张韬御前动武,本应重罚。 但事出有因,孝心可嘉,罚其在家关禁闭一年,戴罪立功。” 张韬重重叩首:“谢殿下隆恩!” “张略......” 秦昊看向年轻的弟弟:“你受苦了。 即日起,入王府亲卫营,本王亲自为你寻名师指点武艺。” 这分明是要重点培养的意思!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看向张略的目光顿时不同起来。 张略眼中泪光闪烁,恭敬叩首: “谢殿下!” 秦昊最后看向全场,声音沉肃: “今日之事,诸位都亲眼所见。 本王希望诸位记住,治国必先齐家。 若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担当国家重任?” 他目光如电,扫过几个心中有鬼的将领,那几人顿时冷汗涔涔。 “今日宴会就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后,好好想想本王的话。” 秦昊说完,转身走向主位,携林晚、林舒月和谢知薇离去。 广场上众人恭敬行礼: “恭送殿下!” 待秦昊离去后,保和殿广场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许多人围到张韬张略兄弟身边,既是安慰也是结交。 谁都能看出,虽然经历了这般惨事,但这兄弟二人因祸得福,已然进入了秦王的视线。 而不远处,几位将领默默交换着眼神,心中各有所思。 今晚之事,无疑是对所有人的一次警醒—— 在秦王麾下,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品行。 齐家治国平天下,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表面上看,今日秦王殿下只处置了张蒙一人。 但谁也不知道,这场处置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就拿张蒙来说,他因虐待亲子、逼死正妻而受到秦王殿下的严惩。 那么我们呢? 自己在京城犯下那么多违法违规的事,秦王殿下难道真的会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吗? 谁也说不准。 但看到张蒙下场如此凄惨,众人心里都下意识地一紧。 表面上,秦王殿下处事公正严明——面对这样的畜生,难道不该严惩? 难道就因他昔日有功,便能漠视他逼死正妻、虐待亲子的累累罪行吗? 就算有人想为张蒙求情,恐怕也轮不到秦王殿下亲自回应,自然会有大批人主动站出来替殿下解决这些杂音。 朝堂上那些御史大夫可不是摆设,更有不少清流官员,面对这种局面,必然争先恐后、冲锋在前。 毕竟一旦出手,不仅能博得清名,还可累积政绩。 何乐而不为呢? 月光如水,洒在保和殿广场上,映照出每个人复杂的心事。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第145章 斩立决 随着张蒙、柳氏被押解离去,秦昊一行人的身影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保和殿广场之外。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此刻如同退潮般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零星几个身影仍站在原处,低声交谈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人们在离开皇宫时,交头接耳,言语间尽是唏嘘与揣测。 而在这些散乱的议论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隐秘的人影,早已随着张蒙的被带走而悄然离去。 ?? 刑部大牢,深陷于地底,终年不见天日。 张蒙仍穿着那身入宫时的华贵官服,可此时的绫罗绸缎,却再也遮不住他浑身的狼狈与颓唐。 衣物上金线绣成的纹样在昏黄的油灯下黯淡无光,褶皱之中藏着他这一日的惊惶挣扎。 他头发散乱,冠戴早已不知去向,昔日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一片死灰。 阴冷的空气裹挟着腐朽的气味将他重重包围,他靠坐在墙角,一动也不动。 华服之下,是一具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小子——好自为之!” 冰冷的话音砸下来,张蒙猛地一颤。 李大宝,他从前的老上司,不知何时已静立在牢门之外,一双眼睛如冻透的寒铁,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那一丝残存的期待,像是被一脚踩灭的烟灰,彻底熄了。 张蒙眼底的光迅速溃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瞬。 但更多的是怕,一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而感到恐惧的怕。 李大宝将他那一闪而过的悔恨尽收眼底,嘴角却只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诮。 这种人他见多了。 他们从来不是悔过,只是怕了。 若重头再来,张蒙依旧会走上同一条路。 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根子烂了,谁也救不了。 而随着李大宝的离去,大牢内重新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是半炷香的时间,也有可能是一个时辰。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从牢外爆炸开来。 “该!真是活该!” 张蒙浑身一抖,看见一张怒目圆睁、恨意滔天的脸。 是他的副将,陈魁。 他几步跨到牢栏前,指节攥得咯咯作响,仿佛要透过栏杆将他生吞活剥。 “原先只觉得你是个钻营小人,自私自利也就罢了! 却没想你连最后一点底线都不要,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事! 我呸!与你同袍,是我陈魁这辈子洗不掉的耻辱!” 陈魁的愤怒不是没有来由。 右武卫将军的职位,原本非他莫属。 他军功够硬,资历也深,上下皆服。 可张蒙,这个要真本事没真本事、只会搞关系钻营的小人,不知在暗中使了多少绊子,赔了多少笑脸,竟硬生生把那位置从他手里撬走了。 凭什么? 就凭张蒙是秦王殿下从幽州带出来的“老人”? 就凭他在军中熟门熟路,这个叫“大哥”,那个是“旧部”,一张关系网四通八达? 像陈魁这样半路投奔、并非秦王嫡系的将领,哪怕能力再突出,也永远被看作“第二批”,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想到这里,陈魁更是怒火中烧。 他指着张蒙的鼻子骂:“你不是能耐大吗? 不是会巴结、会来事吗? 怎么样,如今这死牢的滋味,可还舒坦?!” 张蒙嘴唇哆嗦,想反驳,却一个字也挤不出。 陈魁冷笑连连,语气愈发讥讽: “瞧瞧人家赵昂,也是殿下旧部,人家凭什么升得快? 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是脑子够用、打仗够狠! 你张蒙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人家比? 你除了会抢自己人的功劳、会趴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吸血,你还会什么?!” 牢廊里幽暗潮湿,只有火把偶尔噼啪作响。 其他牢房里也关着一些人影,此刻都沉默地听着。 陈魁的话像一把尖刀,不仅捅穿了张蒙,也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 这军中的晋升,何曾真正公平过? 嫡系与非嫡系,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一条路。 “我们这种人,没那从龙起事的运道,就活该被你们压着、踩着?” 陈魁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嘶哑: “拼死拼活挣来的机会,你一张嘴、一走动,就变成了你的……张蒙,你落到今天这地步,真是老天开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狱卒陪着一名文官模样的人走来,那文官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文书,冷冰冰地念道: “罪将张蒙,宠妾灭妻、虐待亲子、贪墨军资、构陷同僚、战时怯敌畏战……数罪并罚! 判——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如同丧钟,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轰然回荡。 张蒙猛地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徒劳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陈魁死死盯着他最终绝望的模样,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太久太久的浊气。 “该。” 他转身,再不多看身后一眼,只有一句冰冷的话留在空气里: “下辈子,学做个好人。” “自作孽吗?” 缩在监狱角落处的张蒙,望着唯一有着亮光的地方喃喃自语着。 他说着说着,一滴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殿下,您说王将军这般行事,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回到甘露殿内,谢知微终究没忍住,将一路的疑惑问出了口。 “您看,他逼死了结发二十年的妻子,与两个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如今连自己都身陷囹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才秦昊一路无言,直至步入殿中,林晚行礼退下,此刻殿内除他之外,便只有林舒月与谢知微二人。 当然,还有一向隐身于角落处的夏得全。 谢知微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灯花轻微的噼啪声。 莫说是生性灵动的谢知微,就连向来清冷的林舒月,此时也将目光投向秦昊,眼中带着同样的困惑与探寻,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第146章 最后的癫狂 为了什么? 秦昊也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 秦昊的目光从跳跃的灯花上移开,缓缓扫过林舒月和谢知微写满求知的脸庞,最终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苍凉。 “若是本王自己……” 秦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本王或许会说,他图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结果,而是‘欲望’本身。” 他微微停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剖析那扭曲的人心。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它像一株毒草,初时只是心底一点微不足道的贪念。 或许是羡慕旁人有一块更好的玉佩,或许是嫉妒同僚立下了一桩小小的功劳。” “若此时能守住心关,将其扼杀,便万事皆休。 可悲的是,张蒙,或者说其他选择贪念之流,他们选择了浇灌它。” “第一次,他或许只是利用职权之便,克扣了几两银子的军饷,那时他还会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但他发现,无事发生,甚至因此换来了一杯美酒,一件新衣。 那点恐惧便被甜美的滋味冲淡了。” “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欲望的胃口被越喂越大。 从银两到军功,从权势到美色。 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每一次的得手,都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聪明’与‘幸运’,也更加依赖这种不劳而获、践踏规则带来的快感。” “至于妻子?” 秦昊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在他眼中,只怕早已从结发之人,变成了他享乐路上的绊脚石,见他丑事太多的厌物。 儿子? 或许只是他用以炫耀、光耀门楣的工具,一旦工具不听使唤,便成了仇敌。” “他所图的就是不断满足那日益膨胀、最终吞噬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沉溺于这种虚幻的强大和控制感中,直至最后。 他甚至可能都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被惯性推着,不断地攫取,不断地掩盖,不断地堕落。” “他并非不晓得道理,也并非不惧怕后果。” 秦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只是心存侥幸,总以为自己能是那个例外,总以为手中的权力和编织的关系网能护住他,总能将一切掌控在手心。 他错估了法度的底线,也错估了我的决心。” “所以,他不是‘图’什么而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昊最终盖棺定论,声音斩钉截铁,“他是‘毁’于那永无止境、毫无节制的人心之欲。” “今日之大狱,非天降横祸,乃是他往日种下的每一分恶因,必然结出的恶果。 一切,皆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语落尽,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秦昊冷静却振聋发聩的余音,和那灯花噼啪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舒月眼中闪过明悟与一丝惊悸,谢知微则下意识地收敛了活泼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角落里的夏得全,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仿佛要将这番关于人心欲望的剖析,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秦昊见三人皆陷入沉思,殿内气氛沉凝,不由轻笑声打破寂静。 “他人之孽,我辈何必萦怀?” 他语气舒缓,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世间纷扰,本就难有定数。 今日所言,不过是望你二人能守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而非在此,为无关之人徒增烦忧。” “是,是哦,我们是应该恪守本心,而不是在为未来之事而介怀着。” 林舒月开口着,语气中不似往日的清冷,带着一丝娇憨的味道。 “是啊,是啊,未来之事太过于虚无缥缈了些,我们是应该过好当下,‘恪守本心’。” 谢知微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恪守本心’的调子,目光死死的看着秦昊。 秦昊一时间,也有些受不了林舒月那过于灼热的眼神,目光飘向角落处的夏德全。 “殿下,您需要老奴做些什么?” 见秦昊的眼神看向自己,夏德全立马恭敬的上前一步。 “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点菜品过来,刚刚的宴会虽然盛大,但到底是没吃多少......” 夏德全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后,随即迈着小碎步的消失在了殿中。 夏得全领命而去,殿内又恢复了片刻宁静。 谢知微捻着衣角,秀眉微蹙,似乎还在消化秦昊的话语。 林舒月则眸光微转,落在秦昊略显疲惫的侧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轻移莲步,执起案上温着的茶壶,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殿下所言,振聋发聩。” 林舒月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温软: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欲望之壑,竟真能噬人至此么?” 秦昊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热,神色稍缓。 他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夏得全去而复返,身后并未跟着送膳的内侍,反而是一位身着玄甲、风尘仆仆的禁军军官。 那军官在殿门外停下,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启禀殿下,刑部大牢传来消息——罪臣张蒙,于狱中……自尽了。” “什么?” 谢知微惊诧出声。 林舒月斟茶的手亦是微微一滞。 秦昊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面色沉静地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淡淡道: “何时的事?如何自尽?” “回殿下,就在约莫一炷香前。 用的是……撕碎的囚衣,悬梁。” 军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狱卒发现时,已然气绝。 现场留有……留有血书一封。” 军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边缘沾染暗红污迹的白色布帛,由夏得全接过,躬身呈递到秦昊面前。 秦昊展开那血书。 布帛上的字迹歪斜扭曲,显是濒死之人以指蘸血勉强书写而成,透着一股绝望和疯狂。 上面的内容并不多,仅有寥寥数字,却触目惊心: “悔不当初,然已晚矣。 唯恨……陈魁误我!” 第147章 处在时代风口的蠢货 “悔不当初,唯恨陈魁误我?” 谢知微凑近了些,念出声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至死……竟还将过错推诿他人? 竟是想以死污蔑陈将军? 这……” 这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真正悔过? 分明是怨毒至极的攀咬! 秦昊看着那血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淡漠。 “看到了吗?” 他声音平静,却像裹着寒冰:“这便是欲望彻底吞噬一个人后,留下的最后模样。 至死,他看到的都不是自身的恶,而是别人的‘误’。 若非人‘误’他,他或许还能继续他那锦绣前程的美梦。” 他将血书随意掷于案上,仿佛那只是什么肮脏的秽物。 “本王原还对他存有最后一丝怜悯,以为死前或能窥见一丝良知。” 秦昊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现在看来,李大宝说得对,根子烂了,无可救药。 这般死法,于他而言,倒是解脱了。 传令下去,按律处置后事,一应罪责,不再累及家眷。” “是!” 军官领命,躬身退下。 经此一事,殿内气氛更加凝滞。 张蒙以这种极端而丑陋的方式落幕,仿佛为秦昊方才那番“欲望之论”做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注脚。 恰在此时,殿外飘来阵阵食物香气。 御膳房的內侍们捧着食盒,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动作轻快地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盅清粥摆放在了侧间的膳桌上。 菜色清淡,显然是夏得全特意吩咐过,顾及了秦昊方才筵席上未饱且心情不佳的状况。 食物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殿内的阴冷和沉重。 夏得全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 “殿下,二位娘娘,膳食已备好了。” 秦昊起身,拂了拂衣袖,仿佛要将所有阴霾晦气都拂散。 他看向林舒月和谢知微,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走吧,他人之孽,已了。 我辈之人,更当珍惜当下,恪守本心。 这粥,看起来火候不错。”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刚才那个在狱中自尽、留下怨毒血书的人,真的已如尘埃般被拂去。 林舒月和谢知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明悟。 她们微微颔首,随着秦昊走向膳桌。 殿外,夜色更深,万籁俱寂。 而甘露殿内,灯火通明,粥香袅袅,暂时隔绝了外间的所有风雨与阴暗。 另一侧,东大街,偏僻小院。 屋内的四五名中年汉子,皆是随秦昊起兵、如今在京中颇有地位的新贵。 然而此刻,这些人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威风,一个个面沉如水,坐立难安。 桌上油灯摇曳,将众人脸上压抑的惊慌与恐惧照得明灭不定。 “张蒙完了……” 其中一人干涩地开口,声音嘶哑: “就这么完了……殿下竟半点旧情都不念!” “念旧情?” 另一人冷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泄露了心中的焦躁: “你还没看明白? 殿下今日杀张蒙,就是在杀给我们看! 宠妾灭妻、虐待亲子……这些罪状,哪一桩不能安到我们头上来?”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谁手上干净? 侵占田产、纵容家仆欺压百姓、私下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甚至,为了谋取更多利益,他们与那些前朝遗留的世家大族暗通款曲。 张蒙的续弦柳氏,便是由他们牵线搭桥,怂恿张蒙娶回来的。 那女人看似温婉,实则手段厉害,一步步诱着张蒙厌弃发妻,苛待亲子,彻底倒向他们这边,成了他们攫取军中利益的傀儡。 而今年冬天,女真能如此顺利南下,兵锋直指幽州,让蓟州一带压力骤增。 致使朝廷不得不紧急筹措粮草、调兵遣将——其中又何尝没有他们暗中通风报信、甚至故意延误军情的“功劳”? 只为乱中取利,抬高粮价,倒卖军资。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随即门被推开。 三名身着锦袍、气度雍容的男子缓步而入。 与屋内这些焦躁的军汉不同,他们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聚会。 这三人,正是大乾三大世家的核心子弟: 清河崔氏的崔琰、荥阳郑氏的郑彦、太原王氏的王弘。 “诸位,久等了。” 崔琰淡淡开口,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将他们的惶惑尽收眼底。 “崔公子!您可算来了!” 一人急忙起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张蒙他……” “张蒙的事,我们已知晓。” 郑彦优雅地拂了拂衣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一步废棋,死了便死了,有何值得惊慌?” “废棋???” 有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郑公子!殿下今日这般狠厉,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 他秦昊能打下这天下,我们也是出了死力的!如今竟一点情面不讲……” “讲情面?” 王弘轻笑一声,嗓音低沉,“诸位,从龙之功,殿下早已赏过了。 如今的荣华富贵,不就是赏赐? 是诸位自己……贪心不足,手伸得太长,踩过了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是啊,秦昊从不欠他们什么。 相反,是他们仗着从龙之功,越发肆无忌惮。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人颤声问道,脸上已无血色。 崔琰慢条斯理地坐下,指尖蘸了蘸杯中冷茶,在积灰的桌面上缓缓划动着。 “殿下今日此举,意在敲山震虎,整顿内部,为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做准备。 幽州局势吃紧,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自断臂膀。”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所以,诸位暂时是安全的。” 众人闻言,刚松了一口气。 但崔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也仅仅是暂时。” “殿下若要彻查,诸位经得起查吗? 你们与我们的往来,与女真那边的勾连……哪一桩,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屋内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那……那我们……” “慌什么。” 郑彦语气依旧平淡,“尾巴扫干净些。该断的联系,立刻断掉。 该闭嘴的人,让他永远闭嘴。 账目、书信,该烧的烧。 从今日起,都夹起尾巴做人,恪尽职守,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王弘接话道,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别忘了,你们手中还握着兵权,在京中亦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殿下若要动你们,岂能不掂量掂量? 只要我们几家还在,总能周旋一二。” 这番话,半是警告,半是安抚,像是一剂迷药,暂时稳住了这些惊弓之鸟。 是啊,他们还有兵权,还有势力,殿下总要顾忌几分吧? 何况还有这些树大根深的世家承诺周旋……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惊惶稍退,侥幸之心又慢慢滋生。 他们却未曾注意到,崔琰、郑彦、王弘三人交换了一个隐晦而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担忧,只有利用到底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些蠢蠢欲动、贪婪无度的新贵,不过是他们用来试探秦昊底线、搅乱局势的刀和棋子罢了。 用得顺手时,自然好用。 如今眼看要崩刃,甚至反伤自身,自然要及时舍弃,甚至……亲手折断,以洗清自身。 屋外,夜风呜咽,寒意彻骨。 屋内的密谋与自我安慰,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悲。 第148章 反意 “诸位,不知几人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琰一脸何沐春风的样子看着诸人。 “崔公子、郑公子、王公子......” 一名面色焦黄、身形微胖的将领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地开口: “您几位见识广,给咱交个底……殿下他,真会看在往日情分和眼下局势的份上,放过我们这一回吗?” 崔琰闻言,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并不直接回答,反而看向一旁: “郑兄,你以为呢?” 郑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往日情分? 诸位将军,情分这东西,殿下给的时候,是恩典。 殿下若要收回,那便是……催命符。” 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瞬间苍白的脸: “至于局势? 幽州吃紧不假,但正因为吃紧,殿下才更需要军纪严明、上下齐心。 几颗坏了满锅汤的老鼠屎,您觉得殿下是留,还是不留呢?” 他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剐得人心头发凉。 另一名脸上带疤的将领猛地一拍桌子,呼吸粗重: “妈的! 当初要不是我们拼死从龙,他秦昊能有今天? 如今坐了江山,就想鸟尽弓藏? 老子不服!” “不服?” 王弘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李将军,您的‘不服’,是能挡得住殿下亲卫的刀,还是能抵得过刑部大牢的枷锁? 张蒙刚才也不服,现在呢? 尸首都快凉透了。” 这话如同冰水泼头,那李将军张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只剩后怕。 “那……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微胖的将领声音发颤,“三位公子,您们世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总能……总能有法子周全一二吧?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金银、人手,我们绝无二话!” 屋内其他人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附和,急切地表明价值。 崔琰与郑彦、王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些武夫,到了绝境,脑子里也只剩下了钱和刀,真是……好利用,也好抛弃。 崔琰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蛊惑力: “诸位稍安勿躁。殿下虽有整顿之意,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不顾忌? 我世家虽有些薄面,但更重要的是……诸位自己。”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继续道: “第一,如方才郑兄所言,立刻扫清所有首尾,特别是与边关、与女真有关的,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他语气里的冰冷杀意让众人心头一凛。 “第二......” 崔琰指尖蘸着冷茶,在桌上写了一个“稳”字: “握紧你们手中的兵权,安抚好部下。 只要军队不乱,殿下即便要动,也会投鼠忌器。 关键时刻,这才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三!”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变得幽深: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转移殿下视线、彰显诸位价值、让殿下暂时无暇深究内部的大胜。” “大胜?” 众人茫然。 “幽州。” 王弘接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女真不是还在闹吗? 若此时,有一支奇兵能突出重围,击溃女真一部,甚至收复些许失地……这泼天的功劳,难道还抵不过些许‘小过’?” 郑彦微笑着补充:“届时,我等在朝中自会为诸位将军奔走请功。 功劳簿上一笔浓墨重彩,过往些许瑕疵,谁还会紧抓不放? 殿下正值用人之际,岂会寒了功臣之心?”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但这张饼,画得足够大,足够诱人,足以让这些濒临绝望的人眼冒精光,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是啊! 如果能立下大功,还有什么过不能抵? 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起麾下还有哪些能打的精锐,如何能“意外”地取得一场胜利。 看着他们重新燃起斗志,甚至开始主动谋划如何“戴罪立功”,崔琰三人面上带着温和鼓励的笑意,眼底的冰冷和算计却更深了。 让这些注定要死的棋子,在废掉之前再去冲杀一阵,搅乱浑水,最好能消耗些秦昊的实力,还能为他们赢得撇清关系、重新布局的时间。 一石三鸟。 至于这些将军们是成功还是成仁? 成功了,功劳自然有世家运作的份,还能继续掌控这些手上沾满血污的刀。 失败了,也不过是几颗棋子彻底报废,正好让秦昊出口气,说不定还能反咬秦昊一口,说他逼死功臣。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屋内的密谋还在继续,气氛却似乎“热烈”了许多。 只是在这虚假的热烈之下,无人知晓,这场始于恐惧、诱以功名的“豪赌”,最终会将所有人带向怎样的结局。 第149章 夜酿风雨 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短暂地照亮了崔琰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看着眼前这些重新被“功名”二字点燃希望的将领,语气愈发恳切真诚: “只是,兵贵神速,亦贵出其不意。 此事须得机密,更要快。 诸位将军回去后,当立即挑选绝对忠诚可靠的锐士,备足粮草军械。 联络方式与进军路线……” 他略作沉吟,与身旁的郑彦、王弘微微颔首,才继续道: “三日后,城西玉清观后山,自会有人接应,告知详情。 切记,此事关乎诸位身家性命与前程,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即便对至亲之人,亦不可提及。” “明白!明白!” 微胖将领连连点头,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油光,“崔公子放心,我等晓得轻重!” 那脸上带疤的李将军也重重抱拳,煞气腾腾: “娘的,就这么干! 老子亲自带队,非得砍几个女真莽子的脑袋,让殿下瞧瞧咱不是孬种!” “如此甚好。” 郑彦优雅地抚掌,“我等便在京中,静候诸位将军的佳音了。 届时,庆功宴上,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话语殷殷,期待切切。 然而,当这些武夫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混杂着恐惧、侥幸与对功勋的渴望)相继悄然离去后,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方才那点虚假的热烈荡然无存,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弥散在空气中的阴谋气息。 王弘走到门边,确认人都走远了,才轻轻合上门,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彻底脱落,换上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酷: “一群蠢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郑彦嗤笑一声,取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被那微胖将领碰过的椅背: “若非还需他们最后这点用处,岂容这些粗鄙之徒玷污此地? 正好,让他们去碰碰女真的钉子。 秦昊若因此损兵折将,心疼恼怒,自是好事。 若他们侥幸成功……呵,功劳如何评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届时或可借此再将手伸入军中。” 崔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无波: “秦昊此举雷厉风行,杀张蒙儆猴,意在震慑朝野,收紧权柄。 他下一步,必是清算旧账,整顿吏治与军务,尤其是幽州方向。 我们需得赶在他动手之前,把这些碍眼的、容易引火烧身的烂肉剜掉。”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冰冷算计的光芒: “让他们去送死,是最干净利落的法子。 他们‘战死’沙场,总好过被秦昊押赴刑场。至少,还能保全几分可怜的颜面,也不会立刻牵连到我们头上。” “只是……” 王弘微微皱眉,“他们此番行动,若败,自然一了百了。 若胜,难道真为他们请功? 岂非助长了秦昊的声势?” 崔琰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胜?他们拿什么胜? 那支所谓的‘女真偏师’,实则是兀术本部精锐的前锋,勇悍无比。 我给他们那条路线,看似迂回巧妙,实则正撞在兀术主力的刀口上。 他们若能活着回来,那才是奇迹。” 郑彦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即便真有奇迹,他们立了功……我们难道不能让他们‘被’阵亡吗? 战况混乱,什么意外不可能发生? 死人是无法争辩的。 而他们‘壮烈殉国’的功勋,正好可以拿来为我们所用,比如……安插几个更听话的人上去,接手他们的残余势力。”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利用、牺牲、欺骗,这些手段他们早已玩弄得炉火纯青。 那些武夫的价值,就在于他们还能被这样利用,以及死得是否有价值。 “好了,此间事已了。” 崔琰整理了一下衣袍,“我们也该走了。日后,与此处相关的一切,都要彻底抹去。” 三人不再多言,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和那盏即将油尽灯枯的孤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过那场决定数人生死的密谋。 而此时的甘露殿侧间,粥已微温。 秦昊吃得不多,但神态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林舒月放下玉勺,轻声开口,打破了膳后的宁静: “殿下,张蒙虽死,其背后牵连恐非一二人之事。 他那份血书,虽是无耻怨怼,却也像一根藤,或许能摸出些瓜葛。” 谢知微也点头附和:“舒月姐姐所言极是。 尤其涉及军中、边事,若真有蠹虫勾结外敌,遗祸无穷。” 秦昊接过夏得全奉上的热巾帕,擦了擦手,目光深邃: “放心。 张蒙不过是个开始,也是一块试金石。 他这一死,该跳出来的,总会跳出来。 血书是攀咬,但愤怒和恐惧,往往会让人露出更多马脚。”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 “军中也好,朝堂也罢,有些人仗着从龙之功,忘了初心,忘了刀刃为何而锋利。 是时候该好好磨一磨,去去锈蚀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极轻微的叩门声。 夏得全立刻趋步上前,片刻后带回一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内敛的侍卫。 那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启禀殿下,东大街小院的人散了。 武将们走后,崔琰、郑彦、王弘三人又停留了片刻方才离去。 我们的人无法过于靠近,未能听闻具体谈话,但观那些武将出来时,神色虽仍有不安,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决然与急切。” 秦昊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了然的冰寒。 他轻轻挥了挥手: “知道了。 继续盯着,尤其是今日这些人,三日后,凡有接触者,一体监控,勿要打草惊蛇。” “是!” 侍卫领命,悄然退下,如同融入夜色。 林舒月和谢知微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 原来殿下早已洞察一切,甚至可能比她们想象的知道得更多、更早。 秦昊看向她们,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看到了吗? 欲望之后,便是愚蠢。 被人卖了,还忙着替人数钱,甚至憧憬着卖命换来的锦绣前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城之外无边的黑夜: “也好。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一并……清理干净。” 粥香渐散,但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这寂静的皇城之夜,悄然酝酿。 第150章 边关危机 蓟州城城墙! 与数月前相比,此时蓟州城城墙气候更加寒冷,天气也更加阴凉了一些。 蓟州镇守将军府,正堂。 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江志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案几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今晨刚从京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措辞严厉,重申边关戒严、彻查内外勾结之令,字里行间透着秦昊那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尤其最后一句“凡有玩忽懈怠、勾连纵敌者,无论勋阶,以叛国论处,格杀勿论”,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悬在每一位边关将领的头顶。 另一份,则是半刻前心腹亲兵悄悄送来的密报。 关于东门守将南雯月麾下一支斥候队在黑石谷疑似遭遇灭顶之灾,以及南雯月随后异常隐秘的调动。 “黑石谷……炭窑……” 江志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晦暗不明。 那批失踪的军械,他私下里从未停止追查,线索几经辗转,似乎总与那片废弃的窑区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但他派人暗访过两次,皆无所获,便暂时按下了。 如今,殿下在京中高举屠刀,清洗张蒙,紧跟着就是这封措辞前所未有的廷寄……而现在,他派去黑石谷的人就出了事? 是巧合? 江志缓缓摇头,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 张蒙的倒台,恐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要清理的,远不止一个贪腐枉法的功臣。这股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边关。 而南雯月……这个因破京首功被提拔上来、却因根基不深而被某些人视为“莽夫”的将领,他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隐秘,是嗅到了危险,想独自抢功? 还是……他本身就与某些势力有牵扯,此刻正在紧急扫尾? 亦或者是怀疑他? 江志的眉头越皱越紧。 南雯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守东门的,看中的就是他那股敢打敢拼的锐气和在底层兵卒中不错的声望。 若他现在也有问题…… 这时,一名身着普通军士棉服、气息精悍的汉子无声无息地走入堂内,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落,正是殿前司在蓟州的首领,代号“灰枭”。 “将军。” “说。” 江志没有抬头,目光仍落在案上文书。 “南将军派出的那队人,身手利落,伪装成樵夫,分三路远远盯着黑石谷东南两个入口和炭窑区上方的山脊。 看架势,只盯不探,很谨慎。” 灰枭语速平稳,汇报简洁: “另,末将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和南将军的人,还有第三批人也盯着黑石谷。” 江志敲击扶手的手指猛然顿住,倏地抬起眼: “什么人?” “手法很老道,像是世家圈养的那种影子护卫,藏得极深,我们的人也是偶然捕捉到一点痕迹,无法确定具体来历,但绝非军中人,也非女真探子。” 灰枭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似乎也在观察,暂时没有靠近的意图。” 第三批人!世家! 江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京城的风波已经蔓延过来了!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的手果然伸到了蓟州,伸到了这关系重大的边关军务上! 南雯月是发现了这批人的存在,才如此谨慎? 还是说……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划过江志的脑海:那支被灭口的斥候队,接到的额外任务是参军赵杞下达的。 赵杞是他的心腹,但赵杞的消息来源呢?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通过赵杞,将探查炭窑的命令递出去,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或者……除掉某些可能察觉到秘密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蓟州镇守将军府,甚至他江志的身边,恐怕也早已不再干净。 一股寒意从江志的脊椎骨窜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阴谋漩涡边缘,脚下看似稳固的基石,实则已布满裂痕。 “将军,我们下一步……” 灰枭低声请示。 江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此时,越不能乱。 他眼中闪过决断,沉声下令: “第一,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黑石谷所有动向,包括南雯月的人,也包括那第三批神秘人。 但记住,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发生冲突。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落脚点和联络方式。” “是!” “第二,” 江志压低了声音,“秘密调查参军赵杞近日所有往来接触,尤其是非公务的、隐秘的接触。 要快,要绝对保密。” 灰枭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 “第三,” 江志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蓟州城灰蒙蒙的天空: “让我们的人,准备好。、 随时可能……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是!” 灰枭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正堂内又只剩下江志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中,看着那两份文书,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冷冽的弧度。 殿下在京城磨刀霍霍,边关的魑魅魍魉也坐不住了。 也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他倒要看看,在这蓟州地界,在这铁与血的边关,最后是谁清理谁! 他提起笔,略一思忖,在一张空白的兵符令签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用上自己的私印和镇守将军官印,然后唤来另一名绝对忠诚的亲兵。 “立刻出发,避开所有常规驿路和关卡,亲手将此令交于北面巡防的吴将军。 告诉他,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喏!” 亲兵将令签贴身藏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江志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那是南雯月镇守的东门方向,也是黑石谷所在的方向。 南雯月……你最好只是嗅觉灵敏,而不是身陷泥潭。 否则,这蓟州城的东门,怕是要换一换守将了。 寒风卷过镇守将军府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第151章 谁将是猎人,谁又将沦为猎物? 蓟州城东门,箭楼。 寒风穿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动着南雯月战袍的下摆。 他按着冰凉的墙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起伏的丘陵与更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那队“骑士”是他麾下最精干的侦骑,伪装得天衣无缝,此刻应当已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散布在黑石谷周围。 可他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参军赵杞……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办事妥帖的参军。 为何偏偏在殿下严令清查、风声鹤唳的当口,如此“急切”地催促自己去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废弃炭窑? 甚至“暗示”可以动用非常手段? 这不合常理。 赵杞是江志的心腹,他的意思,很多时候就是江志的意思。 难道江将军也…… 南雯月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江志作为殿下手下第一大将,威名素著,对殿下的忠诚不应有疑。 或许,将军是得到了某些自己不知情的密报? 但即便如此,赵杞传递信息时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急促,以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让南雯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信不过赵杞。 所以,他派出了人手,却严令只远观,不近察,更不准轻易起冲突。 他要先看清,那黑石谷里到底藏着什么,以及,究竟还有谁在对那里感兴趣。 “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我们的人发现,炭窑区附近似乎还有别的人马活动的痕迹,极其隐蔽,不像咱们的人,也不像女真探子。” 南雯月心头一凛。 果然! 还有其他人! “能看出路数吗?” “对方很小心,几乎没留下痕迹。 但兄弟里有以前在江湖上混过的,说那藏匿和观望的架势,有点像……有点像某些大族家里豢养的死士或是影子卫。” 世家? 南雯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京城的消息虽然传到边关已有些滞后,但他也隐约听闻殿下在京城动了刀,清洗了张蒙,矛头直指某些骄横的勋贵和世家。 难道,他们的手,已经伸到蓟州的军务来了?伸到了这黑石谷? 黑石谷里藏的,绝不是简单的违禁品或私人勾当! 否则绝不会同时引来将军府、神秘世家甚至可能存在的第三方关注! 一股寒意顺着南雯月的脊背爬升。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间踩进了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水下是无数暗流和狰狞的阴影。 “让我们的人撤远点,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和任何一方起冲突。继续观察,我要知道每一方的动向和目的。” 南雯月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是!” 亲兵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将军,那……赵参军那边若是问起……” “如实禀报,就说我们的人探查过了,黑石谷确有异动,发现了不明身份者活动,为避免打草惊蛇,正在外围监视,等待进一步指示。” 南雯月冷声道。 他要看看,赵杞,或者说赵杞背后的人,听到这个回报后会是什么反应。 “明白!” 亲兵退下。 南雯月再次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蓟州城,恐怕要迎来一场比女真叩边更大的风暴了。 他必须万分小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 镇守将军府内堂。 江志看着灰枭再次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南雯月的人只是远远观望? 他还回报发现了第三方不明身份者活动?” “是。南将军的人非常谨慎,没有丝毫靠近炭窑区的意图。 关于第三方,我们的人也确认了,确实存在,极其专业,疑似世家力量。” 灰枭垂首道。 江志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更快,显露出他内心的翻涌。 南雯月的反应,太谨慎了,谨慎得不像一个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将领。 这不像是因为发现了第三方而采取的战术回避,更像是一种……自保式的观望和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试探我江志的态度?还是试探黑石谷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而赵杞…… 灰枭的调查有了初步结果:赵杞三日前,曾秘密接待过一位从京畿来的“同乡”,此人明面上是行商,但根据有限的信息描述,其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商贾。 两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之后不久,赵杞就开始对黑石谷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 “京畿来的……同乡……” 江志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殿下在京城清洗,某些人坐不住了,想要把手伸到边关,要么是毁灭证据,要么是……另有所图。 赵杞,他这个多年的心腹,恐怕已经被人撬开了一条缝。 “将军,是否……动赵杞?” 灰枭低声请示,语气里带着杀意。 江志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既然他们想要黑石谷里的东西,或者想利用那里做文章,那我们就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演这出戏。” 他站起身,走到蓟州地区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黑石谷,又缓缓移向东门。 “让我们的人,盯死赵杞,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另外,暗中控制住那个京畿来的‘行商’,但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让人察觉。” “是!” “至于南雯月……” 江志顿了顿,眼神复杂,“先不必惊动他。 他既然选择观望,那就让他看着。 或许……他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现在谁都不敢完全相信。 南雯月的谨慎,在此时看来,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他没有一头撞进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通知下去,蓟州军各部,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 尤其是东门和北门,加双岗,严查所有出入人员。” 江志的声音斩钉截铁。 无论黑石谷里藏着什么,无论京城的风波如何蔓延,他首先要确保蓟州城不能乱,边关不能失! “遵命!” 灰枭感受到将军话语中的决绝,心神一凛,领命而去。 空荡的内堂里,江志独自立于舆图前。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沉默而坚毅的雕像。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窗棂。 蓟州城的夜,更冷了。 几方人马如同幽灵般在它的周围游弋、试探、等待。 谁将是猎人,谁又将沦为猎物? 第152章 女真来袭 冬天的辽东地区是寒冷的,就在蓟州城的众人在互相防备时候,而此时女真们此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盛京城! 隆冬的盛京城,正被辽东的酷寒紧紧裹住。 铅灰色天幕压着城头,北风如刀刮过夯土城墙,呜呜作响。 八旗旗帜冻得硬挺,猎猎声裹着冰碴。 城门半掩着,守城武士裹着貂裘,哈气成雾,手按弯刀,眼神比风更冷,警惕地扫过城外雪原与城内行人。 城中心贝勒府与衙署前,战马喷着白气刨着冻地。 进出的女真武士腰间弓箭囊鼓鼓的,甲叶霜花未拭,步履急促,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里藏着躁动。 府内正堂,巨大的火塘中松木噼啪燃烧,映照着一张张或因酒意、或因野心而泛着红光的脸庞。 浓郁的烤羊肉膻味、马奶酒的酸涩气息与皮革、汗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女真权贵议事的独特背景。 “……还在等什么?” 一个粗犷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说话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壮硕汉子,正是以勇猛著称的贝勒阿济格。 他猛地将手中的银制酒杯顿在案上,酒液四溅: “南人的皇帝崽子刚坐稳位置,正在自己窝里挥刀砍人! 蓟州、幽州,现在肯定乱成一团!这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他环视周遭那些或沉思、或兴奋的同族: “秋天的草场不够肥,冬天的风雪又紧,部落里的娃子和老人们都在挨冻受饿! 不去南边抢粮食、抢布匹、抢女人和奴隶,难道要等着饿死冻死在白山黑水之间?” “阿济格说得对!” 立刻有人附和,是个脸上带疤的猛安(千夫长): “南人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听说他们的边军现在自己都互相盯着,怕被皇帝砍头,哪还有心思全力守边?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也有人持重。 一位年纪稍长、面容精明的贝勒蹙眉开口,他是较为谨慎的代善: “阿济格,你的勇猛无人能及。 但南人城池坚固,尤其是蓟州城,江志不是易与之辈。 冬天用兵,我们的勇士固然无惧风雪,但战马掉膘,后勤艰难。 若是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南人援军一到,或是天气骤变,恐怕……” “恐怕什么?” 阿济格不耐烦地打断他,赤红着眼睛:“代善,你就是太小心了! 南人内斗正酣,哪来的援军? 他们那个新皇帝,正忙着杀自己人立威呢! 江志再厉害,手下人心惶惶,他能发挥出几成力气? 冬天怎么了? 大雪正好掩盖我们的行踪!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站起身,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我们不一定要立刻打下蓟州那种坚城!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绕过重点布防的城池,分成数股,快速突进,专门劫掠他们防御薄弱的村镇、庄园!烧!杀!抢! 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换了皇帝,在我们女真勇士的铁蹄面前,依旧是待宰的羔羊! 抢够过冬的物资,还能削弱南人的实力,让他们越发恐惧!” “对!抢掠一番!” “让南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 主战的声音立刻占据了上风,许多将领眼中都冒出贪婪与嗜血的光芒。 劫掠带来的丰厚回报和征服感,是他们难以抗拒的诱惑。 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正是女真部族当前最具权势的大贝勒——皇太极。 他始终沉默着,手指缓缓摩挲着一柄玉如意,目光深邃,听着麾下众人的争论。 他看到了族人的困顿,理解他们对物资的渴望,更清楚扩张和劫掠是维持部族凝聚力和战斗力的重要方式。 南人内乱,确实是天赐良机。 他也听到了代善的顾虑,深知冬季用兵的风险和江志的难缠。 但……阿济格有句话说得对,大雪可以掩盖行踪。 而且,京城里的风波,似乎比想象中更剧烈。 那些暗中与部族有些许“往来”的南人将领和世家,此刻恐怕自身难保,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或许更愿意行险,甚至可能为女真的进攻提供某种……便利或情报? 风险与机遇并存。 皇太极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嘈杂的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阿济格的勇气,值得赞赏。 代善的谨慎,亦有道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南人内乱,确是我族的机会。 若一味等待,等到春来雪化,南人内部或许已尘埃落定,重整边备,机会便溜走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但这个冬天,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小股部队的劫掠。”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皇太极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 “要打,就打出声势! 要让南人的新皇帝和他那些正在互相猜忌的臣子们知道,无论他们内部如何争斗,来自北方的刀锋,永远不会迟钝! 我们要兵锋直指蓟州外围,做出威胁幽州的姿态! 即便一时攻不下坚城,也要将他们的边军主力调动出来,在野战中摧毁他们的胆气! 更要让整个南朝的北地,都笼罩在我女真铁骑的阴影之下!” 他猛地一拍桌案:“此战,不仅要抢夺过冬之资,更要扬我国威,试探南朝的虚实与底线! 要让那什么秦昊明白,他的江山,并非那么稳固!” “好!” “大贝勒英明!” 主战派们顿时欢声雷动,兴奋不已。 连代善也微微颔首,不再反对。 既然决定要打,自然要争取最大的战果。 皇太极看着群情激奋的部下,沉声下令: “阿济格!” “在!” 阿济格兴奋地出列。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锐,并调拨给你两个猛安的兵力,三日后出发! 像一把尖刀,给我插进蓟州防区的软肋! 探明虚实,搅乱他们的部署!” “遵命!” 阿济格捶胸领命,脸上满是嗜战的狂热。 “其余各部,加紧准备粮草、箭矢,检查军械马匹! 十日内,大军必须开拔!” “是!” 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女真人的战争机器,在寒冷的冬日里,开始隆隆启动。 他们的目标,直指内忧外患交织的蓟州,乃至更深远的中原。 第153章 女真的谋划 随着大堂内一众女真将领陆续散去,原本人声嘈杂的厅堂骤然显得空旷冷清。 而皇太极最倚重的几位心腹谋臣与核心将领,此刻尽数敛去了先前的声息,个个变得沉默不语。 堂中火光微微跳跃,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将这些女真权力核心人物的神色衬得愈发沉凝 。 眉宇间拧着的,是比夜色更重的思虑。 谁都清楚,大雪漫天时强行行军,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兵家大忌。 先前在部将面前,他们何尝不是口号喊得震天响? “生擒秦昊”“直捣京城”“活捉大乾小皇帝”,一句句豪言壮语掷地有声。 可这些话,撑死了不过是安抚军心的虚言,顶多骗骗军中那些头脑简单、只知盲从的士卒罢了。 他们这群执掌女真命运的关键人物,若是连自己都信了这套说辞,那女真离覆灭之境,也就真的不远了。 皇太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铁钳,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塘中的炭火,火星噼啪爆开,升腾而起。 “阿济格是猛虎,可以撕开猎物的喉咙。” 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与方才下令时的激昂截然不同: “但要让猎物彻底倒下,光靠猛虎还不够,还需要狐狸的智慧和饿狼的耐心。” 他目光转向一旁一位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中年文士打扮之人。 此人并非女真族,而是早年投靠的汉人范文程,因其足智多谋、精通大乾典章制度而深受皇太极倚重。 “范先生,大乾人内斗,于我军自是良机。 然则,你以为,仅凭武力硬撼,胜算几何? 当如何以最小代价,获最大战果?” 范文程微微躬身,从容应答: “大贝勒明鉴。 大乾朝新帝初立,根基未稳,疑忌功臣,此确是我天赐良机。 然蓟州镇经略江志,乃沙场老将,治军严谨,即便朝中动荡,其麾下边军亦非易与之辈。 强攻硬取,即便胜,我八旗勇士伤亡必重。” 他略一停顿,见皇太极颔首示意,便继续道: “奴才以为,当双管齐下。 其一,武力震慑,以阿济格贝勒之锐,不断袭扰其防线,使其疲于奔命,惊慌失措,更可令南朝朝野震动,加剧其新帝对边将之猜疑。” “其二!” 范文程眼中闪过精光,“攻心为上。可遣细作,或利用往日渠道,散播谣言。 或言江志拥兵自重,欲借我大军压境之势与朝廷讨价还价。 或言其部下某将已暗通我款,待价而沽…… 大乾朝京城此刻风声鹤唳,此类谣言极易生根。 即便不能立时让那秦王自毁长城,也必使其对前线将帅掣肘,令江志用兵之时投鼠忌器,难以全力施为。 若其临阵换将,则我军机会更大。” 皇太极闻言,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范先生深知我心。 大乾人最爱内斗,我们就给他们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另一位掌管侦缉、细作的将领: “此事,你即刻去办,要做得隐秘,务必让谣言‘自然’地传到该听的人耳中。” “嗻!” 那将领低声领命。 接着,皇太极又看向代善等将领: “大军动员,粮秣、箭矢、棉衣、伤药,务必充足。 此次非为劫掠一时,而是要打出我大清的威风,让南朝知道,这辽东乃至天下,该由谁做主! 各旗需同心协力,若有怠慢或内部纷争,休怪我军法无情!” “谨遵大贝勒令!” 众人肃然应道。 皇太极最后望向门外凛冽的寒风,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南方的蓟州城上。 “江志……但愿你是真的忠臣,也好让本王看看,你这位猛将,能撑到几时。”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蒙古诸部动向,许以财帛,务必让他们保持中立。 至少,不能在我南下之时,背后生乱。” “是!” 蓟州城内外,暗流愈发汹涌。 南雯月加派了心腹,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将黑石谷外围牢牢罩住。 他严令部下,只记录,不接触,将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多细微,都及时报回。 他发现,那第三批神秘人马,活动似乎也变得更加频繁和隐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竭力掩盖什么。 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他心头的不安感攀升到了顶点。 他再次加固了东门的防务,特别是夜间的岗哨和巡查,仿佛一头绷紧了肌肉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黑暗中扑出的危险。 镇守将军府内,江志面前的舆图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标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 灰枭带来的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 赵杞与那位“京畿行商”的联络并非一次,且方式极为隐秘。 更令人担忧的是,通过追踪那“行商”,似乎隐约牵扯到蓟州城内某个颇有影响力的世家旁支。 而黑石谷方向,南雯月报回的异常动静和第三方势力的存在,都指向那里绝非简单的私藏军械之所。 “将军,是否先控制赵杞?以免……” 灰枭再次请示,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江志目光锐利如鹰,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再等等。蛇还未完全出洞。 他们费尽心机,目标绝不仅仅是赵杞这样一个参军。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从黑石谷得到什么,或者想利用黑石谷做什么文章。” 他手指重重敲在蓟州城与黑石谷之间的区域: “让我们的人,向黑石谷缓慢收缩,形成外围监视圈。 一旦谷内有异动,或那几方人马有任何实质性动作,立刻雷霆出击,人赃并获!” “那南将军那边?” “他既然选择了观望,就让他继续守着东门。” 江志语气冰冷,“传令给北面的吴将军,让他抽调一支精锐,秘密向黑石谷西北方向运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 第154章 黑石谷的隐藏的秘密(一) 盛京城外,女真大营。 阿济格率领的先锋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人马皆裹着厚厚的毛皮,口鼻喷吐着浓重的白汽,如同躁动的狼群。 阿济格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望着远方被冰雪覆盖的山峦,眼中闪烁着嗜血与贪婪的光芒。 “儿郎们!” 他举起弯刀,声音在寒风中传开: “长生天赐予我们机会!南人的皇帝正在自相残杀,他们的边关一片混乱! 跟着我,去撕开他们的防线,抢回我们需要的一切!让南人在我们的铁蹄下颤抖!” “嗷呜——!” 野蛮的嚎叫声响彻原野,充满了对杀戮和掠夺的渴望。 阿济格猛地一挥手:“出发!” 铁蹄踏碎冻土,如同黑色的洪流,朝着蓟州防线的方向汹涌而去。 他们并未直扑坚城,而是按照皇太极的方略。 如同灵活的毒蛇,寻找着防线的缝隙和软肋,意图渗透、穿插、制造混乱和恐慌。 几乎在同一时间。 蓟州城内,参军赵杞的私宅。 烛火摇曳,赵杞面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对面,坐着那位看似普通的“京畿行商”,此刻却气定神闲,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赵参军,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南雯月的人只是在外面打转,江志似乎也被暂时稳住了。 但……时间不多了。” 行商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 “黑石谷里的东西,必须尽快处理掉。 上面的意思很明确,要么彻底毁掉,绝不能落到江志或者……京城来的那些人手里。 要么,就把它变成插向江志心脏的一把刀。” 赵杞声音有些发颤:“可……可是将军府已经起了疑心,灰枭的人可能就在附近! 现在动手,太危险了!” “危险?” 行商冷笑一声,“等江志查清楚一切,你我,还有你一家老小,就不是危险,而是死路一条了! 别忘了,你收下的东西,足够让你死上十次。 现在动手,我们还能抢占先机,制造混乱,或许还能把祸水引向南雯月或者别人。 这是你唯一将功折罪,甚至……更进一步的机会。” 赵杞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挣扎、恐惧,最终被一丝绝望的疯狂取代。 他咬了咬牙:“……我该怎么做?” 行商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如此这般地交代起来。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仿佛预示着蓟州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各方势力都已落子,棋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冰冷的空气中,火药味渐渐弥漫开来。 子时刚过,黑石谷的寒风仿佛能冻裂骨头。 废弃的炭窑区死寂一片,只有风声掠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 突然,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悄然潜入谷地,动作迅捷而专业,径直朝着深处几个看似完全坍塌废弃的窑洞摸去。 正是那第三批,疑似世家派出的“死士”。 几乎在他们动作的同时,另一侧山坡上,南雯月派出的精锐侦骑也立刻发现了异常。 “头儿,他们动了! 直奔甲字区和丙字区旧窑!” 一名斥候压低声音,向带队哨官急报。 哨官脸色一凛,南将军严令是监视,但眼下这情形…… “发信号,通知将军!其他人,跟我再抵近些,看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绝不准暴露!” 哨官咬牙下令,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悄无声息地再次向前移动时,侧翼黑暗中骤然响起机括轻鸣! 咻咻咻——! 数支劲弩短矢破空而来,精准狠辣! “有埋伏!”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南雯月的斥候猝不及防,当场有两人被射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正在试图开启秘密窑洞的影子卫也猛地回头,惊觉自己不仅被跟踪,跟踪者还遭到了攻击! 他们立刻放弃任务,身形暴退,试图隐入黑暗撤离。 场面瞬间大乱! 袭击者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矫健,用的全是军中标配的弩机,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灭口行动! 他们的目标不光是南雯月的人,似乎也想将那些死士一并留下! “是赵参军的人!” 混战中,一名受伤的南雯月部下看清了袭击者中一人的面容,失声惊叫: “他怎么会……” 消息通过紧急渠道,以最快的速度传回蓟州东门和镇守将军府。 东门箭楼 南雯月接到急报,霍然起身,脸色铁青。 “赵杞的人伏击我们?还试图攻击那些神秘人?”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赵杞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故意引他去查黑石谷,无论他是派人深入探查还是仅仅外围监视,最终都可能被灭口。 并嫁祸给那些“神秘势力”,或者干脆做成与“不明势力”火并同归于尽的现场! 好毒辣的计策! “将军!我们的人伤亡惨重,被堵在谷里了!救是不救?”副将急红了眼。 南雯月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救? 现在带兵出城,直扑黑石谷,就是公然违背江志不得擅动的军令,更是直接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赵杞及其背后之人必定会给他扣上更大的帽子! 不救? 那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而且,对方既然动了杀心,就绝不会留下活口。 之后更可以随意编造谎言,将黑锅彻底扣在他南雯月头上! 说他勾结外敌,杀人灭口! 一瞬间,南雯月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江志的态度、京城的风波、赵杞的阴谋、兄弟的性命、自身的清白…… 他没有太多时间权衡。 下一刻,南雯月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 “亲卫队集合!随我出城!”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死守东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若……若我有不测,或镇守将军府有令擒我,尔等不得反抗,一切听从江将军号令!” 他选择了救。 不仅是为了救部下,更是要亲手揭开这黑石谷的秘密,抓住赵杞乃至其背后黑手的证据!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作为将领的责任! 镇守将军府 几乎在南雯月接到消息的同时,江志也收到了灰枭的急报。 “赵杞的人动手了,伏击了南雯月的斥候队和那批‘死士’。 南雯月已亲率少量亲兵出东门,直奔黑石谷而去。” 江志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寒。 果然如此!赵杞果然叛了! 而且如此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 南雯月的选择,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位年轻的将领,选择了最直接,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方式去破局。 第155章 黑石谷的隐藏的秘密(二) “将军,现在怎么办? 南将军此去,恐正中对方下怀!是否立刻派人拦截?” 灰枭急问。 江志沉默片刻,眼中精光暴涨。 “不!” 他斩钉截铁道: “通知吴伏威,他的兵马可以动了! 目标黑石谷,给我将谷内所有人。 无论是赵杞的人、那些世家的走狗、南雯月,还是任何藏着的东西,全部控制起来! 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令蓟州四门紧闭,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一只鸽子也不许飞出去!” “另外......” 江志的声音冷酷如冰,“立刻拿下参军赵杞,及其所有亲信党羽! 封锁其府邸、办公之所,搜查一切文书往来! 反抗者,杀!!!” “那……南将军那边?”灰枭确认道。 “……告诉吴伏威,南雯月若是清白的,护他周全。 若是……” 江志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蓟州镇的战争机器,因黑石谷的这场夜袭,彻底高速运转起来。 江志的抉择同样果断而狠厉,趁机收网! 利用南雯月搅起的混乱,将计就计,以雷霆手段清洗内部,同时夺取黑石谷的秘密! 他赌南雯月的清白,也更赌自己能控制住全局! 黑石谷内 南雯月一马当先,率亲卫队悍然杀入混乱的战团。 他的突然出现,立刻扭转了谷中斥候队被屠杀的局面。 “赵杞叛逆!伏击同袍!罪不容诛!给我杀!” 南雯月长刀所向,直指那些袭击者。 双方顿时绞杀在一起。而那些影子卫见情况完全失控,也不再纠缠,试图趁乱脱身。 就在这时,大地微微震动! 谷外,火把如龙,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同闷雷般逼近! “镇守将军府麾下,吴伏威在此! 谷内所有人等,弃械跪地!违令者斩!”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谷口传来。 江志埋伏的后手,到了! 混战的各方顿时一滞。 南雯月收刀,看着汹涌而入、甲胄鲜明的正规军,心情复杂,却暗自松了口气。 吴伏威的部队迅速控制场面,分离交战各方,收缴兵器。 很快,一名军官快步走到南雯月面前,行礼: “南将军,奉镇守将军令,请您及部下暂行歇息,待此件事了,将军自有公断。” 这算是软禁了。 南雯月点点头,没有反抗:“黑石谷内必有重大隐秘,请吴将军务必仔细搜查,尤其是甲、丙区那些废弃窑洞。” “多谢南将军提醒,末将奉命行事。”军官公事公办地回答。 与此同时,士兵们已经从几个被死士和赵杞的人试图开启的窑洞中,拖出了数十个沉重的、密封的箱子。 撬开一看,里面并非普通的军械,而是—— 制作精良的、明显超出边军制式规格的铠甲、劲弩,甚至还有攻城器械的关键部件! 以及……不少箱子里,竟然是打磨好的金银锭和珠宝古玩!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吴伏威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里面是几封密信和账册。 粗略一看,内容触目惊心,不仅涉及巨额贪墨、倒卖军资,更隐约指向了与京中某些大人物的秘密输送。 甚至……还有与关外某些部落暧昧不清的往来记录! 铁证如山! 这一切发生的同夜,蓟州城内,赵杞在其府邸被灰枭亲自带队抓获,试图反抗的心腹被当场格杀。 从其住处,同样搜出了大量密信和财物。 黎明时分,镇守将军府。 江志看着眼前摊开的账册、密信以及查获的违禁军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不仅仅是一起贪腐案,更牵扯到了通敌、谋逆! 而南雯月则站在堂下,身上还带着血污和夜战的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 “南雯月,你擅离职守,私自带兵出城,可知罪?” 江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南雯月单膝跪地:“末将知罪!甘受军法处置! 但请将军明察,末将绝无二心,只为救人并查明真相!” 江志盯着他看了良久,缓缓道:“你的罪,暂且记下。 你所言之事,本将军自会查证。 黑石谷之事,你有功。” 他话锋一转:“但从今日起,东门防务,由吴伏威暂代。 你,留在府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这是要将南雯月暂时控制起来,既是审查,也是保护。 南雯月深吸一口气: “末将遵命!” 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江志选择了相信他,至少是暂时相信。 江志站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微明,但蓟州城上空却笼罩着更浓重的阴云。 内部的血腥清洗才刚刚开始,赵杞背后还有谁? 京中的大人物到底牵扯多深? 而几乎与此同时,快马疾驰入城,带来了惊人的军情: “报——! 将军!紧急军情! 女真大将阿济格率精骑数千,突破北面防线,绕过坚城,已深入蓟州腹地,正在劫掠村镇,兵锋疑似指向幽州方向!” 内患未平,外敌已至! 江志猛地转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来的好快!” 他看了一眼南雯月,又看了一眼北方,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南雯月!” “末将在!” “本将军现命你戴罪立功! 着你领本部骑兵,并调拨给你一千精骑,即刻出城,驰援北面,拦截、袭扰阿济格部! 务必拖延其步伐,减轻百姓损失,等待主力合围!” “末将……领命!” 南雯月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江志最终选择在危难之际启用他,这份信任,比任何奖赏都重。 “记住......” 江志沉声道,“此战关乎蓟州存亡,更关乎大乾北疆安危!打出我蓟州军的威风来!” “必不辱命!” 南雯月抱拳,毅然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江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内部清洗必须继续,但强敌压境,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南雯月是柄利剑,要用在对外杀敌的战场上。 第156章 两副面孔的崔琰 京城附属县,蓝田县! 蓝关街道内,一间胭脂店内。 午后阳光穿精雕木窗,在 “胭脂店” 内投下斑驳光影。 此铺虽处县城,气派却不输京畿商圈。 门面开阔,悬黑底金字匾额,“黛胭阁” 三字遒劲,传为大乾著名大儒所题。 推门而入,馥郁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名贵香料、鲜花油脂与蜜粉交融的芬芳。 店内敞亮,分门别类陈满各色胭脂水粉。 而刚刚进入店内的崔琳、崔婉两姐妹,才一跨过门槛,便像是被满目缤纷攫住了心神,忍不住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 “你快看这个胭脂盒,雕的是缠枝牡丹,真精致!” 崔琳挽着妹妹的手,嗓音清亮如出谷黄莺。 “还有那边,那一排琉璃瓶的口脂,颜色真鲜亮!”崔 婉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已将这胭脂殿内的繁华尽收眼底,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新奇与兴奋。 她们出身世家大族,自幼见惯了好东西。 可这“黛胭阁”能于整个京城一带中都赫赫有名,自然有其非凡之处。 各式各样的香粉、口脂、花露、黛墨,被精心陈列在紫檀多宝格上,于午后柔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合而矜贵的芬芳,专为吸引她们这般年纪与家世的女儿家。 而作为兄长的崔琰,却只是负手立于店门不远处,眉眼间凝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 他身着一袭墨色暗云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气度沉静,与这满室娇软鲜妍的氛围格格不入。作 为崔家这一代默定的继承人,他平日埋首于经籍账册、家族事务之中,日程冗杂,若非必要,绝不会将时间耗费在陪姊妹闲逛胭脂水粉店这等“琐事”上。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前些时日,宫中有意选秀的消息悄然传出,虽未明发谕旨,但足以在各大世家的深宅大院中掀起暗涌。 消息灵通的他们早已探得,秦昊此时的后宫虚悬,至今唯有两妃,且皆无子息。 这等情形,于力求稳固、渴望与皇权紧密联结的世家而言,无疑是一桩风险极低而潜在回报惊人的买卖。 若能顺利将家中女儿送入宫中,博得圣心,将来若能诞下皇嗣,其所带来的荣宠与保障,足以庇护家族数十年的昌盛安稳。 如此一想,便无人能按捺得住。 各家都暗暗躁动起来,几乎是“彻底地疯狂”了。 崔家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即便崔琰心中觉得此举颇有攀附之嫌,也不得不暂搁手中事务,陪着两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妹妹,来到这蓝田县最为有名的“胭脂殿”。 为她们添置些能增色添彩的物件,以期在可能到来的机遇中,拔得头筹。 他远远望着妹妹们雀跃的身影,目光深沉,心中盘算的,却是这场繁华喧嚣背后,关乎家族前程的沉重博弈。 “兄长,你怎么又皱起眉了?” 年纪更小的崔婉瞧见兄长独自站在角落一副深沉模样,忍不住俏皮打趣: “祖母可常说,你本就生得老成,再这般蹙眉板脸,怕是更要老气横秋了!” 她话音未落,胭脂殿内几位正在挑选脂粉的千金小姐们,已纷纷以袖掩唇,低低笑了起来。 自他们三人踏入店中起,这一行人的气度与装扮本就惹人注目。 在这馨香温软的女儿家领地,崔琰这般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天然就是众人目光悄悄追随的焦点。 此刻被妹妹当众打趣,就连一向自诩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的崔琰,也不禁耳根微热,端着的持重姿态霎时露了一丝窘迫。 他略带无奈地望向笑得狡黠的小妹,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低声道: “婉儿,休得胡言。” 此话一出,原本只敢压着的细碎笑声,便渐渐漾开了。 先是几人忍不住放大了声,接着满店人都跟着笑起来,连空气里的脂粉香,都浸了几分欢快。 崔琰这回也没再杵在一旁,反倒全程凑在里头,没了方才那股拒人千里的孤僻劲儿,偶尔还接一两句话,惹得旁人又笑。 他没瞧见的是,角落的崔婉与崔琳姐妹俩,正悄悄对视一眼,眼底漫开浅浅的笑意。 她们说不清兄长平日里究竟忙着些什么,只知道自秦王殿下入京后,父亲与家里的长辈们,便总带着愁容,连兄长也常锁着眉。 旁人的愁她们插不上手,可嫡亲兄长这般,她们瞧着心里就堵得慌。 如今见他总算卸下担子,自然不愿他再拘着性子。 回程的马车上,雀跃劲儿还没散。 车厢轻轻晃着,车轮碾过蓝田县平整的青石板路,辚辚声匀匀地荡开。 车内铺着软锦垫,角落小几上摆着从 “黛胭阁” 挑的胭脂水粉,漫出淡淡的甜香,缠在鼻尖不散。 离了满室娇语欢声,车厢里的轻松劲儿起初还没散。 崔婉指尖转着新得的珐琅胭脂盒,在透进纱帘的微光里闪着细亮的光。 她嘴角勾着笑,分明还在回味方才店里兄长那副少见的窘样。 耳根都红了,却还硬撑着没躲开。 “兄长方才的模样,若是让父亲瞧见了,定要惊讶的。” 崔琳用团扇轻轻扇着风,眼波含笑地瞟向正襟危坐的崔琰: “可见兄长也并非总是那般古板无趣。” 崔琰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是一丝纵容。 他目光扫过两个妹妹明媚鲜艳的脸庞,她们眼中还盛着未散尽的、属于少女的单纯快乐。这快乐像一层脆弱的琉璃釉,精致却易碎。 他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不由得又被拨动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温馨的假象: “今日之事,虽是为你们添置些喜爱之物,但其中深意,你们二人须得明白。” 他的话音落下,车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崔琳摇动的团扇慢了下来,崔婉也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一同望向兄长。 第157章 身不由己的世家女 崔琰的目光变得沉静而锐利,不再是店内那个略显局促的兄长,而是崔家未来的掌舵人。 “宫中选秀的风声,并非空穴来风。 秦王殿下入宫不久,后宫虚位以待,此次选秀,关乎国本,更关乎我崔氏一族未来数十年的荣辱兴衰。” 他顿了顿,见两个妹妹神色都郑重起来,才继续道: “京畿之地,世家云集,适龄待选的贵女何止百数? 韦氏、裴氏、卢氏……哪一家不是虎视眈眈,欲将女儿送入宫中,以期圣眷?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比的是家世、才貌、仪态,乃至心计。” 车厢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先前胭脂水粉带来的欢愉被这赤裸裸的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 馥郁的香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缠绕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崔婉年纪稍小,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不安,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 崔琳则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家族养育我们多年.......” 崔琳的声音比平时低柔了许多,“自幼习读诗书,修习礼仪,难道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家族尽一份力么?”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回应兄长。 “确是如此。” 崔琰颔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们: “但宫中非比寻常府邸。那是一座锦绣堆砌的牢笼,一步天堂,一步深渊。 得宠,则家族蒙荫;失意,则可能万劫不复。 即便家族是你们的后盾,深宫之内,许多事也鞭长莫及。” 他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砸在两位少女的心上: “今日为你们购置这些,并非仅仅为了让你们妆扮得更美。 更是让你们以此为契机,学习如何展现最得体的仪容,如何在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皆符合宫廷的规仪与期望。 你们的容貌是资本,但绝非唯一的资本。 洞察人心,谨言慎行,甚至……如何在那云谲波诡之地保全自身,这些,远比一盒鲜亮的胭脂更重要。” 马车微微一顿,似乎是转入了另一条街道。 车外的市井喧嚣隐约传来,却更反衬出车内的寂静无声。 先前姐妹俩眼中兴奋的光彩已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使命感与恐惧的清醒。 她们早已明白,自己当下享受的优渥,皆是未来某日必须偿还给家族的代价。 可当契约兑现的时刻终于降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依然在心底悄然蔓延。 崔琰不再多言,将目光投向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之外。 街景流转,繁华人间,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波诡云谲的京城,那九重宫阙深处。 车厢内,只余下香料的气息与无声的凝重,沉沉地压在三人心头。 “少爷、小姐,就快到家了!” 车夫老刘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洪亮中透着亲切。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咯噔、咯噔”声。 那是木轮与石板边缘轻轻相碰的节奏。 随着老刘这一声提醒,车行的速度似乎稍缓,那响声也随之轻柔了下来。 车厢内,崔琳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便故意用轻快的语调开口: “兄长,家族将我们养育成人,给予我们无忧无虑的前半生。 我们自然心甘情愿为家族尽一份心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再说,皇宫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难道还会活活饿死我们姐妹不成? 何况秦王殿下眼界极高,未必就瞧得上我们。 说不定匆匆一面,就此别过呢?” 崔婉也是抿嘴笑接话: “是啊兄长,您就别太多虑了。 要我们说,您才该早些成家呢!” 崔琰被两人这么一说,顿时老脸一红,神情也局促起来。 正在此时,老刘一声:“少爷、小姐,到了!” 打破了车厢内微妙的氛围。 崔琰如获大赦,匆匆丢下一句: “你们两个……自己凡事当心,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推开车门,敏捷地跳下马车,没给她们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随着崔琰的离去,马车内陷入久违的寂静。 直到过去许久,马车内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马车在崔府侧门稳稳停住。 丫鬟仆妇早已候着,见车停便上前撩起帘子,摆放脚凳。 崔琳和崔婉相继下车,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残留的凝重,但很快便被惯常的端庄神色掩盖。 她们是崔氏女,无论内心如何波澜,仪态风度不能失。 “小姐,老夫人方才还问起呢,说二位小姐回来了便去她屋里坐坐。” 一名管事嬷嬷上前笑着禀报。 “有劳崔嬷嬷了,我们这就去给祖母请安。” 崔琳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得体。 姐妹二人穿过抄手游廊,向着祖母所居的寿安堂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廊下的风灯已然点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而另一边,崔琰并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径直去了外书房。 他知道,父亲此刻定然在那里。 敲門進入,果然見崔氏家主崔璞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虽拿着本书,目光却有些悠远,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 “父亲。” 崔琰行礼。 “回来了?” 崔璞放下书,看向长子: “如何?黛胭阁的东西可还入得眼? 琳儿和婉儿可还喜欢?” “东西都是极好的,妹妹们也很欢喜。” 崔琰答道,顿了顿,补充道:“回程马车上,儿子也同她们说了些话。” “哦?” 崔璞目光微凝,“她们……反应如何?” “妹妹们是懂事的,明白家族的期望。” 崔琰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只是,终究是委屈她们了。” 崔璞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崔家的女儿,生来便比寻常女子承担更多。 这是她们的命,也是她们的运。 宫中之路固然艰难,但若真能……那便是泼天的富贵和尊荣,足以光耀门楣,福泽数代。 比起那些嫁入寻常世家、相夫教子、一生局限于后宅的女子,这条路,未必不是更广阔的天地。 关键在于,她们能否把握得住。” 他看向崔琰:“你身为兄长,日后便是她们的依仗。 有些事,她们现在或许懵懂,但你须得为她们多看、多思、多谋划。” “儿子明白。”崔琰垂首。 “嗯......” 崔璞颔首,“宫中消息,虽未明发,但各方动作已然加快。 韦家、裴家近日皆频频出入宫廷,与太后、乃至陛下身边的近侍走动。 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明日,你母亲会递牌子入宫,探望在宫中为才人的你姑母。 有些风,也该透一透了。” 第158章 落子与执棋之人 与此同时,京城,礼部正堂。 烛火通明,将宽敞的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却也照出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以及官员们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 顾之江终于批阅完了最后一本文牒,将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嗒”。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抬起头,这才发现堂内诸多官员竟都还在,无人敢先离去。 一个个虽正襟危坐,但眼神飘忽,显然已是强打精神。 顾之江心中了然,不由失笑,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诸君辛苦了。时辰不早,都散了吧。” 众官员如蒙大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纷纷起身,整齐地行礼: “下官告退,大人也请早些歇息。” 官员们鱼贯而出,脚步虽尽量放轻,但汇在一起仍有些窸窣声响。 很快,偌大的正堂便安静下来,只余下顾之江和几名贴身侍候的书吏。 一名老书吏上前,一边熟练地帮顾之江整理桌案上的文书,一边低声道: “大人,今日午后,宫中内侍监派人来问过选秀章程的起草进度……” 顾之江动作一顿,面上不动声色: “你怎么回的话?” “按大人的吩咐,只说礼部正在依祖制并参考前朝旧例加紧拟定,一切还需陛下最终圣裁。” 老书吏恭敬答道。 “嗯。” 顾之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 选秀……风波将起啊。 这岂止是为陛下充实后宫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各方势力又一次较量的开端。 各大世家都想将触角伸入那九重宫阙之内,一个入选的秀女背后,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他这个礼部尚书,主持此等大典,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章程如何定,标准如何拿捏,分寸稍有差池,便可能同时开罪多方,甚至引来圣心不悦。 “殿下入宫不久,且无子嗣,此次选秀意义非凡。” 顾之江像是在对书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要彰显殿下威仪,体恤臣下,又要平衡朝堂格局……难啊。” 他想起日间听闻的一些风声,诸如京畿几家有适龄女儿的显赫府邸近日都异常活跃,连蓝田县那家有名的“黛胭阁”都生意兴隆了许多。 “崔家……似乎也有所动作了。” 他脑中闪过崔璞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却从不让人看透深浅的脸庞。 “罢了!” 顾之江收回目光,站起身:“多想无益。谨守臣子本分,秉公办理便是。 回府吧!” 老书吏连忙称是,取过一旁的斗篷为他披上。 礼部正堂的烛火被逐一吹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黑暗。 众人谋划的旋涡中心,皇宫甘露殿内。 殿中没有半分紧张气,秦昊正由林舒月近身服侍着,慢条斯理地享用晚餐,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这方殿宇无关。 秦昊并未身着繁复的朝服,只一件玄色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面如冠玉,眸若深潭。 他端坐于膳桌旁,姿态舒展。 林舒月一身淡雅宫装,云鬓轻挽,正立于他身侧,亲自布菜。 她动作娴雅流畅,指尖如玉,执银箸为他布菜时,衣袖微拂,带起一丝极淡的、与她身上相似的冷梅幽香。 “殿下尝尝这个......” 她的声音温软,如同春水淌过溪石: “这是新进的江瑶柱,用火腿高汤煨了整日,汁水都收进去了。” 秦昊依言尝了,微微颔首:“鲜甜肥嫩,火候正好。舒月有心了。” “殿下喜欢便好。” 林舒月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又舀了一小盏清炖汤品放在他手边,“今日天燥,这汤里放了丝瓜,最是解火。” 秦昊用餐不语,但速度不慢,显是有些饿了。 殿内一时只闻细微的碗箸轻碰之声,以及烛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微响。 侍立的宫人们皆垂首敛目,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份静谧。 用过几筷,秦昊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方才似闲聊般开口,目光并未看谁,只落在眼前那盏清汤里氤氲的热气上: “听闻近日,京里各家走动得频繁。” 林舒月执壶为他续上半杯温水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声音依旧柔和: “是呢。尤其是几位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夫人,往几位太妃宫中请安都勤快了许多。”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今日似乎韦家和裴都督家的女眷都递了牌子入宫。” 秦昊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反而让他深邃的眸色更沉了几分。 “选秀……” 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倒让大家都忙起来了。” 林舒月轻轻放下玉壶,眼波微转,柔声道:“为殿下开枝散叶是大事,臣妾们不敢妄议。 只是见殿下近日操劳国事,清减了些,心中不免……” 她话语适时停住,留下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矜持。 “无妨。” 秦昊摆摆手,目光终于从汤盏上移开,落在一旁的多宝格上,那里陈设着几件古玩玉器,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礼部那边,章程拟得如何了?” “顾尚书办事向来稳妥,想必已是胸有成竹了。” 林舒月轻声应道,“只是此事关乎众多世家贵女,细节繁琐,总要些时日方能周全。” 秦昊不再言语,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 那轻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无形的心弦上。 他自然清楚选秀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与算计。 韦氏、裴氏、卢氏、崔氏……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无不希望能将女儿送入宫中,延续甚至提升家族的荣光。 这后宫,从来就不只是儿女情长的风月场,更是前朝权力博弈的延伸。 他入主时日尚短,根基未稳,此次选秀,于他而言,是充实后宫,更是平衡朝堂、稳固统治的重要手段。 哪些家族需要安抚,哪些势力需要制衡,哪些女子……或许真能入眼,这些念头在他心中电转而过,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说起来......” 林舒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拿起公筷,为他夹了一箸清爽的时蔬: “臣妾听闻,蓝田崔家的一对姐妹花,素有才名,容貌性情也是极好的。” 秦昊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难辨。 林舒月坦然回视,笑容温婉依旧: “只是听闻,未曾得见。 想来京中出色的女子众多,届时定能让殿下眼前一亮。” 秦昊未置可否,只淡淡道:“用膳吧。” “是。” 林舒月乖巧应声,不再多言,继续专心布菜。 甘露殿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仿佛方才那几句轻描淡写的对话,只是夫妻间最寻常的闲谈。 秦昊眼底漾着一抹深邃难测的光彩,不见半分波澜。 他心中了然:‘满座筹谋者,不过是这盘大局里各自落子的弈者。’ 而唯有他,才是那握定棋枢、决定最终走向的执棋之人。 第159章 选秀前夜 崔府 崔氏作为大乾顶级世家,其在京城的府邸自然气象非凡,彰显着世族的尊荣与底蕴。 大乾的顶级勋贵宅邸,多集中于朱雀大街以东的北部与中部,形成“东贵西富”的鲜明格局。 位于皇宫南侧的永兴、翊善、来庭三坊,因地近禁中、地位尊崇,自然成为权贵竞相择居的首选之地。 譬如随秦昊一路征战而崛起的新贵,多聚于永兴坊——卢靖的豪邸便坐落于此。 而像崔氏这样的百年世族,则大多居于来庭坊,门庭深峻、气象肃穆。 能在这三坊之中立足的,无疑皆是大乾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朝廷中的上层乃至中上层官员,则多以宣阳坊、平康坊等地为居所。 如此阶层分明的居住格局,也催生了一系列以娱乐与交际为主的坊市。 其中,崇仁坊北街直通皇城景风门,又紧邻尚书省选院,遂成为“一街辐辏,遂倾两市”的商业繁盛之地。 而平康坊则东接东市、北连崇仁,不仅是举子、选人与驻京官吏荟萃之所,更因青楼林立,被誉为权贵的“风流薮泽”。 尽管平康坊以声色闻名,坊中却也不乏勋贵宅邸。 如吏部尚书荀壹、卢部尚书和珅等皆安宅于此。 秦龙、秦宝、秦宇等秦昊宗亲亦聚居此坊,雅俗交织,形成一种别具一格的人文氛围。 此刻的崔府之中,正是一片欢愉景象。 崔璞端坐于主位之上,其正妻崔韦氏陪坐一侧。 下首则依次是崔韦氏所出的两子三女。 其中长子崔琰已开始逐步接手家族事务。若不是秦昊突然崛起掌权,他恐怕早已踏入官场。 凭借崔家的势力,他本可在仕途上游刃有余,不出十几年,便能成为一方大员。 即便能力平平,至少也能官至一部尚书。 若有些才干,就是拜相封侯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起点已是常人难以企及,他的未来更注定令人仰望。 身为崔家嫡长子,他自出生起,就站在了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崔琰内心自然是极为骄傲的。 尤其这段时间,随着他逐渐执掌家族权柄,那份骄矜与自满更是达到了顶峰。 在他略施小计之下,就连那些令人忌惮、羡慕的新贵,也都如鼠见猫般被他拿捏。 他的对手,是当今大乾的主宰——秦王殿下。 而与他合作的,无不是其他顶级世家的嫡系,辽宁的女真。 甚至南方的诸王、西北的叛军,也都在或明或暗地拉拢他,渴望得到崔家的支持。 仿佛只要崔家愿意支持,谁就能成为这大乾的新主一般。 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他心中的欲望一路急剧膨胀。 虽然表面仍如往日般谦逊守礼,内心却早已目中无人,日渐骄矜倨傲。 漫漫历史长河之中,这般人物实在屡见不鲜。 一朝权柄在手,有人因此迷失自我、终致覆灭。 也有人能够克制守心,最终青史留名,成为一代贤君良臣。 “琰儿,你阿母叫你,在想些什么……” 崔璞的声音忽然响起,崔琰下意识眉头一蹙,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可一抬头迎上父亲肃穆的面容,他顿时压下所有情绪,起身向上位的崔璞与崔韦氏恭敬一礼,缓缓开口: “阿亲、阿亲,方才琰儿正在思量两位妹妹的事,一时出神,未曾听见母亲唤我,失礼了。” 还没等崔璞开口,崔韦氏的眼眶便先红了起来。 她略带埋怨地瞥了丈夫一眼,心中满是忧虑。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身为崔氏嫡母,她再清楚不过。 皇宫,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 自己的两个女儿虽说有些心机与手腕,可若真进了宫,只怕被人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尤其在这贵妇人的圈子里,谁不知道秦王殿下与那位太后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当年林氏是什么样的人,她至今记忆犹新——那女子,差一点就成了她崔家的儿媳。 更令人胆寒的是,林氏竟做出那样骇人听闻的事。 她亲自押着自己的夫君、一国之君,向入城的叛军投降。 尽管秦昊极力压下这个消息,可数万目击者之前,又怎可能密不透风? 此时的林晚,在众人眼中,自然已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而知道两个女儿要入宫的消息,崔韦氏自然是忧心忡忡的。 她生怕自家两个女儿会因为当年那些旧事,被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往死里整治。 虽说崔家确实能为女儿们提供一些依仗,可深宫之中,终究要靠她们自己步步为营。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不自觉的红润了起来。 而坐在她身边的崔璞,自然是能感受到崔韦氏的情绪变化。 他虽心中亦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家族大业、眼下时局,便迅速将这份柔软压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一旁自哀自怨的崔韦氏,目光转向安静用餐的三个女儿,说道: “琳儿、婉儿,还有阿芷......” 崔璞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女儿,落在崔琳与崔婉身上时,停顿得更久些。 这两位适龄的嫡女,是崔家此次押注的关键: “明日你母亲入宫见你姑母,会顺带将你们近日习练的书法、绘制的团扇带去。 不是为了炫耀,是让宫里人先知晓,我崔家女儿,不止有容貌,更有风骨才学。” 他放下银箸,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语气比方才对崔琰时柔和了几分,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们自幼跟着先生学诗书礼仪,跟着你母亲学管家理事,这些不是白费的。 入宫后,言行举止要比在府中更谨慎。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瞧,更别轻易卷入旁人的纷争。 韦家的女儿性子烈,裴家的女儿心思细,各家有各家的路数,你们只需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崔家的女儿。” 崔韦氏听得鼻尖发酸,忍不住插了句: “老爷,她们年纪还小,宫里那般复杂……” “不小了。” 第160章 稚子不知愁 “不小了。” 崔璞打断她,却没回头看她,目光依旧锁在女儿们身上: “崔家的女儿,从出生那日起,就该明白‘责任’二字。 此次选秀,是危机,也是机缘。 若能得殿下青眼,于你们自身是尊荣,于家族是屏障。 即便不能,能在宫中站稳脚跟,看清局势,也是你们的造化。” 他看向崔琳,这位长女向来沉稳,是能扛事的: “琳儿,你是姐姐,要多照拂婉儿。 遇事别慌,先想清楚前因后果,若拿不定主意,便托人给家里递消息。” 崔琳垂首应道:“女儿记下了,定不负父亲所托。” 崔婉攥着衣角,小声问: “父亲,宫里…… 真的像兄长说的那样,一步都不能错吗?” 崔璞看着小女儿眼底的怯意,语气终是软了些: “也没那般可怕。 只是人心隔肚皮,你兄长说的‘保全自身’,比什么都重要。 记住,无论何时,崔家都是你们的后盾。 为父与你兄长,会在宫外为你们铺路,可深宫之内,最终能依靠的,还是你们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几日,别再去黛胭阁那般热闹的地方了。 在家多练练仪态,熟悉些宫廷的规矩。 你母亲会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来教你们。 妆容不必太张扬,素雅得体最显大家闺秀的气度,殿下素来不喜浮夸。” 说到 “殿下” 二字,他的眼神暗了暗 。 秦昊此人,心思深沉,不似以前君主那般好拿捏,崔家既要让女儿得宠,又不能让她们成了君主忌惮的 “外戚棋子”,这其中的分寸,需得女儿们自己悟。 “父亲......” 一直没说话的三女崔芷忽然开口,她比崔婉还小两岁,此次无需参选,却也听得心惊: “若…… 若姐姐们不想去,咱们能不能……” “芷儿!” 崔琳连忙喝止她,“休得胡言。” 崔璞倒没动气,只是摇了摇头:“芷儿,你还小,不懂家族的难处。 崔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不是靠一辈人挣来的,是靠一代代人守着、拼着、权衡着才得来的。 你姐姐们此番入宫,是为家族,也是为她们自己的未来。”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心中那点不易察觉的愧疚 。 谁家父亲不疼女儿? 可在世家兴衰面前,这点疼爱,只能往后放。 “好了,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宴席上的气氛依旧有些沉,但比之前多了几分笃定。 崔琳不再是之前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多了几分坚毅。 崔婉虽仍有怯意,却也悄悄挺直了脊背。 崔芷看着两位姐姐,似懂非懂地低下了头。 崔韦氏偷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再看向女儿们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 明日入宫见姑母,她得好好叮嘱,绝不能让女儿们受委屈。 而坐在主位的崔璞,看着眼前的儿女,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明日除了让妻子递消息,还得让崔琰去拜访一趟礼部的顾之江。 选秀章程虽未定下,但提前摸清顾尚书的心思,总能多几分胜算。 在各自怀着心事的情况下,这顿晚餐很快便结束了。 结束后崔璞、崔琰两人一起去了书房,而崔琳母女四人则是再一旁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还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欢笑声。 刚刚七岁的崔禅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饭本来吃得好好的,姐姐和阿父却一直在说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倒也没太在意——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总不能不让他好好吃饭吧? 可刚放下碗,小家伙就彻底懵了。 怎么才吃完饭,自己就好像被他们丢在一边了? 年纪尚小的他还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阿姐……” 他刚怯生生地喊出口,就听到崔韦氏一声呵斥: “滚蛋!” 刚刚七岁的崔禅被母亲这一声呵斥吓得一颤,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瘪着小嘴,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只怯生生地望了望面色不愉的母亲,又看向两个姐姐。 崔婉心中不忍,悄悄朝他招了招手。 崔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步子蹭了过去,依偎在二姐身边。 崔婉摸了摸他的头,塞给他一块松子糖。 崔韦氏见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 “禅哥儿,自己去院里玩会儿,阿母和姐姐们有正事要说。” 崔禅乖巧地点点头,攥着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在低声交谈的母亲和姐姐们,小小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他隐约明白,家里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而那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另一边,书房内。 烛火摇曳,将崔璞和崔琰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凝重。 “父亲,礼部顾尚书那边,儿子明日便去拜会。” 崔琰率先开口,语气沉稳: “只是听闻秦王殿下对此次选秀似有不同想法,我们是否要多做一手准备?” 崔璞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顾之江是秦王殿下亲信,一向秦王殿下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他崛起于行伍,心思难测,不喜世家坐大已是明牌。 琳儿和婉儿入宫,明为争宠,实为立足,为崔家留下这双眼睛和耳朵,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看向长子: “琰儿,你近日与那些新贵、乃至女真部接触,须更加谨慎。 秦昊非庸主,其鹰犬耳目遍布京城。 借力可以,但切勿授人以柄,留下勾结外邦的口实。 我崔家百年根基,不能毁于急于求成。” “儿子明白。” 崔琰颔首,“一切皆以家族为重。 外部联络,儿子会通过中间人进行,绝不亲自出面。 只是……两位妹妹在宫中,若真遇到难处……” “宫里自有宫里的一套法则。” 崔璞目光深邃,“你姑母虽久居深宫,不甚得势,但终究是长辈,能照拂一二。 再者,韦家、裴家亦有女入选,彼此牵制,短时间内应无大碍。 重要的是让琳儿和婉儿尽快熟悉环境,看清各方势力,尤其是……那位太后的态度。” 提到太后林晚,书房内有一瞬的寂静。 当年旧事,虽无人敢明言,却始终是横在崔家与最高权力之间的一根暗刺。 “儿子省得。” 崔琰郑重应下。 第161章 无声的战场 庭院廊下,崔韦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事无巨细地叮嘱着。 “宫里不比家里,规矩大如天。 明日见了你们姑母,务必恭顺谦卑……赏给宫人的银钱荷包都备足了,莫要小气…… 还有,离那位韦家的远些,她家女儿性子骄纵,易生事端……” 崔琳安静听着,不时点头。 崔婉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偶尔飘向窗外,看着在院子里蹲着看蚂蚁的幼弟崔禅。 “婉儿!” 崔韦氏加重了语气,“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母亲。” 崔婉连忙回神,低声应道。 崔韦氏看着小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忧虑更甚,却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今日都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需梳妆打扮。” 夜渐深,崔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 只有七岁的崔禅,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他小小的脑袋里还在琢磨着晚饭时大人们奇怪的氛围,以及那句凶巴巴的“滚蛋”。 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他自己,好像被隔绝在了那件大事之外。 这种懵懂的认知,让他第一次尝到了一丝名为“失落”的滋味。 次日清晨,天色方才微明,崔氏一族便已早早起身,准备前往皇宫。 崔璞安然立于“崔府”匾额之下,神情悠然,静望众人忙碌穿梭。 此时崔府上下无人敢怠慢,人人面色紧绷,唯恐因一时疏忽误了主子们的大事。 “老爷,一切均已备妥,随时可以动身。” 崔府的老管家迈着碎步趋前,低声禀报,语气恭谨。 崔璞略略低头看了老管家一眼,神色淡然,微微颔首。 老管家见崔璞并无他言,便迅速躬身退下。 不久之后,车队整装完毕。 随着崔琰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离崔府,向着皇宫行去。 崔府的车马仪仗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穿过重重街坊,巍峨的宫墙逐渐映入眼帘。朱红宫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在晨曦中显得庄严而神秘。 早有内侍在宫门前等候,见崔家车驾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崔大人,崔夫人,陛下有旨,请诸位先至永寿宫觐见太后娘娘。” 崔璞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有劳公公带路。” 一行人跟随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前走去。 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崔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崔琳则目不斜视,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唯有微微收紧的下颌透露出一丝紧张。 长春宫内,熏香袅袅。 太后林晚端坐于上首,一袭暗紫色绣金凤纹宫装,衬得她面容白皙如玉,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易接近的冷冽。 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玉念珠,见崔家众人入内行礼,方才缓缓抬起眼。 “平身吧。” 她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许久未见,崔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崔韦氏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劳太后娘娘挂心,家母一切安好,时常念叨着娘娘。” 林晚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是啊,当年本宫未出阁时,还常去府上叨扰,与崔老夫人品茗对弈,恍如昨日。” 她目光转向垂首立在下方的崔琳和崔婉,停顿片刻: “这两位便是府上的千金?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姐妹二人依言抬头,却仍谨慎地垂着眼眸。 “果然好模样。” 林晚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说还精通诗书,颇有才名?” 崔璞躬身道:“太后娘娘过誉了。小女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敢当才名二字。”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众人闻声,连忙伏地跪迎。 晓薇怀抱小皇帝稳步走入殿中。 小皇帝睁着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崔家姐妹时忽然停住,口中发出“呜呜呀呀”的稚嫩声响,仿佛对二人产生了兴趣。 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锁定,崔家两姐妹顿时有些无措。 小皇帝这般情态,分明是冲着她们而来。 令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微微垂首,避开那纯真却令人局促的视线。 林晚见状,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声道: “陛下来得正是时候。” 她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掠过面露窘色的崔家众人,继续从容说道: “方才正说起崔家两位千金的才学之事,没想到陛下就过来了。 看来陛下虽年幼,却也懂得欣赏美人呢。” 崔家一行人仍僵立在原处,神情略显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晓薇将小皇帝抱至林晚身前,太后自然伸手接过。 说来也奇,方才还活泼好动的小皇帝一入林晚怀中,顿时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明澈大眼,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臂弯里。 恰在此时,殿外又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林舒月与谢知微一同前来请安。 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更加微妙,仿佛有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林舒月身着一袭绯色宫装,清冷的面容被华服衬出几分明艳。 她步入殿中,唇角含笑,声音清越: “臣妾来得不巧,竟不知太后娘娘这儿正见客呢。” 目光流转间,她轻轻掠过崔家姐妹,笑意渐深: “这两位妹妹如此标致,莫非就是崔大人家的千金?” 一旁的谢知微则娴静不语,只默默行了一礼,便退至侧旁。 但她那双沉静的眼眸,亦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崔家两位姑娘。 崔琳与崔婉顿觉道道目光落在身上。 或审视,或比较,亦或藏着若有似无的敌意。 二人唯有愈发谨慎地垂首而立,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自踏入这深宫的第一步起,她们便已置身于无声的战场之中。 第162章 世家贵女入宫记 长春宫内,香雾缭绕,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林晚抱着小皇帝,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襁褓,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崔家姐妹身上。 “说起来!” 她声音温和,却让崔家众人心头一紧: “崔家百年清贵,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陛下您说是不是?” 她低头逗弄着怀中的小皇帝,婴儿发出咿呀之声,仿佛应答。 林舒月轻笑一声,向前一步: “太后娘娘说的是。 臣妾也曾听闻崔家姐妹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转向崔婉,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二位妹妹可曾读过《女诫》、《内训》?” 崔琳轻轻拉住妹妹的衣袖,先行一礼,声音清越却不失恭顺: “回太后殿下,家母自幼便请了女先生教导,这些书都是必读的。” 谢知微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崔婉微微颤抖的指尖。 林晚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 “既然读过,便该知道女子之德,在于柔顺谦卑。 宫中不比外头,规矩多,忌讳也多。”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 “譬如说,最忌讳的便是攀附结党,搬弄是非。” 崔韦氏连忙躬身:“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妇定当谨记。” 这时,怀中的小皇帝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啼哭之声。 林晚轻轻拍抚,目光却仍停留在崔家姐妹身上: “瞧陛下都听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她朝晓薇使了个眼色,晓薇立即上前接过小皇帝。 “三日后正式选秀,你们姐妹也来吧。” 林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也让宫中诸位都见见崔家千金的风采。” 崔家众人连忙行礼谢恩。 退出长春宫时,崔婉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崔琳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妹妹掌心冰凉。 崔琳回首,望向身后巍峨华丽的宫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那朱甍碧瓦、层叠殿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无数人的命运。 崔韦氏将两个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亦是一阵抽紧,却只得强自按捺,温声催促道: “琳儿,婉儿,该走了。你们姑母还在宫中等着,莫要让她久等。” 她何尝不心疼自己如珠如玉的女儿即将踏入这深宫重垣? 只是名字既已上了选秀名册,便是皇命难违,崔家纵有百般不舍,也绝不敢行那欺君之事。 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女儿们铺一铺这宫里的路。 那位姑母虽是先帝时期的妃嫔,未必有多大权势。 但终究在宫中经营数年,人脉见识总归比她们深些。 哪怕只能多得一丝半点的照应,或许将来就能成为女儿的护身之符。 而另一边的甘露殿内,依旧是一派肃静。 秦昊如常批阅着奏折,神情专注,丝毫不为外界纷扰所动。 连日来的选秀事宜,以及诸多世家千金入宫的风波,似乎都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绪。 殿内寂静,唯有朱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声响。 因此,当夏德全那急促而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便显得格外清晰。 秦昊微微抬首,见这位内侍总管一路小跑而至,额间竟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并未催促,只以目光投去一丝询问。 “殿......殿下......” 夏德全气息未匀,便急忙躬身禀报: “崔家、韦家、王家、郑家的人均已入宫。 下一步……是否按原计划行事?” 他说话时,脸上难掩期待之色。 于他这般残缺之身而言,目睹那些生来便享尽富贵的世家子弟跌落尘泥,实是一大快事。 尤其想起昔日刘子然当权时,这些门阀子弟是何等嚣张跋扈,对他们这等内侍又是何等轻蔑折辱。 夏德全心中便不禁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连身体都因兴奋而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 秦昊目光如炬,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番异常的情状。 他并无轻视之意,只沉默片刻,方缓声道: “时机未至。 眼下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姑且……再容他们些时日。” 夏德全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很快便又收敛起来,恢复成往日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躬身应道: “是,奴才明白了。” 而崔家一行人跟着引路的宫女,沿着僻静的宫道往静云轩去。 相较于长春宫的朱甍碧瓦、香雾缭绕,这一路的宫墙明显斑驳了些,墙角爬着零星青苔,连往来的宫人都少了许多。 只偶尔有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匆匆走过,见了他们也只是低眉匆匆行礼,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有。 “前面就是静云轩了。” 宫女停下脚步,侧身让出通路。 崔婉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小巧的宫殿隐在几株老槐树下,朱漆大门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门楣上 “静云轩” 三个字的鎏金也淡了大半。 连门口守着的宫女都穿着半旧的青碧色宫装,透着一股与这深宫繁华格格不入的清冷。 不等他们上前,殿内便快步走出一个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穿着石青色绣兰草纹的宫装。 面容依稀与崔韦氏有几分相似 ,正是崔家姐妹的姑母,先帝遗妃。 “嫂嫂,琳儿,婉儿!” 崔妊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崔韦氏的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可算见着你们了。” 崔韦氏也红了眼,握着她的手哽咽道: “妹妹,这些年委屈你了。” 崔妊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拉着众人往殿内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殿再说。” 静云轩的殿内陈设简单得有些过分,正中一张八仙桌。 桌面边缘有细微的磕碰痕迹,两旁的椅子套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套,唯有案上摆着的一盆兰草长势喜人,透着点生机。 宫女端上茶来,茶盏是普通的白瓷,边缘还沾着一点茶渍。 “姑母,您在这儿……” 崔琳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酸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崔妊苦笑着摇头,亲手给她们续上茶: “先帝走后,我便搬到了这里,远离前头的纷争,倒也清净。 只是这清净,说到底也是‘无用’的代名词罢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姐妹俩身上,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方才在长春宫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 林姑娘问你们《女诫》《内训》,太后又提了攀附结党,你们可知这是在敲打你们?” 崔婉攥着衣角,小声道: “姑母,我们…… 我们只是照实回答,没敢多言。” “没多言就对了。” 第163章 失败者的悲哀 “没多言就对了。” 崔妊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宫里的话,多一句便是错。 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崔家恶了太后,别看表面上太后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不知道如何琢磨着对付我们呢。 林舒月背靠林家,野心不小,今日故意问你们诗书,是想探你们的底细,看崔家是不是想靠女儿攀附皇权。 至于谢淑妃……”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 “她看着最静,可她是谢家的人,谢家与崔家素来不和,她今日没说话,心里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 崔韦氏听得心头发紧,连忙问道: “那可如何是好?三日后便是选秀,琳儿和婉儿……” “选秀是躲不过的。” 崔妊打断她,目光扫过姐妹俩: “你们记住,选秀那日,才艺别太出挑,也别太落魄。 太出挑会被太后忌惮,太落魄又会被其他世家小姐耻笑,中庸才是活路。 还有,无论见了谁,都别轻易站队,太后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别主动攀谈,安安静静待着就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玉坠,递到姐妹俩手中: “这是当年先帝赏我的,玉质不算最好,但能安神。 你们戴着,就当是姑母给你们的念想。” 崔琳接过玉坠,触手温凉,她屈膝行礼: “多谢姑母,侄女记下了。” 崔婉也跟着行礼,眼眶红红的,却没敢掉泪。 她知道,在这宫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又叮嘱了几句家常,崔太妃便催着他们离开: “快些走吧,别在我这儿待太久,免得被人看见,又生出是非。 我在这儿人微言轻,帮不上你们太多,只能偶尔托人给你们递些消息。 凡事…… 终究要靠你们自己。” 离开静云轩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宫道上的晨雾早已散尽,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崔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僻静的宫殿,只见崔妊还站在门口,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别回头了。” 崔琳轻轻拉了她一把,声音压得很低: “姑母说得对,我们现在每一步都要小心。” 崔婉点点头,收回目光,却在转身时,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身影。 “走路不长眼吗?” 一道娇纵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崔婉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石榴红绣缠枝莲纹的宫装,头戴赤金镶红宝石的发钗,容貌艳丽,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戾气。 正是崔韦氏昨日让她们避开的韦家小姐,韦玥。 韦玥上下打量着崔婉,又扫了一眼一旁的崔琳,嗤笑一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崔家的两位小姐。 怎么,刚从哪个冷宫里出来?身上都带着股子穷酸气。” 崔韦氏脸色一变,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崔琳拉住了。 崔琳上前一步,微微屈膝: “韦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刚见过姑母,正要出宫。 若韦小姐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告辞?” 韦玥挑眉,故意侧身挡住去路: “我还没问完呢,你们方才在静云轩,跟那个失势的妃子说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想让她给你们走后门吧?” 这话里的诛心之意,连一旁的宫女都变了脸色。 崔琳脸色微沉,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韦小姐慎言。 姑母是我们的长辈,我们不过是寻常探亲,何来走后门之说? 倒是韦小姐,在宫道上拦着朝臣家眷,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韦玥被她说得一噎,正要发作,身边的嬷嬷连忙拉住她,低声道: “小姐,太后还在长春宫等着呢,别误了正事。” 韦玥狠狠瞪了崔琳一眼,甩袖道: “算你们好运,下次再让我撞见,可没这么容易了!” 说罢,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崔婉气得指尖发抖: “她怎么能这么说话!” “别气了。” 崔琳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依旧冰凉: “韦家向来骄纵,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始。 三日后选秀,我们还要多加小心。” 崔韦氏长长叹了口气,拉着两个女儿的手: “走吧,先出宫再说。家里还有老夫人等着呢。” 而另一边的凝香殿内,林舒月正端坐在椅子上,听着宫女的禀报。 “…… 韦小姐在宫道上拦了崔家姐妹,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最后被崔家大小姐怼了回去。” 林舒月手中把玩着一支赤金步摇,闻言轻笑一声: “哦?崔琳倒是比我想的要沉得住气。” “那崔家姐妹刚从静云轩出来,听说崔妊跟她们说了好一阵子话。” 宫女补充道。 “崔妊?” 林舒月放下步摇,倒是眼神中出现一丝诧异: “一个先帝的妃子,都被殿下给驱逐到皇宫一角了,能给她们什么有用的建议?” 她顿了顿,看向宫女:“去查查,崔家最近跟其他家有没有往来。” “是,奴婢这就去查。” 宫女退下后,林舒月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崔家、韦家、谢家…… 这些世家一个个都想借着选秀,把女儿送进后宫,妄图攀附皇权。 可他们忘了,这后宫的天,终究是太后说了算,而太后的天,又何尝不是那位端坐于甘露殿的殿下说了算? 想到秦昊,林舒月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那位殿下看似对选秀之事漠不关心,可她知道,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第164章 黑石谷事发 甘露殿内,秦昊刚放下朱笔,夏德全便捧着一份密报走了进来。 “殿下,韦家最近动作频频,韦学士昨日还去了趟吏部尚书家,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夏德全躬身禀报,“还有,方才宫道上,韦玥拦着崔家姐妹滋事的事,也查清楚了。” 秦昊接过密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指尖在 “韦学士” 三个字上轻轻划过: “韦家倒是急不可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想靠女儿上位。” “那要不要……” 夏德全试探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秦昊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必。选秀还没开始,现在动他们,只会打草惊蛇。” 他将密报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韦玥骄纵,崔琳沉稳,裴纤背后的裴家又在观望…… 这选秀,倒是成了一块试金石。” “殿下是想借着选秀,看看这些世家的底细?” 夏德全恍然大悟。 “不止。” 秦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 “本王要让他们知道,在我底下的大乾,终究不是和以往一般,能让她们为所欲为的。 他们想攀附,可以,但必须守本王的规矩。 若是敢越过线……”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冽,“那就别怪本王对着这些百年、千年世家的族谱杀人。” 夏德全连忙躬身:“奴才明白。那三日后的选秀,奴才会多派些人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殿下禀报。” 秦昊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折: “去吧。对了,崔家那边,多留意些。 崔璞看似悠然,可崔家百年根基,没那么简单。” “是。” 夏德全退下后,甘露殿又恢复了寂静。 秦昊拿起案上的密报,缓缓展开,目光落在崔琳的名字上。 长春宫内,小皇帝对崔家姐妹的关注,太后的敲打,林舒月的试探……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与此同时,崔府的正厅内,老夫人正坐在上首,听着崔韦氏讲述宫中的经过。 听完后,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琳儿,婉儿,你们姑母说得对,这宫里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走。 三日后选秀,你们只需记住,守住本心,莫要争强好胜,也莫要自轻自贱。” 她看向崔琳:“琳儿,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婉儿。 凡事三思而后行,别被人当枪使。” 又看向崔婉:“婉儿,你性子软,到了宫里,要学着沉住气。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姐妹俩齐齐点头:“孙儿记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崔禅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崔婉的腿:、 “二姐,你们从宫里回来了! 宫里好玩吗?有糖吃吗?” 崔婉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眼眶微微泛红: “宫里不好玩,也没有糖吃。 禅儿乖,姐姐三日后还要去宫里,等姐姐回来,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崔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向崔琳:“大姐,你也要早点回来。” 崔琳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姐姐一定早点回来。”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去,能否平安回来,能否带着妹妹一起回来,都是未知数。 那座巍峨的宫墙,看似庄严华丽,实则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旦踏入,便再也身不由己。 而与前院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此刻的崔家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崔璞与崔琰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面色沉郁,目光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封薄薄的书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像一道惊雷,炸得这百年世家的现任家主与未来继承人方寸微乱,连呼吸都为之急促起来。 那纸上别无他言,只赫然写着: “黑石谷事泄,赵杞已擒。” 崔琰双目圆睁,目光死死钉在那寥寥数字之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而崔璞虽面沉如水,看似镇定,但那只紧握茶杯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却泄露了这位崔家家主内心同样的惊涛骇浪。 书房内死寂无声,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将父子二人变幻不定的脸色映照得晦暗不明。 良久,崔璞缓缓松开几乎要将茶杯捏碎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消息……核实了吗?” “是安插在镇守将军府最深处的‘暗桩’冒死送出的,用的是最高级别的密讯渠道,不会有错。” 崔琰的声音有些发紧,“父亲,黑石谷…那里可是我们与……往来最关键的枢纽! 赵杞更是知道我们不少事!他若开口……” 后果不堪设想。 崔璞何尝不知。 赵杞是他们这几个月努力的最大成果。 他知晓的太多崔家乃至整个世家联盟在蓟州乃至北疆的秘密勾当。 黑石谷更是他们暗中输送物资、传递消息、甚至与关外某些势力进行“特殊贸易”的隐秘据点,里面藏匿的东西,任何一件曝光都足以引来灭顶之灾。 “江志……他怎么会突然对黑石谷动手? 是巧合,还是……” 崔琰思绪纷乱,“而且时机如此刁钻,正好在南雯月那莽夫搅局之时!” “巧合?” 崔璞冷笑一声,眼中再无平日的悠然,只剩下老辣与阴沉: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南雯月不过是恰逢其会,成了一枚搅乱棋局的棋子,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被谁利用了。 江志……怕是早已暗中布局,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收网!”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我们都被他骗了! 都以为他新官上任,忙于整顿军务、应对边患,无暇他顾……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崔琰急切道,“赵杞落入他们手中,万一熬不住刑……” “慌什么!” 崔璞低喝一声,稳住儿子的心神,也稳住自己的阵脚: “赵杞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至少短期内,为了他家人的性命,他也会咬牙扛住。但这非长久之计……”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断: “立刻启动‘断尾’计划! 所有与赵杞的单线联系,全部切断! 与黑石谷有关联的明暗线路,全部进入静默状态,相关知情人,该送走的立刻送走,该‘处理’的……让你手下‘影卫’去做,务必干净利落!” “是!” 崔琰心中一凛,知道这意味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还有......” 崔璞继续下令,语速极快: “立刻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京中的几位大人,以及……关外的‘朋友’。 告诉他们,蓟州有变,计划恐生波折,让他们早做准备,近期非必要,暂停一切往来!” “儿子明白!” “另外......” 崔璞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 “让我们在朝中的人,立刻上书弹劾江志! 罪名……就说他滥用职权、构陷边将、挑起边衅、意图不轨! 把水搅浑,不能让他在蓟州一手遮天!” “是!我立刻去办!” 崔琰领命,转身就要出去安排。 第165章 女真人的袭击 “等等!” 崔璞又叫住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琰儿,记住,从现在起,我崔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对内,要稳住,尤其是宫里的琳儿和婉儿,她们此刻至关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要让她们在宫中站稳,哪怕只是一步,也能为我崔家多争取一分转圜的余地。 对外……要狠!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所有可能威胁到我崔家的隐患,都必须……彻底清除!” 崔琰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狠厉取代: “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崔璞缓缓坐回椅中,疲惫地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揉着眉心。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黑石谷的秘密被揭开了一道口子,江志的刀已经挥出,而他们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与这位强势的镇守将军,以及与那深宫中莫测高深的年轻秦王殿下之间的斗争,终于从暗流涌动,彻底摆上了台面。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而他崔家,已无路可退。 而另一边边关,与杀人不见血的京城不同,此时的边关已然开始真正的搏杀起来。 随着南雯月领命而出,铠甲铿锵。 尽管一夜未眠且经历谷中搏杀,但外敌入侵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洗去了所有疲惫,只剩下凛然的战意。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染血的征袍,点齐本部还能作战的骑兵,汇合了江志拨付的一千精骑,如同旋风般冲出刚刚解除戒严的蓟州东门。 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此行不仅是戴罪立功,更是关乎无数边民性命和蓟州防线的稳定。 阿济格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勇猛剽悍,用兵刁钻,极擅长途奔袭和掠袭。 “传令!全军轻装疾进,多派斥候,十里一报! 重点侦查西北方向村镇、河谷要道!” 南雯月的命令简洁有力。 他判断,阿济格既要劫掠物资,又要保持机动,必然避开大军驻守的城池和主干道,专挑防御薄弱、富庶的乡村地带。 与此同时,镇守将军府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江志一面命令灰枭继续深挖赵杞一案,揪出城内乃至军中的所有内应,一面迅速调整整个蓟州的防御部署。 “令蓟州以北各堡、寨,坚壁清野! 能撤入城中的百姓立即撤离,粮草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焚毁,绝不给女真人留下一粒米、一根草!” “飞马传令幽州及各沿线重镇,严防死守,没有本将军命令,绝不可擅自出城浪战! 女真人这是想诱我们分兵救援,好在野战中消耗我军主力!” “速派八百里加急,将女真入侵及赵杞通敌之事,星夜奏报京城! 请朝廷速决断,协调援军粮草!”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沉稳如山,尽可能地将内乱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全力应对外患。 然而,他深知,内部刚刚经历清洗,人心浮动,军心难免受到影响。 此刻面对女真蓄谋已久的进攻,压力空前。 北风呼啸的荒原上。 阿济格率领的女真精骑,如同脱缰的野马,肆虐在蓟州北部相对平坦的区域。 他们果然如皇太极所谋划和南雯月所预料的那样,化整为零,分成数股,每股数百骑,如同梳子一般扫过乡村里堡。 铁蹄过处,浓烟滚滚,哭喊震天。 简陋的土墙根本挡不住女真骑兵的冲击。 村庄被点燃,仓廪被抢掠一空,来不及逃跑的百姓要么被屠杀,要么被绳索串起,将成为奴隶被驱赶向北方的苦寒之地。 “哈哈哈!南人果然不堪一击!” 阿济格挥舞着沾血的弯刀,狂笑着。 他的先锋部队收获颇丰,抢到了不少粮食、布匹和牲畜,更是掳掠了数百青壮和妇女。 “贝勒爷,前面发现一个较大的镇子,看起来挺富庶,守军好像不多!” 斥候回报。 “好!儿郎们,跟我冲!抢光烧光!” 阿济格眼中凶光毕露,一夹马腹,率先冲去。 他根本不在乎是否会遇到像样的抵抗,在他看来,内乱中的大乾边军,早已没了胆气。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扑向那个小镇时,侧翼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箭矢破空声! 噗噗噗! 十数名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应声落马! “有埋伏???” 女真骑兵一阵骚动。 只见侧翼的一片枯木林和土坡后,猛地竖起一面“南”字将旗,紧接着,数百骑兵如同幽灵般杀出,为首的将领银甲白袍,正是疾驰而来的南雯月! 他并没有选择正面硬撼阿济格的主力,而是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提前预判了其劫掠路线,在此设下了埋伏! “南人骑兵?找死!” 阿济格先是一惊,随即大怒,看清对方人数似乎远少于自己后,立刻挥刀嚎叫: “分出一部分人,给我吞掉他们!” 一部分女真骑兵立刻转向,嚎叫着扑向南雯月部。 南雯月面色冷峻,大喝一声:“锋矢阵!冲一阵就走,不可恋战!弓箭掩护!” 他深知己方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且长途奔袭而来,马力疲惫,目的并非决战,而是迟滞、骚扰,打乱敌人的节奏。 大乾骑兵如同尖刀,狠狠楔入扑来的女真部队中,瞬间搅起一片腥风血雨。南雯月长枪如龙,精准地挑落一名女真勇士。 但他一击即走,绝不纠缠,率领骑兵利用速度优势,在与女真人接触后迅速脱离,同时后排骑兵不断抛射箭矢,阻碍追击。 “狡猾的南人!” 阿济格气得哇哇大叫。 对方根本不跟他硬拼,一击之后远遁,让他有力无处使。 他若派大军去追,势必影响劫掠进度,也会拖慢向幽州方向施压的步伐。 若不理会,这股南军就会像讨厌的苍蝇一样,不断袭扰,让他无法安心抢掠。 “继续抢镇子!派三个谋克(三百人左右)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再靠近!” 阿济格最终还是劫掠的欲望占了上风,做出了分兵的决定。 然而,南雯月的骚扰战术才刚刚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率领的骑兵如同鬼魅般,时而出现在女真人的侧翼,射一阵冷箭。 时而趁着夜色偷袭其营地,点燃几顶帐篷。 时而伪装成溃兵,引诱小股女真追击进入预设的埋伏圈吃掉。 他充分发挥了地头蛇的优势,不断袭扰,让阿济格部不胜其烦。 行军和劫掠的效率大打折扣,更分出了不少兵力用于警戒和追击,先锋的锐气被一点点消磨。 南雯月的名字,也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女真高层将领的视线。 “南雯月?” 第166章 崔府门口的离别 “南雯月?” 盛京城内,皇太极接到前方战报,微微蹙眉,“江志手下,何时多了这么一号难缠的人物?” 他原本期望阿济格能势如破竹,搅得蓟州天翻地覆,没想到却被一支偏师巧妙地拖延住了。 “告诉阿济格,不必理会这小股敌军纠缠,他的目标是尽快向幽州施加压力,调动江志的主力!” 皇太极下令,但心中那丝不安却隐隐扩大。 南人的抵抗,似乎比预想中要顽强。 而就在南雯月与阿济格先锋纠缠不休之际,江志已迅速整顿好内部,初步稳定了蓟州城形势。 虽然赵杞背后的黑手尚未完全揪出,但主要的叛乱分子已被清除。 他深知南雯月兵力有限,拖延不了多久。 主力大军已然完成集结。 点将台上,江志顶盔贯甲,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各路将领。 “女真猖狂,侵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众将听令!” “随本将军出城,迎击敌酋皇太极主力!” “喏!”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蓟州镇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内耗后,终于开始全力对外运转。 江志亲率精锐主力,开出蓟州城,如同巨大的磐石,向北推进,迎向那挟带着冰雪与血火而来的女真洪流。 南雯月的袭扰,为江志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而现在,决定蓟州乃至整个北疆命运的大战,即将在广阔的冰原上展开序幕。 京城,此时的京城之内,所有世家大族皆如一锅沸水,翻腾不休。 自秦昊等人踏入这座千年帝都,并掌握大权以来,往日高高在上的门阀贵胄,竟陷入前所未有的窘迫与惶惑。 他们的日子,比外人所能想象的,还要难熬数倍。 首当其冲的,是一批新兴权贵的崛起。 这些人手握重权,行事凌厉,几乎毫不留情地挤压着旧有势力的生存空间。 土地、商脉、人脉、官位……昔日的资源版图被一再重构。 更令人窒息的是,新朝甫立,便以铁血手段展开了一场席卷全城的大清洗。 那一场杀戮,不分门第,不论渊源。 纵是传承百年的名门、延续千年的世族,亦或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戚,只要被认定为“当诛”。 铁骑便凌晨叩门、破户而入。 刀光血影之间,无数高门大第顷刻崩塌,连哀嚎都来不及传远。 血迹未干,风波再起。 段宏一案的爆发,如同在未愈的创口上再撒盐巴,京城世族迎来了第二波更为严酷的清查。 此番牵连更广、手段更绝,就连往日看似稳固的联姻纽带、世交情谊,也在生死面前脆弱如纸。 数月以来,恐惧如影随形。 昔日的宴饮笙歌转为门庭冷落,曾经的权势滔天化作朝夕不保。 他们不得不在夜半低声商议,在暗室里交换眼神,就连家仆走动亦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慎,便招来灭顶之灾。 这几个月,对他们而言,不是改朝换代般的阵痛,而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灾厄。 辉煌百代的世家荣耀,仿佛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 曾经的从容与威严,在一次次抄家、下狱、问斩的雷厉风行中,彻底粉碎。 京城还是那座京城,朱门依旧,琉璃瓦仍在日光下流转。 只是门后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无人再敢轻言“世家”二字。 那不再代表尊荣,而成了悬顶之剑,时刻提醒他们。 新时代的规则,已不由旧族书写。 表面看来,京城的世家大族依旧维持着从容的体面,未曾有人公然吐露半分不满,可心底里,他们早已将对这群新贵的怨恨埋得极深。 世家的生存之道,向来建立在妥协与忍耐之上。 纵使时局再艰难、处境再屈辱,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 门楣不能倒,家运不能断,这是他们延续百代的体面与执念。 而这一次皇宫选秀的消息,对于这些正值凛冬的世家而言,不啻为一夜春风、天降甘霖。 他们几乎一致地将这视为秦王殿下所释放的信号。 一种含蓄而明确的姿态,表明朝廷并未彻底将他们拒之门外。 苦难的日子似乎终于透进一线曙光,既然上位者愿意伸手拉一把,他们自然要紧紧抓住这条绳索,不肯放松分毫。 于是,一场无声的角逐悄然展开。 各大世家纷纷精挑细选,将族中最才貌出众、仪态得体的女子送入宫中。 他们押上的不仅是一个女子的命运,更是一家一族的未来与翻身之望。 天色刚亮,崔府大门前笼罩在一片压抑而凝重的气氛中。 一家人默然立于阶前,所有目光都紧紧锁在即将登上马车的崔琳与崔婉身上。 崔韦氏以绢帕掩口,极力抑制哽咽之声。 但眼眶通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却终究只是化作几声几不可闻的低泣。 崔璞面色如常,一如往日般肃穆威严,仿佛眼前并非离别之刻。 唯有那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汹涌难安的心绪。 崔琰斜倚门框,神情恍惚,目光空茫地追随着两个妹妹的身影。 仿佛已预见到她们今后身不由己的命运,却无力改变分毫。 向来早睡的崔芷此时也静立人群中,她虽年少,却也隐约明白两位姐姐这一去,人生便将天翻地覆。 她眉眼低垂,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哀戚。 唯有年纪最小的崔禅,仍沉浸在天真无邪的世界中,兴奋地挥舞着小手,脆声喊道: “姐姐们记得回来时给我带糖吃呀!” 崔琳将家人的百态尽收眼底,心中酸楚如潮水翻涌。 她强自压下,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只毅然转身,步履坚定地踏入马车。 一旁的崔婉亦快步登车,动作匆忙得近乎仓促。 她唯恐慢了一步,那强忍多时的泪水便会决堤而下,再难掩饰内心的脆弱与不舍。 第167章 选秀结束? 马车驶离崔府,将家人的担忧与期盼隔绝在厚重的门扉之后。 车厢内,崔琳紧握着崔婉冰凉的手,姐妹二人相对无言,只听得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一如她们此刻沉重的心跳。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选秀的准备工作已悄然就绪。 此次选秀虽名义上是为年幼的皇帝遴选未来后妃,但朝野上下心知肚明,真正的决策者,是那位稳坐甘露殿、执掌乾坤的摄政王秦昊。 各世家心照不宣,这更是一场向秦王展示家族价值、寻求在新朝立足之机的博弈。 长春宫侧殿,暂充选秀等候之处。 各家秀女已按品级次序等候,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紧张与审视。 崔琳与崔婉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多目光。 崔家百年清誉,姐妹俩的容貌气度,自是鹤立鸡群。 然而,其中不乏带着嫉妒与算计的视线,尤以韦家女儿韦玥为甚。 她身着华服,眉眼间满是骄纵,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崔家姐妹,鼻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崔琳感受到那不友善的目光,只微微垂眸,拉着崔婉寻了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低声提醒: “婉儿,谨言慎行,莫要理会无关之人。” 崔婉点头,手心却已沁出细汗。 她想起母亲和姑母的叮嘱,又想到那日长春宫中太后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林、谢二位审视的眼神,只觉如坐针毡。 甘露殿内。 秦昊并未亲临选秀现场,但夏德全早已安排了眼线,将秀女们的一举一动及时禀报。 “殿下,崔家姐妹已到,举止安分。 韦家小姐似有挑衅之意,但崔家小姐并未接招。 其余各家秀女,大多循规蹈矩……”夏德全低声禀报着。 秦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奏章,听到“崔家姐妹”时,笔尖微顿,随即恢复如常。 “知道了。按计划进行即可。 告诉主持选秀的内廷女官,秉公办理,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奴才明白。” 夏德全躬身退下,心中了然。摄政王这是要借机敲打所有世家,无论旧勋新贵,在他面前,都需恪守本分。 选秀正式开始时,气氛愈发肃穆。 秀女们依次上前,由内廷女官考核仪态、言谈,间或问及诗书女红。 太后林晚端坐上方,神色平淡,偶尔与身旁的晓薇低语两句。 林舒月和谢知微亦在旁观看,谢知微嘴角常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林舒月则是和平常一般,冷冷清清的看着场上。 轮到崔琳时,她步履沉稳,行礼如仪,应答得体,既不张扬,亦不怯懦,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沉稳的心性。 林晚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想到些什么,眼神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厌恶。 崔婉紧随其后,虽极力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嗓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仍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好在有姐姐榜样在前,她也勉强应对下来,未出差错。 轮到韦玥时,她刻意展现出过分的自信,言语间甚至隐隐有压过其他秀女一头之势,引得几位老成持重的女官微微蹙眉。 考核间隙,秀女们在御花园中小憩。 韦玥果然寻衅而来,带着几位交好的秀女,拦住崔家姐妹的去路。 “哟,这不是崔家两位妹妹吗?方才在殿上,妹妹们应对得可真是‘谨慎’啊,莫不是在家中被管教得太严,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韦玥语带讥讽。 崔琳将崔婉护在身后,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回道: “韦姐姐说笑了。宫廷重地,谨言慎行是本分。 家母常教导,女子之德,在于端庄持重,而非口舌之争。” 韦玥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欲再言,忽闻内侍通传,称秦王殿下有旨意到。 众人连忙肃立聆听。 旨意无非是勉励众秀女恪守宫规、展示贤德之类,但由秦名下发出,其分量自不相同。 韦玥只得悻悻罢休,狠狠瞪了崔琳一眼。 选秀持续了整整一日,方才结束。 最终结果并未当场宣布,需待秦昊自己最终裁定。 秀女们各怀心事,乘坐马车返回各自府邸。 崔府中,众人早已翘首以盼。 见姐妹俩平安归来,虽面色疲惫但神情尚可,崔韦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询问宫中情形。 崔琳简略说了经过,略去了韦玥挑衅一节,只道一切顺利。 崔璞在一旁默默听着,未发一言,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 他收到的关于蓟州的黑石谷密报,让他对京中的风云变幻有了更深的忧虑。 女儿们入选与否,或许已不仅仅是家族的荣耀,更可能牵涉到更凶险的朝局博弈。 夜深人静,崔琳独坐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今日宫中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 太后的深沉,林舒月的精明,谢知微的静默,韦玥的骄横,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秦王殿下的无形威压。 她深知,即便入选,前方等待她们的,也绝非坦途。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实则是天下最华丽的牢笼,也是最残酷的战场。 她回头看了眼已然熟睡、眉头却仍微蹙的妹妹崔婉,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定要护妹妹周全。 与此同时,甘露殿灯火通明。 秦昊面前摊开着今日选秀的详细记录和各方眼线的密报。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最终落在“崔琳”的名字上。 “沉稳识大体,能护弱妹,应对得体,不惹是非……崔家,倒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至于韦家……如此沉不住气,难成大器。”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夏德全吩咐道: “初步名单拟好后,先送太后过目。崔家女,可留。 韦家女……暂且留下,以观后效。其余,尔等斟酌。” “是,殿下。” 夏德全心领神会。 秦昊此举,既给了崔家体面,也未将韦家彻底拒之门外,更保留了充分的回旋余地。 第168章 决战野狐岭 就在,京城内陷入选秀热潮之际,蓟北荒原上的铁血搏杀,已进入白热化。 南雯月的游击战术虽成功迟滞了阿济格的兵锋,但终究兵力悬殊。 在一次试图切断女真后勤线的夜间突袭中,他率领的骑兵陷入了阿济格预先设下的反埋伏圈。 女真人以掳掠的百姓为诱饵,诱使南雯月部深入,继而伏兵四起。 “将军!我们中计了!四面都是鞑子!” 亲兵嘶声喊道,臂上已中了一箭。 南雯月浑身浴血,银甲早已被染红,他环顾四周,只见火光中尽是女真骑兵狰狞的面孔,己方人马被分割包围,伤亡惨重。 “聚拢!向我靠拢!杀出一条血路!” 南雯月双目赤红,长枪舞得如同风车,接连挑落数名敌骑。 他知道,此刻若是溃散,必将全军覆没。 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就此展开。 南雯月身先士卒,不顾多处负伤,硬是带着残存的百余骑,从重围中杀出,趁夜色遁入茫茫山林。 然而,经此一役,他这支偏师已基本丧失继续大规模袭扰的能力,只能化整为零,进行小规模的骚扰和侦查。 阿济格虽然解决了这只恼人的“苍蝇”,但南雯月的拼死抵抗,也让他损失了不少人手,更重要的是,耽误了整整两天的宝贵时间。 而这两天,对于江志来说,至关重要。 蓟州主力大军,在江志的亲自统领下,已迅速北进,并非直扑阿济格,而是依据南雯月不断送回的敌情,精准地卡在了一处名为“野狐岭”的战略要地。 此地是通往幽州腹地的咽喉之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江志的战略意图很明显:以静制动,逼迫急于求成的阿济格前来攻坚,或者,等待皇太极的主力前来会战。 当阿济格扫清障碍,志得意满地推进到野狐岭下时,看到的是严阵以待、旌旗招展的大乾军阵,以及猎猎风中那面刺眼的“江”字大旗。 “江志?他竟敢出城?” 阿济格又惊又怒。 他原以为江志会固守蓟州,或去救援幽州,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迎战,还占据了有利地形。 “贝勒爷,怎么办?强攻吗?”部下问道。 阿济格看着岭上森严的防御工事和以逸待劳的敌军,咬了咬牙。 他虽勇悍,但并非无脑之辈,深知仰攻险要之地乃兵家大忌。 “扎营!派人快马禀报大汗!就说江志主力已出,现阻于野狐岭,请大贝勒定夺!” 消息传回盛京,皇太极并未感到意外,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果然……江志不是易与之辈。 阿济格太急了,怕是已失了先手。”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点向野狐岭: “也好,既然江志出来了,那就在野狐岭,决一胜负吧。 传令各部,加速进军,合围野狐岭! 我要亲自会会这位大乾的镇守将军!” 一时间,女真各部大军如同数条汇流的铁鞭,向着野狐岭方向滚滚而去。 一场决定北疆命运的战略决战,一触即发。 京城,甘露殿。 关于蓟州战事和黑石谷一案的紧急军报和密奏,几乎同时送到了秦昊的案头。 秦昊先快速浏览了军报,对江志果断出击、抢占野狐岭的决策微微颔首。 “江志,确是帅才。” 随即,他拿起了关于黑石谷和赵杞的密奏,看得非常仔细,特别是其中牵涉到的物资流 向、人员往来,以及……某些隐约指向京城世家的线索。 他的目光在几个关键名字上停留片刻,其中包括了“崔”、“王”等大姓,但证据链尚不完整。 “夏德全。” “奴才在。” “蓟州战事吃紧,江志在前方拼命,后方绝不能乱。” 秦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关于黑石谷一案,告诉灰枭,继续深挖,但要讲究方法,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得打草惊蛇。 特别是京城这边,给本王盯紧了,看看谁在这个时候上蹿下跳。” “奴才明白。” 夏德全心领神会,这是要外松内紧,稳住大局,暗中收集证据。 秦昊又拿起另一份关于选秀最终结果的奏报,略一沉吟,朱笔批了几个字。 他没有立刻公布结果,显然是要根据前方战事和朝局变化,再行权衡。 崔府内,气氛愈发压抑。 蓟州战事的消息和选秀结果的迟迟未定,都像巨石压在心头。 崔琰派出的“影卫”已经开始行动,几条与黑石谷有关的暗线被悄无声息地切断,个别知晓内情的外围人员“被消失”。 崔璞则在书房中,不断接到来自各方盟友的反馈,有的表示支持,有的则态度暧昧,显然也在观望风色。 “父亲,王家那边似乎也有些不安,他们好像也怕被牵连。”崔琰低声道。 崔璞冷笑:“王家?他们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这个时候,谁先乱,谁就先死! 告诉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弹劾江志的奏章,可以上了。 但火力要分散,不要只盯着黑石谷,多找些其他由头,比如‘穷兵黩武’、‘擅启边衅’之类。”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京城悄然升级。 弹劾江志的奏章开始出现,虽然措辞谨慎,但指责的意味明显。 而支持江志、要求严查通敌行为的呼声也同样存在。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宫中,崔琳和崔婉在忐忑不安中,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力。 她们被留在了宫中,暂居于一处僻静的宫苑,名为学习礼仪,实为等待最终命运。 姑母崔妊悄悄来看过她们一次,没有多说,只反复叮嘱“谨言慎行,万事皆空”,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韦玥等其他几位家世显赫的秀女,也留了下来,彼此之间看似和睦,实则暗藏机锋。 崔婉越发沉默,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崔琳则强迫自己冷静,她细心观察着宫中的人事,从宫女太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着外界的风云变幻。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而皇宫内的气氛却没有经过时间的消逝而改变,反而愈发紧张起来。 第169章 充满野心的韦玥 一处偏僻宫苑的角落里。 几名小太监正凑在一处,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没? 秦王殿下要亲自领兵去前线了! 最要紧的是,那个大魔头陈平,据说也要一同随行!” “真的? 我怎么听说是荀大人随驾出征,顾大人和陈大人留守京城? 而且京城十二卫,要调出去七个呢!” 另一名小太监一听,立刻梗着脖子反驳: “是陈大人跟着!” “是顾大人!”先前那位也不甘示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谁也不肯退让。 眼见他们光动嘴却不动手,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太监被搅得心烦,便阴阳怪气地插话道: “要我说呀,争这些个有什么意思? 殿下心里最信赖的,终究还是顾大人。 任凭什么荀大人、陈大人,也比不过顾大人在殿下跟前的分量!” 而在几位小太监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正有一道隐秘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而眼见这几位小太监又开始说些不着调的废话,那人这才收回眼神,消失在原地。 景仁宫景仁宫角落处,有一处名为“景和轩”的僻静小阁。 此刻,韦玥正站在厅中,一双美目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方逼仄的天地,姣好的面容上写满了嫌弃与不耐。 对于此次入宫,她心中并无半分寻常女儿离家的悲切。 恰恰相反,这是她自幼便深植于心的野望。 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当她随着引路的宫人踏入重重宫门,亲眼见到那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殿宇楼阁时。 一颗心曾激动得怦怦直跳,仿佛那至高的凤座已在云端向她投来模糊的光影。 然而,现实的冷水很快便当头泼下。她被安置在这“景和轩”中。 名号虽雅,实则不过是景仁宫范围内一处狭小简陋的居所。 陈设简单,光线晦暗,与远处望见的那些飞檐斗拱、气象万千的主殿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愤懑。 在宫外,她是韦家金尊玉贵的嫡女,父母宠爱,仆从环绕,谁不让她三分? 纵有些小性子,旁人也多是包容忍耐。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地的规矩森严,等级分明。 莫说那些品级高的宫女太监,便是同为暂住此处的选秀女子,彼此间也透着疏离与审视,无人会再顾及她韦家千金的脸面。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失重感,让她倍感屈辱。 种种思绪翻腾间,那一丝不甘和屈辱非但没有消磨她的意志。 反而骤然点燃了她心底压抑已久的、无名野火般的野心。 她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既然来了,她就绝不能就此沉寂,终老于这般角落。 正当她心潮起伏之际,从家中带进来的贴身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近。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急切道: “小姐,奴婢方才在外头,竟听闻了一桩要紧事……” 韦玥虽素来娇纵,却也深谙后宫危机四伏,心腹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刻她敛了平日的骄气,并未开口打断听竹的话。 听竹见小姐凝神倾听,便知她动了兴趣,当即压低声音。 将方才听来的细节绘声绘色地禀了上去,连说话人的语气神态都模仿得几分相似。 韦玥听完听竹听到的话,她那双憧憬的明眸,此刻却淬上了一层冰冷的讥诮和不耐 “秦王领兵……荀、陈、顾……” 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 “一群阉奴,懂得什么? 讨论来讨论去,也不过是井底之蛙妄议云天。” 而听竹见自家小姐说这话,一时间还以为小姐在骂秦王殿下他们。 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考虑着自家小姐平日娇纵的样子,也不敢开口劝解。 瞧着听竹那害怕的模样,韦玥也没有开口解释。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景和轩逼仄的庭院,几竿瘦竹在午后微风中摇曳。 望着这偏僻狭小的阁子,对于心比天高的韦玥而言,此地无异于囚笼,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此刻的卑微。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暗自低语,眼神却望向皇宫深处那座最巍峨壮丽的建筑: “真不知我何时才能住进那座宫殿里?” 对她来说,在这皇宫里,能得到帝王的宠幸自然重要。 可美人终究有容颜老去的一天,要想在这皇宫里活得更久,宫外的事情也一样重要。 就说这次秦昊出征吧,他的人事安排 。 尤其是身边带的亲信是谁、留在京城的又是谁,这里面藏的门道,可比小太监们争论的 “谁更得信任” 深多了。 “荀大人是踏实做事的,至于陈平…… 哼,那个‘大魔头’,手段狠得很。 秦王把他带在身边,是想靠他的狠劲快速建功,还是另有牵制他的心思? 顾大人留在京城,手里握着剩下的五卫兵马…… 这京城,恐怕要出事了。” 韦玥脑子转得飞快。 她家里祖祖辈辈都在京城做官,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上的局势可不是一窍不通。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平常的调兵遣将背后,说不定藏着天大的风波。 可风波里,往往也藏着机会。 她韦玥,绝不能只做个干看着局势动荡、等着命运可怜的旁观者。 “殿下心里最信的,终究还是顾大人吧……” 她想起之前小太监在纸条里说的那些话,眼神轻轻一动。 这种看起来像是 “大家都这么想” 的消息,最能麻痹人。 真正的信任,哪是这些下人能猜透的? 但不管怎么说,顾大人留守京城,这事肯定是关键。 要是能…… 要是能想办法,和这样的人物搭上哪怕一点点关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心里就猛地一跳,可转眼又被更深的烦躁压了下去。 谈何容易啊! 她现在不过是个没名没份进宫的女子,被困在 “景和轩” 这巴掌大的地方,连景仁宫的管事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前朝的重臣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宫女恭敬的声音: “韦小姐,内务府派人送来了一些日用物品,请您过目。” 韦玥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恢复成一派骄纵的模样,转身应道: “进来吧。” 她看着宫女将东西摆放整齐,心思却已飘远。 这皇宫,果然如父亲所说,一步一机锋,一言一陷阱。 “不急......” 韦玥在心中对自己说,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既然来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我韦玥,总要争上一争。 眼前的困顿不过是暂时的,待我摸清这宫里的水深水浅……” 第170章 时代的局限性 长春宫 林晚仍如往日般慵懒,斜倚在铺着软锦的榻上。 宫内并非她一人独处,另有两位虽无名分、却具妃嫔之实的女子 。 林舒月与谢知微,正各展风姿。 案前,林舒月素手轻拢琴弦,泠泠琴音漫过殿内。 殿中,谢知微则随音旋身,广袖轻扬,舞步翩跹。 林晚望着二人一弹一跳的模样,脸上满是惬意。 手边侍女正将颗颗饱满的新鲜葡萄递至唇边,她便不紧不慢地含下,任清甜在舌尖化开。 在这种宁和得几乎停滞的时光里,林晚狭长妩媚的眼睛惬意地闭上。 那张一贯明媚大气、不容逼视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倦怠与柔弱。 她卸下了太后的威仪,像一只收起了羽翼的凤凰,只余下属于女子本身的慵懒与静谧。 殿内沉香袅袅,琴音悠远,舞姿曼妙,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络,将她轻轻包裹。 而长春宫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宫女晓微正垂首静立在宫门一侧,忽见远处一行人影逶迤而来,待看清为首之人的身形样貌,她心中一惊,连忙提起裙摆,碎步小跑着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她立刻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恭敬: “秦王殿下金安!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奴婢这就进去通禀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晓微便欲转身入内。 然而,她身形甫动,秦昊已及时伸出手臂,虚虚一拦,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 “你们都留在此处,噤声,毋需惊动旁人。 本王自行进去便可。” 说罢,他侧首向随行的大太监夏德全递去一个眼神。 夏德全立刻心领神会,微微躬身。 秦昊不再多言,独自一人踏上了长春宫的汉白玉台阶,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幽深的殿门之内。 宫门外,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晓微与一众随行的小太监、小宫女皆屏息静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动静。 几个年轻的小太监终究耐不住好奇,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殿门方向。 夏德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并未出声呵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心头一凛。 随即,他抬起眼,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警示与威慑。 被这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悚然,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瞬间烟消云散。 对于他们这些身处最底层的宫人而言,秦王殿下虽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威权赫赫。 但毕竟遥远,反而不如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夏德全来得真实可怖。 他甚至无需亲自开口吩咐,只需一个眼神,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然会有无数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 将那些不懂规矩、不知深浅的奴婢收拾得服服帖帖,在这深宫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夏德全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牢牢镇守着长春宫外的方寸之地,确保无人能打扰。 步入殿内的秦昊,对于殿外众人之间的种种曲折心思,并不十分清楚。 即便知晓,于他而言,恐怕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或许也曾心怀自由平等之念。 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战争,亲眼目睹身边之人接连离去。 他早已明白。 在这样的时代高呼自由思想,是何等苍白可笑的事。 而他要做的,便是让这种 “可笑” 的事,在这个年代的变成人人向往却敢于迈出的事。 殿内的香气似乎比宫门外更浓些,秦昊放轻了脚步。 他的目光先掠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 那广袖旋起时如落雪,却在瞥见他的瞬间,指尖猛地一颤,舞步险些错乱。 林舒月的琴音也跟着顿了半拍。 殿内的时间,仿佛因他这一步踏入而骤然凝滞。 林舒月抬头望见他,眼底的喜悦如涟漪般漾开,她连忙欲离座见礼。 秦昊却已先一步淡然挥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无须拘礼,莫让本王扰了雅兴,你们继续。” 林舒月与谢知微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比起片刻前,那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悄然流转,又或是一丝温软的会意悄悄漫开。 待这抹笑意轻轻落进彼此眼底,二人便默契地退回方才的位置。 指尖微抬,重新落向乐器。 熟悉的旋律从乐章开篇缓缓奏起,像是要将方才未尽的心意,都融进这从头开始的曲调里。 榻上的林晚也在秦昊到来时便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眼尾先扫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再落到案前抚琴的林舒月,最后才慢悠悠地转向阴影里的秦昊。 那眼神没什么惊讶,只像见了熟客般。 她眼尾微微弯了弯,连带着唇畔也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 “倒是会挑时候。” 她声音还带着点刚醒的慵懒: “赶上这好曲子。” 说着,她抬手示意身侧芍药。 芍药会意,捧着茶盏轻步走到秦昊面前,屈膝递上。 秦昊接过,指尖触到盏壁的温凉,目光仍落在林晚身上,声音放得比寻常低了些: “处理完户部的事,想着你这儿该是清净的,便过来了。” 他这话没说的东西其实随意得很。 林晚听了,低低笑了声,抬手捻起颗葡萄,指尖捏着那层薄皮轻轻一剥,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 “看来这天下诸事,连你秦王殿下也有苦恼的时候啊!” 第171章 一个底层太监的逆袭 在秦昊等人说话间,林舒月的琴音恰好转了个调,从清越落到柔婉,像流水绕着青石漫过。 谢知微趁此时机旋身收步,广袖在身侧轻轻一垂,如玉兰落瓣。 随后便屈膝退到案旁,与林舒月并肩站着,垂着眼不再言语,只留那琴音在殿中缓缓流淌。 秦昊走到榻边的锦凳上坐下,将茶盏放在手边小几上。 他望着林晚剥葡萄的动作 ,陷入了深思。 “听闻你昨日让御膳房做了藕粉糕?” 秦昊忽然开口,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晚剥葡萄的手顿了顿,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你消息倒快。怎么,想吃?” “想看看‘太后’的手艺如何。” 秦昊此时难得露出点轻松的神色: “御膳房做的,倒是偶然吃下,但太后做的,倒是还没吃过。” 秦昊有些戏谑的看着她。 林晚哼了声,却没拒绝,只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唇边,含下后才慢悠悠道: “等会儿让侍女给你装一碟。 不过你可得记着, 这糕是甜的,可别拿它当奏折啃。” 秦昊听了,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发出了几声笑声。 林舒月的琴音的调子又柔了几分,让秦昊的心境也不自觉的平和了许多。 宫门外的夏德全依旧如门神般立着,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殿宇檐角的轮廓在墨色里愈发沉敛时,秦昊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殿外。 夏德全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迎了上去,躬身唤道: “殿下……” “何事?” 秦昊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夏德全叫自己何事? 而夏德全对上秦昊那双带着莫名意味的眼眸,竟莫名一怔。 这位秦王殿下,今日瞧着竟似有几分不同? 往日里的疏淡里,似少了许多。 秦昊脑中略一滞,随即反应过来,语气里没有半分遮掩,径直吩咐: “走,去甘露殿。 你即刻传讯,让尚在京城的顾之江、荀壹,大理寺卿张谦、户部尚书和珅等官员。 还有周泰、姚种、赵昂、秦龙等将军,让他们都去殿中议事。” 夏德全脸上的怔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肃穆。 他躬身行了一礼,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秦昊叫住。 “等等 ——” 秦昊话音微顿,补充道: “再加上林文渊、崔璞、韦衡、王麟等世家,让他们一同过来。 另外,殿前司指挥使也传召过来,一并议事。” 夏德全闻声止步,没有半分迟疑,腰身弯得更恭谨,高声应道: “卑职遵旨!” 秦昊与身影消失在殿宇转角后,长春宫外那紧张的气氛才消散许多。 廊下的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却没一人敢先开口说话,目光反倒齐刷刷黏在那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身上。 那是小叶子,司礼太监夏德全如今最信任的干儿子。 此刻围在他周遭的小太监们,眼底都藏着藏不住的艳羡。 当初秦王初入宫时,夏德全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前朝余孽”。 谁都怕沾上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落个 “同党清算” 的下场。 唯有小叶子,天天往夏德全的住处跑,陪他说话解闷,还悄悄讲些前朝的琐碎消息,替他排遣孤寂。 谁都没料到,这位本该被新朝清洗的太监,竟没遭半分折辱,反倒成了秦王的得力助手。 虽说如今夏德全的权柄不如从前,东厂、西厂的实权也落不到他手里,但宫里人都清楚。 秦王秦昊和先帝刘子然,根本不是一回事。 从前,就算夏德全在前朝再威风,那些朝臣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 连刘子然的面子他们都敢驳,又怎会瞧得上一个宫里的太监? 可如今呢? 哪怕夏德全没了往日般的权势。 但如今走在京城里,哪里不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主位,一口一个 “夏公公” 地奉承? 小叶子攥着袖角,脸上没半分得意。 旁人只看见他如今跟着夏德全沾光,却没人知道,当年他决定向夏德全靠拢时,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秦王入宫前,他不过是皇宫里最末等的小太监。 谁都能捏一把、骂两句,连份热饭都未必抢得到。 那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过。 秦王入宫后,他夜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才能改变命运? 最直接的路,自然是向秦王献忠。 可宫里想巴结秦王的人,从殿门能排到宫墙根。 他一个没背景、没门路的底层太监,连秦王的面都见不着,又谈何 “献忠诚”? 就在他走投无路时,他盯上了一个人 。 那个在所有人眼里都注定要沦为阶下囚的夏德全。 赌一把,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赌,一辈子只能是任人欺辱的小太监。 万幸,他赌对了。 自从之后,他再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小太监,而是司礼太监夏德全如今最信任的干儿子。 但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不过月余,小叶子便敏锐地察觉到干爹态度的微妙转变。 曾经的倾囊相授,如今只剩下了客套的敷衍,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悄然筑起。 他想了很多,终日在不安中揣度,却始终摸不到头绪。 直到这几日,一次偶然的事,这才让他醒悟起来。 自己从根子上就错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夏德全的垂青,这本身便是一种根本性的谬误。 在这吃人的宫闱里,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切实掌握的力量。 夜色下的宫道,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小叶子提着灯笼,几乎是半跑着紧跟在夏德全身侧。 夏德全面无表情,脚步又快又稳。 一串串命令却清晰沉稳地吐出,指派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让他们分头去各处府邸传讯。 “你,去顾尚书府上……” “你,速往周将军营中……” “记着,秦王口谕,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 每一个被点到的太监都神色一凛,躬身领命,旋即转身小跑着消失在不同的宫门方向。 小叶子看着夏德全调度有序、丝毫不乱的侧影,心中那份敬畏又深了一层。 这才是自己要成为的样子,而不是终日缩在他人身后,依靠他人度日。 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干爹......” 见四下暂时无人,小叶子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深夜召集这么多文武大员,连世家和殿前司都叫上了,怕是……有大事要议?” 夏德全脚步未停,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让小叶子心头一紧。 但夏德全并未斥责,只是淡淡地说: “主子的事,少打听。 把吩咐的差事办妥当,比什么都强。” “是,儿子明白。” 小叶子连忙应声,不敢再多言。 第172章 甘露殿揪通敌世家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 秦昊端坐于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他穿着一身常服,在跳跃的烛火下,面容显得愈发深邃冷峻。 诸臣们陆陆续续赶到,个个官袍整齐,但脸上多少都带着些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惺忪与惊疑。 彼此见面,也只是用眼神略一交流,便按品级肃立于殿中,无人敢交头接耳。 武将们则分立另一侧,甲胄在身,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林文渊、崔璞等世家代表最后抵达。 他们神色最为复杂,既藏着几分 “深夜获召、能参与这场小范围密谈” 的隐秘喜悦 —— 这份 “专属感”,让此前鲜少近身权力核心的他们,终于有了踏入其中的契机. 他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扫过在场之人时,暗自在揣摩这场深夜小会的真实用意,也在不动声色地衡量着各方立场。 殿前司指挥使张扬按刀立于殿门内侧,眼神若有若无的看着世家的方位上。 见人已到得差不多,秦昊停止了叩击桌面的动作。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深更半夜,将诸位从府中请来,实因有要紧国事相商。” “诸位心中大抵已对我深夜召集的缘由有所揣测,只是其中细节,想必诸位尚不知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文武,沉声道: “夏德全,将这道奏折传下去,让众人看看,我大乾前线如今究竟是何境况。” 一旁躬身侍立的夏德全闻言,忙上前半步接过秦昊递来的奏折,而后依旧弓着身子,一步一顿地向殿下文武走去。 最先接过奏折的,是顾之江等各部尚书。 几人指尖拂过奏折封皮,匆匆过目后,便立刻递向下一位,神色间已添了几分凝重。 待奏折传到世家子弟手中,第一位看完的人脸色骤然煞白,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慌忙地将奏折塞给了下一人。 不多时,所有世家子都已阅毕,殿内的气氛骤然紧绷。 他们个个脸色异样,或是垂眸掩色,或是侧眼瞥向身旁人,眼神里藏着难以掩饰的警惕,仿佛彼此都成了潜在的隐患。 奏折很快便传到武将一列。 秦龙最先看完,他握着奏折的指节微微泛白,眸子骤然眯起,目光沉沉地扫过那群神色不自然的世家子,眼底翻涌着冷意。 待所有武将都阅完奏折,殿内终于压不住怒火。 一名性子素来暴躁的武将猛地站了出去,声如惊雷: “尔等狗贼!竟敢私通女真!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犯下这等通敌叛国的滔天罪行! 若让本将军查出是谁所为,定叫他后悔生在这世间!” 随着这声怒吼,殿内所有目光,如同实质般的刀剑,死死钉在了世家代表们所在的方位。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烛火噼啪的爆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林文渊、崔璞等人脸色愈发难看,在那一道道或愤怒、或审视、或冰冷的目光下,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他们彼此间下意识地拉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距离。 原本因被召见而生的那点隐秘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自保的念头。 就在这时,秦昊再次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怒火: “肃静。” 仅仅两个字,让那暴怒的武将也只能强压火气,退回班列,但一双虎目依旧喷火般瞪着世家方向。 秦昊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最终落在那些面色惨白的世家代表身上,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 “奏折所言,乃是蓟州镇守将军江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初步查证。 黑石谷中起获的军械、金银,以及……那些尚未完全解密的往来密信,桩桩件件,似乎都指向在座的某些人,或者说,你们所代表的家族。” 他略作停顿,给予压力充分发酵的时间,才继续道: “边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而有人,却在后方,将刀剑、粮饷,乃至我大乾的边防虚实,源源不断送往敌手? 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与国贼何异?”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世家代表的心上。 有人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 秦昊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 “江将军奏报中也提及,证据仍在深挖,牵连几何,尚未可知。 本王今夜召集诸位,而非直接下令拿人,便是想给一个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一个主动澄清、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谁参与了?参与了多深?背后还有何人? 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保全家族,留有一线生机。 若待江将军将铁证一一查明,或是边关再有类似消息传来……” 秦昊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森冷杀意,让整个甘露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世家代表们低着头,无人敢与秦昊对视,也无人敢在此刻轻易开口。 承认是死,不承认,若被查出来更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秦王是要他们互相揭发,自我清洗! 秦昊并不急于催促,他重新靠回椅背,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他在等待,等待恐惧压垮某些人的心理防线,等待这潭水被他彻底搅浑。 他的目光掠过世家众人,扫过面露快意的武将,扫过神色凝重的文臣,最后与底下顾之江有一个极短暂的眼神交汇。 顾之江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表示一切安排都已就绪。 第173章 秦昊真正的目的 秦昊话音落下,甘露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世家代表们个个低垂着头,目光闪烁,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秦昊的话看似给了机会,实则将他们架在了火上。 他们绝非愚钝之辈,面对通敌这种足以招致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又有谁敢主动认下? 谁敢保证这不是秦王蓄意布下的钓鱼之局? 一旦认下,便是自认罪状了? 甚至连证据都不必找。 秦王只需将今夜的谈话公之于众,恐怕当晚,他们全族就会被人砍成筛子。 这岂不是亲手把整个家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只需要咬死不认? 那江志真的能查出什么来? 他们这些人,哪会不清楚通敌之事一旦败露是何等罪名? 往日里与女真联络,本就已是慎之又慎。 自秦昊入京后,他们更是不敢主动挑衅,索性收敛了许多,安生了好一阵子。 这段时日,除了暗中拉拢些心怀不轨的 “新贵”,挑唆他们去做些蠢事,倒也真没再犯什么事。 至于那些所谓的 “证据”,大多是好几年前的旧物。 自打他们知晓边关之事后,便已迅速处理干净。 这般情形下,他们反倒笃定,秦昊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能踏入这甘露殿的世家子弟,本就没有蠢货。 此刻他们脑中迅速理清这些关节,先前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只能听到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武将们虎视眈眈,文臣们屏息凝神,都在等待着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秦昊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又呷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终于,他看向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顾之江,微微颔首。 顾之江会意,轻咳一声,踏步出班,面向世家众人,语气显得比秦昊温和许多,带着一种劝诫的口吻: “殿下仁德,念及诸位世家于国朝亦曾有功,且此事牵连甚广,或有被蒙蔽、胁迫者,故愿网开一面。 主动坦白者,虽罪难免,但可酌情宽宥,或可保全家族根基。 若一味顽抗,待证据确凿,按《大乾律》,通敌叛国者,当夷三族。 孰轻孰重,诸位皆是聪明人,当有决断。” 顾之江的话语,像是一剂软化的汤药,试图撬开坚冰。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林文渊、崔璞等人,仿佛在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王麟喉结滚动了一下,额上冷汗涔涔。 他偷偷抬眼,迅速瞥了一眼御座上的秦昊,只见对方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又用余光扫向身旁的崔璞等人,发现对方脸色如常,好似和自己无关一般。 “殿下明鉴!” 林文渊猛地跪伏在地,声音有些颤抖: “我林家世代忠良,对陛下、对殿下忠心可鉴日月! 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欲离间殿下与我林家啊!” 有了林文渊带头,其他世家代表也仿佛找到了方向,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殿下,我崔氏亦是如此! 女真蛮夷,与我等有何干系? 断不会自毁长城!” “韦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表!” “王麟一族愿受任何查证,以证清白!” ...... 一时间,殿内尽是喊冤之声,听起来情真意切,仿佛他们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下,是更深的心虚与恐惧。 他们赌的就是秦昊此刻没有确凿到足以指认具体某一家族的铁证。 赌的就是法不责众,赌的就是秦王还需要他们世家的力量来稳定朝局。 与旁人的惴惴不安不同,林文渊心中却是真真切切的冤枉。 毕竟他林家,确实没沾过半点通敌叛国的勾当。 当然,没做过这事的世家,定然还有别家。 那些世家或许知晓些内情,可他们自己,却是半分没沾过。 秦昊看着脚下跪倒一片、口称冤枉的世家代表,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并未动怒,反而轻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哦?都是忠臣?” 秦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从每个人头顶扫过: “如此说来,是江志将军查证有误? 还是那黑石谷中的军械、金银,以及那些密信,都是凭空出现,意图构陷诸位?” “这……” 林文渊一时语塞,硬着头皮道: “臣等不敢妄议边将,但……但其中必有蹊跷! 恳请殿下明察,还我等清白!” “蹊跷?” 秦昊重复了一句,手指再次轻轻叩击着桌面,笃笃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本王也希望只是蹊跷。 毕竟,边关不稳,于国无益,于民更是一场灾难。”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诸位皆言无辜,那本王便信你们一次。 此事,本王会责令有司,连同江志将军,彻查到底。 务必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忠臣,也绝不放过一个国贼!” “在查清之前,为免瓜田李下之嫌,也为了诸位‘清白’着想......” 秦昊的目光变得深沉: “即日起,涉事各家,需紧闭门户,家族核心成员无令不得离京,配合调查。 一应家族产业、往来账目,需随时备查。 诸位,可有异议?” 这看似是信任,实则是软禁和监控。 而其中最要害的,莫过于清查他们这些世家的产业。 这对传承百年乃至千年的他们来说,不啻于天塌地陷。 这段时日推行的新政,除了考成法与军队改制稍有成效,其余政策多是毫无建树。 尤其是土地一事,历经百年积弊,早已糜烂到了极点。 若非秦昊从外部打破这层僵局,恐怕新政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 至于此次,若以结果论,秦王殿下要查的,根本不是什么通敌之罪。 他真正盯上的,是他们手中紧握的土地。 世家代表们心中叫苦不迭,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只能齐声叩首: “臣等遵旨,谢殿下明察!” “好了......” 秦昊似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今夜就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顾尚书、张寺卿、和尚书,你们留一下。” “臣等告退!”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甘露殿,尤其是那些世家代表,脚步仓促,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走出殿门,被夜风一吹,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彼此对视,眼中已无来时的隐秘喜悦,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不确定。 秦昊今晚没有杀人,没有抓人,甚至没有厉声斥责。 但这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和随之而来的限制,比直接的雷霆之怒更让人心悸。 尤其这最后的清查土地、产业一事,于他们而言,简直无异于直击要害的釜底抽薪。 殿内,只剩下秦昊、顾之江、大理寺卿张谦和户部尚书和珅。 秦昊看着他们,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 “戏,已经做足了。” 秦昊淡淡道,“接下来,该动真格的了。 之江,依计行事。 张寺卿,你大理寺要暗中配合,盯紧他们。 和珅,查抄账目之事,由你户部牵头,给本王仔细地查,一厘一毫都不得放过!” “臣等明白!” 三人齐齐躬身,神色肃穆。 第174章 承天门外的对持 皇宫,承天门外。 夜色浓稠如墨,宫灯在风中摇曳。 崔璞快步的走出宣武门,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从那快速的脚步,能看出这位崔家族长心中有些不平静, 韦衡紧跟在他身侧,脸色难看至极,但相较于崔璞,他眼中更多了几分真实的冤屈和愤懑。 “崔公......” 韦衡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试探的意味: “您看殿下此举……究竟是何意? 我韦家确是清清白白,为何也要受此株连,被圈禁查账?” 崔璞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 他瞥了一眼韦衡,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心中何尝不惊怒? 清查产业,尤其是土地,这简直是要掘他们世家的根! 但他比韦衡更沉得住气,也更明白秦王的可怕。 “士季啊!” 崔璞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殿下之意,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度的? 他说查通敌,那便查通敌。 至于查账……或许是例行公事,以示公允吧。”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此刻除了自我安慰和谨慎行事,还能如何? 韦衡却有些激动:“公允?这分明是项庄舞剑! 通敌是假,借机清查田亩、削我世家之力才是真! 崔公,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任由他抄家似的查个底朝天? 百年基业,岂能……” “慎言!” 崔璞猛地打断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其他几家的人也陆续聚拢过来,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惊弓之鸟。 王麟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崔公,韦兄,这该如何是好?” “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查账……我家那些田契、账目,哪里经得起细查啊! 往年为了避税,多少有些……” “闭嘴!” 王麟还算清醒,低声呵斥了那个口无遮拦的那人: “隔墙有耳!想死别拉着全家!” 众人顿时噤声,但眼中的恐惧更甚。 他们互相望着,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迷茫。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风范,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慌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以周泰、姚种为首的数名武将,正龙行虎步地从宫门内走出。 赵昂本就性子火爆,方才在殿内已是强压怒火,此刻看到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此刻却如丧家之犬般的世家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心中那股邪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停下脚步,虎目圆睁,冲着世家众人方向,声如洪钟般地怒骂道: “呸!一群腌臜泼才! 平日里食君之禄,享尽荣华,背地里却干着通敌卖国的勾当! 如今被殿下识破,还在此地惺惺作态,聚众密谋? 真当老子手中的刀是吃素的不成!” 这一声怒吼,将所有人都震得一愣。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挤作一团,无人敢直视周泰那喷火的目光。 赵昂越骂越气,伸手指着他们: “尔等蠹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还不够,竟敢把刀枪粮草送给女真蛮子! 边关多少好儿郎就是死在你们送的刀箭之下! 他们的冤魂就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还敢喊冤? 我呸!殿下仁厚,暂未取尔等狗命,若依老子当年的脾气,早就一刀一个,将你们这群国贼剁了喂狗!” 姚种在一旁拉了拉赵昂的臂甲,低声道: “老赵,殿下自有主张,慎言。” 但看他脸色,显然也对世家厌恶至极,并无真心劝阻之意。 赵昂重重哼了一声,终究没再继续骂下去,但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世家众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 崔璞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衡则是又气又怒,胸膛剧烈起伏,他想反驳,想说自己韦家是清白的。 但在赵昂那滔天的气势和“通敌”这顶大帽子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他世家族长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武将的怒骂,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们。 秦王或许还会讲些场面上的规矩,但这些手握兵权、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可没那么好说话。 通敌之嫌,已让他们成了这些武将眼中的生死仇敌。 宫门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边是怒发冲冠、杀气腾腾的武将,一边是脸色难看的世家文臣。 终究是林文渊最先按捺不住,对着崔璞等人微微拱手,随即神色沉郁地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其余世家众人见状,也纷纷拱手告退,连一眼都不愿再看那群武将。 只觉他们的嘴脸满心厌烦,半点不想多瞧。 赵昂看着他们那仓皇逃窜的背影,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迟早收拾干净!” 第175章 蛇鼠两窝的世家 “慎言!眼下并无实证,徒逞口舌之利,若授人以柄,反会扰了殿下布局。” 眼见着林文渊等人狼狈离去,赵昂犹自愤愤不平,却被周泰一把按住肩膀。 “老赵,够了。” 周泰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殿下布局深远,岂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能比的? 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姚种也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远去的身影,低声道: “周将军所言极是。 殿下要查,便不会空手而归。 让他们先慌着,账目越乱,马脚露得越快。 我等只需静候殿下号令,届时……”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寒意森然。 赵昂深吸几口气,总算将怒火压下,瓮声道: “老子就是见不得这群蛀虫! 罢了,听殿下安排! 若真查实了,哼!” 他重重一抱拳,与其他武将各自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却久久未散。 另一边,崔璞、韦衡等一行人匆匆离开承天门范围,直到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宫街,才稍稍放缓脚步。 夜风吹过,不少人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韦衡终于忍不住,低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 “那赵昂匹夫,安敢如此辱我世家! 还有秦王……这分明是要将我辈往死里逼!” 王麟脸色苍白,接口道: “韦兄,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应对! 查账……各家那些陈年旧账,哪经得起细查? 光是隐田、逃税之事,就足以让家族伤筋动骨! 若再被有心人罗织罪名,扣实了‘通敌’……那可是万劫不复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一股绝望的气息在弥漫。 他们习惯了在规则内玩弄权术,但当上位者掀翻棋盘,直接以强权碾压时,他们才发现,所谓的百年底蕴,在绝对的武力与法理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崔公,您是我们中间最有主意的,您拿个章程吧!” 有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璞。 崔璞停下脚步,昏黄的灯笼光线下,他的脸显得愈发阴沉。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惊怒,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冰冷的算计。 “章程?” 崔璞的声音低沉沙哑,“秦王此招,阳谋也。他占着大义名分,手握强兵,我们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就任他宰割?” 韦衡急道。 “自然不是。” 崔璞眼中寒光一闪,“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第一,立刻派人回家,将所有账目,特别是田契、商铺往来、与边关有关的贸易记录,能清理的清理,能‘补齐’的补齐! 记住,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曲解为‘通敌’的证据! 尤其是你,王麟,你王家与北边生意往来最多,更要万分小心!” 王麟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第二......” 崔璞继续道,“动用所有在朝在野的关系,尤其是御史台、翰林院中与我们交好的清流言官。 秦王要查,总不能只凭他一人之心证。 我们要在朝堂上造势,强调‘法治’、‘证据’。 质疑仅凭怀疑就大规模查抄世家产业的合理性。 即便不能阻止查账,也要尽量将‘通敌’的调查范围缩小,将其引导回‘经济问题’上。 经济问题,最多是罚银、削爵,尚可周旋. 通敌,则是灭族之祸!” 众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崔璞不愧是老谋深算,瞬间抓住了关键。 将政治问题转化为经济问题,争取缓冲空间。 “第三......” 崔璞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各家立刻挑选核心子弟,携带部分细软、文书,秘密离京,暂避风头。 若……若真到了最坏的一步,至少要为家族留下血脉和复兴的种子。”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已经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可见崔璞内心对此次危机的评估之严峻。 “另外……” 崔璞目光扫过众人,意味深长地道: “或许,我们该让秦王殿下知道,这天下,并非只有他一方势力。 京城的水,浑一点,对大家都好。” 有人立刻领会:“崔公的意思是……联络……” “慎言!” 崔璞立刻打断,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在暗示,或许可以暗中接触西北叛军,甚至……是远在南方的诸王,制造平衡,让秦王有所顾忌。 计议已定,各家族长不敢再多停留,纷纷拱手,带着沉重的心情和崔璞布置的任务,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各自回府安排。 韦衡与崔璞走在最后。 分别前,韦衡忍不住又问:“崔公,您觉得……殿下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吗? 还是仅仅为了清查土地而借题发挥?” 崔璞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他亮出了刀,我们就要做出被砍的准备。 士季,记住,从现在起,一步都不能错。 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176章 压上一切的战争 野狐岭 山峦如巨兽脊梁,在阴沉天幕下绵延横亘,望之令人心生寒意。 山岭之上,防御工事依势而建,密密麻麻,如同给山体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铁甲,又像是累累疮疤,昭示着大战将至的肃杀。 一处隐蔽的指挥所内,江志伫立在军事地图前,眉头紧锁。 虽已成功将女真兵锋阻滞于此,可最新送达的那份情报,却让他眼中的凝重几乎要溢出来,连带着指挥所内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女真大贝勒皇太极亲率大军自盛京启程,不日便将抵达野狐岭,望周知。” 江志的目光死死锁在桌案那一纸情报上,眉心拧成了川字,半晌未动。 “将军,南雯月将军在外求见,可要传唤?”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族侄江川的通报声。 江志恍若未闻,仍沉浸在那份军报所带来的沉重中。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嗓音沙哑地吐出三个字: “让他进来。” 帐帘掀动,南雯月大步走入。 他显然刚经历一番苦战,左臂被绷带层层捆缚,额角也添了一道新疤,甲胄上血迹未干,尽是风尘与伤痕。 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不见半分萎靡,反而透着一股从血火中淬炼出的锐气。 他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江志那张一贯冷硬的脸上,终于牵出一丝极淡的弧度,沉声道: “做得很好。此番阻敌你居功至伟。 待战后回京,我亲自为你向朝廷请功。” 南雯月眼底顿时掠过一抹光亮,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 为将者沙场搏命,所求不外乎功勋晋身、光耀门楣。 若说全为黎民百姓,倒也未必全然真心,沙场之人,终究难逃几分现实。 南雯月眼底那抹光亮稍纵即逝,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 “将军,末将此次迂回敌后,观女真各部调动频繁,旌旗遮天,远非阿济格一部之力。 尤其……末将在其大军后方,窥见了黄罗伞盖与织金龙纛。” 帐内烛火猛地一跳。 江志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一直按在地图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图纸边缘捏出褶皱。 “皇太极……果然来了。” 他声音低沉,仿佛早已预料,却又带着千钧之重。 “是。” 南雯月语气肯定,“据此判断,最迟三日,女真主力必抵岭下。 将军,我军新经内乱,虽据地利,然兵力、士气……恐难久持。 是否应向幽州乃至朝廷再次急报,恳请速发援军?” 江志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野狐岭的险要地形,眼神锐利如鹰。 “援军? 远水难解近渴。 幽州兵马需防蒙古诸部以及其他关口,朝廷……” 他目光遥望岭外旷野,眼底似有波澜一闪而过,但旋即归于深潭般的平静,转身沉声道: “不必再指望他人。 我军四万,对阵七万之敌,兵力确处下风。” 他话音一顿,手指重重敲在地图野狐岭的险要处,声调陡然扬起: “然我军据守雄关,居高临下,铠坚刃利,阵严法明! 女真人劳师远征,徒恃蛮勇,论地势、装备、战术,何堪与我百战精锐相较?” 帐中烛火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综观全局——优势在我!” 他抬手按住南雯月未伤的右肩,力道沉稳: “此战胜负手,不在援军,而在你我。 野狐岭,即是我辈决死报国之地!” “你拼死带回的情报,已揭敌要害。 女真大军远征千里,粮草接济便是其命脉所在。” 他随即下令,大声道: “着你即刻遴选麾下最熟悉北地山路的精锐,编入江川所部千骑。 这支尖刀,须如利刺直插敌后,断其粮道,乱其根本!” 南雯月精神一振:“末将明白!袭扰粮道,断其根本!” “不止于此。” 江志手指点向地图上一处山谷:“此地名为‘断魂涧’,是女真大军通往岭前的必经之路,地势险峻。 我要你带人潜伏于此,不必死战,只需待其主力通过大半时,以滚木礌石断其归路,制造混乱,延缓其合围之势。 切记,一击即走,保全自身为上!” “末将遵命!” 南雯月抱拳领命,眼中重新燃起战火。 “去吧。” 江志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嘱托: “活着回来。” 南雯月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甲胄铿锵声渐行渐远。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江志独自立于巨大的地图前,身影被灯光拉得忽长忽短。 皇太极亲征,意味着女真已倾尽全力。 野狐岭之战,不再是一场边境冲突,而是关乎国运的决战。 他手中的筹码不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江川见南雯月神色凝重地走出大帐,立刻迎了上去。 他那年轻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关切和一丝对未知任务的兴奋: “南雯哥,将军有何指令? 可是有仗要打了?” 南雯月看着他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军人坚毅轮廓的脸庞,想到即将交付的任务,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揽过江川的肩膀,走向一旁稍僻静处: “走,江川,我们边走边说。” 他压低声音,将将军“断其粮道、扰敌断后”的方略简要说明,尤其强调了“断魂涧”设伏这一关键环节。 他没有隐瞒任务的危险性,但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试图淡化那九死一生的意味。 江川起初听得眼睛发亮,摩拳擦掌: “太好了!终于能真刀真枪跟女真鞑子干一场了! 南雯哥你放心,我手下儿郎个个都是好样的,定不辱命!” 但当他听到需要率领千骑孤军深入敌后,并在主力交锋时冒险断敌归路,脸上的兴奋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取代。 他虽然年轻,并非全然不懂兵凶战危。 南雯月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用力拍了拍他的臂甲,声音沉了下来: “江川,记住,此战非同小可。 将军将此重任交予你,是信任,更是考验。 你不是去逞匹夫之勇,而是要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匕首,关键时刻,一击必中,然后全身而退。 保全自己和你麾下的弟兄,与完成任务同等重要!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江川的眼睛。 江川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所有杂念似乎都被这一眼驱散。 他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南雯哥,我明白!定不负将军重托,也不给……不给我江家丢脸!” “好!” 南雯月见他调整过来,心下稍安: “事不宜迟,你即刻去点齐本部人马,我会将我麾下最熟悉北地路径的老斥候调拨给你。 一个时辰后,营地西侧集结,我为你们指明路线和联络方式。” “是!” 江川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决绝与昂扬。 南雯月望着他远去,心中那沉甸甸的感觉并未减轻。 他知道,将这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少年将军肩上,是何等残酷。 但这就是战场,这就是他们身为军人的宿命。 他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野狐岭主峰,喃喃自语: “江帅……您这步棋,真是把一切都押上了啊。” 第177章 野狐岭决胜夜 南雯月目送江川离去,直到那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营帐拐角。 他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地,开始执行江志的命令,遴选精锐,调配熟悉路径的斥候。 一个时辰后,营地西侧。 江川已点齐本部八百骑兵,再加上南雯月拨付的两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斥候,共计一千骑,人马肃立,虽无声,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锐气透出。 这些骑兵大多经历过谷中搏杀和之前的游击战,眼神中少了新兵的惶恐,多了几分历经血火后的沉凝。 南雯月将一幅精心绘制的简图交给江川,手指点在上面几个关键节点: “记住这条路线,避开女真大军主力行进的正路,多走山涧河谷。 这里是棘蚀岭,地势最险,也是女真粮草必经之地,同时也是最好的设伏地点。 抵达后,立即勘探地形,准备滚木礌石,隐蔽待机。 看到岭上主阵地升起三股狼烟,便是女真主力开始全力进攻之时,也是你们动手的信号。” “明白!” 江川重重点头,将简图仔细塞入怀中甲胄之内。 南雯月又交代了联络方式、撤退路线以及几种意外情况的应对方案,事无巨细。 最后,他环视了一眼这一千名即将深入虎穴的将士,抱拳沉声道: “诸位,国之安危,系于此行。 望奋勇,更望珍重! 我等在野狐岭上,等你们捷报!” “必胜!” 千骑低吼,声虽不大,却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 江川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南雯月一眼,猛地一拉缰绳: “出发!” 千骑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的暮色与山峦之中。 与此同时,野狐岭主阵地,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江志站在岭前最高的一处瞭望台上,极目远眺。 远方地平线上,尘土漫天,如同酝酿中的沙暴,那是女真大军正在逼近的迹象。 斥候如同走马灯般来回飞报。 “报!女真先锋距岭二十里!” “报!发现女真大贝勒皇太极龙纛,中军已至三十里外!” “报!敌骑四出,窥探我岭前地形!” 江志面色沉静,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弩车、砲位,最后检查! 弓箭手节省箭矢,听令齐射!” “盾阵加固,鹿角拒马前置五十步!” “各营炊事即刻生火造饭,让将士们饱餐战饭!” “督战队就位,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 整个野狐岭如同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江志的指挥下,彻底运转起来。 肃杀之气弥漫山野,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尖锐。 次日,黎明。 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野狐岭下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的女真大军。 皇太极的金顶大帐已然立起,位于中军靠前的位置,显示了他亲临前线的决心。 阿济格等一众贝勒、将领簇拥在侧。 皇太极并未急于进攻,他策马向前,仔细审视着野狐岭的地势。 只见岭上壁垒森严,旌旗密布,在晨光中闪烁着寒光,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江志,果然名不虚传。” 皇太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 “依山势而守,阵型严谨,无懈可击。强攻,伤亡必重。” 阿济格急躁道:“大贝勒,管他什么阵势,我女真勇士一个冲锋,必能踏平这野狐岭!” 皇太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勇士的血,要流在值得的地方。 传令,先派两个猛安试探性进攻,探其虚实强弱。 各部轮番上前,疲敌扰敌,但不许浪战!” 女真人的进攻开始了。 先是零散的骑射骚扰,接着是小股部队的试探性冲锋。 岭上守军则依据险要,用弓弩、滚石檑木沉着应对。 一时间,岭下箭矢如蝗,杀声震天,但双方都未尽全力,战况陷入一种残酷而僵持的消耗状态。 这种消耗,对防守一方而言,压力巨大。 女真兵可以轮番休息,而守军却要时刻精神紧绷。 江志深知此点,但他更知道,皇太极在用这种战术消磨守军的意志和体力,寻找防线的破绽。 他必须沉住气。 一天,两天……战事就在这种看似平淡实则凶险的拉锯中过去。 岭上岭下,尸骸逐渐增多,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第三天下午,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乌云低垂,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有些热烈。几天来的试探,虽未攻克阵地,但也摸清了守军的一些布防规律和兵力配置。 更重要的是,通过抓获的少量俘虏和观察,皇太极判断,守军的箭矢、滚石等消耗品已经捉襟见肘,士气也出现了疲态。 “大汗,时机到了!儿郎们早已按捺不住!”阿济格再次请战。 皇太极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落在野狐岭主阵地的一个突出部: “此处,守军轮换频繁,显得急躁。明日拂晓,集中所有精锐,由此处突破! 阿济格,你领正白旗精锐为主攻! 其他各旗策应,一举拿下野狐岭!” “喳!”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而岭上,江志也注意到了那个突出部防御的细微松动。那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诱饵。 他深知,面对皇太极这样的对手,寻常的固守终会被耗尽,必须诱使其主力决战,并给予重创。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望向断魂涧的方向,心中默念: “南雯月,江川……看你们的了。” “传令!” 江志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按第二套方案,秘密调整部署。 弩车砲位前移,伏兵就位。 明日拂晓,三股狼烟为号!” 岭上岭下,两支大军的主帅,仿佛隔着夜幕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将决胜的时刻,定在了下一个黎明。 决战前夜,野狐岭内外,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呜咽,吹拂着战旗,也吹拂着无数战士忐忑或决绝的心。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178章 野狐岭大捷 第四日,拂晓。 天色未明,浓重的黑暗包裹着野狐岭,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岭上岭下摇曳。 然而,在这死寂之下,是数万将士压抑的呼吸和即将爆发的雷霆。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前,女真精锐已集结完毕,人马衔枚,刀刃皆用黑布包裹,以免反光。 阿济格全身披挂,立于阵前,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皇太极亲自为他斟了一碗酒: “此战关乎国运,望弟奋勇,踏平野狐岭!” “大哥放心!不破此岭,我提头来见!” 阿济格仰头饮尽,将碗狠狠摔在地上。 同一时间,野狐岭主阵地上,江志同样站在最前线。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坚定、或麻木的面孔,声音穿透黎明的寒意: “将士们! 女真人倾巢而来,欲亡我家国,戮我父母,淫我妻女! 身后即是蓟州,即是中原沃土,我们已无路可退! 今日,唯有以血还血,以命搏命! 让鞑子见识见识,何谓大乾男儿的血性!” “死战!死战!死战!” 压抑已久的怒吼终于爆发,声震山野,驱散了部分寒意和恐惧。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这是女真大军总攻的信号! 如同黑色的潮水决堤,数以万计的女真骑兵和步卒,在阿济格的亲自率领下,向着江志预设的那个“薄弱”突出部,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击! 箭雨如同飞蝗般率先覆盖了岭上阵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声。 “稳住!弩车,放!” “弓箭手,三轮齐射!” “长枪手,顶住!” 江志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一道道命令通过旗号和亲兵传达下去。 守军凭借工事和地利,顽强地抵抗着。 弩箭呼啸着射穿皮盾,滚石檑木沿着陡坡轰隆隆滚下,将冲锋的女真兵砸得人仰马翻。 第一波进攻被打退了,但女真人悍不畏死,稍作整顿,第二波、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那个突出部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 就在主阵地激战正酣之际—— 野狐岭侧后方的“棘蚀岭”险道上,一支庞大的辎重队伍正在艰难前行,护卫的女真兵警惕地注视着两侧的山崖。 这正是皇太极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队。 山崖之上,江川和他率领的一千精骑,如同蛰伏的猎豹,屏息凝神。 看着下方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江川的手心全是汗,他紧紧盯着野狐岭主峰的方向。 突然,三股粗大的狼烟在主峰上空笔直升起,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信号!将军动手了!” 江川精神大振,猛地抽出战刀,对身后将士低吼: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放滚木!点火油罐!” 刹那间,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而下,夹杂着点燃的火油罐,瞬间将狭窄的谷道变成了地狱火海! 女真辎重队大乱,人喊马嘶,粮车被点燃,浓烟滚滚! “杀!” 江川一马当先,率领骑兵从侧翼猛冲下去,如同猛虎下山,直扑陷入混乱的敌军。 他们并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穿插、砍杀、放火,目标是最大限度地破坏粮草,制造恐慌。 几乎在同一时间,更靠近主战场的“断魂涧”。 南雯月率领的另一支精锐,也看到了狼烟信号。 他选择的时机更为刁钻,正是在女真后续部队通过山涧一半,前军已投入主战场,后军尚未完全跟上的时刻。 “断其归路!放!” 南雯月一声令下,巨大的石块和点燃的枯木轰然落下,瞬间将狭窄的涧口堵死! 正在通过的女真部队被拦腰截断,后军一片哗然,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挤在险峻的山涧中,成了守军弓弩的活靶子。 “有埋伏!后路被断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女真后军中蔓延。 野狐岭主战场。 阿济格正督军猛攻,眼看就要突破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突然接到后军急报: 粮道遭袭,断魂涧归路被截! “什么?!” 阿济格又惊又怒,攻势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志等待的机会出现了! “时机已到!伏兵尽出! 砲车,覆盖射击那个旗号所在!” 江志长剑所指,正是阿济格的将旗位置! 早已秘密调整到前沿的床弩和抛石机发出了怒吼,特制的火油弹和巨石精准地砸向女真指挥中枢! 与此同时,岭上突然竖起无数旗帜,战鼓擂动,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预备队从两翼杀出,反守为攻,如同两把铁钳,狠狠夹向因后路被断而军心浮动的女真主力! “中计了!是诱敌之计!” 阿济格这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女真军前锋受挫,中军遭袭,后路被断,军心瞬间崩溃,开始出现溃退的迹象。 皇太极在中军远远望见,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江志如此狠绝,竟以自身为饵,布下如此险局。 更没想到那支看似被消灭的偏师,竟还有能力穿插到如此要害的位置。 “鸣金收兵!令阿济格交替掩护,向断魂涧方向突围! 令后续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打通涧口!” 皇太极果断下令,他知道,今日已无法取胜,必须保住主力。 鸣金声响起,女真军如蒙大赦,开始潮水般后退。 但归路已断,军心已散,撤退变成了溃逃。 江志岂会放过如此良机,挥军全力掩杀,直追出二十余里,斩获无数。 黄昏时分,厮杀渐止。 野狐岭上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破的旗帜和武器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 江志站在染血的岭头,望着溃退的女真大军方向,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此战虽胜,却是惨胜,守军伤亡同样巨大。 而且,他知道,皇太极主力仍然能保持一战之力,这只是暂时的退却,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清点伤亡,加固工事,多派斥候,警惕女真卷土重来。”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 “将军,南雯月将军和江川校尉派人汇报,已完成任务,正率部向岭上靠拢!” 一名亲兵前来禀报。 江志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慰藉,点了点头: “让他们……回来就好。” 第179章 皇太极败走野狐岭 残阳如血,将野狐岭西麓的荒原浸染得一片凄艳。 与这壮烈天象相映的,是一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队伍。 皇太极在亲卫营的簇拥下,策马奔逃,耳边是呼啸的北风,更是身后隐约传来的追兵号角与溃兵绝望的哭嚎。 他紧抿着唇,脸色铁青,往日里沉稳如山的气度,此刻已被一种近乎狰狞的难堪与阴沉所取代。 每一次马蹄踏在冰冷的土地上,都仿佛踩在他的心尖上。 从盛京誓师出发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几乎集结了整个女真一族能征善战的全部力量,加上弟弟阿济格麾下如狼似虎的先锋,足足七万控弦之士! 旌旗遮天,刀枪耀日,铁蹄踏地之声震动山野,那是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胆寒的力量。 他皇太极,携统一女真各部之余威,挥师南下,意在趁大乾内乱初定、边关不稳之际,一举突破蓟州防线,叩开中原门户,建立不世之功业。 可如今呢? 皇太极的目光扫过身边这群惊魂未定、大多带伤的精锐亲卫。 再望向身后稀稀拉拉、建制已散,如同被猎犬驱赶的羊群般的溃兵,一股冰冷的绝望与暴怒交织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七万大军! 那是女真一族多少年积累下的精锐! 是他在部落联盟中话语权的根本! 即便他后续能尽力收拢这些溃散的败军,能重新凑齐四万人马都已是邀天之幸,而且必然士气低落,装备残缺。 一场野狐岭之战,折损近半!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对他威望的致命打击。 他的心在滴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返回盛京后将面临的惊涛骇浪。 那些原本就对他推行改革、集权于汗廷不满的守旧贵族会如何发难? 那些在战场上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部族首领们,还会像从前那样敬畏他、服从他吗? 这次死的,可不单单是底层披甲人那么简单。 随军的女真贵族,那些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乃至更显赫的宗室,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尸骨都留在了野狐岭的寒山之上。 甚至,他自己的兄弟子侄,也有数人殒命于乱军之中,血染沙场。 这些人在女真内部,皆是地位尊崇的“天潢贵胄”,是建州女真的基石。 他们的死,所带来的政治连锁反应,远比损失数万兵马更为可怕和复杂。 他几乎可以预见,盛京那座并不算宏伟的宫殿里,即将掀起的权力倾轧与阴谋风暴。 死了这么多人,让本就矛盾重重的女真各部,在刚刚实现表面统一后,内部纷争势必更加尖锐。 建州女真此前能够压制海西女真及部分东海女真,靠的是绝对的实力,迫使这些部落不得不俯首听命。 然而,经此一役,尽管各女真部落都派兵参与了由建州女真主导的这场大战。 但各部落出兵规模不一,损失各异,战后所分得的战利品自然也相差甚远。 眼下,建州女真虽仍具备压制其他各部联手的实力,却再也难以像从前那样,令他们毫无怨言地唯命是从。 按照皇太极的估算,如今建州女真与其他女真各部之间的实力对比,已几乎接近五五之数。 “大贝勒!大贝勒!” 一个急切而带着惶恐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大贝勒,此刻绝非沉湎于懊悔与忧虑之时啊!” 范文程的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尖锐,他几乎是在恳求: “江志用兵老辣,既已得胜,岂会不派精骑趁势追击? 我军新败,士气崩溃,若被其精锐咬住,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收拢尚有战力的部队,组织起有效的断后防线,交替掩护,尽快脱离险境! 然后设法与可能前来接应的偏师汇合,稳住阵脚! 我们……我们得先活下去,才能图谋日后!” 范文程是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的不是身后可能出现的追兵,而是害怕眼前这位雄才大略、被他视为能够成就霸业的明主,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彻底击垮斗志。 他范文程背弃故国,投入女真帐下。 将所有的政治抱负和身家性命都押在了皇太极身上,指望着辅佐他开创一代王朝,自己也能青史留名。 若皇太极就此一蹶不振,或是因此次大败而在内部斗争中失势,那他的一切梦想,他所有的投资与牺牲,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皇太极猛地一震,范文程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那些关于政治后果的纷扰。 是啊,败了,惨败! 但现在还不是清算损失、考虑如何面对内部责难的时候。 若连性命都丢在这荒原之上,或是被江志生擒活捉,那一切就真的完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将成为笑谈。 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双原本因挫败而有些涣散的眸子,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他环顾四周,迅速判断着形势。 “范先生所言极是!” 皇太极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尽管带着一丝沙哑: “是我一时失态了。” 他立刻对身边的亲信将领下达命令: “莽古尔泰,你带本部人马,立刻就地组织防御,利用地形,阻滞追兵! 不必死战,拖延半个时辰即可撤退!” “嗻!” “阿巴泰,你带人立刻向前,收拢溃兵,凡有建制者,皆由你暂时统辖,向西北方向的黑水河集结!” “嗻!” 命令一条条发出,混乱的溃军开始被注入一丝秩序。 皇太极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般横亘在天际、吞噬了他数万大军的野狐岭轮廓。 他的眼中不再是颓丧,而是刻骨的仇恨与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静的决意。 “江志……野狐岭……” 他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这一仗,还没完。今日之败,他日必百倍奉还!” 说罢,他猛地一夹马腹,在亲卫的护卫下,向着苍茫的暮色深处疾驰而去。 败,也要败得有条不紊。 退,也要退得留有后手。 真正的枭雄,可以承受失败,但绝不会被失败打倒。 眼前的狼狈只是暂时的,如何从这惨败的废墟中重新站起,凝聚力量,卷土重来,才是他皇太极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更残酷的战争。 第180章 南雯月追歼女真溃军 “将军,还追吗?” 小伢子骑着一匹健壮战马,话音未落,已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马匹吃痛,骤然加速,蹄声激荡,带起一阵尘土。 他借势前冲,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南雯月。 南雯文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此时,距离女真军在野狐岭大败已过去整整两天。这两天里,他们一路追杀,但凡追上溃兵,皆尽歼灭,从不留活口。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击,成建制的女真残部已被基本清除。 据他估算,即便皇太极后续能重新收拢败军,总人数也绝不会超过四万。 这还是在皇太极身边的嫡系部队未遭重创的前提下。 倘若皇太极本人当时稍有冒进,这一战,恐怕就足以让这位女真所谓的“战神”,永远葬身于野狐岭。 “诸位,” 南雯文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沾染尘土与疲惫的脸庞,声音洪亮地传遍四野: “我等两日追亡逐北,斩获颇丰,已重创女真元气! 皇太极经此一败,锐气尽失,数年内难复旧观!” 他略作停顿,让话语在士卒心中沉淀,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稳而坚定: “然穷寇莫追,归途亦险。 我等连日血战,人马俱疲,若再强行深入,恐反为所乘。 野狐岭之胜,已足以为我军赢得大胜。 此战之功,属于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弟兄!” 他勒转马头,长刀向前一挥,指向来路: “传我将令:全军收兵,即刻回师! 待我等饮马辽河,论功行赏!” 军令既下,原本紧绷的肃杀之气为之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虽疲惫却激昂的欢呼。 南雯月勒马立于高坡,望着零零散散退去的女真残军,又环视周遭一张张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面孔,缓缓将染血的长刀归入鞘中。 “传令各部,交替掩护,缓缓而退。 多派斥候游骑,警戒后方及两翼,谨防女真狗急跳墙,反扑一击。” “得令!” 身旁的传令兵迅速策马离去。 小伢子驱马靠近,脸上带着意犹未尽,却又难掩倦色: “将军,就这么放皇太极走了?真是便宜他了!” 南雯月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片被血色浸染的荒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 “皇太极虽败,其核心亲卫未散,建制尚存。 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头受伤的猛虎? 我军鏖战多日,已是强弩之末,若逼得太紧,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此战,我们能守住野狐岭,已是侥幸。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看我们身边的弟兄,还能站在这里的,又有多少?” 小伢子闻言,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虽然挺直脊梁,却难掩伤痕与疲惫的同袍,沉默了下来。 战场上的欢呼之下,是无数永远沉默的英魂。 “走吧......” 南雯月调转马头,声音恢复了坚毅: “将此间战况,详细禀报江帅。 野狐岭的烽火暂熄,但战争……远未结束。 我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皇太极,也不会就此罢休。” 小伢子望着南雯月那走到一位士卒面前,和他随意的交谈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快速的追了上去。 野狐岭 烽烟虽已暂歇,空气中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土与血腥气。 蜿蜒的山道上,江志勒马而立,铁青的盔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块,披风在渐起的晚风中沉沉摆动。 他身后,十余名高级将领静默伫立,如同山岩铸就的雕塑。 无人交谈,唯有战马偶尔不耐地踏动铁蹄,打破这死寂的沉重。 他们在等! 等那两支穿插敌后、断敌粮道与归路的奇兵,等南雯月和江川的身影从暮色深处归来。 夕阳的光线愈发倾斜,将众人脸上连日血战刻下的疲惫与坚毅勾勒得愈发深刻。 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官,自将领队列后方悄然趋步上前。 他是监军文吏,周明远。 他行至江志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帅,日头将尽,山风转寒。 南将军与江校尉……归期难料。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大营之内,阵亡将士需统计造册,伤员需安置救治,防务需重新部署,呈报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更是刻不容缓。 诸多要务,皆悬于帅案之上,亟待您回营定夺。” 江志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条被暮色笼罩的山路尽头,仿佛要将这苍茫的夜色看穿。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周明远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实处。 身为主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堆积如山的军务是何等紧迫。 清点那些再也无法站起的熟悉面孔,计算这场“惨胜”背后冰冷的数字,构思如何向朝廷陈述这血肉换来的战果与隐忧……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他脑海中闪过南雯月请令时那双决绝的眼睛,闪过江川年少气盛却坚毅无畏的脸庞。 是他们,在主力于正面血肉相搏、吸引敌军全部注意时,率领孤军深入险地,执行那近乎九死一生的任务,才换来此刻迫使皇太极溃退的战机。 而在如此情况下,他又有何种理由不等他们的英雄呢? “再等等。”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被硝烟与风沙磨砺过。 短短三个字,却重若千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一份对袍泽性命的沉重挂牵。 周明远看着江志映着残阳的侧影,那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挺拔而孤独。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将更多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后半步,一同将目光投向那无尽延伸的、吞噬了光线的道路尽头。 第181章 归来的南雯月与江川 太阳渐渐落下,天空中的残阳也渐渐退去,很快众人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少了许多。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被地平线吞没时,一阵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自山谷深处隐隐传来,越来越近,敲击在每一个等候者的心上。 江志身影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紧紧锁住山路拐角处。 尘土扬起,一队骑兵的身影冲破暮霭,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玄甲染尘,征袍破损,脸上带着血与汗凝结的痕迹,正是南雯月。 在他身侧稍后,一个年轻许多的将领紧紧跟随,同样满身征尘,正是江川。 他们身后的骑兵们,虽然人人面带疲色,不少还带着伤,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与任务达成的炽烈光芒。 “回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肃立等待的将领群中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去,带着欣慰、敬佩,以及如释重负。 南雯月与江川率队奔至近前,勒住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疲惫而又兴奋的嘶鸣。 两人翻身下马,动作因疲惫而略显迟缓,但步伐依旧坚定。 他们快步走到江志面前,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末将南雯月!” “末将江川!” “奉命阻敌归路,焚其粮草,幸不辱命! 特回营缴令!” 南雯月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在寂静的暮色中传开。 江志快步上前,伸出双手,先一把扶起南雯月,用力握了握他的臂膀,沉声道: “雯月,辛苦了!” 他的目光在南雯月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有赞许,有关切,更有无需言说的信任。 随即,江志的目光转向了仍跪在地上的江川。 他没有立刻去扶,而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年轻人的脸庞被硝烟和汗水弄得有些脏污,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完成艰巨任务后的亢奋,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后怕。 江志的眼神复杂,有作为主帅对勇将的嘉许,但更多的,是作为兄长看着自家弟弟从鬼门关爬回来时,那种汹涌难言的情感。 他看到了江川甲胄上几处明显的刀箭痕迹,甚至有一处肩甲的破损处还隐隐渗着暗红。 终于,江志俯下身,伸出大手,没有去扶江川的胳膊. 而是……重重地、带着点粗糙意味地拍在了江川的头盔上,发出“哐”一声轻响。 “你这臭小子!” 江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哽咽,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责备与宠溺: “让你机灵点,让你机灵点!就知道往前冲! 要是回不来,我看你怎么跟族老交代! 怎么跟你娘交代!”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连着拍了两下,力道不轻。 江川被拍得脑袋晃了晃,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和灿烂的笑容,也不辩解,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这带着亲昵责骂的一幕,冲淡了周围凝重的气氛,几位老将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周明远在一旁看着,也是轻轻捋须,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江志这才用力将江川拽起来,如同南雯月一样,紧紧握了握他的肩膀,感受到手下年轻身躯传来的坚实力量,心中那块悬了两日一夜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下。 “好!都好!回来就好!” 江志目光扫过南雯月和江川,又看向他们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骑兵们,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 “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断敌退路,立下奇功! 此战之胜,尔等当居首功!本 帅已命人在大营备下酒肉,为众勇士接风洗尘!” “谢大帅!” 南雯月、江川及身后骑兵齐声应诺,声震暮野。 江志大手一挥:“回营!” 他率先转身,跨上亲卫牵来的战马。 南雯月、江川等人也纷纷上马,簇拥在江志左右。 一行人马,带着胜利的疲惫与归营的急切,踏着渐浓的夜色,向着远处灯火初起的连绵营寨驰去。 中军大帐早已准备妥当。 虽然军中禁酒,但今日江志特令,以水代酒,犒赏功臣。 大盆的肉食,热腾腾的汤饼被端了上来,慰藉着将士们饥肠辘辘的肠胃和紧绷的神经。 江志坐在主位,看着下方与部将们交谈、虽疲惫却目光湛然的南雯月。 又看看正狼吞虎咽、时不时与同袍兴奋比划着什么的江川,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第182章 甘露殿闻大捷,见韦玥 皇宫,甘露殿。 秦昊身着一袭玄色常服,并未如平日般正襟危坐,而是略显烦乱地倚在宽大的御座里。 他修长的手指间,紧紧攥着一封已然被揉出褶皱的密信。 信纸是特制的薄韧桑皮纸,上面的字迹小而密,是秦昊与自己亲信特有的传递方式,来自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大宝。 信中的内容,他已反复看了三遍。 李大宝办事谨慎,依照他的严令,每隔几日,必会通过秘密渠道汇报行军进度。 算算时日,他秘密率领前、后军卫以及左羽卫等精锐离京,已悄然过去一月有余。 这支被寄予厚望的奇兵,此刻正如同一条隐入山林的巨蟒,朝着边关方向潜行。 然而,根据最新的行程推算,他们距离烽火连天的蓟州前线,至少还需半月之程。 半个月…… 秦昊的眉头锁得更紧,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御案上那盏跳跃着昏黄光晕的宫灯,最终落在了铺展在面前的那张巨大的蓟州地域舆图上。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极为详尽。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 不久前,蓟州总兵江志呈来的那份紧急军报言犹在眼前。 女真大贝勒皇太极亲率七万精锐,兵锋直指蓟州。 而江志手中,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四万。 四万对七万。 这兵力悬殊的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秦昊的心头。 他并非不信任江志,这位他麾下第一大将,久经沙场,用兵沉稳老辣,是他倚重的边关柱石。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蓟州城虽坚,但在七万大军重重围困之下,城内储粮有限,据他估算,至多仅能支撑一月。 如今,时间已悄然流逝,城内的粮秣恐怕已消耗大半。 以秦昊对江志的了解,这位沙场老将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他绝不会甘心困守孤城,眼睁睁看着粮尽粮绝的那一天到来。 那么,江志会如何选择? 秦昊的视线再次聚焦于地图之上,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蓟州城周围的山川地势。 城郭之外,何处可设伏?何处可决战? 何处能以寡击众,发挥地利之便? 他的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最终,他的指尖停在了一处名为“野狐岭”的地方。 此地距蓟州城约数十里,地势险要,两山夹峙,中有谷道,是设伏阻击的绝佳场所,亦是兵行险着、以图一击制胜的天然战场。 “若我是江志……” 秦昊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必在此处,与女真一决生死!” 侍立在一旁的夏德全,一直屏息静气,不敢打扰皇帝的沉思。 此刻,他顺着秦昊那坚定所指的方向悄悄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那舆图之上,被秦昊指尖重重按压的地方,赫然便是“野狐岭”三个朱砂小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候,被殿外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打破! “报——!” “八百里加急!蓟州大捷!野狐岭大捷!”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满是尘土泥泞的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地。 他的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封着火漆的军报筒,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 秦昊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他脸上的烦躁和疲惫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惊愕与不敢置信所取代,随即,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侍立一旁的夏德全也是浑身一震,连忙小跑下去,几乎是抢过军报,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呈送到御案前。 秦昊一把抓过军报筒,用力拧开,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战报文书。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属于江志的刚劲字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战报详细记述了野狐岭之战的整个过程:如何示敌以弱,如何诱敌深入,如何以自身为饵。 南雯月、江川如何奇兵突出,断敌粮道,截其归路……最终,以四万之众,大破皇太极七万精锐,斩敌数万,缴获无算,迫使皇太极狼狈溃逃,女真元气大伤! “……赖殿下洪福,将士用命,血战竟日,终破强虏于野狐岭下…… 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军亦伤亡惨重,亟待休整补充……皇太极虽败,根基未动,仍不可不防……” 战报的最后,是江志沉痛却又坚定的总结。 “好!好!好一个江志!好一个野狐岭大捷!” 秦昊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他连续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终于绽放出如释重负而又极度兴奋的笑容。 多日来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与自豪。 这不仅是一场边境防御战的胜利,更是对他进入京城后,整军经武、任用贤能政策的巨大肯定! 此战,打出了大乾的国威,也彻底稳固了他秦昊的地位! 他拿着战报,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江志真乃国之干城! 南雯月、江川,皆虎将也!此战所有有功将士,本王必重重封赏!” 殿内的宦官宫女们见状,也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天佑大乾!” 整个甘露殿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低沉压抑变得热烈激昂。 就在这片欢庆之中,夏德全悄悄挪动脚步,再次凑到秦昊身边。 这一次,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兴奋中的皇帝听清: “陛下,殿外……韦家嫡女,入选秀女韦玥。 听闻殿下日夜操劳,心中挂念。 特意亲手做了些清淡的夜宵点心,正在殿外候着,想……想为殿下分忧解劳,不知殿下……可否愿意一见?” 若是平日,秦昊或许会对这种明显带着攀附意味的举动不甚在意,甚至可能心生反感。 但此刻,他正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喜悦之中,心情极佳,看什么都顺眼几分。 他停下脚步,眉梢一挑,带着几分好奇和轻松的语气: “哦?韦家嫡女?倒是有心了。” 他略一沉吟,想着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保这后方安宁,享这太平盛世么? 见一见也无妨。 “宣她进来吧。” 秦昊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御座,脸上仍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 “遵旨!” 夏德全心中一喜,连忙躬身退下,亲自到殿外传旨。 甘露殿外,韦玥正紧张地攥着手中的食盒提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宫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在宫中已近一月,除了初选时远远瞥见过秦王,其他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秦昊。 住在那偏僻简陋的宫室里,听着其他秀女若有若无的议论和炫耀,她心中的不甘与渴望如同野草般滋长。 她太需要抓住机会了! 而她的家族,也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这个嫡女身上。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那是她从小就被灌输的梦想!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忽然听到殿内传来秦昊兴奋的“好”字与群臣的贺喜声,虽然听不真切,但也猜到必有天大的喜事。 紧接着,便看到夏德全满脸笑容地出来,高呼殿下下宣韦秀女进殿”! 这一刻,韦玥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成了! 第183章 韦玥晋升才人 成了! 她竟然真的成了第一个被陛下单独召见的秀女!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凤冠霞帔,接受万人朝拜的景象。 看到了自己搬离那陋室,入住雕梁画栋的宫殿。 看到了家族因她而显赫……所有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冲撞,但她死死地记住了嬷嬷的教导: 在御前,绝不能失仪!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溢于言表的兴奋和激动。 将所有的野心和梦想都深深藏入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美眸深处。 她微微垂下眼睑,调整了一下呼吸,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完美时候。 这才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食盒,然后,迈着莲步,跟在夏德全身后。 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份激动人心的余韵,以及独属于此殿主人的气运,还有令人不由心生敬畏的威压。 她的心跳疯狂跳动着,但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妥,不敢有丝毫差池。 来到御案面前,韦玥依照礼仪,深深下拜,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与仰慕: “臣女韦玥,叩见殿下。 陛下千岁!” 她双手将那个精致的食盒举过头顶,柔声道: “臣女见殿下为国事操劳,心中难安,特亲手做了些家乡的小点心。 虽粗陋不堪,却也是一片心意,望能为殿下略解疲乏。” 秦昊抬头,目光落在下方那抹窈窕的身影上。 他刚刚经历大捷的狂喜,心情正是舒畅之时。 看着这精心打扮、容颜姣好的少女,听着她软语温言,确实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耐心和宽容。 “平身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谢殿下。” 韦玥谢恩,缓缓起身,却依旧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态谦卑而柔顺。 夏德全机灵地接过食盒,打开检查后,将几样看起来确实颇为清爽精致的点心取出,摆在御案一角。 秦昊随意瞥了一眼,点心做得小巧玲珑,香气清淡,倒是费了心思。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韦玥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也带着几分居于上位者的随意: “抬起头来。” 韦玥依言,慢慢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面容完全展露在秦昊眼前。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瓣点朱,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清澈见底。 她带着些许紧张,又蕴含着无限的仰慕之情,小心翼翼地迎上秦昊的视线。 只一瞬,便又受惊般微微垂下,颊边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更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份美丽。 “嗯......” 秦昊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有心了。在宫中可还习惯?” 这只是随口的客套,韦玥却听得心头一紧,知道机会稍纵即逝。 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愈发柔婉: “回殿下,宫中一切都好。 能得见天颜,沐浴皇恩,已是臣女天大的福分。 只是……只是听闻边关大捷,殿下欣喜,臣女虽身处深宫,亦感同身受,为我大乾国威浩荡而欢欣鼓舞。”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方才的捷报上,既表达了与秦昊同喜的心情,又显得自己并非只关心儿女私情,而是心系家国。 秦昊闻言,眉梢微动,似乎对她能说出这番话有些意外,也多了丝兴趣。 “哦?你倒有些见识。” 韦玥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她趁热打铁,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 “臣女不敢妄言朝政。 只是常听家父说起,殿下励精图治,英明神武。 有殿下在,我大乾必能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再现盛世荣光。今日野狐岭大捷,正是印证。 臣女……臣女能为殿下这样雄才大略的君主略尽心意,实乃三生有幸。”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崇拜,将秦昊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却又丝毫不显得露骨,仿佛只是发自内心的倾慕。 秦昊听着这悦耳的话语,看着眼前美人那毫不掩饰的崇敬眼神,加之胜利带来的好心情,确实颇为受用。 虽是明知韦玥这番话不过是恭维,此时此刻,秦昊对她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欣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目光在韦玥身上停留了片刻。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韦玥维持着恭敬的姿势,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她的衣衫,看进她的内心。 她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依旧是那副纯然仰慕、带着一丝羞怯的神情。 她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过了片刻,秦昊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 “夏德全。” “奴才在。” 夏德全连忙应道。 “韦秀女心灵手巧,深明大义,甚合本王心。” 秦昊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传本王旨意,晋韦秀女为才人,赐居……景阳宫西配殿。” 才人! 正五品的才人! 并且赐居宫殿,而非与其他低阶秀女混居! 这简直是鲤鱼跃龙门般的一步! 韦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她几乎晕眩。 她强行稳住心神,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更加显得情真意切: “臣妾……谢殿下隆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终于,迈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从此,她不再是待选的秀女韦玥,而是秦王的韦才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辉煌的宫廷之中,终于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她的野心,她的梦想,在此刻,终于照进了一丝现实的曙光。 而御座上的秦昊,看着下方叩谢恩典的美丽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第184章 犁庭扫穴的初步想法 “你先退下吧。 稍后本王需与几位大臣议事,待得了空闲,自会再召你前来。” 秦昊望着犹自心潮起伏的韦玥,语气平静地开口。 韦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朝秦昊恭敬一礼,便随着一名小太监悄步退出了甘露殿。 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内里的天威与筹谋隔绝开来。 韦玥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灼热与那份不真实的狂喜。 她知道,从踏入甘露殿、面见天颜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然不同。 而在殿内,韦玥离去后,夏德全悄无声息地行至御案前。 他动作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将桌上那几碟点心逐一试过。 见银针颜色未有变化,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垂首敛目,安然退至一旁侍立。 秦昊对夏德全这套例行的程序并未投以过多关注,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边关捷报之上。 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斑驳的墨字间缓缓划过,仿佛在触摸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戈铁马与赫赫战功。 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对夏德全吩咐道: “去通知张扬,可以开始着手,预先收集那些不安分世家的部分罪证了。 记住,务必隐秘。”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决断: “即刻安排,召顾之江、荀壹二人入宫觐见。” 夏德全没有丝毫犹豫,秦昊话音甫落,他便躬身一礼,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阴影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秦昊从御案一侧取出新的奏章,重新伏案批阅。 直到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搁下朱笔,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一股清晰的滞涩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明显察觉到,短短半载案牍劳形,这具昔日疆场上叱咤风云的躯体,竟已隐隐生出“锈蚀”之感。 于他这般戎马半生的将领而言,这种被困于方寸之地、筋骨不得舒展的滋味,着实比刀剑加身更令人难受。 一念及此,他甚至偶尔会对这大乾的千钧重担生出几分倦怠。 这龙椅之上的日子,实在过于沉重。 整个帝国的兴衰、亿万生民的期许,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一人肩上。 放眼望去,朝堂之上,派系林立。 宫闱之中,暗流涌动。 天下百姓,亦各有诉求。 所有人,无一不在为自身利益奔走谋划。 自然,他秦昊行事,首要考虑的,亦是自身的根本利益。 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也渐渐明白。 他秦昊的利益,未必就等同于整个大乾的利益。 就在秦昊脑子中想着怎么平衡自身与大乾的利益之时,殿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殿下,顾大人与荀大人到了,是否让他们进来?” 夏德全来到秦昊的身边,小声的询问道。 秦昊收敛心神,说道: “让他们进来吧!” 随即只见夏德全高呼一声后,秦昊收敛心神,将纷杂的思绪暂压心底。 他重新坐直身躯,那股属于天下之主的沉稳与威仪再度回归。 随着夏德全一声高唱,顾之江与荀壹二人快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殿下。” “免礼。” 秦昊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边疆捷报,二位已知晓。 江志不负众望,野狐岭一战,已重创女真主力,皇太极败退。 北境巨患,短期内已不足为虑。” 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继续说道: “更重要的是,李大宝已秘密率领三卫精锐驰援边关,更有卢靖坐镇。 本王之目的,从来非止于击退,而是要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外部威胁既已缓解,如今,便是时候彻底解决内部的顽疾了。” 秦昊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仿佛敲定了最终的策略。 “此前,因外敌当前,诸多新政步履维艰,对世家等一系列官员亦多有容忍。 如今形势已然不同。 改革不能只靠一条腿走路,这些盘根错节的绊脚石,是时候该清理掉了。” 他的目光先看向顾之江: “之江,先前让你准备的,关于清查土地的细则,以及针对各家可能反抗的应对预案,可已完善?” 顾之江立刻上前一步,胸有成竹地回应: “回殿下,细则与预案均已齐备。 只待殿下旨意,便可循序渐进,先从几个根基较浅、劣迹较著的家族入手,以此为突破口,逐步推行。” 秦昊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荀壹: “荀爱卿,此些改革方略,原是你与陈平共同拟定。 如今除考成法尚见成效外,其余诸项却收效甚微。 此番改革遇阻,若要以最小代价引蛇出洞,要么分化瓦解,你可有具体对策?” 荀壹抬起眼帘,眼中闪烁着冷静睿智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殿下,臣以为,眼下正是推行‘度田令’的最佳时机。” 他向前一步,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绢帛,徐徐展开。 “其一,当借边军大捷之威。 殿下可下明诏,为酬边军将士血战之功,特赐抚恤、增拨军饷。 这笔开支,正当由清丈天下田亩、追缴历年隐漏赋税而出。 如此,将士感恩,百姓称颂,而世家若加阻拦,便是与为国效命的边军为敌,与天下民心相悖。” “其二,” 荀壹指尖轻点绢帛上一行细密小字: “当行‘告缗令’。 鼓励百姓检举揭发田产隐匿之情,一经查实,以没收田产之半充作赏赐。 此法若行,则万千黎民皆为我耳目,令世家防不胜防。” 他微微一顿,看向秦昊,语气愈发沉静: “至于分化瓦解……殿下,世家并非铁板一块。 崔氏与韦氏为争夺泾水两岸良田,宿怨已深。 京兆杜氏看似超然,实则内部嫡庶之争日趋激烈。 臣建议,不妨从这些裂隙入手。 对率先配合清丈、主动申报者,可酌情减免其过往隐匿之责,并许其家族子弟参与即将重开的算科取士。” 荀壹的声音在殿中清晰回荡: “一边是边军锐气与万民怨望,一边是裂土封赏与晋身之阶。 恩威并施,堵疏结合。 愿从者,可得生机。 顽抗者,自有雷霆。 如此,盘根错节之局,或可迎刃而解。” 他言罢,深深一揖,将手中的绢帛呈上: “此乃臣与陈平昔日所拟细则,伏请殿下圣裁。” 第185章 度田令与告缗令 夏德全应声上前,先是从秦昊身侧离开,行至荀壹面前,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物件,随后向荀壹郑重行了一礼。 礼毕,他方转身回到秦昊身旁。 他双手将物件高举过顶,静候秦昊接取。 片刻后,秦昊才自他手中接过,垂目细读起来。 一时间,甘露殿内悄然无声,唯有夜风拂过的沙沙细响,在殿中轻轻回荡。 而夏德全在秦昊展读之际,已默默退至那处昏暗的角落,见并无人留意自己,便悄然隐没于暗影之中。 秦昊的指尖划过绢帛末尾 “陈平” 二字时,指腹无意识地顿了顿。 他抬眼时,眸中已无半分迟疑,将绢帛轻轻置于御案上,指节叩了叩 “告缗令” 那一行: “荀爱卿的法子,既借了边军的势,又牵了民心的线,更能戳中世家的软肋,很好。” 顾之江闻言,略松了口气,却仍上前一步补道: “殿下,臣尚有一虑。 泾水两岸的崔、韦两家,虽宿怨深,却也知‘唇亡齿寒’。】 若我方贸然清查其田产,恐二人临时联手,反而生乱。 不如先遣人散布消息,说朝廷有意将泾水西岸的荒田划拨给边军家属耕种,让两家先为争夺这部分田产起了嫌隙,我方再顺势介入。” 秦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画了个圈: “之江这步‘驱虎吞狼’,倒是补得周全。 便依你所言,此事由你安排,切记要做得像‘无意泄露’,不可露了朝廷的痕迹。” 荀壹此时又接话:“殿下,关于以后的取士问题,臣还有一议。 以后取士,除了算术、户籍之法,还应加试‘地方吏治策论’。 世家子弟多熟稔官场规则,若能让他们在策论中剖析世家与地方的弊害,一来可探其心志。 二来也能为我方提供些世家内部的隐情,更能让愿归顺者‘自证清白’。” “善。” 秦昊颔首,抬手捏了捏眉心 。 案牍上的奏章堆叠如山,方才批阅时滞涩的肩颈又隐隐作痛。 他目光扫过殿外,檐角的宫灯被夜风掀得微微晃动,暖黄的光透过窗棂,在御案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吏部拟章程之事,荀爱卿需多盯着些。 陈平尚不在京城,你便暂代他统筹此事,若遇阻力,可直接来寻本王。” “臣遵旨。” 荀壹躬身应下。 秦昊沉默片刻,忽然提高了些声音,目光落向殿角那片暗影: “夏德全。” 暗影中立刻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夏德全躬着身走出来,垂首敛目: “老奴在。” “即刻去传三道口谕。” 秦昊的声音沉稳如钟,“其一,传户部尚书和珅明日卯时入宫,议度田令的地方督办人选,让他带上户部各司郎官的履历。 其二,传御史大夫李嵩,命他三日内选出二十名清正刚直的官员,与户部共设勘核司,专司告缗令的核查,不得与世家子弟有私交者混入。 其三,传张扬,让他明日辰时将收集到的世家罪证送来,重点是崔、韦两家在泾水占田的账目。” “老奴记下了,这便去传。” 夏德全躬身一礼,片刻后,殿外传来他压低的、传旨太监的应答声,渐渐远去。 甘露殿内又静了下来,顾之江与荀壹见秦昊暂无他言,便躬身请辞: “殿下日夜操劳,臣等不敢多扰,先行告退,待明日再禀后续安排。”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卷绢帛上: “去吧。记住,此事非同小可,每一步都要稳,宁可慢些,不可出纰漏。” 二人退去后,殿内只剩下秦昊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涌进来,吹得他龙袍的下摆轻轻翻飞。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 咚 ——”。 沉稳的两响,已是二更天。 正思忖间,他忽然想起刚刚韦玥那副心潮起伏的模样 。 韦玥是韦家嫡女,或许能从韦玥身上,撕开韦氏内部一道口子。 秦昊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笺纸上写下 “韦玥” 二字。 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 “韦” 字,笔尖顿了顿,最终在两个字之间画了一道细线。 他将笺纸折好,塞进御案的暗格中,那里还放着张扬送来的、关于杜氏嫡子杜明轩贪墨的初查记录。 “大乾的沉疴,总得一点一点刮掉。” 秦昊低声自语,重新坐回御座,拿起一本关于江南水利的奏章,朱笔落下时,比先前多了几分坚定。 而此刻,掖庭西院的一间小屋里,韦玥正对着铜镜发呆。 听竹拿着一支银镶碧玉簪,小心翼翼地为她插上: “小姐,这支簪子还是去年您过生日时夫人送您的,您怎么突然想带这个簪子呢。” 韦玥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鬓边的碧玉簪泛着温润的光,眼底的狂喜已渐渐沉淀为冷静。 她想起秦昊那句 “待得了空闲,自会再召你前来”。 想起殿内那份关于世家的筹谋,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韦家若想在此次风波中保全,甚至更进一步,或许,她,能成为关键。 “听竹......” 韦玥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明日你去给母亲递个信,就说我在宫中一切安好,近日或许能得机会,向殿下为韦家求一份恩典。 让她…… 多留意家中几位长老的动向,尤其是大伯与崔家往来的事。” 听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 “奴婢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去。” 韦玥取下簪子,反复摩挲着簪头的纹路,眸中闪烁着与异样的光。 第186章 两令的实施 京城附属,蓝田县郊外。 此时的蓝田县郊外,到处都是一片春收的景象。 冬天已然过去,初春时节的蓝田县郊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繁忙而充满希望的春收景象。 广袤的田野间,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下起伏。 农人们的身影在其间辛勤地穿梭,他们头戴斗笠,肩搭汗巾,古铜色的脊背在日渐灼热的阳光下微微泛着油光。 偶尔有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为这繁忙的劳作的场景添上了一抹灵动的生机。 自从秦王秦昊入主京城以来,这京畿之地的气象,确乎是悄然一新了。 别处尚不敢言,但这天子脚下的百姓,日子眼见着是安稳、踏实了许多。 单说这最关乎寻常百姓安危度日的“治安”一项,变化便堪称天翻地覆。 曾几何时,京城内外,聚集了太多簪缨世胄、权贵子弟。 其中自然不乏明理上进之辈,却也滋生了许多仗着家族权势、横行不法的纨绔之徒。 他们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或纵马踏坏青苗,或抢夺市井货物,甚至当街斗殴,视律法如无物。 那时的蓝田县,虽处京郊,农人进城售卖些自家出产的瓜果菜蔬,也时常要提心吊胆,唯恐遇上那些“太岁”。 辛苦所得被抢夺了去不说,还可能平白遭受一顿屈辱。 而今,那般景象已大为减少。 朝堂的律令如同出鞘的利剑,森然悬于京城之上。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巡城兵士取代了以往散漫的衙役,他们穿行于大街小巷,目光锐利,法度森严。 几起性质恶劣的权贵子弟扰民案件被雷霆处置,几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家族因此受到严惩后,那些喧嚣与跋扈便如同被阳光直射的霜露,迅速消敛了下去。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他们能从脚下更加安稳的土地、从进城时不必再过分惶惧的心情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世道,似乎真的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秩序,正是滋生眼前这片勃勃生机的,最深厚的土壤。 王老汉握着磨得锃亮的镰刀,刀刃划过麦秆时脆响连连,身后的麦捆已码得整整齐齐。 他直起腰捶了捶背,望着自家这两亩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搁在往年,他哪敢这样安心待在地里? 那时京城的权贵子弟常带着家奴来郊野 “游猎”,实则是抢粮占地。 去年他刚割了半亩麦,就被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以 “惊了猎鹰” 为由抢去大半。 他上前理论,反被家奴推搡在地,连镰刀都被踩断了。 “爷,歇会儿喝口水!” 十二岁的小石头提着瓦罐跑过来,罐沿还沾着几片嫩柳叶。 他蹲在田埂上,指着远处官道上的身影喊: “您看,是左晓卫的官爷!”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两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兵士正牵着马走在官道旁,腰间的长刀悬得端正,路过田间时还不忘朝劳作的百姓颔首致意。 王老汉放下瓦罐,笑着摇头: “如今这些官爷可是不一样了。 上月张寡妇家的麦垛被雨淋塌,还是这这些小伙子们帮忙搬到晒谷场,连口水都没喝。” “爷,这些官爷好像这次来的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你看里长,好像在和他们交谈什么。” 小石头见远处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有些着急的对着王老汉说道。 王老汉一听连忙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那两名左晓卫的兵士并未如往常般匆匆巡过,而是与匆匆赶来的里长站在田埂边低声交谈着。 里长一边听,一边不时点头,面色先是惊讶,随即变得凝重,最后又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振奋。 不多时,两名兵士翻身上马,继续沿着官道向前巡去。 里长则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快步走向田地中央那片较为平坦的晒谷场。 他站在一个废弃的石碾上,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锣,用力敲响。 “铛——铛——铛——” 清脆急促的锣声在田野上空回荡,打破了劳作的节奏。 田里忙碌的农人们纷纷直起腰,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望向晒谷场的方向。 “各位乡亲!都过来一下! 朝廷,秦王殿下有新的旨意下来了!” 里长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 王老汉心里咯噔一下,与小石头对视一眼,连忙放下镰刀,拍了拍身上的麦屑,跟着人流朝晒谷场聚拢过去。 人们低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朝廷的旨意,对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而言,往往意味着赋税、徭役,或是某种他们无法抗拒的变化。 待得人都聚得差不多了,里长环视一圈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疑虑的面孔,清了清嗓子,扬了扬手中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告示: “乡亲们!静一静! 听我说!是天大的好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而充满底气: “秦王殿下体恤我等小民疾苦,深知天下田亩隐匿甚多,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更有不法世家豪强,仗势欺人,侵吞田产,隐匿赋税,以致国用不足,百姓困苦!” 这话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里,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附和和叹息。 王老汉不由得摸了摸胸口,去年被抢麦子的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里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如今,边关大捷,北患已除! 殿下圣明,决心整顿乾坤,革除积弊! 特颁下‘度田令’与‘告缗令’!” 他顿了顿,仔细解释道:“这‘度田令’,便是要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无论你是世家大户,还是平民百姓,田产几何,皆需如实申报,按律纳税,公平无私!”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清丈田亩? 这岂不是要动那些老爷们的命根子? 毕竟种的地可不是自己的。 “安静!安静!” 里长用力敲了一下锣,继续喊道:“更重要的,是这‘告缗令’! 殿下有旨,鼓励天下百姓,检举揭发任何隐匿田产、逃避赋税之行! 无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世家高门,只要查证属实......” 里长刻意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不仅其所隐匿之田产尽数充公,而且,告发者可得充公田产之半数作为赏赐! 朝廷为你做主,保你平安!” “嗡!!!” 第187章 世家的应对之策 “嗡!!!”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赏赐充公田产的一半?!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以往他们被世家欺压,敢怒不敢言,即便告官,也往往官官相护,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现在,朝廷竟然明令鼓励告发,还有如此重赏?甚至承诺保护告发者? 王老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去年被抢的麦子,想起村里好几户人家被官吏巧取豪夺去的良田,想起那些仗势欺人的家奴嘴脸……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 小石头紧紧抓住爷爷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明白,里长说的这些话,似乎意味着那些以前他们只能远远躲着、不敢招惹的“大人物”,可能要倒霉了。 “都听明白了吗?” 里长看着下面一张张震惊、激动、犹疑交织的脸,大声道: “殿下给了我们权力! 一把能斩断那些吸血蛀虫的刀! 谁家以前受过委屈,谁家的田地被抢占过。 现在,有机会拿回来了!不仅能拿回来,还能得到赏赐!” 他挥舞着手中的告示:“这告示,待会儿就会贴在村口的公告栏上! 上面盖着秦王殿下的大印,千真万确! 有左晓卫的军爷们监督执行,无人敢打击报复! 各位乡亲,擦亮眼睛,若知晓内情,这便是我们蓝田县百姓,为国除害,也为自家谋一条康庄大道的时候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人们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同。 恐惧在消退,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愤懑和新的希望,如同被春风催发的草芽,在田野间,在每一个农户的心头,悄然滋生、蔓延。 王老汉看着激动的人群,又望向远处崔家那一片连绵的庄园方向,干裂的嘴唇紧紧抿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道久违的光。 他知道,这蓝田县,乃至整个大乾的天,从今日起,恐怕真的要不一样了。 而他,或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是默默忍受了。 王老汉心中的波澜并未随着人群的散去而平息。 他默默地收拾着农具,小石头在一旁帮忙。 孩子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里长话语中的所有深意,但能从爷爷和周围大人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爷......” 小石头小声问,“咱们……要去告发薛家吗? 他们去年抢了咱家的麦子,还打伤了您……” 王老汉手一顿,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冰凉的镰刀柄。 他抬眼望向西边,夕阳的余晖正洒在崔家那片高墙大院上,镀上一层看似祥和的金光。 那里面的人,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这些农户家破人亡。 “再看看......” 王老汉声音沙哑,带着积年累月的谨慎,“再看看……朝廷的话,是不是真能作数。”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这“告缗令”不是昙花一现,证明秦王殿下真有决心和能力,扳动那些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与此同时,蓝田县薛家庄园内,气氛却与田野间的躁动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家主薛顗并未亲自出面,而是在内院书房听着管家的禀报。 “老爷,左晓卫的人确实来了,在田埂上和里长说了好一阵话。 随后里长就敲锣聚众,宣读了‘度田令’和‘告缗令’。” 管家垂首躬身,语速急促: “如今外面那些泥腿子,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薛顗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手中把玩着一对和田玉球,玉球转动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秦昊……这是要掘我们世家的根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度田?告缗?哼,想法不错,可惜,太天真了。” “老爷,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 管家做了个手势,意味不言自明。 “慌什么。” 薛顗打断他,“朝廷想查,就让他们查。 我们薛家的田契、账目,明面上哪一样不是清清楚楚? 至于暗地里的……就凭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胥吏,能查出什么?” 他顿了顿,玉球停止转动: “去,给裴家递个帖子,就说我明日设宴,请兄过府一叙。 唇亡齿寒的道理,裴兄不会不懂。 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了,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东西,敢第一个跳出来。 杀鸡儆猴的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是,老爷。” 管家应声退下。 薛顗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自家精心打理的花园,目光阴鸷。 秦昊想用百姓这把刀来对付世家,却忘了,刀能伤人,亦能伤己。 逼急了,这把火,可是会反噬的。 第188章 赌上一切的先行者 皇宫,景阳宫西配殿! 韦玥的心并未因夜色深沉而平静。 听竹已经睡下,她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望着天边那弯残月。 母亲那边已经递了消息出去,想必此刻韦家内部也已得知了“度田令”与“告缗令”的风声。 大伯与各世家往来密切,在此敏感时刻,韦家是选择与各世家同进同退,壮着胆子对抗朝廷,还是……另寻出路? 她反复摩挲着那支碧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这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她必须在家族和未来的君王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或者说,为韦家,也为她自己,找到一条最有利的路。 提醒母亲留意大伯的动向,只是第一步。 她需要更具体的情报,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在秦昊面前展现她的价值。 “韦家……” 她低声呢喃,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绝不能成为殿下新政下的祭品。” …… 甘露殿内。 秦昊并未休息,他面前站着刚刚奉命赶回的夏德全。 “殿下,三道口谕均已传到。 和珅与李嵩皆表示明日准时觐见。 张扬那边也已准备妥当,说明日必会将崔、韦两家的核心账目送至。” 夏德全低声禀报。 秦昊“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在泾水两岸划过。 “两令的事情,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他忽然问道。 夏德全躬身:“回殿下,按行程计算,左晓卫此刻应当已在京畿各县宣讲完毕。 想必……已激起波澜。” 秦昊嘴角微扬,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冷峻弧度。 波澜? 他要的就是波澜。 这潭死水一样的大乾,不搅动起来,如何清除沉渣? “很好。告诉顾之江,他那个‘驱虎吞狼’的计策,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把泾西荒田的消息,想办法‘漏’给崔家和韦家。” “老奴明白。” 夏德全退下后,秦昊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亢奋。 世家不会坐以待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民间的心思也难以精准掌控。 但他没有退路。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暗格,那里放着写有“韦玥”名字的纸条和杜明轩的罪证。 这些,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秦昊低声自语,眼中燃着足以燎原的野火。 而远在蓝田县郊外的王老汉,在辗转反侧半夜之后,终于在天蒙蒙亮时做出了决定。 他悄悄起身,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张按着他手印、却被薛家强行作废的旧地契。 他要去县城里,找那位曾在田间帮过忙的左晓卫军爷问问清楚。 这“告缗令”,到底该怎么个告法。 王老汉借着夜色的掩护,没惊动家里半个人。 他脚步放得极轻,悄悄溜进厨房,胡乱抓了两把吃食揣进怀里,转身就上了路。 可他没留意到,就在自己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里屋的老伴早已坐起身。 她没出声,只隔着窗棂默默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一点点淡去,彻底融进院外的黑夜里,才缓缓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王老汉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踏在这条走了大半辈子的土路上。 脚下的车辙、路边的歪脖子老槐树,闭着眼都能摸清。 可此刻,他浑浊的眼球里却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清楚,自己这回是在赌。 押上的,是身家性命。 赌赢了,或许能扳倒那压了祖祖辈辈的大山,为儿孙挣一份真正的安稳田产。 让儿孙不必和自己一般,战战兢兢的活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一个贵人而落得个全家灭门的惨案。 赌输了,轻则他一人头落地。 重则……他猛地一哆嗦,不敢再想那累及全家、甚至牵连乡邻的凄惨景象。 昨夜,他早早躺下,破旧的炕席却像长满了看不见的针,扎得他翻来覆去。 阖上眼,脑子里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他想起几十年前,跟着爹娘一路逃荒到此地的光景。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少年,饿得两眼发昏,脚下像踩着棉花,可看到这片广袤的荒地时,眼里却燃着灼人的光。 他以为,这里就是传说中能安身立命、开创家业的乐土。 年轻时的自己,骨头里是硬的,血是热的。 总觉得凭着一身力气和不肯认命的倔强,总能在这世上挣出一片天,改变这代代为奴、世世为佃的命。 可几十年啊,风里来雨里去。 汗水流尽了,脊梁弯了,当初那点不甘心的火苗,也被现实一点点踩灭、碾碎。 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要看天脸色、更要看贵人脸色的老农,像一头被套惯了犁的老牛,早已忘了挣扎的滋味。 他一遍遍劝自己:忍了吧,一辈子不都这么熬过来了吗? 儿孙虽不成器,总算都在跟前。 日子是苦得像黄连,累得像骡马,可至少……至少还能喘着气,勉强把香火续下去。 忍,才是这世道的保身之道啊! 然而,这“明智”的念头刚冒头,全身竟像瞬间爬满了无数看不见的细虫。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他的良知。 又痒又痛,折磨得他几乎要从炕上跳起来。 秦王殿下没来之前,那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那是真真正正地把脑袋拎在手里过日子!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些高门大户里的爷们,哪怕只是轻轻皱下眉头,对他们这些草芥般的农户来说,就是一场躲不过的风暴。 这样的惨事,难道还少吗? 隔壁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猎户,就因为女儿模样生得齐整了些。 被城里来的薛家恶仆瞧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那女儿是个烈性子,不堪受辱,当晚就投了井。 老猎户红着眼去薛家庄园讨说法,还没见到正主,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打断了腿,像扔死狗一样丢回村口。 没熬过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好好的一户人家,就这么没了。 再说他自己,去年麦收时节,眼看着金黄的麦子就能进仓。 薛家的豪奴骑着高头大马冲进地里,硬说惊扰了他们少爷放养的猎鹰,不由分说就动手抢割。 他不过上前争辩两句,那冰冷沉重的刀背立刻就架上了他的脖颈,金属特有的腥锈气混着家丁们嚣张的狞笑,扑面而来。 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 若不是里长闻讯连滚爬跑来,磕头作揖地求情,他这把老骨头,去年就已然烂在那片他流汗流血耕种的土地里了! 忍气吞声的苟活,与豁出去搏一把的念头,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撞击,折磨得他五脏六腑都揪紧了。 天边,终于撕开了一丝鱼肚白。 微弱的晨曦像一把冰冷的盐,撒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路,村庄还沉睡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轮廓模糊。 然后,他猛地转回头,干裂起皮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他拉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夹袄,将怀里那个装着吃食和作废地契的小布包按得更紧了些。 他迈开步子,朝着县城方向,迎着那即将破晓的天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坚定地走去。 他要去县城。 他要去找到那些不一样的“官爷”。 他要去告那蓝田薛氏! 这沉寂了太久的冤屈与愤怒,总要有个地方,说道说道!